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贫困交加的青少年时代

超 凡 的 一 生

( Supernatural )

威廉·玛利安·伯兰罕传记

( The Life Of William Marrion Branham )

欧文·乔金森  著

( Owen Jorgensen )

第 一 册

贫困交加的青少年时代

(1909-1932)

这本传记不同于你所读过的任何书籍;当然,书里也有普通的戏剧性片段……

突然,枪走火了,近距离打中了比尔的腿。比尔倒了下去,在痛苦中尖叫。

吉米跪下去,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比尔,真对不起,这是件意外,我不是有意……”然后,他仔细地看着他朋友的腿,吉米的脸色变白了,说:“比尔,千万不要动,我去叫人来帮忙。”

“不,不要离开我,”比尔大声叫。但吉米早已跑开了,跑得像大野兔一样快。比尔低头看自己的腿,看到腿几乎被炸成两半,恐惧极了……

但这出戏才只是开始,接着,超自然的事发生了;事情永远不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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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的某处,一位真诚的少年正在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

神真的存在吗?

  若存在,他是谁?他在哪里?

  这位神关心我的生命吗?

本书是献给你的,年轻的寻路人!因为我曾经也是寻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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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  录

作者序……………………………………………………………3

第一章  诞生时的神秘迹象……………………………………

第二章  他的第一个异象……………………………………

第三章  贫穷与寒酸……………………………………………

第四章  无情地遭打………………………………………………

第五章  猎枪走火事故…………………………………………

第六章  致命的一击……………………………………………

第七章  逃往西部沙漠…………………………………………

第八章  随之而来的迹象………………………………………

第九章  最后的机会……………………………………………

第十章  第一次信心的试炼……………………………………

第十一章  被按立传讲超自然福音……………………………

作者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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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序

我开始这项工程时,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我要如何切入一个少有先例的主题?威廉·玛利安·伯兰罕的生平故事有很多远远超出了正常人所经历的范畴,所以,很难在一本书有限的篇幅里把它摆平。我所切入的内容有其长处,也有局限性;从一开始,我就愿意与你们分享这两个点。

在开始写传记之前,每个传记作家都必须做出某个决定。他是该用主题法还是用年代法来写书?该写给什么样的读者看?该用哪一种阅读理解水平去写?他的书该多长?什么样的事件该写进去?对每个事件该加入多少细节?该做多少分析?什么时候对事件只该描述而不该评论?这问题清单可一直列下去……

我是用年代法来编纂这本传记;我感到,通过观察威廉·伯兰罕生命的一步步展开,可以得到很多顿悟。许多传记作家在文中始终保持现在时,分析并解释他们所描述的每个事件的未来意义。我不选择这么做,而是让故事中每个事件的真意保持它的隐秘性,直到时候到了才揭开,这时威廉·伯兰罕自己才明白它的意义。这就可以让读者顺着他所活出的生命了解他品格的发展,欣赏他是如何力争去了解他奇特生命中的意义。

由于已经有了一些写威廉·伯兰罕的简短传记,所以我觉得,这部传记应该写得长一点,写得详细一点。我不想写得冗长乏味,所以,我就集中写故事的普通情节(其中充满超自然的奇遇),尽量做最少的分析。其结果是成为一本可读性很高的书。无论你是七年级学生还是大学教授,我想,每翻开一页,你都会发现自己还想多看。

但是,这种努力也有它的瑕疵。因为这部传记像一本令人激动的小说流畅易懂,有些读者看得投入,可能会当成小说看,那就会酿成错误。书中每个事件都是发生过的事。许多故事都有详尽的记录,都是取材于大量的资料。我在研究中使用了报纸和杂志上的文章,书籍、照片、电影,以及那些亲自认识威廉·伯兰罕的人和那些目击到传记中所描述的某些超自然现象的人所做的见证。

不过,我的大部分资料还是取材于威廉·伯兰罕本人的见证,贯穿于他在国内外十九年的事工,他的一千一百多篇讲道都录在磁带里。在大部分讲道中,他讲了许多有关他奇特经历的故事。很多时候,他谈到一些刚临到他的事,描述得很详细,包括其中的对话(要知道更多,请看本书后面的“作者说明”)。常常,威廉·伯兰罕甚至会讲到这些事件发生时“他是怎么想的”;这样一来,传记作家的梦想就实现了。这类资料很丰富,很详细,高度个人化;使我可以挑选用引人入胜的风格来写这部传记。我感到,书的内容没有佯装成很有学术性,这种取向的实力远远大过学术性。我的目标是:使你一直读下去,直到你更加认识我们这个世代其中一位最重要的公众人物,也是历来最伟大的人物之一。

作者:欧文·乔金森,1994年

第 一 章

出 生 时 的 神 秘 迹 象

(1909-1912)

“十五岁生孩子,也不算太年轻嘛,”爱拉·伯兰罕喃喃自语道。她想给自己鼓鼓勇气:“瞧,我都准备好了。”

肚子又痛了;比以前更强烈,更明显了。爱拉感到肚子胀得难受,疼痛在加剧。她手捧着大肚子,呻吟道:“还不能,还不能生。要等查尔斯回家再生。”

汗珠从她额头上冒出来。她步履蹒跚地走过泥土地板,走到小木屋里位于简陋木门中间的唯一的窗子边。窗子没有玻璃,只有一块活动的木头遮板。白天,爱拉把它打开,晚上关起来。现在,它正开着。

“查尔斯,”她叫起来。她的喊叫声好像雾气蒸发,飘入肯塔基的密林中,从她那里扩散到四面八方,延伸到广阔的群山峻岭。她知道,离她最近的邻居也住在几英里以外,所以,爱拉觉得孤独极了。疼痛使她整个肚子绷得紧紧的,使她惶惶不安。“查尔斯!”她又叫起来:“查尔斯,你在哪儿?”然后,她的声音低沉下来,成了微弱的呜咽声:“快回来吧,我需要你!”

那天早上,查尔斯·伯兰罕拿到他做伐木工的工钱,就走进肯塔基州伯克斯维尔的城里,买了一条新工装裤。他说:“庆祝我的第一个孩子诞生”。但什么事让他拖得这么久呢?他在小酒馆里被人截住了?如果是,这可不是他们结婚一年来第一次发生的事。但今天,查尔斯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吧?他知道他们的孩子随时都会生。

阵痛慢慢舒缓,爱拉已经精疲力尽了。她斜靠在粗糙的破门框上,望着落到正开始吐嫩芽的枫树和橡树后面的太阳。这是一九零九年四月。爱拉关上活动遮板时,打了个哆嗦。

小木屋里仅有的一丝光线是阳光透过粗糙的方木条从细缝里照进来的。纤细的光束慢慢地爬过餐桌,餐桌是自己用锯下来的树桩做的,桌腿由几根木条撑着,还有一块坐凳。在这个只有一间的十二英尺长的房间里,唯一的另一件家具,就是一张钉牢在一面墙上的很原始的床。爱拉步履蹒跚地走到床边,“噗”地一声倒在干草垫上,把被单拉到下巴。她每动一下,头下的麦壳枕头就“唰唰”地响。房间暗下来,变黑了,这时,爱拉想起从前她在得克萨斯州帕里斯的家,不久前,她曾巴不得逃离那个家。去年,那个家简直让她受不了。但现在,从这个处境看,那个家还不算太差。

她叫爱拉·哈维,是在得克萨斯州长大的。她父亲是个猎手,捕猎能手,也是学校的老师。她母亲是纯正的彻罗基印第安人。爱拉是四个孩子中的老大,三年前,她母亲死于猩红热病。在这之前,她一直过着美好,无忧无虑的童年。当时,爱拉才十二岁,最小的弟弟才四岁。母亲干的家务活全都重重地落在爱拉肩上。

大约一年前,她在西部赛牛集会上遇到查尔斯·伯兰罕。查尔斯个头不高,英俊,黑色的卷发,肩膀宽大,有老练的西部牛仔本领,能够制服所有向他挑战的横冲直撞的野马。爱拉被他的魅力倾倒了。查尔斯十八岁,她十四岁,但感觉她会大几岁。那个时候,结婚似乎是个逃避看顾弟妹这苦差事的好途径。现在,她真纳闷,她是不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此时,她才十五岁,寄居在肯塔基州的山区,正怀着孩子;离她最近的医生也在四十英里以外,连叫个朋友来帮忙都叫不到。爱拉把头埋在枕头里,哭了起来。

查尔斯·伯兰罕天黑一个小时后才回到小木屋。当然,他喝了酒,但思维还不算太迟钝。他轻轻地推开门,免得吵醒可能在睡觉的年轻妻子。接着,查尔斯听到妻子的呻吟;他马上点亮松脂灯,把它放在水果罐的盖上。松脂灯燃烧时“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发出暗淡的光,冒了很多黑烟。由于小木屋是自然通风,烟就从椽子缝隙里抽走,穿过头顶上鱼鳞木瓦的缝隙飘走了。

“查尔斯,”爱拉虚弱地说:“今晚就会生了,去叫你妈妈来。”

查尔斯生了火,连忙赶去他母亲的小木屋。那个晚上很冷,天空晴朗,借着星光,很容易看清小路。一个小时后,他返回来,带着母亲和两个女邻居。

伯兰罕大妈是个脾气暴躁的老妇人,倔得像头牛。但一看到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正要生产,她的心也软了,就像滚烫的浣熊油软化靴子的皮一样(这不是说伯兰罕大妈自己曾穿过靴子,她一生中从未拥有过一双鞋子)。现在,她要处理这整个局面。她自己生了十七个孩子,她已经做好准备,给她毫无经验的媳妇当接生婆。她让查尔斯等在外面,他没有反对。他拿起一条毯子,钻进小木屋另一头的底下,上面是斜屋顶;就睡在碎木片和松树皮上面。查尔斯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瓶威士忌,擦一擦瓶口,喝点酒让自己镇定。很快他就进入了梦乡。

接近黎明时,小木屋里越来越忙乱起来。查尔斯醒了。天刚破晓,东方的地平线渐渐明亮,但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他骂自己打了瞌睡,然后又很担心,因为孩子还没有生。出了什么事?也许他应该进屋去看看。他还没做好决定,就听到新生儿尖声的啼哭。小木屋的门打开了,有个女邻居喊道:“查尔斯·伯兰罕,是个男孩。”

查尔斯羞怯地拖着脚走进来,关上门。房间里能闻到餐桌上油灯冒出来的烟味。伯兰罕大妈清洗完婴儿,称了一下,有五磅重,然后轻轻地把他放在妈妈的手臂上。查尔斯站在床边,两手伸进他新买的工装裤裤兜里,紧张地看着这个在蠕动的、咕噜咕噜叫的小生命,那是他儿子。

爱拉说:“查尔斯,他有像你一样的蓝眼睛。”

查尔斯仔细看着那双小眼睛,但因光线晦暗,他看不清是什么颜色。“我们给他的前名起威廉,”他说:“中间名起玛利安。”

爱拉用舌头试着发音,“威廉……玛利安……伯兰罕。这听起来很有特色。他也可以叫比尔。查尔斯,我想,比尔也会有像你一样的卷发。你把活动遮板打开,我要好好看看他。”

那是一九零九年四月六日,星期二早上,刚刚过了五点。尽管太阳还没有升到地平线上,晨光却已经从木屋的板缝里透了进来。查尔斯推开活动遮板,吓得倒退了几步。有什么东西透过打开的窗户射了进来,是一道光,像一颗星,直径约有一英尺。

爱拉尖叫起来,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其他人也愣了,退到墙后面。这奇异的光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然后停在床上,盘旋在新生母亲和新生儿的头上,发出黄绿色的光,它自身有生命在跳动。它停在那位置上还不到一分钟,并不长,但对小木屋里的人来说,足以使他们确定,他们实实在在看到了它。这火球离开时跟它进来时一样快,一阵旋风似地穿过椽子,从屋顶上出去了。

查尔斯瞪大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惊呆地抬头看着鱼鳞木瓦。忽然,一阵拍打翅膀的响声把他的注意力转到门上,一只鸽子落在开着的窗户的窗台上。这只雪白的鸽子好奇地打量着房间,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当它找到新生儿时,就翘起头,“咕咕”地叫了几声,飞走了。查尔斯盯着那小鸟看了一会儿,然后眼睛转到上面,看着屋顶。

有个邻居妇女自言自语:“哦,我还从未…”

另一个沉思着,说:“我不知道这小家伙将来会怎么样?”

那时,比尔·伯兰罕只有十五分钟大。

消息很快传到山里的乡亲们当中,说“山那边的那个新生儿头上有一道光”。有些人把它讹传为太阳光在镜子上的反射。但查尔斯和爱拉最清楚,因为他们小木屋里根本就没有镜子。再说,当时太阳也还没升起来。人们感到困惑不解。这道光有什么属灵的意义?查尔斯想要把这事忘掉,但爱拉不让他忘掉。她坚持说:“应该采取点行动,”最后,终于决定把孩子带到教会,奉献给神。一开始,查尔斯反对这个想法,但最终同意了,虽然他的让步有点损他的面子。现在,问题来了,他们要带他到哪里去奉献?

查尔斯·伯兰罕的祖先是很严谨的爱尔兰天主教徒。在爱拉这一边,哈维家也是爱尔兰天主教徒,但爱拉的母亲不是,她属于彻罗基印第安人。可是,查尔斯和爱拉俩都完全脱离了他们的天主教背景,也都没有任何正式的宗教信仰。照他们的意图,他们同意,最适合的教会就是最近的教会。

所以,比尔·伯兰罕两周大的时候,查尔斯和爱拉包着他,把他带到“负鼠王国”浸信会教堂去,每个星期天那里只有很少的人聚会;教堂是用粗原木建的,泥土的地板,凳子是用几块木板铺在几根倒放的树桩上做成的。“负鼠王国”浸信会教堂没有固定牧师。大多数的星期天,会众唱唱诗,然后读经文。但每两个月,有个巡回传道人会过来讲一堂道。今天,那个老传道人在那里。他为小威廉·玛利安·伯兰罕做了祷告,祈求神有一天使用这孩子,去事奉他。在此后的二十三年中,这是比尔·伯兰罕仅有的一次进教堂。

木材采运作业常常迫使查尔斯整周都得离开妻儿。一九零九年十月,一场大风雪使他困在离家很远的一处伐木营地里。爱拉,又怀了第二个孩子四个月,她担心她的生活用品要用光了。当柴火用光后,她就把粗麻袋捆在脚上,冒着刺骨的寒风,挣扎地穿过齐腰高的积雪,踩出一条路进了林子,砍一些幼树和枯枝,然后拖到小木屋来,怎么也得让她的火一直烧着。后来,她的食物吃光了,她便绝望了。火也熄灭了,剩一堆灰。爱拉太虚弱,没办法再出去捡柴火。她把屋里的每块碎布都拿来,想尽办法把自己和儿子裹起来,爬到床上,钻进被子里,把头蒙起来。外面的风不停地呼啸着。房间里非常冷,连桶里的水都结了冰。爱拉望着屋顶的椽子,又想起她儿子出生时那道奇特的光。在过去的六个月里,她常常想起这件事。有时候她相信,这是一个预兆,显明比尔注定会成为伟人。但现在,这似乎毫无意义了,因为死亡离他俩可能不会太远了。

离她最近的邻居是个老人,住在山谷对面。刮大风雪的时候,这位邻居曾出来做一些家务活。他刚好看到伯兰罕小木屋的屋顶,发现烟囱没有冒烟。当时,他没有想得太多;但过了几天,他开始顾虑。他记得刮大风雪之前,小木屋的烟囱还冒着烟,再说也没有人会在大风雪期间离开小木屋。他推测可能出了什么事,于是,决定过去看一下。当他走近小木屋,发现刚下过雪的地上没有人走的痕迹。这证实他的担心是对的,大风雪过后,确实没有人离开过小木屋。他敲门,没人应声。当他试着推开门时,发现门从里面锁住了。此时,他知道里面肯定有人,肯定有人出了大事,不然,就会回答他。他用了大力气,想尽办法,强行把门推开了。他在屋里所看到的让他吓坏了。

爱拉和孩子在床上缩成一团,又冷又饿,几乎死了。这位邻居抓起爱拉家的斧子,赶忙跑进林子里,扛了足够的柴火来烧,使屋子暖和起来。发现没有食物后,他就连忙赶回家,把能拿来的吃的东西都拿来了。叫医生来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位老人就亲自照顾这年轻母亲和孩子。等到查尔斯踏破积雪回到自己的小木屋时,他的妻儿已在慢慢恢复体力。

那年冬天余下的日子里,查尔斯便呆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打猎和设陷捕猎,储存足够的肉类食物。春天,他又回去做木材采运作业。冰雪融化后,他把原木绑着,让公牛拖,一根一根地拖到坎伯兰河;在那里,木材采运员把原木绑在一起做成木筏,让它们漂到俄亥俄河,再漂到密西西比河。

一九一零年三月,查尔斯和爱拉生了第二个孩子,爱德华。几个月后,十六岁的爱拉感到肚子里又有小宝宝了。一九一一年年初,她生了第三个孩子;又是男孩,给他起名叫亨利。查尔斯做木头采伐工作,从一九一一年的春天、夏天一直做到秋天。后来,厄运临到查尔斯,迫使他离开幼小的家人,也几乎毁了他。

作为十七个孩子中最小的孩子,查尔斯·伯兰罕是在许多粗心的教师中成长的。从做孩子起,他就学会喝威士忌酒,也学会用拳头来解决纠纷。一九一一年秋天,查尔斯参加一次舞会,发生了一场斗殴。卖私酒的和硬心肠的人恶意地搅和在一起,屋里所有人都卷进去,很快就演变成一场血腥的打斗。一个名叫威利·雅布罗的家伙,力气很大,把查尔斯的一个朋友打倒在地上,跳到他身上,拔出刀来,正准备往那人的心脏刺下去。这时,查尔斯抓起一把椅子朝他头上砸过去,然后往后退,拔出一把刀来。威利放下地上那个人,去追查尔斯。威利想伺机割断查尔斯的喉咙(他是个极残忍的人,曾用栅栏横杆杀死自己的亲生子),但查尔斯的刀子早了一步,威利便倒在血泊中,失去知觉,但没有死。

当这场恶斗的消息传到肯塔基州伯克斯维尔后,查尔斯被牵连在其中,被视为元凶,被控谋杀未遂罪。一名骑警骑着马来逮捕他。在骑警找到他之前,查尔斯已觉察到危险的风声。他不得不马上逃跑,但不知道要逃到哪里,要怎么办。逃跑之前,他答应爱拉,他一找到工作和住的地方,就会马上给她写信,会使用假名,免得被人察觉。

所以,一个下午的工夫,查尔斯·伯兰罕就消失了,留下妻子一人独自在林地里照顾自己和三个小娃娃。那时,比尔两岁半,爱德华一岁半,亨利还不到六个月。爱拉才十七岁,自己差不多也是个孩子。只过了几个星期,她就意识到查尔斯又把他的一部分留给了她。她又怀孕了。

那年秋天和冬天,搞得爱拉筋疲力尽。在一个简陋、与世隔绝的小木屋里,爱拉尽力地照顾三个小娃娃,似乎是生活在噩梦中,她自己也时常感到恶心。她没有钱,没有生活来源,没有精力。爱拉知道,若不是得到查尔斯亲戚的帮助(尽管他们也很穷),她肯定活不下去。

终于,季节变换,冰雪消融,她的恶心也没了。亨利过了他的第一个生日;爱德华过了他的第二个生日;比尔过了他的第三个生日。在爱拉腹中又踢又滚的胎儿,快要生下来了。一九一二年春天,有一次,一位骑警停在小木屋外,问爱拉是否听到她丈夫的消息。她只能照实说,她没有他的音信,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骑警来过后几天,比尔和爱德华正在小木屋后面玩耍,那里有个小泉眼,弄得地面很泥泞。比尔要向他弟弟显耀他多有力气,就搬起一块他能搬得动的大石头,举过头顶,向泉眼那里扔去。石头落入水边的烂泥里,泥巴溅了爱德华一身,他就大哭起来,一颠一拐地跑回小木屋。这时,有一只知更鸟开始欢快地唱歌。比尔扫视着树枝,直到看见附近树上的那只鸟。他向前走了一步,知更鸟就飞走了。那时候,有件很惊人的事发生了,在他幼小的脑海里留下了烙印,成为他童年时代第一个最深刻的记忆。从知更鸟停栖的树枝上,传出一个声音,好像一阵风吹过树叶的呼呼声。然后,有个声音从那棵树发出来,是非常清晰的人的声音,他说:“你将要住在一座名叫新阿尔巴尼的城市附近。”

随着一声恐惧的尖叫,比尔抬起他那粗短的小腿,拼命往小木屋跑去,尖叫着:“妈妈,妈妈!”

