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詹姆斯:《丛林猛兽》[2]

The Beast In the Jungle

翻译|赵萝蕤      改动|巴奴日

她「知情」——知道却既不开他的玩笑也不泄漏他的秘密——这一事实,在短时间内,开始成为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自韦瑟恩德那个下午之后的一年内,由于见面机会增多,使得这种默契更加牢固。促使这种机会增多的源头是那位老太太、她那姨婆的去世;自从她母亲亡故以来,她一直被庇护在她的羽翼下,而老人虽只是财产新继承者的寡母,感谢她的高尚品格和高贵气质,她并未失去在这一大家庭里的最高地位。这位夫人只是在她死后才失去了她的地位,许多变动接踵而至,尤其使这个年轻姑娘大受影响。马丘的体贴入微使他早已察觉这位寄人篱下的姑娘是个极有自尊心的女子,虽然未必满身长刺,却也是会刺痛自己和别人的。很长时间以来最使他宽慰的是,巴特兰小姐现在已有能力在伦敦建立一个小小的家了,那种疼痛也因此得到了极大的安抚。

通过她姨婆那十分复杂的遗嘱,她获得了一笔财产,其数目正好使她能够过这样的优裕生活;等到这件事完全办理清楚,已费了不少时日,然后她通知他:一种值得庆幸的结局终于要来了。在此以前他又曾见过她几次,那是因为她不止一次陪同老太太到城里来,又因为他曾经一度重访了他那些享受特殊待遇、可以带客人到韦瑟印德参观的朋友。这些朋友又曾带他到那里去过;他又曾在那里和巴特兰小姐有过清静的单独谈话;而他在伦敦又曾经不止一次地说动她,使她和姨婆暂别。后来他们曾一起到过国立美术馆和南肯辛敦博物馆,在那些出发回忆的展品中间,他们泛泛地谈到意大利已不复当日模样,现在他们不打算重尝那种青春愚昧时期的滋味了。那种回味旧时光的作法,在韦瑟印德的第一天已经完美完成使命,他们已有了足够的收获;马丘感到,他们已不复在记忆溪流的源头逗留,他们乘坐的小船正顺着激流,向前行进。

他们简直是在一起漂流;对我们这位男主人公来说,这好运道是值得纪念的,同样值得纪念的是,这好运道的源头竟还是她记忆中久久深藏的宝藏。他已亲手掘出了这一小小的宝藏,使它重现于光天化日之下——这意思是说,把它置于为他们的谨慎和保密需要所允许的那种昏暗光照下。自从他亲自把这件宝物深埋在地下之后,长期以来,其藏地却被奇怪地遗忘了。但是何等幸运,竟又让他回到了这块地方,这使他对任何别的问题都漠不关心了。他无疑该花更多时间来想象造成他记忆缺失的那个古怪事情;但是他太感动了,于是花了许多时间去憧憬未来可能会有的那种甜蜜与安适——这个偶然事件反而促生并维持了这种憧憬,使它始终诱人。他的原计划中并无让人「知情」这一项,理由是他的秉性不容许他告诉任何人。告诉别人是不可能的,因为除了惹得一个冷酷世界的取笑外,你一无所得。但既然一种神秘的命运使他在青年时代漏了口风,他就盘算着怎么能从中获得补偿并充分获益。正好知道它的是那个最合适的人,所以这秘密也就显得不那么严酷了:他过去的羞涩使他想象得要比现在这样严酷得多。

梅·巴特兰显然是正确的,因为——怎么说呢,因为她就是没有错。她的头脑可以很轻易地解决这件事情;如果她是错的,那他这时早就该知道了。就他目前情况而言,无疑他会过份倾向于只把她当作知心朋友;她之所以对他报以理解是由于她对他的尴尬处境深感兴趣。她仁慈、有同情心、严肃,她同意不把他看成是可笑者中最可笑的那一个。总之,他意识到,她对他的价值正在于她经常使他感到她处处在宽容着他,因此他也格外记得她也有她自己的生活,她也会遭遇一些事情,也一样需要友谊的关怀。在这方面,他遇到了一件相当重大的事——这件事使他的感觉突然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吸端。

