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一片漆黑中,时不时闪烁着幽幽的蓝光,宛如一团团鬼火在空中漂浮着。
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黑暗中奔跑,耳边传来凄厉的嚎叫。
这分明就是地狱,无尽的恐惧从四面八方聚拢,压的他喘不过气。
那些漂浮的蓝色火焰,宛如是某种巨兽的眼睛,它们紧紧盯着这漆黑中唯一的食物,仿佛下一刻就要一拥而上,将这个人撕成碎片。
而最大的恐惧却不是来自这些渗人的蓝色火焰,他能够感觉到身后有“人”盯着他,那个“人”隐藏在黑夜中,时刻准备着冲过来,置他于死地。
可是,那个“人”是谁呢?
忽而一阵地动山摇,宛如巨人临世,四周的蓝色火焰四下逃散,整个世界越发黑暗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种恐惧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强大的压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接着身子忽然上升,周身被人制住,勒的生疼,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掌紧紧握住。
然后一个声音在耳边如炸雷一般响起:“把东西还给我!”
2
苏秋池忽然对外宣布,因为身体不适,要修养半年,并且停了此后一个月之内的所有幻术表演。
一时间,京城的百姓都摇头惋惜。
作为全国最好的幻术师,苏秋池凭着二十年前一场盛大的幻术表演,让当今的皇上龙心大悦,破格被封为国师,此后更是一路平步青云,还与当朝宰相联姻,娶了宰相的女儿为妻。
如今,苏秋池在京城有一座大宅子,还有一个十八岁的儿子,他的儿子苏晚木天资聪颖,深得当今皇上的宠爱,只是苏秋池始终觉得幻术不是正途,故而苏晚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没有接触过幻术。
苏秋池盛名之下,前来拜师学艺的不计其数,还有不少是朝中大臣推荐的,他本来不愿意收徒,但是碍于人情关系,前前后后也收了十几个徒弟。
只是由于学习幻术的过程艰辛,好些人学了些皮毛就离开了,如今在苏秋池身边的徒弟,也不过三人。
大弟子梁成性格沉稳,天分上虽然差了些,但是胜在肯吃苦,是留在苏秋池身边时间最长的人。因而近些年除了在皇宫里表演的幻术,其余挂着苏秋池名头的幻术盛会,基本上都是由梁成操持,而且从未出现过纰漏。
二弟子柳思作为女子,在魅惑之术上颇有建树,在偶尔出席的表演中,柳思的出现,总能令台下的男人神魂颠倒,在一次皇宫表演过后,就连皇上都有了纳她为妃子的意思,因为群臣反对才作罢。
三弟子郑休天分最高,尤其擅长营造幻境,足以以假乱真,令人无法分辨究竟身处幻境还是现实。
这三人的幻术在旁人看来已经是出神入化,就算是离了苏秋池也能自立门户,故此有很多人愿意出资怂恿他们三分脱离苏秋池门下。
可是这三人却知道,自己目前的幻术,远没有达到苏秋池的水平,三人虽然各有所长,可是就算加起来,怕是也不及苏秋池的幻术高。
自古师父教授徒弟,总会留一手。
这三人相信,苏秋池也不例外。故而就算外面有大把名利双收的机会,三人都不愿意离去。
苏秋池自然也知道,只是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也许,都在等一个机会。
他最近总感觉有些奇怪,无论是走在街上,还是在家里休息,甚至是去皇宫里和皇帝聊会天,他都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而最近,那个困扰着苏秋池的噩梦,也越来越频繁。他总会在最后时候醒来,带着满头大汗,和心有余悸的恐惧。
暗地里的那双眼睛和那个恐怖的梦境,实在让苏秋池如芒在背。
他本不是一个习惯等死的人,而是惯于掌握着主动权。
于是,他决定主动出手。
3
就在苏秋池消失的三天之后,京城便发生了一起命案。
死者正式苏秋池的大弟子梁成,他被人发现死在京城最大的青楼里。据说那晚他看上去非常开心,点了青楼最红的头牌侍寝,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会继承苏秋池的衣钵,成为最强的幻术师。