爱拉正在给爱德华擦掉肚子上的泥巴,她问:“比尔,怎么啦?”然后把她大儿子抱在身上。

“妈妈,有只鸟对我说话。我听到它在树上唱歌,然后就对我说话。”

爱拉笑了:“你是在做梦啊,孩子。”

但比尔坚持说:“妈妈,我听到他了,我听到他说话。”

“那只鸟说了什么呢?”爱拉逗着他,仍然认为那是比尔的想象。

“他说,我们将住在一座名叫新阿尔巴尼的城市附近。”

这回答把爱拉给愣住了。这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小孩能编出来的故事。爱拉走到小木屋后面,对着树林大喊:“喂,有人在那儿吗?”当她回到屋里,比尔问:“妈妈,新阿尔巴尼在哪儿?”

“它是印第安纳州的一座城,在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的河对面,离这里大约一百英里。比尔,你从哪里听人说过新阿尔巴尼?”

“妈妈,我从未听人说过新阿尔巴尼,直到那只鸟告诉我我才知道。妈妈,我们什么时候要住到那里?爸爸会跟我们住在那里吗?”

爱拉摇摇头。

几个星期后,查尔斯寄来的一封让人苦等的信才到。爱拉坐在树桩做的餐桌边,发抖的指头拿着信封,一眨不眨地看着。比尔踮起脚尖看着桌面。“妈妈,打开吧!”

爱拉神经质地笑着:“当然,我们等这信已经等了好长时间。为什么还要等呢?”

她小心地把封口撕开,从信封里拿出信来,打开信开始读。因为她父亲是小学教师,所以她受的教育还不错。但查尔斯几乎没受过教育,既不会读也不会写,连自己名也不会写。这封信是他在路易斯维尔的一个哥哥帮他写的。

“妈妈,信里说什么?”比尔问道。

她边读边说:“信里说,你爸爸正在印第安纳州。他已经找到一份固定工作,为我们找了一个住的地方,他要我们马上过去。在一座叫尤蒂卡的小城,从那里往西南方向走十英里左右,就是……”她忽然停住了,惊讶地看着她三岁的儿子。这怎么可能呢?

“妈妈,那是哪里?尤蒂卡在哪里?”比尔追问道。

爱拉慢慢地说:“比尔,我们将要住在印第安纳州新阿尔巴尼东北面约十英里的地方。”

第 二 章

他 的 第 一 个 异 象

(1912-1916)

查尔斯·伯兰罕随信寄来了足够的钱,让爱拉可以租一辆四轮货车搬家。她除了三个好动的儿子外,只有一丁点的家当要搬。新阿尔巴尼位于伯克斯维尔以北一百英里的地方。由于快要生产,爱拉对这趟搬家很担忧。但对三岁的比尔来说,他从未看过山区小木屋以外的世界,所以,这次搬家就像一次令人激动的冒险一样。他对那座横跨俄亥俄河、连接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和印第安纳州新阿尔巴尼两地的又窄又平的木桥特别有印象。再往北走十英里后,就到了他们的新家,印第安纳州的小城尤蒂卡。

一九一二年五月二十七日,爱拉生下第四个孩子,给他取名叫梅尔文。那年夏天,查尔斯在当地一家农场干活;那活真是要人的命。有时候,他不得不一天十二个小时跟在马后面吃力地犁田,太阳酷热,汗流浃背。不止一次,他回到家后,衬衫被太阳晒得粘在背上,爱拉不得不拿剪刀把衬衫剪破。当玉米长高时,查尔斯每天用鹅颈锄把田垄间的爬藤切断。起先,他的手磨出水泡,流了血,后来长老茧,像皮革一样厚。他这么辛苦,一天才挣七毛五。

那年秋天,查尔斯又回去采伐原木;对他来说,这比干农活要自如得多。他是在林区长大的,从小就开始做采伐工。尽管查尔斯只有一百五十磅,但他的肌肉很鼓;他是个熟练的采伐工;他一个人就能把一根重九百磅的原木弄到车上去。但冬天临近时,查尔斯就不轻松了,六口人住在一栋一房的小屋里,比起他们留在肯塔基州的那个小木屋,既没有大多少,也没有好多少。他当伐木工,迫使他每次一离家就是几个星期,查尔斯不想让妻子再像去年冬天那样受苦,于是,就开始去找条件好一点的房子。

查尔斯还没找到可长住的地方之前,一九一三年的春天就来了。他在印第安纳州杰弗逊维尔找到一份工作,为沃森先生干活;他是个百万富翁,拥有沃森酿酒厂,也是一家职业棒球队“路易斯维尔上校队”的股东。查尔斯受雇当他的私人马车夫,因为他很擅长驾马车。这工作收入不高,但能得到一些实惠的东西,比如,他可以在沃森先生的地里免费居住。那场地包括一间两房的小木屋,一间旧谷仓,一个大花园,还有一小块地,查尔斯可以种东西,自己得益。在附近,沃森先生还有一个奶牛场,查尔斯每晚可以带一桶鲜牛奶回家,这对一个有四个在成长中的小男孩的父亲来说,真是不小的实惠。

杰弗逊维尔是个小城,位于新阿尔巴尼东北部四英里的地方,在河滨路的一侧,当地人叫它尤蒂卡派克。沃森先生住在城外七英里远的一个大庄园里。查尔斯搬去住的那小木屋就坐落在山腰,可以眺望俄亥俄河。屋子外墙用风雨板,室内则用泥巴糊住原木之间的缝。屋子里面是泥土地板,有两间房,还有一间可睡觉的阁楼,在其中一间的上空与椽木中间。通到阁楼的梯子是用两根小树干做成的;在一间房间的地板中央,有块锯开的树桩做支撑,几块扁平的石板架在上面;石板上放着一个空油桶做的烧柴的火炉。爱拉用一个小“猴子炉”来煮饭。他们甚至还有一个煤油灯照明。把这些都加在一起算,比他们在尤蒂卡住的一房的铁皮屋,已有很大改善了。

在小木屋前面的山腰上,有一棵苹果树,枝子伸到一口小水泉的上面。夏季很多时候,冰冷的水泉可当冰箱用,可以储藏一些罐装牛奶,白脱牛奶和黄油,免得很快变味。查尔斯无法在那里存放奶酪,他有太多贪吃的小伯兰罕会去偷吃。这水泉供应一家的用水,直到八月中寻,过后就完全干了。接着,他们不得不到下面谷仓边的水井去打水,再提到山上的屋里来。

比尔喜爱这一直在冒泡的水泉。有个葫芦瓢挂在一颗钉在苹果树上的钉子上,但比尔很少用它。他喜欢把肚子贴在温暖的草地上,嘴伸到水里,喝饱一肚子的水。然后装满水罐,带去给田里的父亲。

查尔斯从田里回到家,总是很饿,就想马上吃到饭。由于室内没有排水管道,他不得不在屋子后面洗澡;那里对着一颗苹果树做了一张凳子。凳子是用一块谷仓木板做的,嵌入树里,另一头也是用木板做脚,底下用一块斜板撑住凳子,使它牢固。四个小男孩会站成一排,在爸爸后面洗澡。当查尔斯卷起自家做的衬衫袖子,抹上肥皂泡沫时,手臂上的肌肉会鼓起来,凹凸不平。比尔骄傲地看着他,心想:“这就是我爸爸,他很强壮,他肯定会活一百岁。当我成为老人时,我还会一直看着我爸爸强壮的肌肉。”查尔斯身高只有一米七左右。比尔遗传了他父亲黑色的卷发和爱尔兰人好看的长相,但没有遗传他那强壮的体格。相反,比尔精瘦结实,像他母亲一样。

接着,轮到比尔洗了。他很小心地用自家做的碱液肥皂洗,免得弄到眼睛,有一次教训就够了。他拿母亲用玉米粉袋做的洗澡毛巾来擦干。这种毛巾很粗糙,不舒服,所以比尔要轻轻地擦。在洗澡凳的上方,有一块破镜子,用五根弯的钉子固定在树上。比尔站在凳子上,擦亮镜子要看自己的模样,这样,就能用那把锡做的梳子梳理他蓬乱的卷发。

查尔斯用谷仓的旧木板制作成餐桌和凳子,凳子看起来好像教堂里的长板凳。吃晚饭时,比尔总是坐在父亲身边。通常的伙食是豆烫,再配一些玉米饼、烤洋葱和白脱牛奶。爱拉用煎锅煎好玉米饼,就放在盘子上,绕桌一圈;好让每个人都可以掰一块。比尔总是掰边上的,因为饼边上有较多的脆皮,他喜欢用脆皮饼蘸着汤吃。

一九一四年五月,比尔又添了一个弟弟,埃德加·李·伯兰罕。在往后的几年中,比尔的生活状况变得比较舒适了。每周的周六下午,他父亲从沃森先生那里借来一头驴和一辆带蓬的四轮马车,载着一家人,走七英里路到城里买杂货。四个小伯兰罕坐在车后面的稻草上,一路颠簸摇晃;但比尔必须跟父母坐在马车的前面。比尔对去商店总是很激动,因为他对要发生的事了如指掌。查尔斯每周挣三块五,通常在杂货店里要花掉三块钱。偶尔,他会把钱挥霍在一袋黑糖或一筒椒盐饼干上;但大多数他是买一些必需品,像豆子、土豆、玉米面,这类食物可以储存得久一点。查尔斯付完账后,店老板格罗弗先生会给他一袋胡椒薄荷棒棒糖,是给孩子们的。

马车后面有五双小眼睛焦虑地看着爸爸,他要把四根棒棒糖平分给五个孩子。四个小伯兰罕舔起棒棒糖来,很快就只剩一根细棍了;但比尔很聪明,他舔了一下,然后从装杂货的纸袋上撕一块棕色包装纸,把糖果包在纸里,放在口袋里。以后他会用到它的。

每周的星期六晚上,他们把热水倒满在一个香柏木做的洗澡盆里,一个挨一个地洗,不换水。爱拉给比尔抹上碱液肥皂,使劲地搓,说:“我要看到你们像剥了皮的洋葱那样干净。”然后,她用玉米粉袋的布做的干浴巾给他擦身子,擦到他的皮都快掉了。她知道比尔的饮食不调;所以,每个星期他洗完澡后,她就叫他吞一汤匙的蓖麻油,因为她相信这有助于防止感冒。比尔看着满满的一大汤匙蓖麻油,就央求说:“哦,妈妈,请不要让我吃那东西。它让我太难受了,我受不了。”

她说:“如果它不让你难受,对你就不会有益处。”

比尔捏住鼻子,把汤匙放入嘴里,试着吞下去,堵在口中,就用劲摇,最后总算吞下去了。

星期天,爱拉煮了一顿“蔬菜牛肉大杂绘”,有白萝卜、红萝卜、包菜、土豆、豆子、玉米粉、和一大块牛排;所有东西放在一块煮。剩饭剩菜会让他们再吃两三天。

星期一,爱拉在木屋后面的一个大铁锅里洗衣服,水是用明火烧热的。比尔因为是长子,他得去砍洋槐树杆来烧火。他妈妈也希望他能给铁锅装满水,对他那种年龄和个头的孩子来说,那是一件苦差事。

她喊:“威廉。”

“在这,妈妈。”

“到水泉那里去打一桶水来。”

比尔想到那个沉重的香柏木水桶,即便只有半桶水,也会把他的肩膀压坏的。他手伸到口袋里,找那颗用纸包起来的胡椒薄荷糖。然后,他找来弟弟爱德华,对他说:“大块头,”比尔常常叫他弟弟“大块头”。“我告诉你我要做什么,如果你帮我提一桶水来,我就让你舔一舔我的糖果,舔到我数完十下。”爱德华高兴地提来了水;于是,比尔把糖果拿在外面,奖赏他。比尔开始数:“一、二、三……”

爱德华拼命地舔,抱怨说:“不要太快,你数得太快了,重新开始。”

比尔重新数,爱德华又多舔了几口。然后,比尔把糖果再包起来,放回口袋里。星期一还有别的家务活要干,但只要他的糖果还在,比尔就成了一个悠闲自在的小大人了。

洗衣服那天,爱拉用一根扁长的山胡桃木棒搅动沸水锅里的衣服,洗好后就捞出来。她把这木棒挂在屋内的一根钉子上。这根山胡桃木棒有许多用途。爱拉用它来打碎一团团的麦秆床垫,使床铺得平整,查尔斯则用它当作管教孩子的棍棒。有时候,如果哪个孩子干了坏事,料想会挨屁股,这根山胡桃木棒就神秘地消失了。查尔斯不用它也能解决问题,他用一条旧皮带做的剃须刀带子或用来复枪推弹杆代替。所有小伯兰罕都在外面的木棚里“受教育”,当他把他们的小屁股打得红肿时,孩子们就会在父亲边上拼命地绕圈圈转。查尔斯管这叫“把恶鬼从他们身上打出去”。

有一次,爱德华想出了一个恶作剧,“比尔,”他说:“妈妈和爸爸在花园里锄地。如果你进去拿一点糖,我就去拿饼干,我们在谷仓那里碰面。”比尔听起来觉得很好。爱拉把红糖放在屋里的一个盒子里,她常常拿它跟水搅在一块,作成糖浆,给他们早餐吃薄饼用。比尔溜进屋里,挖了一大把红糖,然后向谷仓走去。

花园位于小木屋与谷仓之间的山坡上。查尔斯锄完地后,直起腰来,用他那块红白格子的手帕擦额头上的汗。这时,他注意到他大儿子夹着肩膀走路,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查尔斯就问:“你要去哪里,威廉?”

“我要去下面的谷仓。”

“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比尔想:“哦,哦,”他装傻地问:“哪只手?”

查尔斯说:“到这里来。”

自那以后,有很长时间,比尔再也不想要什么红糖了。

一九一六年八月下旬,当蒸汽动力脱谷机完成收割任务后,爱拉把新麦秆装入每个麦秆床垫里。那天晚上,孩子们刚被叫去阁楼睡觉不久,比尔就大叫起来,好像有女妖精摸到他的脸颊。爱拉急忙冲到梯子边,喊着:“比尔,你到底怎么啦?”

“妈妈,床上有什么东西在我身边。”

“是藏在新麦秆里的蚱蜢,现在趟下来睡觉吧。”

“妈妈,我不能在这里跟这些跳来跳去的小东西睡在一起。”

爱拉手里拿着煤油灯,爬到楼阁上,她儿子就有光了。打开床垫的一边,比尔手伸进新麦秆堆里,终于抓到了那只捣蛋的蚱蜢。然后,他把蚱蜢从屋顶和墙体处没有接好的一个缝隙里塞出去。

后来,爱拉跟查尔斯谈起这事,都觉得好笑。但是,她很难告诉丈夫,她对比尔有极度的挂虑。这孩子最近一直很急躁,吃的食物没有调理好。上个月,不止一次,吃完饭后,他就抱怨肚子不舒服,并一直打酸嗝。他变得紧张兮兮的,是因为他马上要上学了吗?或者别的东西让他烦躁?这跟他父亲喝酒有关系吗?

九月份,比尔和爱德华一起上学了。比尔七岁半,尽管他比弟弟爱德华大十一个月,但从个头来看,像双胞胎。爱德华只是略矮一点。

比尔没有上学穿的衣服,整个夏季都是光着脚,没有衬衫穿,一直都穿着一件带补丁的破连衫裤。家里买不起新衣服,所以爱拉临时给他做;她拿来婚礼时查尔斯穿的大衣,把它剪开,缝成一条裤子。查尔斯回家时,带来一双白袜子和一双旧网球鞋,勉强能穿,这些就是比尔衣橱里的所有东西。

爱拉给他改好衣服后,第一次让他试穿,她说:“好,现在让我们看看你穿得怎么样?”她退后几步,仔细地观察着。比尔穿着这些自家做的裤子和旧网球鞋,再加上垂到脖子上蓬松的头发,看上去很土。他很清瘦,爱拉都能算出他胸膛的肋骨来。她微笑着,知道她已经尽力把所能找到的东西做成裤子了。遗憾的是,她大儿子上学没有衬衫穿。

于是,在一九一六年九月的一个寒冷的早晨,比尔和爱德华沿着河边小路艰难地走到尤蒂卡派克小学去上学。这是一间典型的乡村单房间校舍,立在山上,可眺望俄亥俄河。坦普尔女士成为他那几年的老师。她教所有八个年段的课,学生从六岁到十五岁不等。

在学校里,比尔学到的比三R课程,就是阅读、写作、算术,还要多的东西;忽然,他对世界的视野扩大了。他坐在班里,有时间把自己跟其他人做比较,这差别引起他的注意。这些跟他一样的乡村男孩女孩,他们大部分都穿着漂亮的衣服、合脚的鞋子;他们都穿衬衫。其他孩子的午饭是三明治,还有饼干,蛋糕做甜点。比尔吃的是豆子,有些日子他根本就没有午饭吃。他开始意识到他的家很贫穷。

一开始,比尔被一些大孩子看作是外地人。他们叫他“玉米饼干”,取笑他,因为他讲话带着肯塔基州山里人那种滑稽、典型的乡巴佬口音。他们取笑他那种粗憨的外表。

学校开学后的几个星期,比尔和几个同龄孩子决定花一个下午,在伯兰罕小木屋后面的“冰块”池塘里钓鱼。他们叫它“冰块”池塘,是因为沃森先生每年冬天都在这里切一些冰块,把它们藏在锯木屑里,然后整个夏季,在奶品厂维持冰库的温度。比尔很激动,因为这些孩子竟然把他列入他们的计划内。他不但喜欢钓鱼,而且也渴望成为他们“这帮人”中的一员。

放学后,比尔跑回家,迫不及待地到阁楼上拿他自制的钓鱼竿。他的网球鞋不是很合脚,所以他的大脚趾就长了一个鸡眼,很痛。那天,在学校里,他被这鸡眼搞得什么都顾不了了。每动一下脚,鸡眼就使他疼痛难忍,简直没有心思做他的课堂作业。现在,他又激动又着急,根本不管那疼痛了。他冲进小木屋,一脚刚踩到小树做的梯子时,就觉得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肩膀。他父亲把他身子转了过来。

“比尔,下午我有件重要的事要你去做,我要你给我去打水,装入蒸馏器里。”

比尔的心和手脚都麻了。“爸爸,但是下午我要跟同学一起去钓鱼啊。”

“你可以明天再去嘛。今晚,我一定要造出一桶玉米威士忌,我来不及了。我需要很多水放在棚子里,让那些盘管冷却。你已经大了,可以干活了,我需要你的帮助。那些水桶就放在谷仓边上,在水泵旁边。现在,过去那边吧,换一下衣服。我到棚子后面去,准备那些蒸馏器。”

比尔慢慢地爬上楼梯,转过头去,这样他父亲就不会看见他在流泪。

“记住,”查尔斯又说:“不要让你妈知道,对谁都不要提这件事。”

“好的,爸爸。”

虽然到一九一九年国家禁酒法才投票通过,但早在一九零六年,某些州就制定了禁酒法,并实施了。一九一六年,印第安纳州已经是个“无酒”州。查尔斯没有威士忌就不行,由于他没有足够的钱到黑市买酒,就和一个邻居唐布什先生,在屋后的棚子里制作一个酿私酒的蒸馏器,酿造自制的酒。多余的酒卖给饥渴的邻居后,他们口袋里有了一些额外的钱,便决定再做一个蒸馏器。当晚,他们要把这两台蒸馏器烧起来,所以,每样东西都得到位。

比尔久久地坐在麦秆床上,感到他脚上的鸡眼随着心跳一阵阵地痛。最终,他鼓起力气去换衣服。他把鞋脱掉,感到舒服多了,又把校服脱下来,慢慢地把旧连衣衫套进去。衣服上的肩带丢了,现在这连衣衫用几股麻线拉住,用钉子代替纽扣。这钉子很容易从纽扣缝里滑出去,一转身就滑出去,不能再弄回来。接着,他用东西把脚指头绑紧,也就是说,他用玉米芯绑在痛的那个脚指头下面,免得踩到泥土。

他慢慢地从梯子上下来,步履沉重地走到山下谷仓边的水井旁。两个糖蜜桶就放在水泵架子边。比尔把水打得满满的。每个桶能装半加仑的水,这也是他七岁大的肌肉能提得动的,桶柄是用麻绳凑合做成的。

那天下午天气暖和,极其安静。变黄的干草地上没有一丝微风吹过。当比尔开始上路,他听到不远处的“冰块”池塘传来一阵嬉笑的声音。他的伙伴们已经在那里钓鱼、说笑,过得真快活。比尔因失望而泪流满面。

走到靠近花园的半山腰时,比尔坐下来,在一棵大白杨树的影子下歇一会儿。脸颊上流下了几道掺着泪水的泥巴痕。他呻吟着:“真够倒霉的,那些孩子都在外面钓鱼,我却留在家里提水。”他听见一道声音,像风刮过树叶的响声,呜……嘶……。但比尔并没感到是一阵凉风。他想:“那是什么声音?”他四处看着。那些开始变黄的叶子静止不动,他看不到哪里有刮风的迹象。他仍然闷闷不乐:“他们的爸爸不做这些事,我为什么要给那些酿私酒的蒸馏器打水呢?”

