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店小二
我化名二狗，在龙门客栈当店小二。
这虽是一家黑店，但也是敦煌方圆五十里内唯一一家客栈。
传言敦煌有前朝皇室宝藏，得之则富可敌国，而它的九张藏宝图散落在江湖各处。
于是武林人士蠢蠢欲动，朝廷也想分一杯羹。
三年前我去京城做捕快，小贼大盗一抓一个准，晋升飞快，转眼间就成了四大捕头之一。
客栈和酒楼往往是江湖消息的中转枢纽，所以朝廷派我到这间敦煌附近唯一的客栈做线人。
我易了容，装作逃荒难民，求客栈老板收留。
我说：“小的什么都能做，不要工钱，只求您给口饭吃，给个地方睡觉。”
于是我当上了店小二，负责跑堂打扫，砍柴烧水，到镇上采买，还有杀人埋尸。
埋尸是个苦差事，要做得不留一丝痕迹，幸好老板和老板娘只挑肥羊宰，其余的时候还是人模狗样做生意的，这着实叫我松了一口气。
我向上头禀报过这家店杀人的事情，但此处来往多为江湖人士，朝廷忌惮江湖势力，巴不得他们多死几个，所以消息送上去就没了下文。
既然如此，我便懒得多管闲事，老板叫我下药我就下药，叫我分尸我就分尸。
朝廷虽然不管这事，但在其他事情上却无比积极，这些年他们使用各种手段，终于得到了八张藏宝图。
最近有消息称，这第九张藏宝图就在敦煌。
我通知了朝廷，于是上头派人带了其余八张图赶过来，准备拿到最后一张图，就立刻进敦煌，取宝藏。
算算时间，他们今晚就到客栈了。
二、老板
我叫钱富贵，是龙门客栈的老板。
这客栈原本是祖上传下来的，做的是正经生意，可近年来各地饥荒不断，客栈生意一落千丈，生计难以维系，我只好挑些有钱的客人，晚上熏点迷香，顺手拿点碎银子，做的小心些，就不会被发现。
我靠这个方法将祖业维持下来，同时方圆几十里的客栈一家接一家倒闭，最后只剩我一家，客人别无选择，生意反而好做多了。
刁玉娘就是这个时候成了我娘子的。
她原本是个女匪首，因闹着饥荒，抢来的那点东西实在不够养活整个匪寨，只好下令散伙。
我知道她嫁我，纯粹是因为有利可图，我娶她，也纯粹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身段风骚。
毕竟这年头，这么标致的美人可不多见。
刁玉娘功夫好，又心狠手辣，深谙匪道，有她在，我就能干几票大的，再不用小偷小摸了。
听她说，今晚有朝廷的人要来，而且带着敦煌藏宝图。
她还说干完这最后一票，就跟我一起远走高飞，那些钱够我们挥霍十辈子。
我心里冷笑：到时候宝藏会有我的份？
这贱人平时和住店的俊俏公子哥们眉来眼去，半夜跑去客房给我戴绿帽子的事，我一清二楚，只是不宜撕破脸皮而已。
我对她来说，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是客栈，到时候客栈都不要了，岂会带着我？
只怕是她一个人跑了，把我留给官府当替罪羊了吧。
她若是老老实实跟我守着客栈倒也罢了，如今她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
我决定先假装同意她的计划，然后把她出卖给朝廷的人，这几年谋财害命的事如果被发现，也全部推到她头上。
接下来就只等这贱人动手了。
我盘算好一切，心里有了底。
这时却见二狗坐在门槛上发呆，我喊他：“去镇上买只羊回来！厨房都没肉了，还在那里干坐着！”
他一惊，蹦起来应了一声，一溜烟跑去取银子。
我嗤笑：“蠢材！”
三、说书人
我常年游历四方，故见多识广，好讲故事，故以说书为生。
江湖人送绰号百晓生，我自认为当得起这名头。
这日我行至一边陲小镇，照常摆摊说书。
这里民风豪放，闺阁里那些情情爱爱的段子，人们多半不买账，因此我决定讲公子吴月的故事。
这个吴月可不是京城里的哪家公子，而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贼，他脸上有一个弯月胎记，形似吴钩，故称之为“吴月”。
他轻功卓绝，精通易容，偷术更是神乎其技，旁人难以望其项背。
当年此人打赌输了，按约定要从皇宫里偷来皇帝冠上的明珠，换了钱请对方喝酒，知道这个赌局的人们都盼着看他笑话。
