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米雪在下班途中接到领导的电话，有一份客户业务需求文档发到她的QQ邮箱了，让她务必晚上加班将需求解决方案赶出来，明天上午开会讨论。

微信盛行的这些年，QQ基本上没有打开过。QQ邮箱的便捷性，为它争取到一些在人前露面的机会。想当年，QQ独霸社交软件的天下啊。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我们唯有亦步亦趋。

米雪一到家就打开电脑，趁着电脑运行开机的时间，她从冰箱里取出一盒酸奶，顺手在零食袋里扒拉出一袋快食蛋糕。一旦在电脑前坐下来 ，至少有两、三个小时动不了身。当初选择做IT方案顾问，实在是身不由己，为了能出差，也为了能忘记某些人。

米雪打开QQ程序，刚一登录，就看到系统提示“你的好友郭涛上线了”，米雪握鼠标的手一滞，另一只手里的牛奶也差点洒到键盘上。

她的心忍不住抽了一下，疼得她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几分钟后，她抬起头，看着郭涛点亮的头像，她忍不住用鼠标往下拉好友列表，看到杨雪的灰色头像，眼泪潸然而下。

大三的时候，米雪换了专业，从机械设计转到金融管理，这一年她认识了杨雪。

初识杨雪的那天，是米雪搬入新宿舍。她正忙前忙后地搬东西，大包小包地堆在床前，一不小心，水杯从一堆书上滚落到地上，她弯腰捡水杯的时候，一双白皮鞋停在她的眼前。她抬头时，看到了杨雪，她背着光线，似从云端下来，浑身洒满圣洁的光。

米雪当时就心想，这女孩真好看，干净、清爽，一袭白色长裙，一双平底白皮鞋，齐肩的秀发自然垂落，这是落入凡尘的仙子啊。

米雪忍不住说道，"仙女，你好！我叫米雪，新转来的。”

杨雪轻笑着绕过她，走到旁边的床位，“听说了，欢迎加入我们！我叫杨雪！”

从此后，两位雪姑娘形影不离，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原本平静快乐的日子，却在偶遇郭涛的那天被打破了。

郭涛是米雪原来机械专业的同学，有一天在图书馆门口遇到了。米雪知道郭涛之所以跟她打招呼，是因为她身边的杨雪。从郭涛看杨雪的眼神，她读到了“惊为天人”的现实版演绎。

看着郭涛一边支支吾吾地打招呼，一边不停地打量着杨雪，米雪笑得倒在杨雪的身上，被杨雪拖着走进图书馆，她才强迫自己止住了笑声。

在机械班的时候，郭涛跟米雪以兄弟相称，说米雪“人不如名”，没有一点电影明星米雪的影子。米雪本人也确实是男孩子性格，大大咧咧，直爽，短发，从来没有穿过裙子。从小也是在男孩子堆里混大，高中文理分班时，她是理科班里唯一的女生，可大家都认为理科班没有女生。

米雪转专业后，郭涛从来没有找过她。但是自从见过米雪身边的杨雪后，他就开始有事没事找米雪，又是电话，又是偶遇，不断制造机会见面。米雪虽然是男孩子性格 ，但人也不傻，自然是明白郭涛的用意。可是杨雪一直把米雪抓得紧紧的，不让她溜走，不给郭涛独处的机会。

快到期末考试的时候，两位雪姑娘在宿舍一起复习备考。

米雪一直被郭涛的QQ信息骚扰，烦不胜烦，于是她将QQ状态改为隐身，果然清静不少。

“米雪，你给我看看这个题目是什么意思？“杨雪在旁边皱眉。

“哎呀，别皱眉啊，公主殿下，容易长皱纹的呀！你发给微臣看看！”米雪一边起身递酸奶，一边谦恭地说道。

“你的QQ不在线啊!”杨雪一边吸着米雪喂的酸奶，一边在QQ上找米雪的QQ。

“哦，不好意思，我隐身了，郭涛不敢惹你，一直骚扰我！我不得已，躲起来了！”

“隐身可以，但要对我隐身可见啊！”杨雪撒着娇说道。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改，行吧？”米雪马上回到桌子前，将杨雪设置为隐身对其可见。