他又听到风吹动叶子的响声,便站了起来,抬头看着顶上的树枝,但没看到什么在动。他又发出一阵抱怨声,然后提着水桶,沿着山路继续走,他脚指头绑着东西,在泥地上留下一道奇特的痕迹。他刚走几步路,又听到那个声音,呜……嘶……,比刚才还响。比尔转过身,这次他看到了。一阵旋风在树半腰的枝子中旋转,这种旋风本身并不是异常的。在秋天,这种旋风很平常。他常常看到旋风在田里旋转,把干树叶卷走,一直带到远处。但那种旋风总是在某处刮,总是在地面上移动。这个旋风好像在某处被缠住了。比尔着迷地看着绿色、棕色和黄色的叶子在风中旋转。

忽然,有个声音从树中间发出来,是一道低沉、洪亮的声音,说:“不要喝酒、抽烟、或以任何方式玷污你的身体,因你长大后有一项工作要你去做。”

这些话比尔听得非常清楚,就像他父亲在说话一样,但那不是他父亲的声音。以前他从未听过如此令人敬畏的声音。他丢下水桶,拼命往小木屋跑去,边跑边使劲地尖叫。

爱拉把他抱在怀里。“比尔,出了什么事?你被蛇咬了?”她想,可能她儿子经过花园时,踩到铜斑蛇,那是乡下一种常见的毒蛇。

“没有,妈妈,”他咿咿呀呀地说着,手指着山下花园那边:“下面那棵树那边有个人。”

“哦,比尔,比尔,你过来。你停下来睡着了吗?”

“没有,妈妈。那棵树上有个人,他告诉我不要喝酒或抽烟。”

爱拉笑了。她抱着儿子,亲他的前额,尽量让他平静下来。但比尔还是有点歇斯底里,安静不下来。她叫他上床,然后赶到最近的一家邻居那里,打电话去叫医生来。听完他的故事后,医生说:“这孩子只是有点紧张,他会挺过去的。”

那天晚上,比尔吃晚饭时,又讲了这个故事。“那棵树上有个人,我听见他说的话。我再也不从那里经过了。”他再也没有从那里经过。从那天以后,他到谷仓去,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绕过那棵白杨树,远远地从花园的边缘上绕过去。

两个星期后,比尔和爱德华在小木屋前面的苹果树下玩弹珠游戏,忽然,比尔觉得有个奇怪的东西临到他,好像是一种不可见的能量围绕在他周围,一种使他皮肤感到麻刺的压力。他抬头往上看,不知怎地,俄亥俄河看起来比以前近多了。当比尔低头看着流向杰弗逊维尔的河水时,那片野地在他眼前变了。一座大桥从河岸崛起,跨过河,一段一段地迅速被建造。这座桥不像他以前搬到印第安纳州时所经过的那种低矮、平直的小桥。这座桥很巨大,有大型的拱形铁梁从上面横跨过去。比尔以前从未见过像这样的东西。再仔细一看,他注意到有些人在那巨型结构的顶上作业。然后,他看到有根铁梁断了。几个人就从梁架上慢慢地坠落下来。比尔数了数掉下来的人数,他注意到有十六个人消失在底下黑乎乎的河水中。

比尔扔下那袋小珠珠,拼命往屋子里跑,失控地大声尖叫。爱拉尽力让他平静下来。最后,他才讲得出他的故事,她说:“比尔,你是在做梦吧!”

比尔却说:“不,妈妈,我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然后就抬头看那条河,我实在是看到了!我看到了!哦,妈妈,我很害怕。”

查尔斯发表自己的看法:“这孩子神经过敏,医生就是这么说的。”

但爱拉却不这么认为,她记得,四年前的一天,比尔曾咿咿呀呀地跟她说过那件事,有只小鸟告诉他,他们将住在靠近新阿尔巴尼的地方。说来也真巧,这事真的实现了。有一座大桥横跨那条河?十六个人丧了命?要是以后哪一天真的发生,会怎么样?爱拉把这件事记下来,心想,“我们要看看。”

第 三 章

贫 穷 与 寒 酸

(1916-1917)

学校在许多方面扩大了比尔的认知。他知道了还有一个在印第安纳州和肯塔基州之绿色山岭以外的战争中的世界。他听到一些国名,如:德国、奥地利、匈牙利,以前他从不知道它们的存在;现在他知道这些国家正在组成一个联盟,来反对法国、英国和俄罗斯。一九一六年秋天,尽管美利坚合众国仍然保持中立,但坦普尔女士会不停地告诉她的学生一些最新的国际形势。她常常带报纸来学校,念有关战争的文章给孩子们听。比尔的想象力被这些有关步兵和指挥官,鏖战和英雄的浪漫事迹搅动了。有时候,他会花一半的午餐时间,研究印在报纸上的那些照片。偶尔他也会在杰弗逊维尔市区看到士兵;他们那整齐的军服点燃了比尔七岁大的想象力,使他也渴望当一名士兵。

比尔学校的一名好友,劳埃德·福特,夏季卖《探索者》杂志,赚到了一套童子军制服。劳埃德常常穿着它去学校,让比尔羡慕不已。劳埃德·福特的童子军制服前面缝了一枚徽章,袖子上有军衔的杠杠,军人式样的帽子,每条裤腿的朝外那面有单条条纹,这些对比尔来说,看起来就是一套完整的军装。要是他也能穿上这样的制服,他知道,他肯定会感到很了不起。

有一天,比尔鼓足勇气,问:“劳埃德,什么时候那件制服穿破了,你能送给我吗?”

劳埃德说:“会的,比尔,我会送给你的。”

到了十月底,天气转冷了。每天清晨,白霜覆盖着田野,到了十点,霜还没完全融化。比尔还是没有衬衫穿,打着寒战跑过犹蒂卡派克。要是他到学校还早,就可以在上课前,靠在铁煤炉边取暖,消去鸡皮疙瘩,然后再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查尔斯老板的妻子沃森太太,一定是看过比尔露着胸膛跑去学校;所以有一天,她送给他一件旧大衣,两臂上缝有鹰的徽章。比尔太喜欢这么暖和的奢侈品了;于是,不论在小木屋外干活还是玩耍,每时每刻都穿着这件大衣。在学校里,他把大衣领口别在一起,这样,其他孩子就不会看见他里面没有穿衬衫。

晚上在小阁楼上睡觉时,他和弟弟们会透过鱼鳞木瓦板的缝儿望着星星。下雪天睡觉时,爱拉就用一块防水油布把孩子们盖住,以保持干燥。清晨,油布上落满了雪花。

孩子起床前,爱拉就把早饭准备好了,有热饼和高粱糖浆。有一天早上,她爬上木梯子,喊着:“比尔,你和爱德华下来吃早饭。”

比尔答道:“妈妈,我看不见,我眼睛上有什么东西。”整夜的寒风穿过阁楼,使他的眼帘都粘在一起,睁不开了。

爱拉说:“你的眼睛出了毛病,等一下,我去拿些浣熊油来。”

每次查尔斯打到浣熊后,就会把油脂从肉边上割下来,爱拉把它熬成油,装在罐子里。浣熊油是他们家的万能药。孩子若患重感冒,爱拉就给他们浣熊油,掺上松脂和煤油。喉咙发炎时,也是吞浣熊油。现在,爱拉用温热的浣熊油涂在孩子的眼帘上,慢慢地搓,直到眼睛能睁开。

比尔和爱德华迎着雪走到学校,有时会顺着马车道走,有时自己要清出一条路来。他们到学校后,膝盖以下全都湿了。幸运的是,到了中午,他们的鞋子和裤子就会干。

他们一般是把午餐放在一起,装在一个半加仑的糖蜜桶里。母亲在桶里给他们装满了一罐青菜,另外一罐装满豆子,还有两片早餐吃剩的玉米饼,和两根汤匙。比尔能闻到其他孩子午餐盒里烤面包的香味,闻起来真香。他现在知道,这些孩子的午餐是三明治和小饼干,他害怕让他们看见他吃的寒酸的豆子和玉米饼,因此,他和爱德华就走到河边,坐在原木上,把罐子放在中间,两人悄悄地吃他们的午餐。比尔先动调羹,舀出一调羹来,然后,爱德华也舀出一调羹来,然后又是比尔的,一直这样轮流,刚刚好两个罐子都在他们面前吃光了,很均匀。

一九一六年圣诞节临近了,坦普尔女士让她的学生剪一些红、白、蓝色条纹的纸,粘在一起,作成彩带带回家,挂在他们的圣诞树上。过去,查尔斯从未在小木屋里放圣诞树,但爱拉看见两个儿子的彩带,就决定今年要来个变化。爱拉拿一把斧子到林子里,砍了一棵茂密的小雪松,带回家来。她把两条小纸带绕在树干上,但树看起来还是太空。那年夏天,查尔斯在园子里种了一些玉米,爱拉想,现在是使用它最理想的时候了。她拿一个密封的壶,在明火里摇来摇去,爆玉米花。她用针线把爆米花串成一条长链子,然后把它绕在雪松上,绕了几圈,直到她满意了,看起来还真像一棵地道的圣诞树。

装饰完圣诞树后,爱拉还剩一些爆米花,她把它们放在那个半加仑的糖蜜桶里,给比尔和爱德华带去学校作午餐的加餐。这两个孩子把他们的午餐桶放在衣帽间里的架子上,那房间是其他孩子挂大衣的地方。(比尔整天都穿着那件大衣,即使在教室里也穿着。)大约早上十点左右,比尔的心思早已跑到爆米花那里去了。不知那味道怎么样?然后,他想:“我不知道,能否在午餐前抓一把尝尝?”所以,他就举手,问坦普尔女士,他能否得到允许,上一下厕所?她说可以。比尔就走过衣帽间,打开桶盖,伸手进去,抓了一大把爆米花,然后把盖子盖住,放回原位。他走到外面,在一个砖砌的大烟囱后面,吃着爆米花,尽情地一粒一粒享受着。他小心地把手和脸擦干净,再走进教室,这样,就找不出他欺骗的证据来。

午餐时间,比尔和爱德华走到河边,坐在原木上吃。他俩都想先好好品尝一下爆米花。当他们打开桶,看到三分之一的爆米花已经没了。爱德华带着天真的惊讶打量着比尔,说:“我说,这爆米花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比尔看着弟弟,也装出一付惊讶的样子:“是啊,肯定出了问题。”

爱德华从未怀疑过这事实。

圣诞节除夕,孩子们把他们的长筒袜挂了起来。第二天早上,他们各自在袜子里找到了一粒橙子和三粒糖果。比尔心想:“哦,圣诞老人多了不起啊,他来,给我带来了这个礼物。”圣诞节那天,他吃了橙子,把橙皮晒干,放在大衣口袋里几个星期,带在身边,像舔糖果那样舔着橙皮。

一九一七年元月的某一天,比尔注意到,劳埃德·福特自从圣诞节假期后,就不再穿那件童子军制服来学校了。他问:“劳埃德,你那件童子军制服怎么啦?”

劳埃德说:“对不起,比尔,我忘了你要它。我问问我妈妈。”第二天,劳埃德带来了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比尔,我妈用那件大衣做了一个狗用的垫子,用裤子的布补我爸的破裤子。除了一条裤腿外,什么也没有剩下。”

比尔壮着胆说:“那么,把那个裤腿给我吧。”

现在,比尔感到很骄傲,他拥有一只穿旧的童子军制服的裤腿,裤腿的一边有条纹,下端有绑腿线。他很想把裤腿穿到学校去,但是想不出要怎么穿。所以就把裤腿塞进大衣口袋里,等什么时候找个好借口,就可以穿了。用不着等太久,他就穿上了。

冬季猛烈的暴风雪使印第安纳州的山区覆盖着白茫茫的雪。有些积雪厚达十七英尺。接着又是雨夹雪,树顶上冰雪晶莹透亮,也是滑雪撬的最佳机会。犹蒂卡派克学校的学生,现在都趁午餐休息时间,到附近的大山坡去滑雪撬。所有孩子都有从商店买来的雪橇,除了比尔和爱德华,大家都有。比尔记得,河边下面的堆场上,有一个破旧的金属洗碟盘。他去捡了来,很快地,他和爱德华也到山顶上加入其他孩子的行列。他们坐进洗碟盘里,比尔坐在后面,腿盘在前面爱德华的身上。他们滑下山时,边滑边打转,实在很开心;但后来,生锈的盘底磨穿了,他们不得不另找别的东西当雪橇。这次,他们是拿一根原木来改,在上面砍削,直到前面有点像雪橇的滑杠。雪地变成像冰一样硬,所以还能滑得动。这两个孩子滑着他们凑合用的雪橇,在陡峭的山坡上快速地滑着。

在一次特别的滑雪中,一些孩子在山底下搞恶作剧,把雪往比尔身上撒。比尔起来时,大衣上都是雪,腿上隐隐作痛。其他孩子围过来,问他有没有事。“哦,我的腿伤到了,”他呻吟着。然后,他忽然有个主意:“我想起来了,我口袋里有一只童子军制服的裤腿,用来作绑带很好。”他从口袋里拿出裤腿,把网球鞋脱下来,放在一边,在受伤的腿部上,用裤腿的绑线绑牢伤处。就在那时,学校铃响了,他们都回到了教室。

那天下午,坦普尔女士叫比尔到黑板上来。他侧着身站在那里解题,希望其他同学看不到他一条腿上套的是制服的裤腿。不过,肯定的,大家都看到了。一开始是憋着暗笑,很快就变成了哄堂大笑。比尔开始哭,坦普尔女士就早点把他打发回家。

四月间,坦普尔女士把一份路易斯维尔的报纸带到学校,上面的头条新闻赫然醒目:美国向德国宣战。她大声地读着报道,解释了一九一七年三月十八日,德国潜水艇如何弄沉了美国三艘商船,这迫使伍德罗·威尔逊总统结束了美国的中立地位,美利坚合众国参战了。

在学校外面,几棵橡树开始长新芽,天气很快就转暖了。下午,比尔穿着那件厚厚的冬季大衣,汗流夹背。他的脚指头从网球鞋的前面顶了出来。

有一天,坦普尔女士注意到,坐在教室后面的同学样子有点奇怪,都捏着鼻子,好像闻到什么臭味。她纳闷,这小威廉·伯兰罕是不是出了问题。这孩子为什么硬要在这样热的下午穿那件大衣呢?她问:“威廉,你为什么不脱掉那件大衣呢?你不热吗?”

比尔的心跳都快停止了。他不能脱掉大衣,他根本没穿衬衫!“不,女士,我只是有点发冷。”

她感到吃惊:“这样的天气,你会感到冷吗?”

“是的,女士。”

她说:“你最好坐到这边来,靠近火炉边。”

比尔的秘密已经隐藏了一整个冬天,现在他还不想泄露秘密。他很不甘愿地把座位挪到炉身鼓鼓的火炉边。这时,坦普尔女士又往炉里添一铁铲煤。汗从比尔的前额上流下来,然后流到脸上。

坦普尔女士问:“威廉,你还冷吗?”

“是的,女士。”

她摇摇头,说:“你一定是病了,你最好回家去吧。”

比尔在家呆了几天,不知道该如何弄到一件衬衫,好让他再回到学校去。他姑姑,父亲的姐妹,就住在他小木屋对面的山上。她有个女儿,年纪跟比尔差不多。她们最近过来做客,他表妹把一件连衣裙留了下来。尽管前后都有折型的装饰花边,比尔还是决定把它改成一件衬衫。他把大部份的下摆剪掉,然后把裤腰以下的塞在裤子里面。然后,他在那块钉在外面苹果树上的破镜子前面照照自己。他动一动头,交叉着手指。

学校同学们看到他胸前的折型花边时,就取笑他,说:“这是女孩子的衣服。”

“不,不是的,”比尔坚持说:“这是我的印第安制服。”

他这样一说,他们笑得更厉害了,他们无情地取笑他:“比尔·伯兰罕穿女孩子的衣服,真是个娘娘腔。”

尽管他们取笑他,比尔每天还是穿着这件衬衫,直到学校放暑假。他不得不穿,因为这是他唯一拥有的一件衬衫。

第 四 章

无 情 地 遭 打

(1922-1923)

一九二三年五月五日,爱拉·伯兰罕生下了第八个儿子,起名叫霍华德·达飞。他加入了家庭的行列:小查尔斯四岁;耶西七岁;埃德加九岁;梅尔文十一岁;亨利十二岁;爱德华十三岁;威廉现在十四岁。查尔斯·伯兰罕觉得养八个孩子越来越困难,特别是在寒冷的季节。一九二二年至一九二三年的那个冬季,比尔沿着一条陷阱带设陷捕猎,补充餐桌上的食物。沃森先生的地里有一片林地,那里充满着麝鼠、负鼠、野兔、水獭和臭鼬。每天凌晨两点,比尔提着灯笼出去,到林子里检查陷阱,常常是一回到家,马上又要去学校了。因为他只有一套衣服,很多次他坐在教室里,因他大清早剥过臭鼬的皮,闻上去有臭鼬的气味,其他同学都很讨厌那臭味。但他额外的劳力帮补了家庭的所需。他捕到一只野兔,可以卖十五美分。然后,他可以买一盒0.22口径的猎枪子弹,用它们又可以多打到三、四只野兔。他母亲会煮一顿野兔晚餐,配上一些饼干和肉卤汁。剩下的比尔会拿去镇上卖,然后用这钱买玉米或面粉。

到镇上去常常使比尔很沮丧。伯兰罕家在杰弗逊维尔附近名声不好,有几次,人们会走到路的另一边去,回避比尔。有些人会跟他说话,那是在周围没有人看见他们在说话的情况下。一旦有别人走到附近,那与比尔说话的人,马上就会停下来,走开了。这使比尔很伤心。比尔知道他父亲和叔叔们是一帮粗汉,抽烟、嚼烟草、赌博、喝酒、酿私酒;比尔苦苦地思索着:“但我做了什么呢?我没有犯这些罪,我一生中从未喝过酒,为什么我要被搅进其中呢?”

不是说比尔没有尝试过喝酒。春天的某个星期天早上,他同爱德华、他爸爸、董布什先生一起走到河里去。董布什先生是他们的邻居,给查尔斯的蒸馏器做过电焊。两个男孩打算用那只漏水的旧摇橹船,在河里来回地找废弃的玻璃瓶。查尔斯一直都需要瓶子来装他自己酿的酒;他出好价来买,一打空瓶子换一个五分镍币。董布什先生显出他很喜欢比尔,现在,比尔试着要给他造成好印象,希望早上董布什先生会借给他那只不会进水的摇橹船。比尔的船没有舵,遇到急流,很难控制住船,比尔不得不用两块旧木板当桨。他在船的这一边笨拙地划,而爱德华在另一边划。

在河边,有一颗树吹倒了,横在小道上。查尔斯一脚跨过树,但没有跳过去,就势靠在树干上,说:“让我们停在这里,放松一下。”他从后兜里掏出一个扁形的威士忌小酒瓶,倒过来对着嘴喝,然后递给他的朋友。董布什先生喝了一口又递回给查尔斯,他就把酒瓶藏在翻上来的树根附近的枝杈处。

在比尔看来,这是一次求董布什先生的好机会。“董布什先生,我和弟弟借你的船用一个上午,可以吗?”

“当然可以,比尔,那没问题。”

比尔兴奋得发抖,他想:“这是一个喜欢我的人。”

查尔斯又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他的朋友。董布什先生过了酒瘾后,把瓶子递给比尔,说:“给你,比尔,来一口。”

比尔说:“不,谢谢,我不喝酒。”

董布什先生感到很吃惊。“你的意思是要告诉我,你是爱尔兰人又是姓伯兰罕的,竟然不喝酒?”