他不愿意人们知道他曾经自以为是世上最无私的人,背负着沉重的包袱,无休无止的悬而未决,始终沉默着,守口如瓶,丝毫不给旁人窥探的机会,也不声张他生活所受的影响,不要求人们谅解,而他自己也一样不去体谅别人,除非人们提出要求。他从没有打扰谁,没有要求他们心里怪怪地去认识这么一个鬼迷心窍的人(a haunted man),但偶尔听到有人说他们也有点「心绪不定」的时候,他就禁不住想去亲近他们。如果他们也像他一样心绪不定——他这样一个一生中从没有安定过一个小时的人——他们就会理解这种心情。但是他不会去勉强他们,他总是很有礼貌地听取他们的意见。这也是为什么他总是温文尔雅——虽然可能有些苍白;这也是为什么他自以为,在这个贪婪的世界上,他还不是那么自私——事实上他还可能有一种崇高的无私。由此,我们的论点是——他很重视自己的这种品格,生怕它有所蛻减,为此他立志要保持高度警惕。但是他也准备稍带一点点自私,因为他过去未尝有过比这更好的机会。总之,「稍微一点点(Just a little)」是巴特兰小姐随时都能够容许的。他决不会使用丝毫的强制手段,而且永远也不会忘记应从哪几方面对她表示关怀——必须是最大的关怀。他必须毫不含糊地制定一些项目,在这些项目之下,她的事务,她的需求,她的怪癖——他甚至用上这样幅度的一个词——会出现在他们的交往中。所有这一切当然说明他已把他们的交往视为当然。对于这一点已没什么可说的了。这已然存在,在韦瑟印德的秋光照耀下,在她向他提出第一个深刻的问题时就已经诞生。

在此基础上,突出的大问题应该是他们的婚姻应采取什么形式。但是困难在于,这个基础本身使得结婚成为不可能。他这种情况:总之,他的真切信念,他的预兆感,他那种迷了心窍的顽念,都不是可以邀请一位女士来共同分担的。他所顾虑的恰好就是照此办理的后果。有个东西正潜伏于某处静候着他,在年月的迂回曲折中,像一只在丛林中趴着的猛兽,那趴伏着的猛兽是不是注定会杀了他或被杀害,这无关紧要。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畜生不免要猛地跳出来;而可以肯定的教训是,一个有道德的男子在猎虎时是不该让一位女士陪着的。这就是他在估量自己的生活时最后用的一个比喻。

起初,在他们一起度过的琐碎时光里,他从没有提到过这种看法。那是因为他想明智地释放一个信号:对于谈论那件事,他既不期待,甚至也丝毫不在乎。一个人的视野中有这样一个东西就像一个人的背上有个驼峰一样。这件事所造成的差异,毋须讨论,在每一天里的每一分钟里都是存在着的。当然人们可以像一个驼背那样进行讨论,因为若没有留下别的痕迹,总还留下一张驼背的脸。这总是存在的,而她是在守护着他;但是一般说来,最好是默默地守护,因此沉默就成了他们守护彼此的主要方式。但同时他又不要太严肃;他认为他对待别人太过严肃了。对待唯一知道内情的人,最适宜的态度是从容而自然——宁可提到它而不要像是在回避它,宁可回避它而不要像是要提到它,宁可让它显得亲热、甚至滑稽而不要学究气,好像大祸临头的样子——他脑子里无疑是有后面这种考虑的,例如他给巴特兰小姐写了一封十分客气的信,说什么也许长期以来他感到的那桩未可预卜而又十分紧要的好事,不是别的,而是她在伦敦得到了一所房子。这是自打一个时期以来,他第一次又暗示此事,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没有必要提到它;可她在回信中却说作为久等以后达到的最后顶峰,她对于这样微不足道的收获并不满意。她几乎使他怀疑她是否觉得他比他自己所承认的还要古怪得多。

