凌晨四点,我被噩梦惊醒,它是那么的真实,醒来后的恐惧感还是那么清晰那么难受。
我梦到了去世7年的继父。梦里他喝的烂醉回家了,已经很晚了我仓皇逃出家门,给妈妈打电话说:妈,咱们不要回家了……因为梦里的我也很清楚的知道,不管继父是真醉还是假醉,他只要喝酒,都会撒酒疯,砸东西,最可怕的是打妈妈,刀子斧头,无所不用……
梦里的那种真实的恐惧,以至于过去那么多年,还是让我历历在目。
五岁那年,在爸爸去世快一年的时候,继父来到了我们家。爸爸这边的兄弟姐妹,还有我的爷爷奶奶,都在埋怨妈妈,为什么爸爸才刚去世不久,妈妈就要招上门女婿。他们没想过,妈妈不过才26岁,放在现在还是不懂事的年纪,而她却要养育两个小孩。而不到周岁的弟弟因为爸爸的突然离世,妈妈无暇照顾,导致弟弟体弱多病,三天两头跑医院,更让妈妈心力交瘁,希望有个人分担一点。
继父长相还算不错,如果没有接触过的人会觉得他老实本份是个靠得住的人。妈妈经人介绍。只见了两面,就和继父结婚了。可怜的妈妈,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只是想找一个能挣钱的男人,帮着她拉扯大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我的不幸不是爸爸去世,而是继父的到来。对于妈妈来说,更是跳入火坑的半生。我和弟弟,能健康长大,没有心理扭曲,没有人格障碍,属实是不幸中的万幸。妈妈没有被继父打死也是幸运。妈妈弟弟和我,能在继父的淫威下安全生存下来,是苦难生活给予的唯一希望。
那一天,是爸爸的去世一周年忌日,继父来我们家,第一次发酒疯。他提着一把菜刀,把刀驾在了外公的脖子上,我不记得因为什么,我只是害怕。人总会选择性忘记一些痛苦的回忆。菜刀挨着外公的脖子,外公一动不敢动,妈妈一直让他放下菜刀,有话好好说。最后是他嫌妈妈和他换着戴手表了,嫌妈妈的手表旧。最后好像是妈妈把手表还给他,他才把菜刀从外公脖子上拿开。当时的我只有五岁,到小小的我心里觉得这个男人真小气,不就是一块破手表。那天晚上,姑姑们和爷爷奶奶已经在隔壁屋睡下了,但我想我们家这么大动静,他们应该听见了呀,但他们一直没有过来看看。
第二天,我想姑姑她们肯定会问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但她们也没问,懵懂内向的我也没说,可能五岁的我不知道怎么主动去表达这件事吧。可能姑姑她们是在怪妈妈太早嫁人,没有等到爸爸的忌日以后再嫁人。
五六岁时,我和继父的关系还行,小孩子,忘性大,不懂事,给个糖就知足的年纪。
那会,他刚来我们家没多久,他穿着一件白衬衣,但扣子扣的是错位的。我和他不熟,但看到他的扣子扣岔了,我毫不犹豫去给他把扣子重新扣了一下,他一把抱住我,稀罕地说:还知道给我扣扣子啊。
从那以后,每到镇上赶集,他都会带我去,给我买好看的裙子。
随着年纪渐渐长大,我的记性越来越好,对于妈妈每次挨打,每次他撒酒疯咆哮的样子,我都历历在目,慢慢觉得他很可怕,恐怖,可恨,想要和他保持距离。
那会我应该有六七岁了,有一天晚上,他让我到他被子里睡,我不愿意。他一直强搂着我不放,我假装生气掐了他一下,他马上眼神里杀气腾腾,在我的屁股上啪啪抽了五六巴掌,我哇哇大哭起来。妈妈听见我哭,赶紧跑进来看,看到我屁股上的手指印已经凸起来了,心疼的眼泪直掉,责怪他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手。我也在心里暗暗想,真是后爹,才对我下这么重的手,我亲爸肯定下不了这么重的手,第二天我的屁股坐下来还是隐隐的疼。
现在想来,我也很庆幸我在六七岁那天晚上拒绝和他睡觉。长大后看到很多报道继父猥亵继女的新闻,我都会不寒而栗。