查尔斯点点头,脸上带着讨厌的表情,说:“我养了一帮男孩,但只有一个是娘娘腔,就是比尔。”

比尔火冒三丈:“我!娘娘腔?”他对这种说法感到恐惧:“我受够了,我讨厌有人叫我娘娘腔,把瓶子给我。”董布什先生把瓶子递过去,比尔从他手中猛接过来,拔出瓶塞,把瓶口压在嘴唇上,带着怒气,决定要喝。他把瓶子拿得高高的,但就在第一滴威士忌酒滴进他的嘴之前,他听到好像旋风吹过树叶的响声:呜……嘶……。他的手僵住了,瓶子还搁在他的嘴唇上:呜……嘶……。这不是他的想像,他听到的声音,就像听到人在他身边说话一样清楚:呜……嘶……。比尔的记忆中出现了那个从杨树中发出来的声音,吩咐说:“永远不要喝酒、抽烟,或以任何方式玷污你的身体,因你长大后有一项工作要你去做。”由于恐惧,比尔扔下酒瓶,又沮丧又困惑地大哭,流着痛苦的泪拼命跑,穿过田野。

查尔斯讥笑说:“看,我跟你说了,那个人是个娘娘腔。”

比尔生活中的每一次转折都显得非常坎坷。他继续接受学校教育,直到第七年级,这好像拄着拐杖上山。乡村学校的制度要求学生自己购买书本和学习用品。比尔的父母没有足够的钱买笔和纸,更不用说买课本了。所以,每次比尔要学习功课时,就得向其他同学借书。

那个时候,学校的课程安排是为了帮助孩子塑造道德品格和智力发展而设计的。有一节课深深地触动了比尔,就是学习朗费罗的《生命赞歌》这首诗。

不要用悲哀的韵律告诉我

“生命只是一场空虚的梦!”

因为沉睡的灵魂是死的,

万物看似如此,实非相同。

生命是真实的!生命是严肃的!

它的归宿决不是坟墓;

“人本尘土,终归尘土;”

这不是指着灵魂说的。

享乐和忧患,

不是我们注定的目标或道路;

只有行动,使我们

一天比一天进步。

艺术漫长,时间易逝,

尽管我们的心强健勇敢,

不过像声音低沉的鼓,

正敲打着哀乐走向坟墓。

在世界广阔的战场,

在生命的军营中,

不要做被人驱赶的蠢牛,

要做一个争战的英雄!

不管未来多美好,不要信赖它!

让死的过去埋葬死亡!

行动──在活生生的现在去行动!

心在内里,神在上苍!

伟人们的一生提醒我们,

我们的生命可以活得崇高,

当我们离别,在时间的沙上

留下我们的脚印。

也许有另一个弟兄,

驶过生命庄严的大海,

翻了船,无助绝望,

看见脚印,就会再振作起来。

那么,让我们行动起来,

做好迎接各种命运的准备;

我们仍在成功,仍在追求,

学会劳苦,学会等待。

这首诗鼓舞了比尔。虽然这不是他最热烈的梦想,但他能想象到,自己生命的脚印深深地印在了时间的沙上。因为现在,朗费罗的诗在这忧闷的大地上唱出了一首希望的歌。这些崇高的诗句在对比尔的心说话,激励着这个心烦意乱的十四岁的男孩,他正力争去理解他生活中所见过的一切不公正的事。一些大孩子找一切机会奚落他、纠缠他;因为他生在肯塔基州,贫穷;在同龄中身材瘦小,个性与众不同。

直到现在,比尔才明白他家境贫寒的原因,问题出在他爸爸喝酒上。有一天,因为他穿着破烂,同学们都取笑他。比尔曾读过一本历史书,其中有一段描写亚伯拉罕·林肯在新奥尔良码头下船时,经过一个奴隶拍卖场。书中叙述道:亚伯拉罕·林肯看到白人们正在叫价,拍卖一个高大强壮的黑人,而这奴隶的妻儿站在一边哭泣。林肯击着掌,说:“这是不对的!总有一天我要抨击这事,即使要付上我的性命!”比尔放回那本历史书,想道:“喝酒也是不对的!总有一天我要抨击它,即使要付上我的性命!”

但是,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他在地理课本中读到的有关亚利桑那沙漠的事更能点燃他的想像力。他渴望去那里,渴望骑着马在布满仙人掌的空旷山地溜达。这听起来如此浪漫、宁静、充满诗意。这首诗在他心内激荡,但他无处可以把他的思想写下来,所以就向邻桌的同学借了一张纸,写道:

我孤独,哦,如此孤独,

为那遥远的西南;

日影深深地落在

陡峭的山谷中。

我看到一只潜伏的郊狼

游荡在紫色的雾霭中,

我能听见大灰狼的嚎叫,

直传到长角牛吃草之处。

我上到峡谷的高处,

能听见狮子的哀吼,

响彻亚利桑那的地平线,

响彻遥远的卡特里纳群山。

不幸的是,这些大孩子折磨他,远不只是作弄和嘲笑。放学后,他们多次地聚在一起欺负他。尽管比尔长得比实际年龄小,但他火爆的脾气简直会吓死人。这些孩子会把他打倒在地,然后他又爬起来;他们会一直打他,直到他没有力气再爬起来。很多次,他不得不用吸管吃晚餐,他的嘴被打烂了,痛得不能吃硬的食物。

一九二三年春天的某一天,比尔帮着一位女同学拿书,跟她从学校走回她的家。在返回他小木屋的路上,五个恃强凌弱的男孩围住他,把他推倒在地。有一个讥笑说:“你这个肯塔基胆小鬼,为什么同那女孩一起走路?”另一个嘲弄说:“是啊,我们不要你同那女孩一起走路,你这个下流的肯塔基‘小鸟’。”“小鸟”是一种幼鸽,这种叫法常常被本地人用来嘲笑印第安人。那些孩子知道,比尔的母亲是半个印第安人,在他们眼中,她就是个印第安婆娘;所以就嘲笑他,叫他“肯塔基小鸟”。

听到这种侮辱,比尔大跳起来,满腔怒火,发狂似地挥舞着拳头,但一人还是敌不过五人。这些恃强凌弱的孩子拧住他的胳膊使他动弹不得。然后,四个男孩压住他,使他完全无助,另一个男孩拣起一块石头,握在手中,对着比尔的脸猛击,直到他垂下了头,几乎失去了知觉。

比尔向他们求饶:“你们若让我走,我答应你们,我马上直接回家。”

既然他都几乎不省人事了,这些孩子就同意让他走。但离开前,他们先把他扔到地上,他的脸碰到硬地被刮破了,最后,他们还恶劣地踢他几脚,才算完事。

比尔的确直接走回家了,但没有留在家里。他取下挂在木屋门上的那支0.22口径的温彻斯特来福枪,装上十六发子弹,然后抄近路,穿过一片灌木丛,停在路边的一个地方,他知道那些孩子会经过这里。他埋伏在路边等候,不久他听到了声音。

“这下子可教训了那个跟女孩一起走路的‘玉米饼干’。”一人说道。另一人附和着:“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看上去很惊恐?”又有一个说:“是啊,从今以后,那肯塔基‘小鸟’就知道他的地位了。”

比尔从灌木丛后面走出来,拦住他们的去路,平握着来福枪,子弹已经上膛。他平静地说:“你们哪一个要先死,免得看到别人的死样?”五个男孩霎时脸色苍白,恐惧,尖叫,不敢相信。比尔说:“不要乱叫,因为你们都要死,一个接一个,”他用枪管对准那个多次用石头猛击他的男孩,“从你开始。”

他扣动板机,咔嗒。子弹没有打响。比尔迅速地拉回枪栓,把另一颗子弹推进枪膛。咔嗒,又没有打响。这时,五个男孩边叫边跑,躲进树后面,跳进水沟里,拼命地逃离那地方。比尔一心想要杀死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推拉枪栓,装子弹上膛,扣动板机,咔嗒、咔嗒、咔嗒、咔嗒,但没有一颗子弹打响。

五个孩子跑得很远了。十六颗子弹散落在比尔身边的地上。他捡起子弹,吹掉上面的尘埃,又装进枪里,然后,他把枪对准树,扣动板机,啪、啪、啪、啪,这一次,每颗子弹都打出去了,打在树干上嘣嘣响,树皮四处飞溅。比尔站在路中央,满腔怒火。突然,他大笑起来,一股剧烈的傻笑,从他遭受挫折的心灵深处迸发出来。他笑得太厉害了,以至眼泪顺着肿大的脸颊流下来。

那年学校放暑假时,比尔离开了学校,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第 五 章

猎 枪 走 火 事 故

(1923-1924)

一九二三年,威廉·伯兰罕在帮他父亲整理花园和干农活之中度过了他的第十四个夏天,查尔斯手头有二匹马,那匹耕地的老马是他自己的,那匹小马是从沃森先生那里借来的。因为查尔斯有两个单犁头的铧式犁,所以总是同时用两个犁头耕地。六月间,比尔和他父亲正在玉米的田垄犁地时,那两匹马开始不安地喷鼻息和跺脚,比尔尽力让马走在玉米田垄上,免得犁头冲到玉米秆上。他喊道:“爸爸,这马是怎么啦?”

查尔斯的马也在跺脚。他停下来,用红白条纹的手帕擦着额头,观察着地平线,说:“儿子,暴风雨要来了。”

比尔凝视着清澈的蓝天,说:“暴风雨?我看不出会有暴风雨,爸爸。”

“儿子,你不明白,神给这些马有一种本能,他们老远就能嗅出暴风雨来。”

他们继续犁地,但两个田垄还没有犁完,地平线上就布满了乌云。他们刚把马赶进棚里,倾盆大雨就临到了。比尔很少思想神的事,因为在家里聊天时,主题很少谈到这点。但那天他想到神的事,他不知道,神放在动物里的是另外一种什么样的聪明的本能。比尔思想着林子里他所见过的各种动物的所有奇事,他认定,神一定是个相当聪明的人。

某个星期六早上,比尔问他爸爸他是否能去镇上玩一整天,查尔斯给他一角硬币,作为他整周帮忙的工钱,说,“儿子,不要在一个地方全花光了。”

比尔搭便车到了杰弗逊维尔,去他堂兄弟吉米·普尔的家。然后,吉米,俄内斯特·菲希尔和他溜达到市中心去花钱。比尔边走边用手指拨弄着口袋里的钱,他觉得他太富有了。他先用一分钱买了一个蛋卷冰淇淋。吃完后,他又买了两个吃。接着,他走进辛普夫糖果店,眼巴巴地盯着一排叠一排的装满硬糖的玻璃瓶。比尔以前来过这里,知道自己最喜欢哪一种。他花了二分钱买了半磅的红辣糖。剰下五分钱,够他在利奥戏院看一场两部片子连映的电影。

看完几个小时的西部电影后,他幻想着在西部生活和在某个度假牧场当英雄。他青年时代的最大志向就是做一个真正的牛仔,穿着皮套裤、长靴子、戴着宽边的高呢帽,骑着一匹唯有他才能骑的桀傲不驯的马。他常常听父亲谈起他年轻时的事,他如何制服烈性的野马,从肯塔基州到得克萨斯州,参加牛仔竞技表演。比尔想:“哦,当我再长大一点,也要去西部,成为一个真正的骑手。”

比尔就在那匹犁田的老马上做“练习”。他和父亲在地里干完一天的活后,比尔总是提前回家做家务活。他牵着那疲惫的老马到马棚后面的水槽饮水,水槽是用原木挖空做成的。马的嘴伸到那粘稠的水里,在水位线下饮水,比尔解下马具,拿进棚里。蜜峰在水槽上“嗡嗡”响。比尔的弟弟们都围过来,他们拿着从马的鬃毛和尾巴梳下来的毛发,把它们编成一只马毛的“蛇”,他们让它浮在水槽上。当马喝水时,形成波纹,这条马毛的“蛇”在水面上浮游,就像一条蜿蜒爬行的铜斑蛇。

比尔从马棚里拖出马鞍,扔到马背上。水槽边长满了茂密的苍耳草;比尔抓了一把带刺的草头,塞在马鞍下面,然后系紧肚带。他的弟弟们在栅栏上排成一队看他表演。比尔跳上马背,用他的脚后跟猛踢马的腹部,试图让马跳跃起来。这匹可怜的老马,一整天干活已经累坏了,只能大叫几声,转个圈,马蹄几乎都举不起来。比尔在鞍上前后摇晃着,好像他的马是一匹会猛烈跳跃的野马。他用草帽拍着马的臀部,喊着,“看着我,我是个牛仔!”他的弟弟们拍手大笑。

那年秋天,谷物收成后,比尔花更多的时间在林子里,带着他那只猎浣熊的狗弗里茨去钓鱼、打猎。比尔爱他的狗,夸说弗里茨可以赶任何会爬树的猎物上树,甚至臭鼬也不会使他的狗失去信心。弗里茨会把臭鼬赶进灌木丛里,然后绕着灌木丛转圈,边吠边等着,不让臭鼬逃掉。比尔要抓它时,只要把灌木丛拨开,说:“逮住它,好汉。”弗里茨就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去,逮住臭鼬,根本不去管它身上发出的臭味。当然,比尔的母亲不赞同这种做法。

对比尔来说,打猎和钓鱼不只是消磨时光;他在林子里的时间是为了避难,躲避外面的世界,构成生活中一段平静的间歇。不然,他被无法忍受的环境压得太重了。在林子里,比尔不再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他觉得自己是野生动植物中的一部分,是四季变奏中的一部分,是宇宙自然秩序中的一部分。他觉得自己属于这些。

比尔开始外出,离家越来越远,在印第安纳州查尔斯镇附近,就是杰弗逊维尔东北部十五英里的乡村,他找到了一个叫隧道磨坊的地方,这地方是因一家坐落在十四里溪附近的著名面粉厂而得名的。十九世纪早期,有位名叫约翰·沃克的人,曾在寻找一个好位置要建面粉厂。要找到一处理想的地方是不容易的;需要有足够速度的水流和流量,一年之中有尽可能多的月份,能使磨坊的巨大水轮转动。约翰·沃克注意到,在十四里溪的一个地方,溪水几乎是完全绕着一座大石山而流,整个水流落差有二十四英尺。他很聪明地算出了,如果把磨坊建在下游,沿着山崖用炸药炸开一条隧道,通到上游去,沿着隧道下来的急流可作水轮所需的一切动力。一八二零年,磨坊和隧道建成了,这地方就得到了一个很适合的名字,叫隧道磨坊。三十年后,约翰·沃克的儿子把面粉厂卖给了威尔福特·格林,从那以后,格林家就接管了这磨坊。故此,当地居民有时也把这地方叫作格林磨坊。

隧道磨坊远离文明世界,这地方拥有大量的鱼、鹿、负鼠、臭鼬、浣熊、麝鼠、水獭、松鼠;绿树青山、岩石溪流、安宁、寂静。简单地说,比尔生活上所需的东西都有。他经常去那里,搭乘穿梭于查尔斯镇和杰弗逊维尔之间的运输卡车。有时,他能说服两位好友,吉米·普尔和山姆·阿戴尔,与他一起去那里。有时,他会带爱德华和亨利去。通常,他们会睡在一间废弃的护林员小木屋里,而且总是到溪流中去获取他们的早餐。在十四里溪的某个地方,溪水有十英尺深、四十英尺宽,形成一个很理想的游泳潭。比尔把这地方叫作“水獭潭”。他带着一条长绳子,把它系在伸到水面的树干上。他们从岸上荡秋千到水面上,形成一个大弧线,然后随它摇荡;这绳子带给孩子们无数的欢乐时光。

比尔若叫不到人与他同去,自己就搭便车去隧道磨坊,花几天的时间打猎、钓鱼,探索那崎岖不平的林地。有一次在漫游时,无意中发现了他未来的藏身处。他绕着山腰走,发现自己来到了石灰岩悬崖的底部。在他脚下,有一陡坡直下深谷,约有八十英尺深。整个地方树林茂密,散落着一些从悬崖上掉下来的大块圆形石灰石。比尔沿着悬崖底部小心地找着路走,发现在他脚下有一个二英尺宽的洞,几乎被茂密的矮树丛遮住。一开始他以为一定是个狐狸洞,是动物用来遮风避雨的岩石缝隙。但仔细检查后,他发现是一个山洞的洞口。比尔先蠕动着身子,钻进洞口几英尺内的地方。这洞伸下去约三英尺深,从那里,地面开始向下倾斜,然后又绕回到山上,形成一条狭窄的通道,高度足够让他站立起来。里面的空气清凉、潮湿。比尔沿着通道摸索了一小段路,最终他害怕了。要是跌到坑里怎么办?这时,他不敢在黑暗中再走远了,等以后准备好了再来。

下一次,比尔来到这地方,带了几支蜡烛;这样,就能进到洞里探得更深。他蠕动着身子穿过洞口,沿着光滑的斜坡滑到了他起先可以站立的地方。这里的通道大约只有十八英寸宽。尽管洞壁大体垂直,但闪烁的烛光照出的影子能明显看到洞里的石灰岩有很多角度。通道稍微转向右侧,就开阔了一点。这段通道的地面与顶面相当平,山洞这部分好像是专为人居住而做的。甚至有一块扁平的岩石从一边的洞壁上挑出来,尺寸正好可以作一张床。再往前走十二英尺,通道又变窄了;地面和顶面又不平了。顶面上挂满了很多棱角状的石灰岩,紧紧地嵌入洞顶,给人一种错觉,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但现在,他离开入口大约已经走了二十五英尺远。突然他停住了,惊奇地吹了一下口哨。在他面前,山洞变宽了,形成一个小房间。在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由单独一块的大石灰岩形成的桌子。这桌子是一块长方形的石头,高约三英尺,宽约三英尺,长约四英尺。桌面看上去相当平滑,水平而放,四个角看上去简直就是方形的。但最震撼人心的特点是,房间内有一块三个面的尖石头,从洞顶垂下来,好像倒立的金字塔;这石头就挂在桌子的正上方。金字塔形的尖顶倒垂下来,离桌面只有几英寸。

比尔对他的发现感到很高兴,这似乎是一个完美的藏身之处。他决定不告诉他的兄弟和朋友;这将是他自己特有的秘密。他离开山洞时,把洞口伪装起来,这样,其他的游人和猎人就不会无意中发现它。

这是他青少年时代的一段美好时光,这些美好的回忆有:在林中漫步;在星星下睡觉;钓鱼作早餐;用0.22口径的来福枪打猎物作晚餐。比尔的射击水平不断提高,直到能射中五十码远的松鼠,每次都正好打中松鼠的两眼中间。实际上,打松鼠已经成为他的一种运动项目;除非松鼠正面朝他看,不然,他不会扣扳机。他的猎枪射击技术炉火纯青,能轻而易举地射中空中飞的鸟。

一九二三年秋天的某个傍晚,十四岁的比尔和他的堂兄弟吉米·普尔一起走回家。整个下午两人都在打鸟,但现在他们的思想跑到了别处,说笑话,大笑,推来推去。不幸的是,吉米忘了卸下子弹;突然,枪走火了,近距离打中了比尔的腿。比尔倒了下去,在痛苦中尖叫。

吉米跪下去,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比尔,真对不起,这是件意外,我不是要……”然后,他仔细地看着他朋友的腿,吉米的脸色变白了,说:“比尔,千万不要动,我去叫人来帮忙。”

“不,不要离开我,”比尔大声叫。但吉米早已跑开了,跑得像大野兔一样快。比尔低头看自己的腿,看到腿几乎被炸成两半,恐惧极了。他又把头放回到地上,因恐惧而颤抖。“神啊,请怜悯我!”他呻吟道:“你知道我从未做过……”然后,他停住了,竭力回想他生命中美好的事,就是那些可以引起神怜悯他的事。他唯一能想起的事,就是:“神啊,请怜悯我!你知道我从未犯过奸淫。”

不久,吉米带着他的邻居弗兰克·艾奇回来。弗兰克·艾奇把比尔送到克拉克郡的纪念医院。当护士用剪刀剪下一大块肉,尽他们所能地清理伤口时,比尔大叫,疼痛难忍。艾奇先生抓住比尔的手。护士清理完后,他们不得不把比尔的手指从艾奇的手腕中扳开。X光检查,发现铅弹的位置两边离动脉都很近,只要稍微偏一点,就会切断血管,比尔就会开始流血。那是在输血技术还未出现的年代,如果比尔失血过多,就会有生命危险。

那天晚上,比尔睡睡醒醒,时而只是轻轻地呜咽着,时而又疼痛地呻吟着。过了半夜,他被滴水的声音弄醒,他摸到底下那被炸烂的腿,手浸在了一摊血里。他按铃叫护士,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布吸干血,把绷带绑得紧一点。

第二天早上,护士把比尔送进手术室,给他吸乙醚,使他麻醉。里德尔医生尽他所能处理了伤口,但因为比尔太虚弱,医生觉得这孩子会受不了。除了比尔的父母以外,还有两位女士陪着他渡过这极大的难关。那就是他们家的朋友斯图尔特太太,还有罗德尔太太,她丈夫是当地汽车制造厂的主管。

比尔在麻醉的情况下昏睡了八个小时。终于,他睁开了眼睛,看到罗德尔太太坐在他床边哭,因为他近乎死了。他又睡了过去,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他醒来几次,又失去了知觉。接着发生了一件事,有点像梦,但比梦更生动,如透过窗玻璃看那样清晰,好像真的在那儿……在他的意识中,他觉得自己正往下坠,穿过薄云往下坠到永远的黑暗中,一直往下坠。好像他的世界是个无根基的世界;没有东西能阻止他往下坠。他尖叫着:“爸爸!”这话似乎很平淡、没有生气。“妈妈!”他尖叫着:“妈妈!”他妈妈不在那里。“神啊!”他喊叫着:“抓住我!”他可怜的哭叫声在无边的虚空中听起来空荡荡。这黑暗是无尽头的吗?他已经越过了地球的疆界吗?越过了神的范围吗?可能他会这样永远地坠下去;恐惧揪住了他。

后来他昏了过去,极其的昏沉,他听到一些声音,幽灵般的呻吟声。他还在往下坠,这些声音越来越大声,直到都环绕在他周围,有呻吟声和咕哝声。此时,黑暗中显出一些人脸,女人的脸,狰狞可怖的脸,她们眼睛四周有溃烂的绿色伤痕,嘴巴扭曲,一直在呻吟:“呜……呜……呜……”

比尔哭喊:“神啊,请怜悯我!怜悯我吧!只要你让我活着回去,我答应你我会做个好孩子!”