可是第二天早上,他就死了。
赤身裸体死在那位头牌的身边,胸口插着一把飞刀。
而这把飞刀,正是梁成赖以成名的绝技——百步穿杨。
幻术其实是民间戏彩的集大成,传统戏彩如三仙归洞,仙人绳之类,都是所有幻术师必须学习的基础。
梁成天资不够,故而基本功尤为扎实,尤其以一手飞刀出神入化,蒙着眼睛都能在十丈之外命中靶心。这一手绝技,也是幻术表演中最受欢迎的项目之一。
那位青楼头牌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摸到梁成已经冰冷的身体,差点没有被吓死,当场尖叫着跑出房间,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倒是让那些登徒浪子大饱眼福。
梁成作为当今国师的首徒,虽然身上没有官职在身,但是也与朝中官员来往甚密,这次突然横死,连朝廷都震动,限期七日破案。
可是,这一桩案子实在是毫无头绪,唯一可能的目击证人,那个青楼头牌被吓成了失心疯,整日说着疯话,半点线索也问不出来。
衙门正头疼着梁成的案子,却不料另一件命案又发生了。
这次死的是苏秋池的三弟子郑休,他死在京城郊外的处荒地里,仍是赤身裸体,他躺在草地上,双手环抱,脸上看不见丝毫痛苦,反而有些许愉悦。显然是将这荒凉的草地,当作了软床高枕。
只是郑休本来就是一等一的幻术师,尤其以营造幻境出名。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人能营造出一个幻境杀了郑休,那肯定是苏秋池。
衙门的人立刻到了苏宅,却见到了病容满面的苏秋池,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连吃药都需要下人服侍。而且多方求证,这些日子,苏秋池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出去过。
所有的线索就在这里断了,两起案子成了悬案。
而苏秋池的二弟子,那个以魅惑之术成名的柳思,这时候也不知所踪。
4
京城西面山上的亭子里,苏秋池烫了一壶酒,自斟自饮。
此时夜已经深了,月亮升到最高点,洒下一片银色的光芒。
忽然,一个婀娜的身影出现在苏秋池身后,正是已经消失的柳思。
柳思一身纱衣,婀娜的身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浑身都散发着女人独特的魅力,一颦一笑都足以令男人心襟荡漾。
苏秋池喝了一杯酒,说道:“果然,最后还是你赢了。”
柳思扭着腰肢坐在苏秋池对面,嫣然一笑:“是个男人,总归是好色的。”
苏秋池沉着脸:“好歹一起学艺多年,你还真下得了手?”
柳思笑的更欢,说着:“这不是师父您的意思吗?”
苏秋池低着头,默默喝酒,不说话。
他装病的前一天,给三个徒弟都留了一张字条,内容一模一样。
他告诉他们三人只有一个人能继承他的衣钵,七日后在京城西山的亭子里,来的那个人会学到他所有的幻术。
三人都清楚,苏秋池一直压着幻术最后的秘密没有教给他们。
于是,三个人之间的厮杀正式拉开序幕。
苏秋池没有想到,一向沉稳的梁成和天资聪颖的郑休竟然会败给了柳思。
看见苏秋池的字条之后,一向沉稳的梁成反而觉得自己最有把握,他觉得自己学的时间长,基础也更加扎实,另外两人对他来说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
“我只不过提前潜入他们欢好的那间房,提前点了些催情的迷香,让他入了意乱情迷的幻境,在他最欢快的时候,用他的飞刀杀死了他。”柳思说起来轻描淡写。
“郑休呢?”苏秋池抬起头,盯着柳思,“他的幻境足以以假乱真,你不可能营造出一个幻境杀了他。”
“干嘛一定要用幻境呢?”柳思歪着头,媚眼如丝,“只要把他骗到郊外就行了,我的身体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幻境。”
柳思不顾苏秋池的眼神,自顾自说着:“师父您难道不知道这个小师弟,觊觎我许久了吗?只要能得到我的身体,别说是死一次,就算是死十次他也愿意。”
苏秋池苦笑着摇摇头,又喝了一杯酒。
柳思叹了一口气,带着些许惋惜:“是可惜那年轻的身体了,如果不是为了师父你压着不给教我们的秘密,我也舍不得杀了小师弟呢。”
“哦?”苏秋池抬起头,嘴角翘起一丝玩味的笑意,“那么你现在,准备好接受这个秘密了吗?”