随着时光的消逝,他至少逐渐意识到她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他的生活,并且评判着它,衡量着它,依据她所掌握的那个秘密——直到最后,经过年深日久的小心保密,这个秘密已成为他们之间从不提及的问题,只说这是他的一个「终极真理(the real truth)」。他提到它时总是用这个词,但是她用它时却总是悄悄地。因此在一段时间终了以后回顾时,他从来找不到丝毫痕迹证明她曾进入过他的那个理念世界,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不复抱着尽力纵容他的态度而是进一步一心一意信任着他。

他随时都可以责怪她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极端无害的精神病患者看待,这样久而久之,——因为它涉及的内容很广——就成了他对他们之间友谊的最简便的概括。他对她的态度稍有点古怪,但是她仍然喜欢他,而且在世界的其他人面前,她几乎成了他的一位既和蔼又贤良的守护神,不接受报酬,只是有时觉得怪有趣,只是在没有别的近亲的情况下,也算得是一种正当的关切。世上余下的人们当然认为他古怪,但是她,也只有她,知道他有多么古怪,尤其是为什么古怪;这样也恰好使她能够把掩盖真相的帷幕折叠得更加整齐。当他快乐时她接过他的快乐——因为快乐需要传递——正如她接过他的其他东西一样;不过通过她精准的触觉,她确实衷心佩服他那细致的辨识力。至少她从来不谈他生活中的那个秘密,除非又说到「你的那终极真理」。她其实还能绝妙地使它看起来像是她自己生活中的秘密。这就是为什么他常常感到她是在宽容着他;不可能是别的。他宽容着自己,但是她更加宽容;大概是观察角度绝佳,因此她能跟踪他那不幸的反常情绪直到连他自己都不能抵达的那些部分。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感觉的,但除此之外,她还知道他是怎样把它表现在脸上的;他知道由于阴谋,有许多重要事情不容许他去做——但是她能算出一共有多少事情,了解他若是心情不那么沉重,还可能做多少,而且因此能得出结论:他虽然聪敏,却还有这些那些不足之处。

她尤其深知,在他的生活方式——这些方式包括他那在政府领导下的小小办公室,管理他那有限的遗产、他那间藏书室、他那在乡间的花园,在伦敦的那些邀请他又得到回请的人们——与掩藏其下的出离感之间的差别:这种差别使他的一切行为,可称为行为的一切东西,都变成了一种长期的伪装。结果是他戴着一个假面具,上面画着那种对付社会的假笑,从眼睛洞孔里往外看的双眼带着和其他五官毫不协调的表情。这一切都是愚蠢的世界经过了多少年也还没有怎么发现过的。只有梅·巴特兰发现了,她通过一种无法言传的艺术练就了一项绝技,就是立即——也许只是彼此交替着的——从正面迎着那双眼睛,越过他的肩头,和从洞孔里扫投射出来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因此,他们一面在一起逐渐老大起来,她一面还在和他一起守候着,并且容许由这样的协作关系来决定她自己生活的形态和色彩。在她的生活方式之下,也隐匿着某种出离,她的行为举止,从社会的观点说来,也不能正确反映她自己。只有一种行为一直是真实的,但是她却不能把它直接交代给任何人,特别不能交给约翰·马丘。她的整个态度已等于是一种表白,但是对这一点的认识却似乎命定了要像许多别的东西一样,被排除在他的意识之外。何况若是她也像他那样必须为他们的终极真理作出牺牲的话,很可能她会很自然地及时得到他的补偿。在伦敦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经常在一起,这时若有陌生人听的他们说的话决不会竖起耳朵;另一方面,那终极真理也会随时在他们的谈话中浮到表面来,那时若有旁听者就会奇怪他们在讲些什么。他们很早就认为幸亏社会是无知无识的,它所提供的边缘地带对他们来说很快就稀松平常了。但有些时候情形又会为之一新——通常是她说了句什么话起了作用。她说的话无疑是会重复的,但会经过足够的时间间隔。「你要知道,使我们得以拯救的是,我们完全符合一种常见的现象:一男一女之间的友谊已成为一种日常习惯,或几乎是一种习惯,而且终于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东西。」这样的话她已是经常说的了,虽然在不同的时候有些不同的细节。