霎时间,他回到了医院的病房里,他模糊的视力正注视着母亲黑色凹陷的眼睛。她的脸泛出了光泽,抱住儿子,哭泣着:“哦,比尔,比尔,我们以为你死了。感谢神,你还活着。”

活着,是的,但几乎死了。那个年代还没有青霉素,未经消毒的伤口因感染而变得红肿。他在医院里住了几个星期。伯兰罕家没有钱支付住院费,所以,罗德尔太太代表比尔发起了一次慈善活动,在她教会的援助机构:共济会、三K党,和私人的捐款中,所有医疗费用最终全都付清了。

最后,医生说,比尔得到了康复,可以回家了。不幸的是,他的磨难远没有结束。在家里,他仍然卧床不起。几个月过去了,他的腿并没有见好。比尔辗转在那张麦秆床垫上,经过了许多黑暗、痛苦的时刻,一直在思想着他掉进如此可怕之黑暗中的奇异经历。这经历似乎很真实,很逼真。他去的是什么地方呢?后来,医生告诉他那个时候他的身体状况,他的脉博持续地变弱,所以,他们确信他快死了。比尔不知道他是否是掉到了阴间?这使他心烦意乱。他想:“哦,惟愿我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惟愿任何别人都永远不会去那种地方。”然后,他想到自己对神的许诺:“只要你让我活着,我答应你我会做个好孩子。”做个“好孩子”是什么意思呢?到底神是谁呢?整个经历使他迷惑不解。

严冬渐渐转暖,进入了一九二四年的春天;明显地,比尔的伤口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化,他的小腿肿到原来的两倍粗,一直到大腿,肿了两倍,所以腿不能伸直。里德尔医生诊断了他的病情,认为这是因为子弹碎片残留在伤口中引起血液的中毒。比尔的生命又再次处于危险之中。医生建议,两个脚都截肢,截到臀部底下。比尔不能忍受失去双腿的想法,他还怎能去打猎、在林中漫步呢?还不如死掉算了。他斩钉截铁地拒绝截去他的双腿,流着泪说:“不,医生,可以截得高一点,把这上面的都截掉吧,”他用手在脖子上水平向地划了一下。

“如果我们不做截肢,你还有一次机会,”里德尔医生答道:“我们可以检查一下,尽量把伤口处残余的外来物清理干净,这是一次小机会,但可能起作用。”

这是比尔愿意接受的一次小机会。所以,在走火事故后七个月,比尔再次躺在了手术台上。里德尔医生和路易斯维尔来的专家珀尔医生,重新切开伤口,仔细检查腿上的肉,挑出了几片油猎布,细小的弹片,以及所能找到的铅弹碎片。然后,他们缝好切口,怀着最好的希望。

比尔在麻醉状态下睡了几个小时,他从地狱的临界线出来,到了有知觉的明光中。比尔得到了另一次重大的经历,每个细节都跟前一次经历一样,又生动又真实,但非常不同。这一次他知道自己是醒着的,因为他躺在病床上,直接看着他父亲。医院的病房模糊了,突然,他好像站在西部的大草原上。仙人掌和牧场上的草沿着四处生长,直伸到地平线上。在他前方,空中悬挂着一个金色的十字架,像太阳一样发光,投射出光芒。比尔对着这十字架举起手,有几道光芒似乎直接流进了他的胸膛。这经历结束后,比尔发现自己又回到医院的房间,正看着他父亲。

这次手术成功了。

第 六 章

致 命 的 一 击

(1925-1927)

威廉·伯兰罕几乎与酿造私酒同时长大,这使他对异性的看法被扭曲了。很多次,他看到那些已婚妇女,天黑之后溜到棚子里,与那些不是她们丈夫的男人,整夜地狂欢作乐。到了清晨,这些妇女常常还醉醺醺的,那些男人就给她们咖啡喝,让她们转圈圈,想尽办法让她们清醒,这样,她们就能摇摇晃晃地走回家,给家人做早餐。她们这种行为使比尔感到厌恶;他想:“如果女人是这样的话,如果有人逼我娶妻的话,我也决不会娶这样的贱货。”

看到这种暴露出来的负面结果,比尔逐渐讨厌各种与女孩接触的社交活动。不管是生日派对,还是谷仓舞会,比尔都会走得远远的,避开它。一旦知道要准备什么庆祝活动,比尔就会留意活动的时间和地点,确保在所定的那段时间里,自己会在别处忙碌。偶尔,他父母会邀请邻居来家里,搞一场激情舞会。那几个晚上,比尔会提着灯笼,带着狗,到后面林子里打浣熊,捉负鼠,花上半个晚上。等他最后回到家,如果琴师还在弹琴,他就会爬到柴火间的顶上,睡到天亮。

缀学并没有解决比尔的任何问题,只是重新排列一下而已。他仍然必须为人们弃绝他的事而挣扎。很多当地的男孩子不喜欢他,因为他不抽烟不喝酒;女孩子也不喜欢他,因为他不跳舞不参加派对。无人理解他;更糟的是,比尔也无法理解自己。尽管他喜欢大家,渴望被他们接纳,但他无法使自己像同龄的孩子那样去做。

他想:“好吧,既然我被人遗弃,那么我就去当个设陷猎手。当我长到一定年龄时,就去某地挣足够的钱,帮着照顾我母亲。我要去科罗拉多州或华盛顿州,也可能北上英属哥伦比亚,我要当个设陷猎手。我会带上来福枪和设陷的物品,养一群狗,住在那里直到死,我决不结婚。”

每当做出一个长远计划时,比尔总会考虑到他母亲。她因父亲喝酒吃了不少苦,这使比尔很忧伤。当她三十岁时,已经是八个孩子的母亲了,最大的十五岁。钱从来都不够用,衣服不够穿,食物也常常不够吃。比尔曾看见母亲坐在门槛上哭,怀里抱着婴孩,被锁在门外;而查尔斯喝得烂醉,躺在里面,整夜都醒不过来。虽然经历这一切,爱拉·伯兰罕还是忠诚于丈夫,总是力争使家人有衣穿,有饭吃,尽可能过得快乐。比尔爱她,因为她生活正派;他爱她,更因为她能接纳他的为人,能包容他的各种个性。他觉得,母亲配过更好的生活;他想,让她过得幸福是他的一份责任。她的榜样给比尔带来希望:这个世界还有正派的女人。

一九二六年左右,一个女孩新搬到镇上来,与吉米·普尔的女朋友交了朋友。吉米和比尔是好朋友,比尔在吉米家碰到了这个新来的女孩。她的美丽迷住了他,他觉得,她有一双鸽子般的眼睛,牙齿白如珍珠,脖子像天鹅的脖子一样优雅。吉米把比尔介绍给她时,这女孩闪动着双眼,娇滴滴地说:“你好!比尔。”就这一声,比尔被钩住了。

后来,吉米扮演中间人的角色,“我想她喜欢你,比尔。”

比尔内心融化了:“你这样认为吗?”

“她肯定喜欢你。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们不来个双双约会呢?我们可以借我爸爸的老福特车,载她们出去兜风;看看我能不能把起动这事。”

“我不知道,”比尔紧张地说。

“肯定行,我们会过得很愉快的。但我们需要一点钱,你手头能拿出多少钱呢?”

比尔犹豫了一下,然后做出决定,如果这个美貌的女孩真的喜欢他,他应该大方一点:“我有三十美分。”

吉米听了很高兴。“好的,我有三十五美分,应该够了。除了油费,我们还得给她们买些冷饮、冰淇淋或别的什么。”

比尔有一个想法,这会使他在那个女孩面前更有光彩。“告诉你,吉米,你负责开车,我负责买吃的,可以吗?”

“听上去不错。”

为了让那辆T型老福特车跑起来,他们需要顶起后轮,使它离地,用手摇动曲柄十来下,起动引擎。他们去接女孩子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比尔和他女朋友坐在后排,比尔像往常那样害羞,他尽量往一边靠,而那女孩坐在另一边。他希望两人之间的距离和夜暮能遮蔽他的破衣服。

从山上下来时,他们在月光下沿着乡间小路“嘎嚓嘎嚓”地开,漫无目标。前排的吉米和他女朋友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比尔静静地坐着,偷偷地瞥一下他的女朋友。他想,月光下她看上去多么迷人,想到这样一个美人跟他一起出去,心里真是得意洋洋。可能女孩并不都是坏的。

她朝他这边看来,微笑着:“夜色真美,不是吗?”

比尔说:“是的,小姐。”

“今晚桑树园有一个舞会,”她说:“我们过去跳舞吧。”

比尔愣了一下:“不,小姐,我想我不去吧,我不跳舞。”

他们在乡村路上开了好一会儿,后来到了路边的一家杂货店。比尔和吉米早已计划好要怎么做。比尔清了清喉咙,说:“吉米,我有点渴。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停一下吗?”

“好主意,比尔。”吉米停了车,从前排下来,说:“我去店里买点什么吃的喝的。”这也是在演戏,因为吉米已经身无分文了,他付了二十五美分买两加仑的汽油,还剩四十美分,都放在比尔的口袋里。

比尔说:“不必了,吉米。我去买。”

一个三明治五美分,比尔买了四个夹洋葱的大火腿三明治,还剩下一些钱够买四瓶可乐。他们坐在车上吃,享受着蟋蟀的叫声和夜晚凉爽的空气。比尔感觉很好,这女孩真的喜欢他。今晚,他成为这帮人中的一分子,真是个重要人物。

他们喝完了可乐,比尔拿着可乐瓶到店里退押金。他出来时,他们三人正坐在车上抽烟。比尔简直不能相信他的眼睛,他约会的女孩,那漂亮的小女孩,竟然在抽烟!她斜仰着头,从鼻孔中喷出烟。比尔感到恶心,他爬上后坐,扑通一声,重重地坐下去。他女朋友问他:“你要来一支烟吗,比尔?”

“不,小姐,”他表情压抑,说:“我不抽烟。”

她不高兴地看着:“比尔·伯兰罕,你到底怎么啦?一开始你告诉我你不跳舞,现在你告诉我你不抽烟,那你喜欢做什么?”

“我喜欢打猎、钓鱼。”

“多没意思!”她厌烦地撅起上唇。“给,比尔,抽一根吧,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不,小姐,我想我不抽。”

“你意思是要告诉我,我们女孩比你们更勇敢吗?”她轻蔑地笑着:“瞧,你这个十足的娘娘腔。”

娘娘腔?这句可怕的话伤害了他,比水獭夹夹住他的脚踝子更可怕。娘娘腔?痛苦灼伤了他的心!娘娘腔?不,这不是他。他是“大坏蛋比尔”:猎手、设陷猎手、斗士。娘娘腔?他要表现给她看,“给我一支烟,”他命令道。

她得意地敲敲烟盒,抽出一支递给他。比尔说:“给我一根火柴。”

“现在才像个男人呢,”她边说边递给他一根火柴。

比尔划了火柴,一手拿火柴,一手拿烟,同时拿到嘴边。但当烟快要碰到他的嘴唇时,他听到一个声音,仿佛树叶在风中盘旋的声音。他把烟拿低下来,倾听着,他没有再听到什么,他想:“哦,只是我的想像罢了。”

他女朋友问:“怎么啦,比尔?”

他摇摇头。“没什么,我正要点烟。”他又把烟拿到嘴边,再次听到那声音,这次更大声;先是一股微小、持续的声音,渐渐的越来越强,直到在他耳朵里大声轰鸣。呜……嘶……!他的手没拿到嘴边,就在半中间僵住了。他的心思闪回到在那棵白杨树下听到的那深沉的声音,警告说:“永远不要喝酒、抽烟,或以任何方式玷污你的身体,你长大后有一项工作要你去做。”他的手开始发抖,火柴烧到他的指头,他就扔掉了,然后把烟也扔掉了,哭了起来。

他的女朋友窃笑:“这下我知道你是个娘娘腔的。”

愤怒、受挫、惊恐,比尔推开车门,跳下去,沿着路走下去,一直在哭。吉米开车到他身边,说:“来吧,比尔,上来吧。”比尔摇摇头:“不了,吉米,”继续往前走。吉米把车停在路边,催他上车;这个时候,比尔的女朋友无情地取笑他:“比尔·伯兰罕,你这个十足的娘娘腔,我还以为你是个男子汉呢。”

比尔抽泣着:“我也以为自己是。”他转离了大路,抄路走过一块田地,车无法跟过来。他愣愣地走着,翻过了一座山,直到看不见路。然后,他蜷着身子,坐在地上,对着月亮抽泣:“我没法跟人合得来,我交不了朋友;在男孩中,我是只小黑羊,没人喜欢我。我活着是为什么呢?有什么用呢?哦,巴不得有什么方法让我死在这里,一了百了。我是这种怪东西的囚犯,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抽泣着,直到情绪稳定了。然后,他坐在那里凝望着月光,感到太空中那颗无生命的岩石星球如死一般。突然,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什么东西压迫他的皮肤。这种怪异的感觉使他觉察到那里不单是自己一个人。他屏住气,仔细地听,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在如洗的月光下,他朝自己周围的田野看去,看不到一个人;可是,比尔还是觉得有人或什么东西站得离他很近。一股凉气从脊梁骨慢慢地冒上来。因着恐惧,他飞快地跑回家了。

这些经历使比尔知道,除了贫穷,他的生命在很多方面与常人不一样。这些奇怪的事件老是涌出来折磨他,就像那次他碰见一个算命的一样。在一次狂欢节上,吉米·普尔和他正逛到半路,听到那些叫卖的在吹嘘各种游戏和展品的优点。这两个孩子经过一个算命的帐蓬,帐蓬门口站着一位吉普赛女人。

“喂,你,”那吉普赛女人喊道:“过来一下。”两个男孩都转过头,“你,穿条纹运动衫的,”她补了一句。

比尔是那个穿条纹运动衫的,他朝算命的那里走过去,心想,也许她需要人帮忙,给她买瓶可乐或三明治。“是的,女士,我能帮你做什么?”

她说:“你知不知道有一道光跟着你?”这使比尔感到震惊,说的好像是一件怪事:“一道光?你是指什么?”

她解释说:“在你第一个家中,我看到,你是生在一个迹象下:有三颗大行星交汇在一起;它们与海王星形成一个正方形,这点很深奥。这就是为何有一道光随着你,你是因神的呼召而生下来的。”

比尔毛骨悚然,“哦,妇人,闭嘴吧!”他大声喊,然后很快从那里走开了。

后来他把这事告诉母亲,她说:“比尔,你做得对;那些算命的都是出自魔鬼的。”

这事困扰着他。为什么有人这么直接地单把他与魔鬼连在一起呢?那吉普赛女人是怎么说那个的?一个“神的呼召”?

比尔一天天长大,他无法明白自己,对他的现状很不满。为何他总是被人看作像一只丑小鸭,无法与他的同辈相处?家也不再是他的避难所。尽管查尔斯现在已经把家从沃森先生地盘上的那间小木屋搬出,搬到杰弗逊维尔郊区的一间更大的房子,但家庭生活仍旧拥挤、混乱不堪。一九二七年八月,爱拉·伯兰罕生下了她的第九个孩子詹姆斯·唐纳德。这九个男孩子,从一岁到十八岁,都在一个屋子里生活、打闹。

像往常一样,比尔感到最大的安宁,就是带着他的狗弗里茨到林中溜达。后来,致命的一击临到了。当地的警察局副局长肖特先生,用毒药毒死了弗里茨。比尔怒火冲天,恨到极点,手里拿着来福枪,步履沉重地要去警察局,查尔斯抓住了他儿子。

“我要杀死他,爸爸,”比尔吼叫着,气得发抖。

查尔斯猛的一下从他鲁莽的儿子手里夺过枪来,说:“这件事我无能为力,你也一样。”

比尔回到狗的墓地,跪下,脱下帽子,说:“弗里茨,你一直是我的朋友,真实的伙伴。你给我遮身,给我吃的,送我上学。你老的时候,我会照顾你。但现在,没到时候肖特先生就把你杀了。我答应你,弗里茨,他也活不了。哪一天我看到他在街上走路,我会开车从他身上碾过去,我会替你报仇。”

既然他最要好的朋友走了,比尔觉得他的生活需要改变一下,不像过去那样;因此,他过了河,到了对岸肯塔基州的路易斯维尔,登记加入海军。那天晚上,他告诉母亲这事,她发火了。第二天早上,她去了海军征兵办公室,说服他们把她儿子的名从登记册上划掉。

比尔意识到,如果他要有什么大行动,必须悄悄去做。后来,那年秋天他有了一次机会。他认得一个名叫弗朗西斯科的男人,这人准备开车去西部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比尔曾跟他提过,他计划某一天单独去西部。弗朗西斯科暗示比尔,请他同去,甚至要付给他一点钱,让他在两千英里的长途中帮着开一段路。比尔很快就接受了,不久,他们就准备动身。比尔告诉母亲,他要到隧道磨坊那边野营一、两个星期。那样,他离开家乡,母亲就不会来劝阻他。等到了亚利桑那州,他再写信给她解释这事。

第 七 章

逃 往 西 部 沙 漠

(1927-1929)

威廉·伯兰罕到达亚利桑那州凤凰城后,弗朗西斯科先生付给他帮忙开车的钱:三美元。这是比尔在世上的所有钱,但他不发愁。他确信,机会一定会来的。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他十八岁,他对生命中的新机遇迸发出一股热情。

比尔给家里发了一封信,向母亲做了解释;之后,他开始到镇上去探索一下。不久,他碰巧遇上一场非正式的牛仔竞技表演。这使他想到:“我是个真正的好骑手,既然我破产了,为什么不让自己在这次牛仔竞技表演上轻松地搞点钱呢?但我去那里,当着那些牛仔的面亮相之前,需要一条皮护腿套裤。”

他走到街上最近的服装店,试了一条皮护腿套裤。它们很华丽,皮带上有“亚利桑那”字样的浮雕,两个护腿都是公牛头图案,用铜纽扣作公牛的眼睛。但裤子太长,皮护腿会拖在地板上。比尔对着镜子看,心想:“我看上去像只矮脚公鸡,差不多都是皮和绒毛。”

店员说:“先生,这一条二十五美元。”

比尔很高兴,因为有个借口可以不买:“我只有三美元,恐怕这就是我全部的钱了。”

店员建议说:“你还不如买一条‘利未’牌牛仔裤,凑合一下。”

比尔买了一条牛仔裤和一顶牛仔帽,然后回到了竞技表演场。栅栏上面坐着一排长着罗圈腿,身体变形的牛仔们,他们看上去好像都经历过几场赶牛大赛和牛仔技艺大赛。比尔想:“我就是属这个地方的。”他爬到栅栏上,挨着他们。他周围的每个人都很激动,都在自言自语。比尔刚到那儿,看到一个著名骑手正骑上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那匹马关在不远处的马棚里。比尔看到那个长腿骑手坐上了马鞍,他想:“要是这家伙不能骑那匹马,我能骑。”

畜栏的门一弹开,那匹马鼻子喷气,很快从马棚里跳出来,四脚腾空而起。它的脚一着地,又跳了起来,扭动着身体,同时猛踢后腿。那骑手好像稻草人一样在马鞍上摇来摇去,伴随着骨头敲地的重击声,他掉到了地上,躺在畜栏中间一动不动,血从鼻子流出来。这时,有个牵马的人把那匹马关回棚里,其他人把这昏迷的牛仔抬进救护车,把他载走了。

有个人骑着马慢慢地沿着栅栏过来,到了比尔与那些穿皮套装的牛仔们坐的地方,说:“谁能骑在那匹马上三十秒,我就给他五十美元。”那人不断地停下来,看着一个个牛仔的眼睛,重复说着他的睹注,没人敢下赌。然后,这人停在比尔面前,问道:“你是骑手吗?”