“我也一直是隐身状态，我只对你隐身可见！”杨雪一边嗲嗲地说着，一边把米雪喝了一半的酸奶拿起来喝了。

米雪想要伸出手去抢回来，杨雪已经转身走了。

郭涛一直在追，杨雪一直在躲，米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真正让米雪为难的另有其事。

杨雪和米雪已经是24小时粘在一起了，只差穿同一条裤子，吃同一碗饭了。更让米雪难为情的，是杨雪说天气冷，要跟米雪睡一张床。

窄窄的宿舍床，哪里睡得下两个人啊。杨雪偏要挤在一起，睡了一个晚上后，米雪打死也不肯再睡第二晚了。

她是自由洒脱惯了的人，不想受捆绑，睡觉也是，她喜欢四仰八叉地、四肢舒展地躺成“大”字形，弓成虾形也舒服。

被米雪拒绝一起睡觉后，杨雪生气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一个人去食堂吃早餐，第一次没有等米雪。待米雪洗漱完了，正要出门去吃早餐的时候，杨雪回来了，拎着早餐。

米雪很是惊讶，一直以来，都是她将杨雪宠成公主，鞍前马后地侍候着。这还是第一次杨雪主动侍候她，她有点不好意思。

她跟在杨雪身后，讪笑着，“需要我陪你吃早餐吗？”

杨雪不吭声，默默地摆好早餐，递给米雪筷子。

米雪开心地接过来，大声地说道：“谢谢公主殿下！”

两个人一起开心地吃着早餐，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米雪跟杨雪聊过郭涛，帮郭涛说了不少好话。

杨雪沉默良久，盯着米雪的眼睛，问道，“你希望我跟他好吗？”

“如果我是你，我早就被他感动了。可惜他对我的性别有怀疑，他不喜欢我呀！”米雪笑嘻嘻地说道。

杨雪抬头望着天上的云朵，被风吹得漫天飞卷，她陷入了沉思。

当郭涛再次约她俩吃饭时，杨雪爽快地抢先应下了，米雪硬生生地把“没空”两个字给咽回去了。

郭涛喜不自禁，三个人一起去了学校的西餐厅。

在做了三次“电灯泡”后，米雪被郭涛的眼神弄得浑身难受，不得不借口肚子疼跑回了宿舍。没想到，她到宿舍不到半小时，杨雪就回来了。她拒绝米雪跟她聊郭涛，不许米雪打探隐私。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杨雪和郭涛好了已有三个月了。

有一天晚上，郭涛来找米雪，在校东门的烧烤摊那里，郭涛一直喝酒，米雪就一直看着他喝酒。

两瓶啤酒下肚，米雪忍不住按住酒瓶，“再不说话，我就走了，你一个人慢慢喝！”

郭涛红着眼睛望着米雪，“她是不是在戏弄我？她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跟我好。”

米雪疑惑不解，没听杨雪说过，她也不让她打听。

“她对我，就像我对你一样，很兄弟！”郭涛自嘲地一笑，说完又去倒酒。

“她是不是心里有别人？”郭涛灌下一杯酒，痛苦地问道。

“应该没有，没听她提过，也不见她跟别人有联系。”米雪仔细地回想着。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给我希望，又让我绝望呢？”郭涛用手揉着头发，痛苦地喃喃自语。

米雪回到宿舍的时候，杨雪正躺在床上看书。见米雪进来，她一脸高兴地坐起来，旋即又默默地躺下。

米雪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杨雪床边，望着杨雪，半响开口道 ：“郭涛一个人在校外喝闷酒，你俩是怎么回事啊？”

杨雪闷声道，“没怎么回事。”

“你要是不喜欢他，就直接说不喜欢，直接拒绝就好了……”米雪不想看到两个好朋友闹别扭。

“我是不喜欢他，是你要我跟他好的啊！”杨雪生气地大声说道。

米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两个人四眼相望，相对无言。

“我当时以为被男生追，你不好意思。郭涛是我兄弟，我当然要帮他一把。再说，我也觉得你俩挺合适的，就当了一回红娘，做一回善事……”