我们特别关心的是他来祝贺她生日那天下午出现的新动向。这个纪念日恰好是星期天,正是浓雾重重、室外一片昏暗的季节;但是他照例给她带来了礼物—认识她这么久了,已养成了一百种小小的惯例。这也是他给自己提供的一种证据:这件在生日那天献上的礼物证明他还没有陷落到真正的自私中去。礼物多半也不会多于一件小小首饰,不过总是一件精品,而且他总是特意付出了超过他能力的代价。「你知道吗?我们的习惯至少挽救了你,因为它到底使庸俗之辈以为你和常人没有什么两样。一般男子最顽固的特征是什么?那就是他那和愚笨妇女没完没了度过无限时光的本领——我不是说他们花了时间还不觉得厌烦,而是他们即使厌烦也满不在乎,并不想有所改变;反正两者都差不多。我是你那个愚笨女人,是你在教学里祈求的日用饮食的一部分。用这样的办法来掩盖你的踪迹是再好不过了。」

「那么掩盖你的踪迹的是什么呢?」马丘问道,他这愚笨的女人多半能在这些地方引起他的兴趣,「我当然多少懂得你所说的你在别人面前挽救了我——这我是一直知道的。但是挽救了你的是什么呢?你知道,我常想到这一点。」

看上去她有时候也想到这一点,但是她的想法有些不同:「你是说在别人面前吗?」

「是啊,你要知道,你其实是与我一起的——这是我紧紧和你在一起的结果。我的意思是:我十分尊重你,非常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我有时自问这样做是否公平。该不该让你这样被牵连进去——而且可以说——引起了你的兴趣。我几乎觉得好像你一直没有时间做什么别的事情。」

「没有别的,只是兴趣而已吗?」她问。「啊,一个人还能想要些什么别的呢?如果我的任务就是我们很久以前同意的那样,而我又一直在和你一起‘守候’,那么守候本身就永远是一种吸引人的专门职业。」

「啊,确实是这样,」约翰·马丘说。「如果没有你那好奇心的话!只是,你是否有时候想到,随着时光的流逝,你的好奇心却没有得到什么补偿?」

梅·巴特兰停顿了片刻:「你问这话是否因为你感到你自己也一样?我是说你也不得不一直等下去。」

他明白她的意思:「等着它到来而竟没有到来?等着那猛兽跳出来?不是,我现在的想法还和过去一样。这不是一件我能自由选择、我能够下决心加以改变的事。这不是一件可以改变的事。这件事在上帝手里。人是在他自己的法则手里——这就是事实真相。至于法则将采取什么形式,怎样运转,那是它自己的事情。」

「是的,」巴特兰小姐回答,「当然一个人的最终命运是在步步接近,当然它已经来到,总是采取它自己的形式和方法。只不过你要知道,按照你的情况,命运到来的形式和方法过去一直被认为是——啊,将是十分特殊,而且,是具有你自己的风格的。」

这句话的含义使他用猜疑的目光对她望着。「你说了‘过去一直被认为是’,好像你心里已开始有点怀疑。」

「啊!」她含糊地提出了抗议。

「好像你认为,」他接下去说道,「现在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缓慢地摇着头,但是含义并不明确。「我的想法远远不是你所设想的。」

他继续向她望着。「那么你是怎么回事?」

「这样吧,」她又等了半晌才说,「我只是比过去更相信你所谓的我的好奇心将会得到极好的补偿。」

他们现在毫不掩饰地变得严肃了;他已经离开座位站了起来,又一次在那小小的客厅里踱来踱去。他总是把他那躲不掉的话题年年带到这里来。在这地方,他自己可能会说,他曾伴着各种佐料享受过与她的亲密交流。这里每一件东西他都熟悉,就像他自己家里的东西一样;甚至连地上铺的地毡都被他不时的踱步磨旧了,很像一家老店里的办公桌给历任员工的胳膊肘磨耗了一样。那种代代相传的神经质心情曾经在那里发作,那地方记载了他全部中年时代的历史。他朋友刚说过的话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知道自己为了某种原因对这些事情认识得更加清楚了,这使他稍待片刻之后又在她面前站住了:「你是不是可能有点害怕了?」