比尔胆怯地说:“不是,先生。”

比尔受雇于一家畜牧场,它位于凤凰城西北部靠近一座名叫维肯堡小镇的地方。他的骑马技术大有长进,不久就承担了牧场的工作,成为一个真正的牛仔,正如他所梦想要成为的那样。

大草原的美丽远超过他无拘无束的想象力。在他的四周,是从大草原的地面隆起来的崎岖山峦。巨型仙人掌点缀在沙漠的平原和峡谷陡峭的斜壁上。沙漠是一幅多姿多彩的图画:满山是带刺的野梨;模样像水獭尾巴的小型仙人球,刺又长又毒;针垫式仙人球布满细密的小刺,看上去像皮毛;筒状仙人掌的外观像一个桶,有螺旋状的刺;灌木般低矮的树取了一个西班牙名称,就是大家所知道的帕罗维得[译注:即假紫荆树.],意思是绿棒。变幻莫测的野生动物也使他着迷:大毒蜥、响尾蛇、更格卢鼠,南美小野猪;这一切很有异乡特色,同俄亥俄河谷的树林大不一样。想一想,他现在就身处其中,骑在马上,扬起牧场的灰尘,与一群牛仔和长角牛一同做工。这才是生活;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好的呢?他似乎走进了孩童时代所看过的浪漫的西部电影里。

但经过一年半的牧场工作后,完美的幻想开始消逝了。一九二九年的夏天缓慢而沉重地来到,比尔越来越不能满足。很多时候,他不知道是什么不对劲;他来这沙漠是为了寻找宁静和满足,但不知怎地,宁静和满足老是在躲避他。他没有快乐,完全没有。他生命中仍然失去一些东西,但那是什么呢?

终于,到了秋季集拢牲畜的时候了。每年的整个夏天,当地的许多牧场主把他们的牲畜牧放在山上的同一个牧场上,那里高大的松树之间长满了浓密的草。每年秋天,他们在一起工作,把分散在各处的牲畜集拢在一起,赶到峡谷下面的牧场去牧放,然后根据烙印把它们分开。去年,比尔觉得秋季集拢是他干过的事中最令人兴奋的;但今年,整个夏天他很忧愁,同样的担忧一直困扰着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

当夜暮降临在小道上,比尔解下马鞍,放在篝火边当枕头。晚饭后,他斜靠在马鞍上,注视着夕阳下山,一束束明亮的橙色、粉红色和红色的光芒映照在天空中。一位名叫司林的老德克萨斯州人在弹吉他,每晚,司林对着沙漠唱牛仔歌谣,另一个牛仔给他伴奏,透过梳子吹在一张纸上,发出“嗡嗡”的和声。司林唱道:

昨夜我躺卧在大草原,

凝望繁星的夜空;

不知曾否有个牛仔,

不久可漂向那甜蜜之中。

有一路通向明亮快乐之地;

人说它的路径黯淡;

宽阔之路引向灭亡,

一路岗哨火焰弥漫。

他们讲述另一伟大主人,

人说他库房从来不满,

总为罪人预备房间,

走笔直窄路必不迟延。

人说他永不丢弃你,

你一举一动他全知道,

最好烙上印记得安全,

名字入他伟大书卷才可靠。

人说将有一次大集拢,

像狗一样牛仔要站立,

审判骑士将给他们打记号,

他得信息,知道每个印记。

我猜我是迷途的周岁牲畜,

只是被定死罪的人;

将与腐朽之辈同被剪除,

因为来了这些骑士的主人。

比尔明白这首歌谣的词暗指着什么,迷途的周岁牲畜是没有受过烙印的牲畜,结局就是被煮成肉汤。那么,拥有那本记事书卷的伟大主人是什么意思呢?比尔纳闷,一直使他忧愁的是不是这个?它跟神有关系吗?

司林弹另一个调子,这次是一首老的教会赞美诗:

在十架上我救主舍命,

靠主十架我罪得洗净,

除我重担安慰我伤心,

荣耀归主名!

听到这首缓慢、悠扬的乐曲,比尔心里感到一种明显的伤痛。他转过身,拉上毛毯蒙住头,只留眼睛和鼻子在外面。星星看上去似乎很近,好像才在山的上面一点。微风吹过松树林,发出持久不断的“沙沙”声;比尔想象,他仿佛听到神在呼唤他,正如呼唤他第一个迷失的儿子一样:“亚当,亚当,你在哪里?”

三个星期后,集拢结束了。牛仔们回到牧场去领他们的薪水,取他们的信。比尔有一封久等的信,是从他妈妈那里来的,邮戳是几个星期前的。信中写了一些零碎的消息,她提到爱德华病得很重。比尔不很在意,觉得他弟弟只是感冒或得了流感。

那天下午,所有的牛仔开车去凤凰城庆祝一番。尽管比尔没有觉得要像其他人那样过节,但他也跟着去,要看不同的景色。牧场的工友们一个个进小酒馆时,比尔独自一人在街上溜达。他的心仍觉得很忧愁,出了什么问题?很明显,他并没有想家;他喜爱亚利桑那,喜爱沙漠,喜欢他的工作。但不知怎地,他心里还是感到空荡荡的,不踏实。他无法搞得清楚。

他坐了一会儿,看着来往的车辆。一位漂亮的西班牙小女孩从他身边闲逛过去,对着他挤眉弄眼,白手帕掉了下来。比尔心思在想别的,便说,“喂,你的手帕掉了。”那女孩拣起手帕,继续走。

比尔听到远处的街上传来音乐声,他沿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直走到一个无人的牛仔竞技表演场。在那里,靠近牛棚,有一位老牛仔边弹吉他边唱道:

在十架上我救主舍命,

靠主十架我罪得洗净,

除我重担安慰我伤心,

荣耀归主名。

但这老牛仔唱的比司林在牧场上唱的更加感人;这人唱赞美诗时,情意交融。眼泪顺着他麻子脸的脸颊流了下来。副歌唱完后,他转向比尔,说:“兄弟,等你接受了这位奇妙的耶稣基督,你就知道这是什么了。”然后,他又开始唱副歌,“荣耀归主名……”比尔拉下帽舌,走开了;心里有一种难以表达的情感在翻滚。

当比尔逛回来走到小酒馆的时候,他的牧场工友们正在喧嚷、大笑,猛踩对方的脚趾头,让对方跳起来;彼此打赌五块钱,看他们能不能走直线,每个都喝得醉醺醺的,很难沿着人行道走直线。比尔把他们扶上车,载他们回维肯堡。

第二天早上,比尔走进杯盘狼藉的饭厅里,他得到通知说:“比尔,来北边的牧场,有要事。”

波普,一位年长的孤星州[译注:美国得克萨斯州的别称.]巡逻骑兵,正在畜栏门边等他。“恐怕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波普说。他递给比尔一份电报,电文是:“你弟爱德华昨晚去世,速回。”

这消息让他惊呆了。这是他的近亲中第一次有人去世。他转身离开了波普,远眺着那片被太阳烤干、枯黄的大草原,眼泪从他脸颊上流了下来。他想起他俩小时候的艰辛生活:上学没有足够的衣服穿,没有书本、纸和笔,有时食物也不够吃。然后比尔想起,他从弟弟那里偷了一把爆米花。哦,要是他能回到过去再活一次的话,他决不会去偷吃,像那样待一个可怜、饥饿的朋友。但他不可能再活一次了。现在,他连说声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了;爱德华已经走了。比尔不知道,爱德华是否已准备好去见神?然后,这想法撞击着他:那他自己呢?他已准备好去见神了吗?

比尔回到杰弗逊维尔参加葬礼。在葬礼布道的最后,麦金尼牧师总结说:“在这里可能还有些人不认识神。若是这样,现在就接受他。”比尔抓牢椅子,不愿站起来。有些奇怪的东西猛拉他的心,有种磁力吸引他,是他所不明白的。不管那是什么,那使他感到很难受。

葬礼后,比尔打算回去亚利桑那州,但他妈妈死死地求他,叫他留在印第安纳州,最后比尔同意了,若能找到工作,就留下来。不久,他得到一份工作,为印第安纳州公共服务部的当地公共服务公司挖沟,铺设煤气管道。他决定留在杰弗逊维尔,至少呆它一段时间。

一九二九年深秋下了雪。比尔一觉醒来,看到大地一片白茫茫,天气寒冷;他带上母亲用的一条毯子,开车到了墓地,扫去爱德华墓上的雪,然后,铺开毯子,盖在新坟的土上。他想要爱德华得到温暖。

第 八 章

随 之 而 来 的 迹 象

1929年

一九二九年十月,纽约股票市场崩溃,美国卷入了前所未有的最糟糕的经济噩梦中。成千上万间银行关闭前门,那些无助的银行家们在储户们发怒之前先走一步,踮起脚尖从后门溜走了。渐渐地,大萧条遍及了经济的各个领域。许多工厂要么缩小生产规模,要么完全关闭。农场主们要么束紧腰带,要么破产;失业人员大幅度上升,达到每四个美国工人中就有一个因失业而哀叹。

尽管威廉·伯兰罕在杰弗逊维尔公共服务部门的工作每小时只挣二十美分,但他认为自己很幸运,毕竟还有工作。他依然打算某一天去西部的山区,投身于捕猎皮毛动物;但眼下,他的薪水需要用在家里。他父亲由于持续过度地喝酒,身体每况愈下。今年三十八岁的查尔斯·伯兰罕,不仅失业了,而且得到并保持一个稳定的工作机会也变得渺茫。一九二九年十一月二日,爱拉·伯兰罕生下了第十个也是最后的一个孩子。生了九个男孩之后,终于有了一个女儿。爱拉给她女儿起名叫菲·德罗丽斯·伯兰罕,但她用中间名叫她的女儿。伯兰罕家十一个人住在一个房子里,只有比尔的工作是全职的。比尔觉得有责任帮助家里的其他人,至少要帮上几年。

为印第安纳州公共服务部门做工很适合比尔的性格。他的工作使他整年都在外,每周的任务都不同,所以,他很少会感到无聊。这周他可能是挖沟,埋设煤气主管道;下周可能要读表,或维修煤气的泄漏,或爬上电线杆检查输电线路。他唯一不喜欢干的就是给那些付不起帐单的客户切断电源。随着大萧条的加剧,这种事频繁发生,使他适应不了。

比尔对这份公共服务公司的工作感到满意,可是一周八元钱的薪水仍然不够一家十一口人的开支。所以,当他得到一份半职的工作,担任印第安纳州代理狩猎管理员时,他欣然接受了这个机会。这意味着他要定期离开市镇,到林子里巡逻。不管怎样,一想到能做他喜欢做的工作又有报酬,看上去真够美的。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得过那份工钱,因为他的工钱只是一种提成,是从他对那些违反狩猎法的偷猎者所开出的罚单数额中抽取的。但比尔从来没有开过一张罚单;他觉得更好的解决方法是,与偷猎者一起坐下,给他上一堂课,告诉他狩猎保护的好处以及遵守州法律的重要性。实质上,比尔最终赔上了他的时间;但对他来说,离开市镇,在乡村的林子中走动,他得到了满足,够给他作回报的了。

有一天,比尔计划去亨利维尔的州属公园巡逻,它位于杰弗逊维尔北郊二十英里处。他一坐上灰狗巴士,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向他全身袭来,好像一种压力,很像是一股不可见的力量在推挤他。巴士上很拥挤,位子坐满了人,还有许多人站在过道上。比尔挤到车的正中间,停在一位粗壮的中年妇女和一位水手中间。巴士刚离开车站,那妇人便盯着他,说:“你好。”

比尔答道:“你好,”眼睛盯着窗外,看着一幢幢房子从眼前掠过。这时,那奇怪的力量更猛地推挤着他,这力量像是从这位魁梧的妇人来的。比尔用眼角扫了一眼,晓得这妇人正盯着他的脸看;她让比尔感到不舒服。

不久,她就开始谈开了:“你是警官吗?”

比尔穿着狩猎管理员的制服,腰间挂着带有手枪的枪套。“我是自然保护区的管理员,”他回头答道。

“你是自己一个,不是吗?”

比尔为了掩盖他的惊奇,撒谎说:“不,女士。”

“哦,你不是在你的家,”她说。

“我住的也就像我的家。”

她摇了摇头,说:“不,你是为西部而生的。”

这使比尔吓了一跳,好像倒了一盆冰水在他头上一样。“喂,你在说什么?”

她说:“也许我最好自我介绍一下,你看,我是个占星家。”

比尔心里叹气,心想:“又是一个古怪的人。”他移了一下,离她远了一点,靠近那水手。

她紧跟着他,汽车摇晃时,她就顺势靠近了一点。她说:“我想跟你谈几分钟。”比尔继续看着前方,好像没听到似的。她继续说:“我能跟你谈一下吗?”

比尔不理她,他想:“我这样也太没有绅士风度了,但我真不想跟她说话。”

可是,那妇人不放过他:“我说,你,自然保护区的官员,我能跟你谈一下吗?”

最后,比尔转过头,直截了当地说:“你想干什么?”他说话这么粗鲁,觉得有犯罪感,但他真的不想同什么占星家说话。他想起那次狂欢节上那位吉普赛算命的对他说过的话,这往事使他很不自在。

那妇人问:“你是基督徒吗?”

“不,”他生气的说:“这关你什么事?”

她耸耸肩,说:“哦,我只是想知道,你晓得你是在一个迹象下出生的吗?”

比尔用力忍着,说:“看,女士,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些事;瞧,我知道我使你很失望;但我真是这个意思,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些事。”

她退让了一步,说:“哦,不要那么固执嘛。”

“瞧,我不想伤害你的感情,但我对宗教的事一点也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比尔从那妇人面前转过去,朝着水手的方向看到车的前方。

“哇,你不应该这样做;这与宗教没有关系。我正上路去芝加哥看我的儿子,他是浸信会的传道人。我在白宫工作。你知道星星的位置影响着地球上的事件吗?”

“那种事我不知道,”比尔说。

她说:“你前面站着一位水手,问问他月亮是不是控制着潮汐?”

“这点常识我还不知道?”比尔生气地说。

那妇人接着说:“那好,天上有很多天体,对地球都有重大的意义。如果我能正确地告诉你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你会相信我吗?”

比尔不自在地皱了皱眉头,“首先,你做不到。”

她笑着说:“哦,是的,我做得到。你出生在一九零九年四月六日零晨五点钟。”

比尔生硬的表情化成了惊奇。“没错,现在请你告诉这位水手他何时出生?”

她说:“我做不到;你看,你是在一个迹象下出生的,有没有牧师告诉过你这件事?”

“我与那些传道人没有一点关系,一点也没有。”

那妇人的眼睛移开了一会儿,思绪好像顺着那条思路走:“传道人竟然不知道这事,岂不很奇怪?”

比尔又说:“我才不会围着他们混日子呢。”

她再次盯着他看。“瞧,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作为给人类的一个恩赐,你是在一个迹象下出生的,巴不得你能认出这点。”

他打断她的话:“可能我会成为另一个但以理·布恩吧![译注:但以理·布恩是美国肯塔基州的发现者.]我喜欢打猎,我也生在肯塔基州。”

“不,那不是我要谈论的。”

“那么,可能我会成为一个商人,我曾受过小学教育。”

她并不觉得好笑:“这不是我要谈论的;我不知道你将会是什么,但我藉着你的光环可以看出,你是作为一个恩赐而出生的。你记得那个故事,说到几个‘博士’如何被一颗星领到婴孩耶稣面前的吗?”

“我对宗教一无所知。”

“但你听说过那些‘博士’来见婴孩耶稣的故事,不是吗?”

“听说过。”

“那么,那些‘博士’是什么人呢?”

“哦,他们只是有智慧的人,我知道的就这些。”

她解释说:“那几位‘博士’和我是一样的人,他们是占星家,观象者。你知道,神要在地上做任何事之前,他总是先在天上宣布出来。这就是神在耶稣出生时所做的:三个天体排成一排,形成一个交汇点,这个吸引住了东方一些占星家的注意。他们中有一个是出自含的血统,另一个是闪的血统,还有一个是雅弗的血统,他们是挪亚的三个儿子。他们代表地上所有的民族。这三个人各自朝西方去,相互之间并不认识,等到了耶路撒冷才相遇。然后,他们一起到伯利恒,并找到了婴孩耶稣。他们知道耶稣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位,因为看见了他光环的颜色。你知道什么是光环吗?它是灵魂的超自然的光,每个人都有光环;它们呈现不同的颜色,每种颜色都有某些意义。金色意味着从神来的恩赐。所以,这三位‘博士’拜了耶稣,献上了礼物。随后他们就离去,正像那三个天体分别回到自己的轨道上一样。为了记念神给人类最伟大的恩赐——他的儿子耶稣,每当这三个天体回到一条线上时,神就差来一个小一点的恩赐给人类。你就是在这个交汇点下出生的,有一道金色的光环围绕着你。我就是这样知道你出生的日期和时间,也是这样知道你的定局是在西部。”

出于礼貌,比尔尽量耐心地听,但听到这里他听够了。“女士,我所知道的是,我是一位印第安纳州的狩猎管理员,我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我不是宗教人士,我不想再听那些事了!”

比尔朝车的前面移过去,把水手隔在他和那占星家的中间,很有效地中止了谈话。

然而,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被忘记,它不止一次地困扰着他的心思。他的生活似乎与他所认识的大多数人不同,是一个恩赐吗?那会是什么意思呢?他周围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着这些怪人呢?那个算命的说她看见有一道光跟着他,这占星家称它为光环;比尔无法把它们拼在一起。这问题在他脑海里搅动,就像奶油在搅拌器中翻滚一样;为什么他如此与众不同呢?为什么他一上灰狗巴士就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压力呢?为什么一提到宗教的话题,他就变得这么难受呢?他害怕吗?可能是神在寻找他,而他试图要藏起来?那妇人提到他的定局是在西部,她指的是什么意思呢?

第 九 章

最 后 的 机 会

(1930-1932)

到了二十来岁,威廉·伯兰罕为了挣外快,偶尔有几次摔倒在路上。有一天,他向人借了一辆哈利-戴维森牌的摩托车。他加速经过沙砾石路面时,车失去了控制,滑进了拳击训练基地前的一条水沟里。有几个人看到这事故,就从路那边跑过来,看他伤着了没有。幸亏比尔伤得不重,只是吓得发抖,无法再起来骑车。于是,这几个人就请他到室内去,观看几场拳击赛,直到他觉得好了。比尔刚走进房间,有位教练,名叫乔治“六秒”史密斯,他打开鸟笼的门,飞出了一只金丝雀,在房间里飞来飞去,快得连史密斯也捉不到。但当鸟尖叫地飞过比尔的头顶时,比尔从半空中一下子就捉住了它。

“六秒”史密斯羡慕得吹了声口哨。“我一生中还从未见过这种快手;年轻人,你想过当一名职业拳击手没有?”

这突如其来的提议使比尔考虑到当职业拳击手;不久,他利用许多空余时间作运动训练,一天跑七到八英里,然后在训练营里露面,在那里对着拳击袋作拳击训练,最后,有些拳击手会叫他到拳击场跟他打。“六秒”史密斯观察了比尔的轻拳出击,很快地,他对比尔的决断力印象很深,胜于对他出手速度的印象。这教练花很多时间在比尔身上,教他合适的步法,出手的方法;最为重要的是,如何承受住对手的击打,身体不倒下去。

乔治·史密斯在他首次职业拳击赛后得了这个绰号,因为他只用了六秒就把对方打倒在地。史密斯大比尔八岁左右,体重比他多三十五磅;是比尔一生中所遇到过的最粗暴的人。比尔第一回爬上拳击场同他教练打,‘六秒’便无情地攻打他。有一次,史密斯打比尔打得太重,他就从拳击场的栏索上飞出去,掉到了场外的一些折叠椅上,砸破了椅子。等了好一阵子,比尔才能站起来。最后,他总算喘过气来,他说:“‘六秒’,你为什么要这样打我?”