那天晚上过后,我就不再和他亲近,而是保持距离,小小的我心里想,如果是亲爸,他才不会下这么重的手打我。现在想来,也许他是无意的,也许他是不小心的,但就是这件事却在我心里像是扎根,看吧,这就是继子女和继父母的关系,我至今认为这是这世上最难处理的关系。
虽然妈妈是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在家里条件好以后,才在扫盲班上过几年学。但妈妈鼓励我和弟弟多买书,多看书。尽管我也没正儿八经的看几本名著,看的多是各类杂志。但这些杂书也让我早早的懂得保护自己,比同龄人更早熟。在我来例假的那一天起,我就避免和继父共处一室,如果妈妈不在,我会把房间门反锁,甚至想过如果有意外发生,我的身边有没有防身工具,我需不需要准备工具。幸运的是,这些都变成我的想象,这是我晦暗成长过程的幸运和慰藉。
八岁那年,继父的弟弟搬到我们邻村居住。从那以后,继父喝完酒撒酒疯打妈妈的频率更多了,以前可能是10来天一次,最后变成了熬不过三天一次。
妈妈猜想,是继父在他弟弟的撺掇下让给继父抱养一个孩子,当初妈妈和继父结婚时也提过,如果以后日子过好了,就抱养一个孩子,跟继父姓。因为妈妈在生完弟弟以后就做了结扎手术不能再生育。
但是,继父来家里三四个年头,除了家暴酗酒,他还到处欠债,家里一年到头他也拿不回几个钱,全靠妈妈开的小饭店维持生计。每逢过年的前几天,家里总会络绎不绝有讨债的人来,基本是继父欠的酒钱。大过年的,妈妈也觉得来了要钱的不给钱也不好看,能还的也都给还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日子都难以过下去,妈妈是万万不会为继父抱养孩子的。妈妈的意思就是,宁愿离婚也不会给继父抱养孩子。
就这样,继父开始频繁的借酒撒疯家暴妈妈。每天,我在学校都开开心心和同学玩,做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但下午放学回家后,夜幕降临,干煤矿工人的继父还没回家,我就开始担忧,心慌。我怕他又喝酒了,有时候也不知道人家是真醉还是假醉,但是只要喝酒他都撒酒疯家暴妈妈。每次只要他回来没喝酒,我都高兴的活蹦乱跳手舞足蹈,又能平静地过一晚上了。平常孩子家里的平常生活,却是我和弟弟的奢望。
有一次,他把妈妈打的嘴和鼻子都是血,慌乱中我给妈妈拿了一张我本子上撕下来的纸要给妈妈止鼻血,我把纸揉成一小团就要往妈妈鼻子里塞,妈妈气呼地说,你塞进去是要捅死我啊。在那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被继父百般折磨的妈妈原来还怕死怕疼啊,我以为她都麻木了。那一幕现在想来都是荒诞悲凉的。
那一天,天色已经很晚了,村子周围的几股人家应该都熄灯睡觉了。周围黑漆漆一片,只有我家的灯亮着。门口,我和妈妈弟弟并排站在家门口,等着继父回来。我们三个都没说话,但我们都在担心继父有没有喝酒,我们能不能平静度过这个晚上。黑暗中,我看到一束光,向家门口照过来,那是继父的头上的矿灯,我们三个瞬间舒了一口气。今天晚上,安全了……
如果是陌生人看到这一幕,可能看到的孩子老婆孩子担心晚归的丈夫,在等待他们的丈夫和父亲回家。现实却是很滑稽可笑,我们娘仨是怕挨打。
喝酒后拿菜刀杀猪刀这些往妈妈身上搁,对继父来说都是家常便饭。有一次晚上他喝酒后把杀猪刀放在炕边,我把刀拿过去压在屁股底下,示意弟弟也过来压着菜刀。继父凶神恶煞进来卧室问我,刀呢,我没吭声。他看我和弟弟坐在炕上不动,明白了什么,一手提起我把我扔开,把刀拿着就走了,我和弟弟吓得不敢动弹。只听外边一片吵闹声,好像是他把刀放妈妈脖子上了,我不知道妈妈有没有被伤到,是死是活,是谁最后夺下他手里的刀,是邻居还是亲戚,我不知道也不记得。但那种恐惧却是恍如昨日般的清晰。在那个闭塞的小山村,连电话都没通,更别提报警。