「害怕?」听她重复这个词时,他认为他的问题已使她稍稍变了脸色;因为生恐她已经触到了某种真理,于是他便很和蔼地解释道,「你记得不记得这是好久以前你问我的话——就是在韦瑟恩德的头一天。」

「噢,对了,你还对我说你不知道——要我自己观察。后来我们就很少提到它,时间已经够长的。」

「对了,」马丘插话说,「好像是多微妙的一件事似的,不敢随便触碰。好像稍加压力我们就会发现我确实有点害怕似的。因为那时候,」他说,「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对?」

 她对这个问题暂时还不知怎么回答。「有的时候我认为你确实是怕的。不过,当然,」她附加一句,「也有的时候我们几乎什么想法都有过。」

「什么都有过。啊!」马丘低低而无力地呻吟了一声,想到了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的事,但是长期以来从来没有像当前这样赤裸裸。它总是怒目而视,真像是猛兽的眼睛似的;而且他虽然对之已十分熟悉,却仍会使他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长叹。他们曾经想到过的一切,从第一件事到最末一件事,都从他身上辘辘滚过;过去的一切似乎已沦为毫无结果的猜测。其实此刻最吊诡的就是这一点——一切都简单化了,只剩下那紧张等待的心情还存在,就像是悬挂在周围的真空之中。甚至他原来的恐惧,如果确是恐惧的话,也迷失在沙漠里。「但是我认为,」他接下去说,「你可以看得出来,我现在并不害怕了。」

「我看见的、意识到的,是你已经在适应危险这方面取得了毫无先例的成就。和危险生活了这么久,又近在咫尺,你已失去了怕危险的感觉;你知道有危险,但是并不在意,你也不必像过去似的在黑暗中吹口哨壮胆了。考虑到危险的确存在,」梅·巴特兰最后说,「我只能说你这种态度是无人能比的。」

约翰·马丘微微笑了。「是一种英雄气概吗?」

「当然——可以这么说。」

他考虑了,「那么我确实是一个勇敢的人,对吗?」

「你原来就是这样表白你自己的。」

但是他仍然不愿肯定。「可是一个勇敢的人难道不知道他怕的是什么——或者不怕的是什么吗?你要知道,我却并不知道。我不知道焦点何在。我叫不出它的名字。我只知道我暴露在危险面前。」

「是的,但是暴露得——我该怎么说呢?——非常直接。非常贴近。这样总够了吧。」

「够使你感到——在我们的守候到达终点时——我并没有害怕,是吗?」

「你并没有害怕。但这并不是,」她说,「我们守候的终点。也就是说,并非你的终点。一切还有待你去发现。」

「那么你为什么没有什么可等待了呢?」他问道。他今天一直感到他是在隐瞒着什么,而且他仍然这样感觉。由于这是第一次得到这种印象,这天就成了一个特殊的日子。事情显得格外突出,因为她最初没有做出回答;于是他又往下说,「你知道一件我所不知道的事情。」作为一个勇敢的人,他这时的声音有点颤抖,「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她的沉默,加上她脸上的表情,几乎是一种招供——这使他更加有把握。「你知道,但是你不敢告诉我。是件极坏的事,你怕我自己会发现。」

所有这些可能都是真的,因为看她的表情(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他确乎已经越过了她偷偷划在她自己周围的某一条神秘的界线。但她毕竟没有感到不安——真正的最后结论是他自己无论如何可以不必焦虑——「你永远也不会发现的。」

小说第三节请见:亨利·詹姆斯:《丛林猛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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