史密斯大笑着说:“这种打法对你才是最好的。”

“对我好?这怎么可能是对我好?你都差点把我打死了。”

“你看,比尔,我不在乎你身体会如何适应,但每次你被攻打,全身系统就会受冲击,流到心脏的血液就会停止。你打拳击,必须学会如何承受重击,又能马上复原。如果你的身体习惯不了快速复原,只好躺在那里听数数了。但如果你能习惯,即使被打倒了,也能很快再爬起来。所以,这是我的训练方法。现在你可能不喜欢我,但你一旦进入比赛,你会感激我的。”

比尔爬回拳击场内,继续练。到了最后,他懂得了控制自己,即使“六秒”史密斯猛击他的腹部,把他逼到栏绳边,“噼里啪啦”的打,对比尔一点都没影响;他已准备好一直打下去。一旦在轻拳出击练习中能坚持八到十回合,他就要参加金手套业余拳击比赛。

比尔在场上茁壮成长,无论是轻拳出击练习还是得奖金的比赛,他都付出自己的一切。打拳击释放了他的情绪,长久闷在心里的愤怒和混乱使他出拳如同子弹迸出一样。他的速度和决断力使他节节胜利。每一次胜利就受到更多的表扬,比尔的自信心高涨起来。以前他从未经历过人们如此的认可和接受,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个重要人物。

作为业余拳击手,他没有输过一场。经过一年的金手套比赛,他转为职业选手。他连续赢得了十五场的职业比赛,包括一场由三个州的拳击手参加的最轻量级[译注:重量在113磅到118磅.]的地区性锦标赛。直到那时,他都认为他是战无不胜的。后来有一个晚上,他遇到了对手。

按比赛日程,他要与西弗吉尼亚州的拳击冠军比尔·普利查德比赛,比赛在印第安纳州的欧文斯维尔举行。比尔·伯兰罕同他朋友霍华德·麦克林开车去欧文斯维尔,霍华德是一位次中量级[译注:重量在136磅到147磅.]拳击手,那天晚上也有一场比赛。下午三点钟他们就吃饭,然后走回竞技场,这样可以休息一会儿,然后把手绑好,准备比赛。比尔穿着一套蓝色套装;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梳子,梳一梳那浓密、乌黑的头发。

霍华德瞥了他同伴一下,“嘘”了一声,说:“你知道,比尔,你看上去就像浸信会的小传道人。”比尔气得满脸通红,一受侮辱他总是很生气,在他的思想中,“传道人”这个词等同于“娘娘腔”。“等一等,霍华德。你说这话的时候,最好笑一笑。”比尔迈好步子,举起拳头。尽管霍华德比他重三十磅,比尔还是准备迎战他。但霍华德笑笑,一直说这只是一个玩笑,比尔才放下了拳头。

那天晚上,在拳击场上,比尔对对手的力量和速度感到吃惊。普利查德猛力地击打他,比尔力不能胜。在拳击生涯中,比尔第一次对自己感到没有把握。比赛才刚开始,他马上就意识到有麻烦了,但他仍然希望能与普利查德打个平局。随着比赛继续进行,比尔不断地受到击打;他开始在想,说不准普利查德会把他打死。比赛接近尾声,中间停下来休息时,比尔坐在凳子上,抬头望着天花板,默默地祷告:“神啊,你若让我活着经过这场比赛,我答应你,我再也不打拳击了。”

从那天晚上起,比尔再也没有上过拳击场。

一九三一年秋的某一天,比尔正在新阿尔巴尼煤气厂修理煤气表。在检测有没有漏气时,毒气使他失去了知觉,他一下子倒在了地板上。这件事故引发的后遗症常常困扰着他:头痛、视力模糊、吃东西有困难;胃接触到食物就发酸发痛;胃酸从喉咙里冲出来,烧坏了他的嘴巴。他的雇主,印第安纳州公共服务机构,支付他去看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的几个内科专家;但这些医生很难诊断出他的毛病是什么。经过几次反复检查,他们最后猜测,他得了阑尾炎。这令比尔很吃惊,因为痛的地方是在胃,而不是在侧面。但专家们说服他,让他相信不过是煤气中毒搅乱了检查结果,盖住了阑尾炎的症状。他们坚持说他的阑尾已经发炎,必须切掉。

比尔很不情愿,答应如果他们只使用局部麻醉,才让他们动手术。他回想起十四岁动手术时那恐怖的一幕,当时他的腿被猎枪打烂了;那个时候他打了麻醉药,几乎醒不过来;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恐怖的经历,他往下坠,穿过那些失丧者和幽魂所在的处所:幽暗、鬼气缭绕、孤寂,还有那些狰狞可怖的脸面!他永远也不想再看见那地方!

由于紧张和恐惧,比尔要求在他做手术时,让哪个懂得祷告的人站在他旁边;于是,他请了当地第一浸信会的牧师站在他旁边。阑尾成功地切除掉了,比尔又被送回到他的病房里。比尔躺在病床上,意识很清楚,但他感到脉膊跳动越来越微弱。他试着要叫护士,但声音像耳语一样,手臂没力气,动不了。他的呼吸变弱,心跳变慢,最后几乎不跳了。他想:“这是死亡吗?我要走了吗?”

他病房里的光变昏暗了,墙模糊了,呈现出树影般的形状。他仿佛是在寒冷,阴暗的森林里。他能听到远处什么地方刮风的声音;刚开始声音微弱,慢慢变强,朝着他的方向过来。比尔脑子里起了惊慌,这就是它!这是死亡要来带我走!他试图祷告,但找不到什么词儿。风越刮越近,他四周围的树枝都因风力而摇晃。然后,一切都变了;昏暗的树林突然消失了,比尔发觉自己站在一棵巨大的银白杨树的影子下。这棵树就是小时候曾经把他大大吓坏过、使他回避它的同一棵树。他感觉到空气静止、昏沉,就像湿度99%的天。叶子“沙沙”作响的声音使比尔抬头往上看,他看到是同样的旋风在上面的树枝里盘旋,听到是同样低沉的声音说:“永远不要喝酒、抽烟,或以任何方式玷污你的身体;我呼召你,你却不愿去。”比尔脑中一下子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这个声音说:“你长大后,有一项工作要你去做。”此时,这声音又重复,责备说:“我呼召你,你却不愿去。”

比尔感到恐怖,他的生命已经失去常态了吗?是否太迟了呢?他疯狂地大声问道:“谁在呼召?你是谁?你要我做什么?”

那声音第三次重复道:“我呼召你,你却不愿去。”

比尔呼喊:“耶稣啊,这若是你,让我再回到地上,我会在街头巷尾传讲你的福音,我会告诉每一个人的!”

刹那间,比尔回到了医院的病床上,他的心跳有力了,肺部能深呼吸了。他活了过来。

那个站在他床边的外科医生,看到比尔的脸颊泛红,力气这么快恢复过来,实在太吃惊了。他转过来对着查尔斯和爱拉·伯兰罕,评论说:“我是个不上教堂的人;我业务太多,没有时间。但我知道神眷顾了这个孩子。”

由于生活所需,他的伤口缝线一旦能承受住压力,比尔就回去做工了。不幸的是,这次手术并没有医好他原有的症状。一九三一到一九三二年的整个冬天,他的病情持续恶化。他尝试吃一些东西,但几乎都会反胃,这迫使他不得不靠麦片粥和李子汁过日子,就是这样,那些东西也很难留在胃里。他的眼睛发展成散光,若不戴厚厚的眼镜就看不见。什么时候取下眼镜,头就晃得厉害,甚至理发师也很难给他剃头。

路易斯维尔的专家们被难住了。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后,有个医生说:“伯兰罕先生,我恐怕你的病情没有希望了。你的胃是一大堆的酸疙瘩;在你的余生中,你只能严格地吃软食物。永远不要忘了这点,因为只要一口固体食物就会送了你的命。”

带着疾病和沮丧,比尔回到了家;但至少他还活着。这时,他定意要寻求神,以便他能信守诺言。他开始认真地读圣经,他读得越多,就越得到鼓励。实际上,他能认同所读到的某些人的经历,就如那些男女听见神直接对他们说话的事。难道是神在他孩子时从那棵白杨树中对他说话吗?他一直在猜疑那是不是神,但后来他读到神从旋风中对约伯说话,他才彻底信服,这点使他信服了。随后,比尔·伯兰罕一头栽进了耶稣、彼得和保罗的生命中,他的心在燃烧,兴奋不已。这里有些例子,可以解释他所经历到的那些奇异的、仿佛魂游象外的状态,比如:他完全清醒着,突然发现自己在另一个地方,看见一些事在发生;非常真实,就像鞋穿在脚上那样。圣经称他们为异象。看来,他的生命并不完全是那么古怪,可能这只是神在眷顾他。

比尔走访了那一带的不同教会,寻问他当如何见到神。但他没有找到一致的意见和一条清晰的路,反而看到了滋生混乱的、冲突的观点。第一浸信会要他把名字记在他们教会的花名册上,然后给他一封接纳他的信;路德派要他参加决志班;天主教会说,他得承认教皇是神在地上的最高权威,并参加每个星期天的弥撒;基督复临安息日会的告诉他,要守星期六为安息日。各个教会都觉得自己才独揽真理,把其他的排除在外。

比尔不知道要怎么办,他不知道去哪里寻找神。然后他想:“你知道,我在自然中见过他;我想,我要去到林中跟他说话。”

他走了很远,到了他最喜爱打猎的一个地方,但无济于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觉得,对着似乎没有人听他说话的地方说话是愚蠢的。后来他有了一个主意,为何不给神写一封信呢?这似乎是个好办法,于是他写道:

亲爱的先生:

我知道你经过这条路,因为当我坐在这里打松鼠时,我知道你经过这里。我需要你,你愿意什么时候来和我说话吗?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比尔·伯兰罕

比尔把这封信钉在树上后,就回家了,边走边在想他以后会再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确实的东西临到它。但第二天他有些疑惑,心想:“等一等,我从未见过有人在那林子里;而且,神若是无处不在的,那么,我在镇上也能很容易地找到他,如同在乡下一样。但这又会使我绕回到老问题上。我想与神说话,但不知道该如何做。”

他到他家后面的旧棚子里,关上门。因为前一天晚上下雨,棚子内充满了潮气。比尔不顾地上的潮湿,跪在一辆报废的T型福特车旁边。他头脑专注在他的目的上,不顾一切地要与他的造物主说话。他自言自语:“现在,我怎么做呢?我见过人祈祷时的一些画像,我相信他们的手是这样放的。”他双手合掌,放在前面,像古典式的祷告姿势。“现在,我要说些什么呢?跟神说话必须要有什么方法,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方法。”他决定,他唯一能做的方法,就是冒然去试。“亲爱的先生,我希望你能来与我说一会儿话。我想告诉你我是如何的坏。”他停下来,听着。棚子里依然一片寂静。“也许我的手应该这样放,”他交叉着指头,又试一次:“亲爱的先生,我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做,但我相信你会明白的。你愿意帮我吗?”他又停下来,听着,什么也没有。

就在这时,他的自我克制力完全瓦解了;泪如雨滴,他脱口而出:“先生,即使你不对我说话,无论如何我也要对你说话。神先生,我毫无用处,我为自己感到羞耻。对不起,这几年来我疏忽了你;但现在我需要你。请你来,向我说话。”

忽然,他的身体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在他睁开眼睛、抬头时,一股恐惧的寒气从脊椎骨冒上去;在他面前飘浮着一道极明亮的琥珀色光,在空中形成一个完美的十字架。从那光的能量深处发出一道声音,说着一种比尔以前从未听过的言语,然后就消失了。

比尔继续跪在地上,喘不过气来,全身麻木,不能动弹。最后,他鼓起全身的力量,说:“先生,我不懂得你的言语,但我推断,我应该被列在那十字架的某处……我的罪应该是放在那里。你若饶恕我,那么请你再回来,用你自己的言语说话。你若不会说我的言语,我藉此也会明白的。”

那十字架再次显现,发射出光和热。比尔闭上眼睛,展开双臂。他经历到一种奇特的感觉,犹如温暖的雨滴淋在他身上。一下子,他觉得安宁、自由,好像百磅的重担从他肩上提去了。当他睁开眼,那光消失了。

比尔激动不已,情溢于表,从棚子里跑出来,冲进家里。他母亲大吃一惊,问道:“比尔,出了什么事?你很紧张吗?”

“不,妈妈,刚才发生了一件奇妙的事。”

“什么事?”

“我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太好了。”

他猛冲出房子,寻找一个渠道来释放他的喜乐。他家后面有一条铁路线,比尔爬上护堤,沿着铁轨跑下去,时而停下来,跳到空中,握着拳向空猛击,仿佛练拳击一样,抒发他的情感。终于,经过了重重艰难,他在耶稣基督的十字架里找到了神。

几天后,爱拉说:“比尔,昨晚我梦见了你;我看见你站在一朵白云上,向全世界传道。”

这事太奇特了,打动了比尔;因为他母亲几乎从来不做梦。

第 十 章

第 一 次 信 心 的 试 炼

1932年

一九三二年秋天,在新阿尔巴尼,威廉·伯兰罕正沿着街道的一侧检查电表,有一辆小车开过来,停在他做工的卡车后面。车门打开,走出一位美丽的女孩。她黝黑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她的黑眼珠似乎闪烁着火花。比尔朝她那边瞥了一眼,就失去了做单身汉的决心。

那女孩抹平一下连衣裙上的折皱,从车位上拿下一个包包,正要走开。比尔开始出汗了,如果现在不说点什么,他可能永远见不到她了;比尔就赶紧出击:“你好,小姐。天气真好,不是吗?”

女孩转过身,笑着说:“真好?真是好极了!”她举起手,快速地划个圈。“你看这些枫叶,全是橙色和红色的,真是让人陶醉。”

“是啊,我想,它们真是,嗯,让人陶醉。”他在想,她才是那“让人陶醉”的东西。“我叫比尔·伯兰罕,为公共服务部门工作,我正在检查这些电表。”

她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比尔。我叫厚普·布伦巴赫。或许你听说过我父亲查理·布伦巴赫?他是那边铁路公司的工头。”

“不,我想我不认得他,你住在这附近吗?”

“就是那边的那幢房子。”她用手指着上面街道的一幢房子。

比尔觉得他很有进展了,不仅知道她的名字,还知道她住在哪里,但这还不够。他继续问厚普一些问题,想找个借口能再见到她。他探问,得知她是一位基督徒,在杰弗逊维尔瓦特街的地方宣教浸信会做礼拜。这下他可入了门槛。“你知道,几个星期前,我刚成为基督徒,我还没有去哪个特定的教会,这个星期天,我可能会去你们教会,看看我喜不喜欢。”

“我会给你留个位子,”她微笑着说。

接下来的星期天,比尔在那个教堂出现了,他发现厚普边上有个空位等着他。聚会后,她跟他聊了一会儿,然后才回家。这位十九岁的女孩,既活泼又亲切,他从未遇到过别的让他这么迷恋的女孩;她的快乐和天真使人心旷神怡。她像磁铁一样吸引他一次又一次地去瓦特街的教堂,最后他成了那里的固定成员。

比尔承认,他选择宣教浸信会过于镇上的其他教会,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厚普·布伦巴赫去那里。但不久之后,他对牧师也产生了深深的敬意。罗伊·戴维斯博士传讲了:神就是他自己的道,基督徒就是他对神话语的信心,这说法犹如绝对的真理击中了比尔的心。戴维斯博士不断地劝诫他的会众,要全心地相信神的道,把神的道应用在日常的生活中。不仅这样,这位牧师好像也活出了他所传的。

有一天早上,戴维斯博士在教堂里讲了一个他年轻时的故事:曾经有一个异教徒全国来回跑;聚会后站在教堂里,用一个很苛刻的试探挑战基督徒的信心。戴维斯博士曾在田纳西州孟菲斯的一次大型聚会上听过这人挑战。这人读了《马可福音》16章,那里耶稣说:“信的人必有神迹随着他们:就是奉我的名赶鬼,说新方言,手能拿蛇,若喝了什么毒物,也必不受害,手按病人,病人就必好了。”然后,这异教徒放一瓶硫酸在讲台上,向听众挑战,说:“这里有哪一位自认为是基督徒的人,耶稣说,你若信,你就能喝毒物,它也不会伤害你。既然这是神所默示的道,那么喝下这瓶硫酸吧。”他几次重复他的挑战,批评基督徒缺少信心,并嘲笑神的这种说法。

年轻的戴维斯博士对坐在他边上的一位卫理公会老牧师说:“若那异教徒再作一次挑战,我就会上去喝掉它。”

老牧师尽力劝他不要去喝:“那人头脑发胀,不要去管他,孩子。圣经说:‘不可试探主—你的神’。”

但戴维斯已定意要做,“不,我不会随他去的。即使我要当场死去,我也要信神的道而去天堂!”

当基督徒们在座位上局促不安时,那异教徒大笑着:“你们这些相信神是如此真实的小伙子们到底怎么啦?来试试这瓶硫酸吧。”

戴维斯博士大步走到讲台,转过身,对着大约三千名听众说:“我今年二十五岁,是个传福音的。我知道我的神能救我脱离这硫酸;即或不然,我也决不让这异教徒站在这里,像这样挑战神的道。”他抓起那瓶硫酸,整瓶喝得精光,没有受到一点伤害,也没有疼痛。然后他很有信心地传讲了福音,约有一千五百人重新把他们的生命奉献给耶稣基督。

比尔听了这个故事,他认为卫理公会的那个牧师比年轻的戴维斯博士更有见识。为什么人必须证明有神呢?耶稣对那些不信的法利赛人岂不是说:“任凭他们吧!若是瞎子领瞎子,两个人都要掉在坑里”吗?尽管比尔不赞同戴维斯博士那样做,但还是很钦佩他牧师的信心。

这么一个有执著信仰的人所做的事,鼓励了比尔更专注在神的道上。比尔在教会学的第一首歌是:“要像耶稣,要像耶稣,在地我渴望像他。从世界到荣耀,整个人生旅程中,我只求像他。”这成了比尔心中恒久的祷告词:“耶稣帮我,使我像你。”读完第二遍新约圣经后,比尔认识到他需要受洗。他读到《马太福音》28章耶稣告诉彼得和其余门徒,说:“要教导万民,奉父、子、圣灵的名给他们施洗。”然后,他又读了《使徒行传》2章那里,几个星期后彼得吩咐人说:“你们各人要奉耶稣基督的名受洗。”在比尔看来,若有谁最懂得耶稣所吩咐的大使命是指什么,那一定是彼得和其余的门徒了。所以,比尔请戴维斯博士照着《使徒行传》中使徒们所用的同样方式为他施洗。尽管这违背宣教浸信会教会的教义,但戴维斯博士愿意帮忙,比尔就奉主耶稣基督的名受洗了。

在新阿尔巴尼煤气厂出事故后的几个月,比尔的健康状况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糟。现在,他戴了厚眼镜,头还是会晃,若不戴,简直就像瞎的一样。尽管他采用清淡食物疗法,只吃麦片粥和李子汁,但很多时间他的胃是疼痛的。最让人忧虑的是,由于食物不均衡,他觉得气力和体能在慢慢地消退。

但现在他得到一种新药—信心。他读到耶稣说:“你们祷告,无论求什么,只要信,就必得着。”接着,他读到《雅各书》5章:“你们中间有病了的呢,他就该请教会的长老来,他们可以奉主的名用油抹他,为他祷告。出于信心的祈祷要救那病人,主必叫他起来。”这就是他的答案。读完这经文后,比尔立刻跑到戴维斯博士家,请长老用油抹他,为他祷告。然后,他高兴地宣告得了医治,迈着大步回家了。

那天晚上,吃晚饭时,比尔把圣经放在桌上,宣告他得了医治;从那以后,他也能像别人那样吃东西了。

他母亲对这种想法很忧虑,告诫说:“比尔,我不介意你有信仰,但你知道医生说过,一口固体食物也会要你的命。”

比尔答道:“我也知道神说过什么,他说我得了医治!我们能一起祷告吗?”以前,伯兰罕家的餐桌上从未做过祷告。查尔斯不知道要做什么,所以坐在椅子上烦燥不安。爱拉关切而又无助地看了她儿子一眼,然后流下了眼泪。比尔低着头祷告:“神啊,若我死了,我要信你而回天家;你的道说我得了医治。我要么看重医生说的,要么看重你说的。我接受医生的话有一年了,一点不见好转;事实上,我病情变得更糟。我不再看重医生说的话,我现在要看重你说的话。求你祝福这些赐给我们身体的食物,我这样祈求是奉你儿子耶稣基督的名,阿们!”

