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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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窗下两丈远的地方,是一口水井,水井边的半个院子,是父母侍弄了大半辈子的菜园。

菜园不大,大概四分地的样子,父母像喂养我们一样含辛茹苦地侍弄。那片熟稔得可以闭眼耕作的土地,是他们的命根。春耕秋收,四季轮回,菜园每更替一遍颜色,就沧桑了父母的面庞,也一遍一遍地印染我的记忆。

东北的春天来得晚,惊蛰前后土才开始化冻。父亲趁着中午暖和的时候,一锹一锹地把整个菜园翻上一遍,然后按照种菜的计划,把菜园切割成块,打好池子备好垄,等着一天一天暖和起来。母亲看墙根儿的蒿草冒了绿,就在水井边窝风的地方,挖一个一米见方的育苗池,撒上辣椒、黄瓜、茄子、柿子的种子,用河边筛来极细的沙土盖了,浇足水,上面用苹果枝条和塑料布搭起拱形小棚,每天喷一点水,等着秧苗慢慢长大再移栽到菜园。

土豆耐寒,所以菜园里最早的农活是栽土豆,母亲把放在炕上捂出芽的土豆按芽粒切成块,一垄一垄栽到地里。再暖和几天,可以栽白菜墩。因为这种白菜可以很快打籽,而且菜籽价格也好,所以菜园里除了一少部分预留下来移栽那些秧苗以外,剩下的大部分都是白菜墩的领地。没多久,白菜就开始开花,满眼都是嫩黄的颜色,满院子都是甜甜的花香,满耳朵都是蜜蜂的嗡嗡声。最爱这菜籽的,不只是我们,还有黄雀。花期一过,菜荚刚成,黄雀就在门前的苹果树上搭了窝,趁院子里没人就来偷啄几口。黄雀应该算是老家常见的最漂亮的鸟,父亲和我都很喜欢。但父亲看重菜籽胜于黄雀,于是在菜园扎了稻草人,逢雀必撵;而我喜欢黄雀胜于菜籽,心里希望它常来常往,于是用高粱杆扎了个鸟笼,把带着小黄雀的鸟窝挪到鸟笼里,挂在窗前的梨树上,黄雀每天来喂,却不敢再来菜园里偷食。

菜园的夏天,是疯长的季节,时间最长,但在我的记忆里,夏天被分成了晚春和早秋。刚到夏至,白菜籽已经成熟,整棵秧被拔下来,倒挂在墙头上等着晒干揉籽;过了小暑,土豆也长够了个头,刨出来把表皮晾干放进菜窖里,做好冬储准备。在我看来,有了收获,这就算是早秋。腾出来的菜地会再翻一遍,打好垄,浅浅地种上白菜籽和萝卜籽。三五天,小苗就冒出头来,一堆儿一堆儿,再大一点,母亲就把多余的拔掉,每隔一尺多留一颗壮苗。在我看来,这又是夏天里的晚春,菜园里依旧是满满的希望。

辽西干旱少雨,父亲经常是在外面劳作了一天后,晚上借着月光,从水井里一桶一桶地把水摇上来,一垄一垄地倒进菜园。我拿着手电筒站在池埂上,看有没有跑了水,是不是浇过了头。浇完菜园的父亲出了一身透汗,用甘冽的井水洗过后,坐在窗前的石磨盘上纳凉,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俩坐在父亲身边,教我们认天上的星星,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菜园里,蛐蛐的叫声慢慢响起来……现在忆及那个场景,总是万分怀念。十几年过去了,菜园还在,但只有父亲一个人在原地坚守,母亲去了无法触及的国度,姐姐远嫁省城,而我,带着追求幸福的梦想走进城市,物质生活虽然改善了很多,可回望时才发现,我所追求的幸福,就在当年出发的地方等我。夜静人团圆,父亲当年的幸福,我至今无法企及。

秋天的菜园,是色彩斑斓的菜园。几场透水过后,小白菜伸展开来,一垄一垄的白菜连成了一整片的菜地,嫩绿变成了墨绿。母亲移栽的秧苗也都开花结果,紫的茄子、红的柿子在白菜周围错落地点缀着,青椒也慢慢由绿转黄、再由黄变红。最艳的是五彩椒,父亲把它栽到菜地的周围,于是菜园俨然成了花园。父亲很陶醉于自己的设计,很多时候累了一天回来,还一头扎进菜园。刚过寒露,母亲就把每棵白菜都捆起来,过了霜降,每一颗都长的结结实实。那时东北已经是很冷的天气,早晨起来,菜叶子上是一层白白的霜,老人说霜打了才好吃,可以收菜了。记忆中那时自己五六岁,跟在大人背后把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大白菜,趔趔趄趄地抱回屋里,小嫩手抱在冰凉的白菜上冻得生疼,那时没有丰收的喜悦,只有要逃走的想法,父亲说不干活你冬天吃啥呢?到现在,那种情形那种感受仍历历在目。现在看来,留在记忆深处的,通常不是幸福,而是你自认为痛苦的事情,然而走过来看开了,回看痛苦也能感受一种幸福。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菜园不仅给我们提供了充足的蔬菜口粮,更重要的是,让我知道,要有收获,必须付出。

冬天的菜园,在清场过后没多久就会盖上一层雪,父亲就带我把雪扫到菜园的南墙根儿,太阳照不到,就会留一个冬天,那是家里的天然冷库。家里每年都会在那放一口大瓦缸,用厚厚的石板盖住,入冬时蒸的粘豆包、准备过年的猪肉排骨、配杀猪菜的冻豆腐,都统统放在瓦缸里,在来年开春前都一直冻得结结实实。瓦缸缸根儿,是特意留的冻梨,黑乎乎的模样不好看,但拿到屋里放进水盆,半个小时过后,梨的表面就会拔出一层厚厚剔透的冰膜,敲掉后,一口咬下去,黑皮黄瓤,酸甜味道直沁心脾。过年的时候,亲戚坐在炕头上喝上几壶热酒,那冻梨是必点的酒后水果。

母亲去世后,父亲依然守着老院子,侍弄着院子里的菜园。我离开老家的这十几年,基本只有过年才能回去,所以春、夏、秋的菜园,一直驻留在儿时的记忆里。冬天的菜园,依然是老样子,在菜园南墙根的瓦缸里,父亲每年都像母亲在的时候一样,给我留着冻豆腐和猪肉,在雪堆里,我还能挖到那直沁心脾的冻梨。年后返城,父亲把他亲手侍弄的白菜萝卜帮我装满后备箱。在千里之外的京城,那老院子菜园里出产的东西,一直会温暖着我从冬天走到春天。

那菜园,有父亲的爱,那菜里,有母亲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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