谁料第二天皇城竟然传来消息说皇冠丢了，皇帝封锁京城，挨家挨户搜查了三天三夜，愣是没抓到人。
到了第五天，皇冠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皇宫，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什么人放回去的。
原来吴月把皇冠偷回去给打赌之人了。
他说：“只偷珠子，你多半会觉得那是我随便找了一颗珍珠哄人的，所以我把皇冠带回来了。你看，现在要不要我当场把珠子抠下来给你？”
这人大骇，当然不敢要珠子，只催促他快快还回去，赌局也不了了之。
事情传开后，天下皆惊，吴月名噪一时。
朝廷连他人影都见不到，更不用谈抓捕了。
讲到此处，听众早已围成一片，鸦雀无声。
有一人小声道：“后来呢？”
我捻着胡须：“这公子吴月是个怪人，他喜欢劫富济贫，但是每次做好事必定留名，他还喜欢活剥人皮用来做易容面具，人们对他是既敬佩，又鄙夷，还害怕。三年前，他不知从何处找齐了八张敦煌藏宝图，然后被人出卖，落在了官府手里，之后再没消息，恐怕……”
我叹息：“也难怪他落得这等结局，他若是个正派人，那些江湖侠士况且能找到理由不出手搭救，何况他是个不正不邪的。唉，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啊。”
众人唏嘘半晌，一个幼童问：“老伯，还有别的故事吗？”
众人纷纷应和：“是啊，再讲一个吧！”
我捻了捻胡须，略一思索，有了主意。
我有意卖了个关子，吊足人们的胃口：“说起三年前，倒是出了个厉害的人物，可惜公子吴月已经不在了，否则他俩对上，那可有趣得紧。”
众人果然伸长脖子等着下文，有人问道：“是个和他一样厉害的贼么？”
我摇头：“非也。不但不是贼，反倒还是个抓贼的。此人便是京城四大捕头之一的铁栅，专管盗窃案，他经手的上百起案子无一不破，可谓天生是个抓贼的料啊。”
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笑，我心中不悦，定睛一看，是个头戴小二帽的年轻人，手里还牵了只羊。
我问他：“阁下有何高见？”
年轻人摆手：“不敢不敢，我刚巧路过，想起了不相干的事，故而发笑，还请不要见怪。”说完他作了个揖，牵着羊朝镇外走了。
观其步伐，应当是个高手无疑，听其内息，却像是受过很重的内伤。
至于这种人物为何会当店小二，我懒得深究。
人活得久了，去的地方多了，什么样的事没见过。
只要不是来砸场子的就好，我不再看他，继续讲起了故事。
四、老板娘
这天夜晚，我正在对镜描眉，二狗突然出现在我身旁，笑嘻嘻地抽走眉笔，托起我的下巴。
我拍掉他的手，瞟了一眼门：“当心被老钱看见！”
他手又攀上来：“不打紧，钱老板正在楼下厨房炖羊肉汤。况且看见又如何呢？反正过了今晚他就是个死人了。”说完，他开始慢慢悠悠帮我画眉。
我轻笑：“铁捕头手法如此娴熟，恐怕不是第一次给女人画眉了吧？”
他一本正经地说：“那是自然。我画过的眉，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我保证玉娘是最后一个，也是最好看的一个。”
“哼，油嘴滑舌，没一句真话！”
“怎么会呢，为了你我连朝廷都敢背叛，岂有骗你的道理？”
“那藏宝图真的在他们身上？”
“千真万确，我刚才已经去客房跟他们接过头了。玉娘打算何时动手？”
“就亥时吧，以免夜长梦多。等羊肉汤熬好，给他们加点料，端过去。”
“那钱老板呢？”
“瞧你那猴急样！第一碗先给他，总行了吧？”
他眉开眼笑，搓着手去了厨房。
我看着他的背影，收了笑脸。
在这世上，男人是靠不住的，能靠住的只有钱和自己。
我要先利用这色鬼除掉其他人，最后再杀了他，带着宝藏远走高飞，去塞外建立我的势力。
过了一会儿，他喜滋滋出现在门前，招招手叫我过去。
我跟他来到厨房，老钱已经七孔流血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再看大厅，朝廷的人齐齐趴倒在桌上。
哈哈，藏宝图，我来了。
五、大捕头