比尔把他那杯李子汁放到一边,自己动手拿起豆子,洋葱和玉米面包来吃。吃的第一口东西一落到胃里,就开始反上来。他用手捂住嘴,含在口里,然后再把它吞下去,马上又反上来;他再次又把吃的吞下去。他的胃一次又一次地抵抗固体食物的入侵,呕吐,火烧的胃酸粘满了他的喉咙和嘴巴。但比尔不看重他的胃,他的心思持守在神说过的话上,而不在他的感觉上。他继续吞咽那一口豆子,直到最后它留在了胃里。接着,他又吃了一口煮过的洋葱。

晚饭后,比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的胃疼痛难忍,眼泪禁不住流下来。他会周期性地打嗝,口里有酸水溢出来。他无力地唱着一段刚从教堂里学来的简单的副歌:“我能,我要,我必相信;我能,我要,我必相信;现在耶稣医治我。”他趴在床上,微微地出声说:“主啊,我照你的话相信你。”

他母亲来敲门:“比尔,你觉得怎样?”

“我感觉很好。”

“我打了电话给医生;他说你会死的。”

比尔把一口胃酸咽下去,说:“我不会死的,妈妈,我感觉非常好。”他不是在说他的身体感觉,而是在说他对神的应许的感觉如何。

第二天早晨,那罐豆子还放在炉子上面。当她儿子走进厨房时,爱拉转过身,问道:“早餐想吃点什么,比尔?”

“我还要再吃一点豆子和玉米面包。”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还很痛苦。每一顿饭都是一场身体上的争战,他的胃因胃酸反应而翻滚,他感到头晕目眩。但在信心的领域里,他没有抗争和动摇。他不断地对自己重复着耶稣的话:“你若能信,在信的人,凡事都能。”[可9:23]这就是他的锚;尽管所有症状都与之相违背,他还是不停地见证说,耶稣基督已经医治了他。

他还读到使徒保罗的劝诫:“凡事都不可亏欠人,惟有彼此相爱。”[罗13:8]读了这些话,一阵剧烈的罪恶感击打着他的心。那时,他因做手术欠了两千美元的医疗费。为这事祷告后,他认识到,神并没有禁止基督徒欠债,而是告诉基督徒要尽力偿还他们的欠款,不要无故地拖延。比尔欠了药剂师梅森先生三百美元,梅森先生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尽管他知道伯兰罕家很穷,但他从来不拒绝比尔来取药。

比尔到了药店,说:“梅森先生,我欠你的钱,我打算还你。做完手术后,我仍然很虚弱,但我试着去做工。我在印第安纳州公共服务机构得到一份工作,每小时挣二十美分。我尽力从这工资中抽出一点还给你。我现在是个基督徒,所以,首要的责任是支付给神。首先,我欠神我的什一奉献,其次,才是偿还我的债务。钱对我来说确实很紧,我父亲有病在身,我还要分担我母亲,七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的生活。但我尽量从每次的工资中至少还给你二十五美分。如果我还不了二十五美分,我会过来跟你说一声。”

日复一日,周复一周,比尔仍在受苦。但是过了几个月,他的病情一点点在好转;终于,他想吃什么,都能吃什么了,而且没有一点不舒适的感觉。他散光的眼睛也在好转,最后就不再需要戴眼镜了。最终他接受了眼科检查,结果是20/20:视力完全正常。他真正地沉浸在快乐之中,对神之应许的信心空前高涨。

第十一章

被按立传讲超自然福音

1932

威廉·伯兰罕和罗伊·戴维斯博士相互都尊重对方,比尔被老一辈们信心的榜样所鼓舞,戴维斯博士对这年轻人的热心也同样留下了好印象。不久以后,牧师做出了一项提议:或许比尔应该考虑参加这事工。戴维斯博士已得到国家级组织的授权,可以授与有前途的人“同工许可证”,就是人不必经过任何正规的培训,就可以实际上成为宣教浸信会中得到认可的传道人。比尔没有忘记他的誓言:一年前当死亡来寻索他命的时候,他曾向主许诺,只要他有机会再活着,就会在街头巷尾传讲福音。现在他有了这机会,真是高兴极了。

所以,临近一九三二年的圣诞节,罗伊·戴维斯博士按照宣教浸信会的规定和补充规定,按立威廉·玛利安·伯兰罕为耶稣基督福音的传道人。那年比尔二十三岁。

按立过后几天,比尔正在新阿尔巴尼做他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切断那些没有支付水,煤气或电费的用户的供应。他敲了一家的门,通知住户,他不得不切断他们的照明。那个来开门的妇人无情地咒骂他。

比尔第一次开口,他说:“妇人,你不应该那样咒骂,难道你不惧怕神吗?”

“你这个黑人小白痴,”她大声骂街:“如果我要人来告诉我神的事,我也不会叫你这种半脑的人来。你妈妈一定是……”然后,她发出粗野、恶毒的言词,咒骂他的母亲和祖宗。

比尔过去常说:“好男不跟女斗。”但这女的说了那种肮脏不堪的话,毁谤他母亲的好品格,要是这事发生在一年前,他可能就会打破这原则;至少他会怒气冲天,反骂回去。但现在,她的侮辱甚至没有搅扰他,就像水滴在擦了浣熊油的靴子上。她的恶毒咒骂无法穿透覆盖在比尔灵魂上的平静。他有礼貌地说:“我会为你祷告,女士,”说完就走了。就在那时,比尔知道他里面的改变是真实和永久的。

他下一个任务是到一所房子切断电源,因为人已经搬走了。由于房间是空的,门半开着,比尔就悄悄进房间里祷告,感谢主。他跪在光光的地板上,交叉双手,眼睛还没有闭上,房间就突然变了。墙壁不再是鲜艳的条纹墙纸,而是全白的墙;房间也不再是空的。比尔定睛看着一个年老的黑人男人,白头发白胡子,躺在好像是医院的病床上。那人看上去好像遇到过一次严重的事故,他的手臂、腿、胸部都缠了厚厚的绷带。床最靠近比尔的这一侧,站着一位年老的黑人妇女(可能是他的妻子,因为看上去她的年纪与他相仿)。

比尔从眼角看过去,看到有人走动;他转过头,看见一位年轻的白人男人和一位女的走进房间,站在床的另一侧。他们的脸部很沮丧,但除了悲伤之外,比尔看不出他们与那缠着绷带的男人有什么关系。接着,又有两个男的进了房间,都是年轻人。他们的脸朝着床,所以,比尔看不到他们的脸。这两个男的看上去很熟悉,即使从背部比尔也能认出他们。是的,是的,他真的认出了其中一位;那是他的朋友乔治·迪阿克,几个星期前比尔刚带领他归向主。另一个是谁呢?他设法把另一个也对上号;他认识的人中有谁是满头黑色的卷发呢?就在那时,这人转过头对他身边的老妇人讲话,比尔吓了一跳,他正看着自己。

比尔看到他自己俯身在床上,为那黑人病人祷告。一下子,这人就从床上坐起来,开始解掉绷带。然后,比尔朝病床看去,视线因几个护士和医生跑进病房而模糊不清。那景象淡化没了,比尔发现自己在另一个地方;此时,他正站在医院前面的街道上。当他观看时,前门开了,那同一个老人走出来,走下台阶,好像他根本从未受过伤一样。他身上的绷带不见了,现在他穿着一件褐色大衣,戴着一顶高礼帽。忽然间,那景象没了,比尔发觉自己还跪在一所空房子的光光的地板上,墙上贴着条纹墙纸。

发生了什么事?他到过了哪里?他跪在那儿丝毫未动,然而,不知怎地,他到过了一所医院,观看了一场令人难以置信的戏剧在上演。怎么回事呢?不可能是一个梦,他是完全醒着的。所看到的他在医院的行动跟看到他祷告时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样的真实。

尽管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然而,比尔还是急切想同最先碰到并乐意听的人分享这个异象。结果第一个人就是约翰·波茨,一个基督徒,他正坐在公共服务公司的前台。那时候快要下班了,比尔跟他讲,波茨先生没说很多,偶尔插一句:“嗯嗯,是那样,哦,真有趣。”

第二天早晨,比尔一进公司的门,波茨先生就把他叫到一边:“我说,比尔,关于你昨天下午做的那梦……”

“波茨先生,那不是梦;当时我很清醒,像现在一样。我的确不太清楚那是什么,我想,大概是某种魂遊象外吧!”

“好吧,你这样说也行,总之,我有一个线索,可能会知道它是什么意思。昨天晚上,我到新阿尔巴尼的天主教医院探访我的一个朋友。那里有个病人,很象你在……哦,在魂遊象外所描述的那个男人。他的名字叫威廉·梅利尔,是个黑人,大约六十五岁,病情很严重。昨晚我稍微跟他说了一下。他好像有一辆双马齐驱的四轮马车,在新阿尔巴尼的小巷里靠拣垃圾为生。两天前,一个年轻的男孩和女孩超速行驶,在转弯处失去控制,猛撞到他的马车,压碎了他的手臂,腿和背部。我把你和你魂遊象外的事告诉了他,他非常兴奋,肯求我请你去为他祷告。”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见过的那个人?”

一整天,比尔都在纳闷,如果他真的为一个明显像梅利尔先生的情况那样糟的人祷告,会发生什么呢?这想法使得比尔很紧张。那人真的会从床上坐起来,开始解掉绷带吗?然后,比尔想到戴维斯博士传讲的那篇道,力劝基督徒们相信神有超自然的能力行神迹。到了下班的时候,比尔觉得已准备好了。他找到他的朋友乔治·迪阿克,把整个奇妙的故事都讲给他听。

乔治说:“肯定的,比尔,我要与你一起去为那人祷告。”

他们两人爬上了医院的台阶,比尔解释说:“乔治弟兄,这些发生在我身上的古怪的事,我不明白;但我的确知道,要等到那两个白人进了房间并站在床的另一侧,我才能为那老人祷告,因为我必须完全按照我看到的那样去做。但是,我不知道它今晚会不会发生;你只要等着看,这人会得到医治的。”

一走进医院内,比尔问到梅利尔先生,就被人领到他的病房去。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人,比尔就知道他找对了地方。这就是他昨天看到的那个人。“晚上好,先生,我叫比尔·伯兰罕。昨天晚上这里有个人告诉了你我的事。”

那老人因热切而激动地说:“哦,你就是那个要为我祷告使我得医治的小伙子!”

他妻子正站在他床边,皱起眉头,告诫说:“年轻人,我觉得你没有意识到我丈夫的情况有多严重。他不但有四十度的高烧,X光透视也显示有几根断裂的肋骨正朝上对着他的肺部。如果他错位移动一英寸,骨头的尖齿可能会刺到肺,甚至更糟,会切到动脉,他可能会大出血而死。我真的认为你们不该到这里来,导致他过分激动。”

但梅利尔先生所看的却不同:“至少让我们听听这小伙子要说些什么。”

比尔把昨天的经历又说了一遍。他刚说完,一对年轻男女进了病房。梅利尔先生介绍说,这两个就是开车撞到他马车的人。他俩对这场事故感到很伤心,看上去是真心地关心这老人的安康。他们走到床靠墙的那一侧,脸部表情伤心,严肃。

那是给比尔的信号。他俯身下去,就开始祷告,这时,梅利尔先生大喊起来:“我得医治了!”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妻子尖叫:“不,威廉!”她设法把他按回到床上,一名实习医师冲进房间;他也设法把梅利尔先生按到床上,但这位老先生设法蠕动着,怎么也要从床上下来,他一直大声叫喊:“我得医治了!我得医治了!”

护士和医生都跑进来,有一个天主教徒姐妹赶紧冲进病房,对比尔和乔治说:“你们两个人现在从这儿出去;我们不要你们搞得这个人如此激动,他病很重的。”

比尔和乔治正要离开,威廉·梅利尔正挣扎着要穿上衣服,而几个医生在劝说他回到床上。比尔一出了医院,停在最底下的台阶上,就对乔治说:“让我们等在这里,你看,过一会儿,他会穿着一件褐色的外套,戴着一顶高礼帽,直接从这些台阶上走下来。”

几分钟过去了,然后,梅利尔和他妻子走出来,生龙活虎地走下台阶,好像他不是病人,而是来医院探访的人。正如比尔所预言的,他穿着一件褐色外套,戴着一顶高礼帽。

乔治问这老人:“你是怎么摆脱那些医生的?”

梅利尔先生咧开白胡子下的嘴,笑着说:“他们量了我的体温,我根本没有发烧,所以,他们就让我走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比尔就起床了。他在半明半暗中摸着找他的衣服,突然,房间沐浴在明亮的日光中,好像有人从开关那里开了灯。比尔一下子意识到,他不再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发现自己现在所在的房间比他的卧室还大,看起来好像是一间客厅,有一张沙发,一只低背安乐椅,一只软垫椅子,几张桌子,还有几盏灯,除此之外,角落里还放着一张高脚床。床上躺着一位中年妇女,严重的残疾。当这妇人扭曲的四肢伸直,变正常了,比尔看到就很惊奇。那妇人爬下了床,直接朝他走来,这样,比尔就看清了她的脸。然后,他又回到了自己半明半暗的房间里。

比尔坐在床边,久久地对这事冥思苦想。很显然,主耶稣要解救另一个人,但那是谁呢?什么时候呢?他想:“好的,我今天可能要找找看她在哪里。”

那天,他的工作任务要他去新阿尔巴尼的东奥克大街2223号。有一户已经从一栋联立式公寓的一侧搬出去了,比尔需要切断其中一侧的水,但盒子上的水表看不清楚,不知哪个表是哪一套的。他关掉其中一个水表阀,然后,绕到有人住的另一套公寓去检查。

有个漂亮的、穿着朴素的少女应声道:“你要什么?”

“我是为公共服务公司工作的,请你试一下水龙头,看水关了没有?”

“好的,”那女孩从一个角落绕过去,进了厨房。

站在门廊里,比尔能看见一个妇人躺在起居室里的一张医用床上。她身体扭曲得很厉害,使得她看上去像是萎缩的蜘蛛。那床撑起她的头,使她的脸部朝向门,这样,比尔就能看清她的脸。他的心兴奋地跳动着;这就是早晨他在异象中见到的那个残疾的妇人,她正在读一本黑色封面的书。一份报纸散落在她床边的地板上。

“你好,女士,我叫比尔·伯兰罕。”

“你好,我叫马利亚·德·奥哈连,那是我女儿多萝西。”

多萝西走回房间,说:“没有,水还开着。”

“那么,我想我关对水表了;谢谢你帮我核对。”但他没有离开。不知怎地,他必须打开话匣子,同这残疾的妇人谈一谈:“你在读的是什么?”

“亚美尼亚语的圣经,”她答道。

他给她一个挑战:“你信吗?”

德·奥哈连太太把书放在大腿上。“多萝西今年十七岁,从她出生时,我就一直残疾在床。但今天早上,我在报纸上读到一篇有关一个男人在天主教医院得医治的文章,我就说:‘我有希望了。’你说,你说你叫伯兰罕?”她摘下阅读用的眼镜,凝视着站在她起居室门廊上的这位年轻人。当她把这年轻的读表工和报纸文章里没有照片的伯兰罕联系在一起时,她的表情变了。“你是昨晚医治那黑人男人的神人吗?”

“不,女士,我不是医治者。有些事显给我看,要我为那个男人祷告。主耶稣是医治者,不是我。”

那妇人点点头:“从我读完那篇关于那奇迹的文章后,我一直求神给我自己的生命一次奇迹。你愿意为我祷告吗?”

比尔看着这四肢扭曲、萎缩的妇人,她遭受了十七年的痛苦。他就谨慎地说:“我去为这事祷告,然后再回来。”

他找了个单独与神相处的地方祷告,直到他的勇气与那异象相配。然后,他开车去乔治·迪阿克的家。“乔治弟兄,我遇到了今早我告诉过你的那个妇人,我知道是同一个。跟我来吧。”

他俩走进了那栋联立式公寓,站在奥哈连太太的床边。此时,这妇人把她的亚美尼亚语圣经抱在胸前,多萝西和她八岁大的弟弟躲在起居室另一侧的圣诞树后面,窃笑着,取笑这种想法,即:认为他们的母亲躺在床上十七年后却要下床了,多大的玩笑啊!

比尔不去理会孩子们。“奥哈连太太,主耶稣要医治你了。”比尔和乔治跪下来,开始祷告。眼皮还未合上,瞳人还能见到光时,比尔透过眼皮看见一道光出现在奥哈连太太的上面。他睁开眼睛,以为是看到一个电灯泡,其实不是,他看到了她床上有一道琥珀色的光环。恐惧抓住了他,透不过气来的恐惧,交织着一种探索的好奇心。过去他在家后面棚子里祷告时,空中形成了一个发光的十字架,现在这光肯定是同一种光。比尔得了灵感,伸过手去,握住这残疾妇人的手,说:“奥哈连太太,今早主耶稣告诉我你会痊愈,奉耶稣的名站起来行走吧。”

她把被子掀到一边,用她枯萎的手臂和腿一寸寸地挪向床边,好像毛毛虫挪动一样。比尔脑中闪过一丝忧虑,心想,他若让她从那么高的床上掉下来,掉到地板上,可能会折断她的脖子。接着,他想起威廉·梅利尔的异象如此完美地应验了,毫无差错;他的自信心又回来了。

奥哈连太太一滑过床的边缘,她的双脚在每个人眼前就伸直了。多萝西大声尖叫,失常地尖叫,扯着头发,冲出了前门;还在扯着嗓子尖叫。邻居们从四面八方跑过来,拥挤在过道上,不敢相信,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邻居马利亚·德·奥哈连,十七年来,她首次举着完好的双手,边在起居室里到处走动,边走边用亚美尼亚土语赞美主耶稣基督。

因着这些先于这样的奇迹而来的奇妙异象,比尔又兴奋又喜乐地回到了家。但很快,他的兴奋变成沮丧,喜乐变成恐惧。他的下一个异象绝然不同,他把这个异象描述给他牧师听,他牧师的反应使比尔全混乱了。从此,他开始了几年徘徊的岁月,最终驱使他去找出他奇特生命背后的奥秘,这奥秘后来引发了一场世界从未见过的最伟大的信心医治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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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说 明

对于那些对此书的准确性怀有好奇心的读者来说,这些个人的评述应该是有帮助的。

对第一册的第一章,我有目的地使它富于戏剧性,使那些从未听说过威廉·伯兰罕的人可以很快地被故事吸引住。第一章里的对话是我构想出来的;但是,故事的所有基本素材都是精确的。爱拉·哈维·伯兰罕和查尔斯·伯兰罕的背景;甚至一些很小的细节,像对小木屋里里外外的描述,对油灯的描述;伯兰罕大妈一生从未穿过鞋子的事实;以及为了庆祝那件喜事,查尔斯·伯兰罕去伯克斯维尔买一件新工装裤的事实。这些细节都是威廉·伯兰罕在全美对听众讲述故事时所描述到的。

本传记第一章以后,大部分对话内容都是直接取材于威廉·伯兰罕自己的见证。他十九年多的讲道都录在了磁带上,他多次在不同的场合讲了一些故事。正如任何人重复讲一个故事一样,他每次讲都会加一些细节或漏掉另一些细节,我尽可能地把许多细节合在一起,成为一个独立的、更全面的内容。对于那些感兴趣阅读原原本本由威廉·伯兰罕所讲的那些故事的人,最容易的办法就是从电脑光盘上读他的整篇讲道(本传记列出一些地址,藉此可以从书籍、录音带、有声光盘、因特网和电脑光盘上得到威廉·伯兰罕的讲道)。

如果你纳闷,怎么有些内容不能在威廉·伯兰罕自己讲的话里找到;那么记住,他的磁带讲道并不是我这本传记唯一的材料来源,我也使用了报纸、杂志的文章和列在传记参考目录的一些书,以及一些认识威廉·伯兰罕的人所做的个人见证。例如:第一章里的事件,鸽子落在小木屋的窗台上:这点是从威廉·伯兰罕的堂兄弟亨利·伯兰罕那里来的,他母亲是威廉·伯兰罕出生时的其中一个接生妇。这事件记录在“只要相信”杂志上:1988年8月期(一卷二号,第18页)。

任何传记都只是某个人一生的写照;由于每个传记作家是用他自己的眼光去撰写,他的书就反映了他自己对主题的看法。这就是为什么写亚伯拉罕·林肯的传记有九百多本。甚至自传也是主观的。尽管本杰明·弗兰克林写过一本美国历史上最受欢迎的自传,但过后又出来了很多写他的传记。实在有很多要说的,可以从不同的观点去写。

很自然地,这本传记也反映了我自己对威廉·伯兰罕的看见,所理解的是基于许多年的研究和祷告。我尽力忠实于各种事实和给这个非凡生命以灵感的神的灵,但是,对于他的经历和教导可知道的还有很多。一旦你写完了这本传记,也许,要知道得更多的最佳地方是从威廉·伯兰罕自己那里去得到;要么去听磁带或声音光盘,要么阅读印成书的讲道集或在电脑光盘上阅读。这实在是值得你花费时间和精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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