“我谢谢你！”杨雪狠狠地打断她。

“不喜欢就不喜欢，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去帮你说！”米雪看杨雪真生气了，赶紧去拉她的手，安慰她。

没想到，杨雪顺手用力一拉，米雪没留神，一下子扑倒在杨雪的身上。

“妈呀，你……吓死我了！”米雪趴在杨雪身上，哭笑不得，顺势翻身躺在杨雪的腿上。

杨雪用手摸着米雪的脸，俯身凑过来，口吐香兰，“我喜欢你！”

米雪身体一僵，转过头来，正好对上杨雪的脸，她尴尬地一笑，“承蒙公主殿下厚爱，微臣诚惶诚恐！”说完就要起身。

杨雪一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说，你喜不喜欢我？”眼神里半是调戏半是认真。

米雪一把推开杨雪的手，猛地坐起来，起身坐回椅子上，捂着胸口好一阵咳嗽。她抬头看向杨雪，杨雪正在等她回答，她咳了两、三分钟才停下来，心里百转千回，最后狡黠一笑，“你这样的美人，任谁看一眼都会喜欢！”

说完，米雪就去洗澡了，在满是雾气的浴室里，她待了足足一个小时，想了很多很多，心里忐忑不安，烦躁莫名。

郭涛再也没有来找杨雪了，杨雪也不再追问米雪喜不喜欢她，两个人还是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只是，两个人的相处气氛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无拘无束。

杨雪从一个被宠溺的公主，变成了贴心可人的小妹妹。帮米雪收拾乱糟糟的床铺，一早起床去买早餐，拿回宿舍等米雪一起吃，在风中等米雪下课，在图书馆占座位等米雪一起做功课。

突然转变的画风，让米雪不知所措，也不好拒绝。她常常一个人发呆，心神不宁，她从来没有想过冲破世俗的观念去喜欢一个女孩子，但是她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男孩子。对于杨雪，她是喜欢的，至于是哪种喜欢，她自己也不知道。

从前都是米雪上赶着讨好杨雪这个公主，那是她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纯天然，无杂念。如今，杨雪对她的好，她满心欢喜，又心生羞愧。只是因为杨雪说出了“我喜欢你”，她欲拒还迎，也欲罢不能。

很快放寒假了，米雪终于可以逃出学校，在校外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了。

这一次，杨雪没有让米雪送她去车站，她父亲正好出差路过学校，开车过来接她回家。

寒假里，她们联系得很少，偶尔在QQ上问候几句。杨雪很贴心，她看得出米雪心里的纠结，愿意给米雪时间去考虑。未来很长，她愿意等。

大年前两天，杨雪给米雪发信息，说她父母带她去新马泰旅游，大年夜就不给她拜年了，她要专心地陪父母游玩。

米雪好生羡慕，让杨雪多拍点相片回来分享。两个人聊了很久很久，好像又回到了以前，无话不谈，久话不断，所有的思念浓缩在子夜的最后一句晚安里。

自此之后，米雪再没有收到杨雪的消息，直到开学，也没有看到杨雪回来。

米雪去找班主任打听杨雪的消息，才知道杨雪在泰国出事了。他们在四面佛神庙游玩的时候，遭遇到歹徒袭击事件，她为了保护父母撤离事故现场而不幸丧命。

米雪的大脑轰的一声巨响，晕倒在地。

当她终于慢悠悠醒来的时候，她的第一感觉仍然是心如刀绞，泪流不止。

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晕倒，没有人知道她已死去百回千次。

郭涛陪在米雪的病床边，两眼通红。

自古红颜多薄命，香消玉殒谁人怜！

米雪又换了宿舍，一个人独来独往，煎熬到毕业。

她没有从事喜欢的金融行业，选择了一份与所学专业完全不相关的职业。她想忘掉与那个专业相关的所有的一切，人，事，词语。

她懊悔于自己的懦弱，胆小如鼠。

她辜负了那个美丽的姑娘只对她一个人隐身可见的情感！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宋 · 苏轼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十年了，米雪一直是一个人，没有遇到一个可以打开她心门的人。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米雪一个人在租来的公寓里，对着QQ里杨雪的灰色头像，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