上头派我跟着发丘将军一起，带人来敦煌寻找最后一张藏宝图的线索。
于是我们包下了四捕头做线人的那间客栈，住了进去。
当晚，四捕头前来接头，并且跟我说这里的老板娘想打藏宝图的主意。
我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因为老板在他之前也来找过我。
但他看上去并不意外。
他说：“这两人貌合神离，不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千万小心提防。”
到了亥时，四捕头从楼上下来，叫我们假装中了迷药，趴在桌上别动。
他说：“那女匪武功高强，最好不要正面与她对抗。”
我顿觉好笑，四捕头轻功出了名的好，武功出了名的差，听说是早些年受过重伤，落了病根。
凡是能智取的，他绝不动武，一旦有危险，他跑得比谁都快。
但他也是为我们好，确实没必要造成无谓的伤亡，所以我们听取了他的建议。
不一会儿果然听到那女人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有一只手探进我怀里摸索。
我猛地睁眼，捉了她的手腕，一刀捅进她心窝，她完全没防备，瞪大眼睛原地交代了。
我仔细一看，这女人还挺漂亮，着实有些可惜。
弟兄们陆陆续续起来了，四捕头拍拍手：“我刚在厨房看见那黑店老板已经被女匪杀了，这里只剩我们自己人了。各位舟车劳顿辛苦了，我去拿好酒好肉犒劳大家，尽管敞开吃，不要钱！”
说着他一溜烟跑进厨房，搬了好几坛酒，还端来了一大锅热腾腾的羊肉汤。
我看着他笑：这分明就是一个店小二嘛。
我们身上带着藏宝图，一路要时刻保持警惕，这些天真把我们憋坏了。
大家把尸体搬到一边，围着桌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撸袖子猜拳玩骰子闲聊，热火朝天。
我见四捕头一个人背对我们坐在门槛上喝酒，就过去招呼他：“上桌吃肉啊兄弟，光喝酒胃不难受么？”
他说：“不难受，不但不难受，而且好极了，我从来没感觉这么好过。”
他语调有点奇怪，我绕到他旁边一看，他正盯着月亮，两眼发光，一脸无法掩饰的狂喜。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小子魔怔了？
他拍拍门槛，示意我坐下。
他说：“我知道第九张藏宝图的下落。”
我大惊，立刻凑过去：“在哪？”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在这里，你快拿出其余八张拼拼看对不对得上。”
我赶忙拿出八张图一拼，真的对上了！
我死死盯着他：“你从哪里得到这图的？”
他慢慢悠悠喝了口酒，答非所问：“大哥，你花多长时间成了四大捕头之一的？等等，你先别说，让我猜猜，至少八年，对不对？”
我说：“八年半，怎么了？”
他问：“那你记不记得我用了多久？”
我眯了眼睛，全京城都知道四捕头上位只用了一年：“你想说什么？”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晋升这么快？”
“因为你很会抓贼。”
他笑出了声：“对，但又不对。”
我腹中突然一阵剧痛，冷汗涔涔，说不出话来。
他察觉了我的状况，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看客栈里面。
我艰难地转过头，看见弟兄们不知何时全都倒下了，七窍流血。
他笑得很开心：“人人都道我天生是抓贼的料，却没几人知道我更是天生做贼的料。贼祖宗转行抓贼，再简单不过了！”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看向他，只见他已经摘了人皮面具，脸上有一个弯月胎记。
我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我感觉到有人拿走了我手上的藏宝图。
随后整个客栈燃起了火光，那是我在人世间看到的最后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