5
苏秋池话音刚落,柳思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就随即模糊起来,而自己脚下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无处着力的的她立刻直直坠落下去。
可是,在柳思落下去的那一刻,苏秋池却看见了她脸上绽放的笑意。
而后,苏秋池周身的景象立刻变了。
周身一片莺歌燕舞,到处都是只穿着纱裙的女子,一个个身段出落的极为出挑,年轻而富有魅力的胴体在薄纱下散发着最原始的诱惑。
“幻境!”作为一个幻术师,苏秋池对这样的场景在熟悉不过。
“师父,您可真狠心!”苏秋池心中一动,抬头便看见了柳思正站在他面前。
可是,按照他的安排,此刻柳思应该已经被困在了自己的幻境中,不可能一瞬间就脱离出来。
“难道是幻觉?”苏秋池定了定心神,眼前的柳思无比真实。
她上前走了两步,用双手环着苏秋池的脖子,将嘴唇靠近他的耳边,吐气如兰:“师父,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幻术师的秘密,能跟您在一起就好了。”
柳思的身子如蛇一般缠在苏秋池身上,她身上本就只着了一身几乎透明的纱裙,隔着那薄薄的衣物,苏秋池能感受到她身上逐渐上升的体温,还有那自心底升腾的欲念。
年轻女子身上散发着特有的馨香,一丝丝钻入苏秋池的鼻子里,宛如一只虫子,一点点蚕食着他仅存的理智。
苏秋池当机立断,咬破舌尖。疼痛的感觉让他的理智暂时占了上风,当下一把推开柳思。
柳思故作嗔怒,幽怨看了一眼苏秋池,一招手引来一片浓雾,隐去了身形。
接着靡靡之音又起,苏秋池眼前的那群舞女都拼命扭动着腰肢,每一个都极具风情,魅惑万千。
可是苏秋池知道,杀机就隐藏在这一片温香软玉之中。
果然,下一刻,每一位舞女的手中,都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舞女是幻境幻化的,可是匕首确实真实的。
一把把匕首朝着苏秋池飞了过来,霎时间罩住了他全身。
这飞刀的绝技是梁成的,幻境是郑休营造的,魅惑的场景是柳思精心设计的。
这显然是苏秋池三个徒弟精心策划了许久的计划,他们自知最后若只剩下一人前来,断然不是苏秋池的对手,所以才想了这出假死,让苏秋池放松警惕,这样三人联手,才能有一线生机。
无数匕首朝着苏秋池飞过去,纵使他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这么多匕首。
果然,匕首尽数插在了他的身上,霎时间染红了一袭衣衫。
郑休撤了幻境,柳思也和梁成走了出来,三人望着倒在血泊中的苏秋池相视一笑。
柳思掩口笑道:“老头子肯定把秘密藏在身上,小师弟,你去找过来。”
郑休忙上前,可是刚扶住苏秋池的身体,那身体立刻便消失了。
“不好!”梁成大惊失色,“快跑!”
“想跑?”一个声音在三人身后响起,“迟了!”
梁成还来不及迈开腿,立刻坠入了一个幻境之中,身后漂浮着一片飞刀,无论他跑到哪里,飞刀总是跟着他,他只能不停的奔跑,跑到口干舌燥,跑到筋疲力尽。
郑休则坠入到一片黑暗之中,只是瞬间又换了一处山水如画的林间,接着是无间地狱、青楼美女、悬崖峭壁……无数的幻境在郑休周围出现,不断变化,折磨着他的意志。
而柳思则身处一片荒野,四周荒无人烟,她却欲火难耐,那股子欲念似乎要将身体燃烧,她撕碎身上薄如蝉翼的衣衫,赤身裸体在原野里奔走,她迫切需要一个男人来熄灭心中的火焰,可是四周,只有死一样的沉寂。
苏秋池站在亭子里,三个徒弟如雕塑一般矗立着。
梁成作奔跑状,明明丝毫未动,却汗如雨下。郑休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已然到了奔溃的边缘。柳思靠着亭子边上的栏杆上,身上的衣服被自己撕碎,皮肤仿佛被火焰炙烤一般,泛着诱人的光泽。
苏秋池喝完最后一杯酒,走下了亭子。他一挥手,亭子立刻隐在浓雾中,消失不见。
这个亭子,至少一年之后才会被人发现。而那时候,就算有人发现这三具尸体,怕是也已经成了白骨。
6
苏秋池当然有秘密,只是这个秘密,他不会让人轻易知道。
在他年少时候,他也曾经拜师学艺。
在幻术造诣上,他极具天资,故而很快就将师父传授的幻术融会贯通。可是他知道,他师父有一本幻术的秘籍,是所有幻术师都想得到的典籍。
他隐忍了三年,找遍了师父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始终都没有发现所谓的典籍。
最后,他用幻术控制了师父,逼问典籍的下落。
可是面对死亡,他师父反而一脸坦然,直接告诉了他典籍所在,并说:“这东西你现在拿了去,总有一天会还给我的。”
苏秋池得到典籍,杀了师父,改名换姓来到了京城。
因为临死之前师父说过的话,故而他收徒弟格外谨慎。只是没想到就算这么谨慎,还是免不了闹到这个地步。
不过还好,如今三个徒弟都已经不会威胁到他了。
他以为自己终于能摆脱那个噩梦了,可是回到家刚睡下,那个噩梦又回来了。
那个声音在耳边说:“把东西还给我!”
