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在前面，委实不想承认是都市来着。
我想不到我会再次来到这个地方，幽暗的灯光依旧，正在奋力钻进耳朵的蓝调依旧，甚至连同迈进这里的时间都与第一次相差无几，这是一种绞尽脑汁也无法言明的奇怪感觉，像是一步一步的踏入梦境，唯有脚踏实地的感觉和钱包里的照片让我保持一分清醒。
吧台前独坐着一位双手握着酒杯的白发老人，与其说是白发，不如说是些许白发，头发掉的委实严重。上身的蓝色运动衫微微泛白，掉色掉的如同头发一般严重。衣服的下摆藏在黑色西裤里。皮带同皮鞋也都是几十年前的款式。
能在酒吧中见到生活得如此节俭的人，想必有着同在密西西比河见到扬子鳄一般的难度。
扬子鳄在中国也十分少见了嘛。
不过我可不关心什么头发几乎掉光的老人和密西西比河是否有扬子鳄的问题，我只在乎照片是从何而来。
在我穿过饮鸩止渴门口的长廊之后，我就发现欢伯看着我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不过直到我将照片拍在大理石吧台上之前，他都没有再多看我一眼。
“我说，这照片是从何而来？”右手在吧台上撞得生疼。
欢伯将修长的食指放在嘴边，对我做出噤声的手势，之后示意老者继续。
“我问你，这照片是从何而来的！”我顾不得发疼的右手，又拍了两下吧台。
“瞧这女子生得一副俊俏模样，想我妻子生前也如这般貌美，可惜……”老人放下手中的照片，揉了揉干红的眼睛，“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觉得眼睛紧巴巴的。”
“我在问你，这照片是从何而来！”我双眼死死的盯着欢伯，想要他一字一句的说清楚。
欢伯将一杯Spumoni轻轻的放在我面前，说：“每次来都要如此兴师动众？喝杯酒消消火，若是觉得之前账单有什么不妥之处，不收您钱了便是。至于照片的问题，等下再讨论可好？”
“不好！非要说个明白才行。”
“我这偌大的酒吧一时半刻又垮不掉，您到不至于担心我连同照片一齐消失。况且您已等了多年，放不下的想必只剩下一份微弱如流萤般的执念。我看您多半也不会在乎这一时三刻的。”欢伯并没有因为我的咄咄逼人而变得恼怒，反而谦谦有礼，“我答应您，保准将知道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您，没有一丝隐瞒。”
我正准备说些什么，老人却先开口：“好了好了，年轻人，老头子喝完这杯就走，绝不妨碍你盘问什么。无论是照片还是Spumoni亦或是一张张的在留声机上转个不停的黑胶唱片，保准全让你彻彻底底的问个明白。”老人转过头对欢伯说，“刚刚说到哪来着？”
“扫墓。”
“哦，对对，要去扫墓来着。”老人咕噜一声将面前的“倾心”喝去大半，“每年都去，穿着我和她最初见面时的行头。你瞧，这衣服早已洗得泛白，好在布料足够结实。皮带和皮鞋一直精心保养着来的，可还是磨损的太过严重。不过就我现在的年龄而言，怕是也穿不上几回了。”
老人眼睛红肿，像是切了一整天的生洋葱一般。
“我确确实实想知道照片是怎么回事。”我对欢伯讲。
“墓地并不在整齐有序的公墓上，而是在农家人的山上。简简单单的小土包，周围由于长时间没人打理而生出众多杂草。有的根深蒂固，只能用铁锹将其铲除。之后从一旁铲些土盖在上面。若是土包越来越小，找不到就麻烦了。点三根香插在坟前，又烧了许多纸钱。”老人慢慢回想着，“生前一直同我受罪来着，所以便多烧了些。我也知道现在不提倡这个，可老思想像墓旁的杂草一般根深蒂固。这个年纪的人，说什么也不想改了。至于鲜花我倒是完全没带，因为她只喜欢桃花，可这个季节委实是找不到的。”
老人忽然看向欢伯：“你说人死了之后真的会去阴间的对吧？”
“说不好。”欢伯回答。
“一定如此。”老人说。
“这么确定？”
“虽然没什么宗教信仰，但活了这么久总要有些信念让自己支撑一下。前半辈子是因为两个无法撒手的孩子，后半辈子就只剩下被岁月蚕食殆尽的模糊记忆以及能够在阴间再次重逢的企盼。也曾有过早些死去之类念想，但担心自杀的人会变成阳间的孤魂野鬼，那便再也无法相遇了。”
“科学点来讲……”
欢伯打断我的话：“我猜是有阴间的。凡事都讲求对立关系，有对立才有生存，没有对立的就只有走向毁灭。既然如此，就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与我们生存的世界互相对立的，也许就是人们口中的阴间也说不定。没什么事情是空穴来风的，存在就一定有存在的道理，也许这道理或是演变的过程早已在漫长的时间之旅中被鲸吞蚕食，但我们能够知晓最终结果也就足够了。毕竟世界要不断的向前发展，如果每件事都要追求始因，那么以人类这卑微的存活年月怕是什么也弄不清了。”
“如果去世的人都跑去阴间，阴间恐怕早就‘鬼满为患’了。”我忿忿不平的插嘴。
“哪至于。它自有它的运行机制，就像地球前面是金星后面是水星，大家都围着太阳转却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调换位置或是往相反的方向转。因为都是约定好的嘛。”
“和谁约定好的？”
欢伯总有一套自己的逻辑。
“这倒不是很清楚。”欢伯看向老者，“老先生，五十而知天命，有些事情您应该比我们这些小辈要清楚得多。”
“清楚，清楚得很。不过还是对小哥心存感激。”老者喝下一杯淡盐水，转身离去。
“之前说好的，完完整整。”
“恐怕还不是时候。”
“还要等？”
“不会太久的。”欢伯收起吧台上的空杯子，“不再急？”
“想明白了，不再急于一时。”我将吧台上的照片摆正，“老人是怎么回事？”
“感兴趣？”
“配一份美味坚果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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