这些,还都只是那些年的几天而已,冰山一角罢了。
恐惧中,我的童年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有人说看了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看到演家暴男的男演员都会害怕和憎恨。但你们只是在看戏,但这却是我小时候的亲历的生活。
小学三年级时,继父喝酒撒酒疯从马上上掉到河里,摔断了脖子,在家里休养了好几个月。这一次,彻底让妈妈下了离婚的决心。妈妈担心继父哪天喝酒喝到半生不遂还得伺候后半生。所以,在他身体养好以后,就开始准备起诉离婚的事宜。
准备离婚的那半年,我没怎么见到妈妈,而继父像一个癞皮狗一样赖在我们家(那是爸爸生前修的房子),我和弟弟和爷爷奶奶住。他偶尔会给我和弟弟一块两块钱,弟弟照单全收,我没有要过一次,我告诉他,我不要你的钱,我如果要了,我怕你到法院把一块说成十块或者一百,和我妈乱要钱,让我妈赔钱怎么办。妈妈也确实担心过法院会判她赔很多钱给继父,当时妈妈说,要判她赔两万她去哪弄这么多钱呀!现在看来,两万块钱真的不算多少钱呀。
离婚的那段时间,继父的弟弟来找爷爷谈话。他说了很多,我就听了个大概,说有一对夫妻离婚,没出法院门男人就把女人给杀了。我不知道爷爷听后什么感受,而我当时就是害怕,继父会不会因为不想离婚杀我的妈妈,也许爷爷也怕吧,不然怎么会劝妈妈不要离婚。
最终,妈妈在去开庭那天迟到了,法官按缺席判决。离婚官司妈妈输了……
法院回来后,妈妈带着我和弟弟住在外婆家,因为我们的家里有继父住着。
第二天,我的大伯带着我们家的亲戚来外婆家劝妈妈回家,劝妈妈不要离婚。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是害怕我们娘仨成为亲戚们的拖累,还是害怕继父的报复。我不知道,我不懂。我们娘仨每天生活在恐惧中,即使他们不是很清楚,但也应该略知一二吧。谁会管呢?我们仨只能抱团取暖。
就这样,妈妈妥协了,我们又回去和继父一块生活了。因为村里的小学只收四年级以下学生,我和弟弟相继去邻村上学了,因为离家较远,我们俩就都住校了,周末才能回家。每到周末回家,快到家时,我就心里忧思重重,继父会不会把妈妈打死?如果妈妈不在了,那家里应该会有白色灵棚这些吧?等到离家越来越近,红砖墙搭配水泥房顶的房子入映眼帘时,我知道家里一片安好,心一下子就踏实了。
慢慢的,妈妈靠着和外公和姑父借的钱,在煤矿里入的股份开始分红,日子开始慢慢好转,我们也不用指望继父能往家里拿钱。我在小学时就明白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自从妈妈有了钱,继父再不打妈妈了。喝酒闹事偶有发生,但不再频繁。也许是我和弟弟都长大了,他也开始忌惮了吧。
煤矿行业进入了黄金期,我们家的生活也越来越好。妈妈把我和妈妈转到县城上学。慢慢在县城买了房子。继父半个多月回一次家,家对他来说可能是个宾馆吧,没有温度,更别提温暖。小时候的记忆根深蒂固,我没法释怀。长大以后我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而他也对村里人亲戚们说我坏话,说我对他不好,这就更加深了我对他的恨和讨厌。我安慰自己就当是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吧!
我大学毕业那年的夏天,继父在上班的工厂意外去世了,得知消息以后,我心揪的难受,尽管我恨他,但我并不愿意他以这种方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