苏秋池从梦中惊醒,房间里一片漆黑,忽然,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把东西还给我!”
苏秋池从床上一跃而起,却见房中一盏烛火亮了起来,烛火摇曳之下,一张脸逐渐清晰,正是他的儿子——苏晚木。
“你……”苏秋池呆立当场。
“他们都睡了!”苏晚木站起身,“你教给徒弟们的那些幻术太简单了,我看一眼就学会了,你那儿有没有难一点的?”
苏秋池面如死灰,这个场景,像极了二十几年前的那晚,只不过自己成了那个任人宰割的人。
苏晚木阴恻恻说道:“我说过的,这东西,你会还给我的。”
7
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是一个疯子讲给我听的。
那日,我照旧把黄泉馆放在一处荒郊野外,正各自与食铁兽自斟自饮,却不料闯进来一个人。
此人衣衫整洁,却披头散发,眼神涣散,状若疯癫。
他歪着头斜着眼盯着我手中的酒杯,嘴里念叨着:“酒、酒、酒……”
我见他如此,便斟了一杯酒递给他,他双手夺过去仰着头一饮而尽,又继续念叨:“酒、酒……”
我摇了摇头,便递了一壶酒给他,他舍了酒杯,捧着一壶酒,扔了壶盖,仰头就灌。
一口气将壶中酒喝完,他满足地打了个酒嗝,这才坐下来,双目有了些神采,与我们讲了上面这个故事。
食铁兽听完一脸迷茫,摇着我的手臂问我:“究竟是什么情况?那个秘密是什么?”
我正欲开口,门外却走进来一人,约莫十七八岁,他先与我行了礼,再径直走到那人身前,摇了摇头说道:“师父,你怎么一人跑到荒郊野外来了,快跟我回去,不然师母该生气了。”
那人眼神又变的涣散,死死捧着酒壶不放手,嚷嚷着:“喝酒,喝酒……”
少年无奈,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子放在桌上,对我抱拳,满怀歉意:“家师近些年时好时坏,状若疯癫,叨扰先生了。”
我抱拳还礼,说道:“哪里哪里。”
少年搀扶着那人出了大门,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忙问那少年:“敢问令师名讳?”
“家师姓苏,名唤晚木,是从京城过来的。”少年扶着那人站定,说道。
“哦?”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听说二十年前,京城的国师就姓苏,幻术冠绝天下。公子既是苏门弟子,想来幻术也是一流。”
“哪里哪里?”少年摸了摸后脑勺,“我只是师父的记名弟子,入门不足三月,是师母见我可怜才收留我的,师父的本事我学了不及万一。不过……”
少年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忽然压低了声线:“他的所有本事,都是我的。”
说完,便搀扶着苏晚木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8
少年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食铁兽吓了一跳,他浑身的毛都差点竖起来。
我转过头,问它:“你现在知道他们的秘密是什么了吗?”
食铁兽摇摇头:“不知道。”
我赏了它一个脑瓜崩,说道:“这几千年尽长肉,没长脑子吗?”
食铁兽想过来揍我一顿,却发现打不过我,只好悻悻然退下,猛灌一坛酒。
我叹了一口气:“那个秘密就是一个诅咒,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幻术秘籍,也是困扰他们两人的诅咒,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人想尽办法去夺得这个秘密,然后陷入无穷无尽的循环中。”
“那个少年?”食铁兽打了一个寒颤。
我点了点头,那个少年,会用尽一切办法找到那个秘密,就像苏晚木当年对他父亲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