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前两天有一条新闻说北京一个有百年历史的浴池关闭了,很多人都赶忙去泡最后一个澡。看着新闻中的公共浴池图片,仿佛又一次感受到大水池的热气氤氲。

程序猿是江西人,基本上来北京之前没进过公共浴室,没和别的男人坦诚相见过(我认为...)。所以刚来北京的时候住在著名的小月河,别的尚可忍受,两个事情让他受不了:一就是要去没有隔断的公共浴室洗澡,二就是要在没有隔断的公共厕所解决大小事务。

但是对于从北方来的人们来说,公共浴室很习惯了。我从小生活在一个矿区,住在离井口不远的棚户区里面,还有一些条件好的住在都是楼房的家属区。井口有专门供职工洗澡的免费澡堂离家很近,可以走着去。家属区则有一个更正规一点的公共浴室,最后的记忆是每人次5毛,但是离家里很远,需要老妈骑车子载着我去。

每次去洗澡之前都要先拿个小筐收拾东西,毛巾肥皂澡巾,拖鞋报纸,换洗衣服。报纸必须带,是因为矿区澡堂的柜子凳子都不是很干净,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大家都要先拿报纸垫上,再放衣服。

其实小时候不是很爱去井口的澡堂,虽然水很大,也离家近。首先去井口的路就让人很痛苦,一路的煤尘,经常有拉煤的大车过去,扬起的煤尘遮天蔽日,大家都纷纷掩着口鼻避让不及。好不容易奋斗到了澡堂,往往人也很多,和打仗一样,而且我们必须在工人下班来洗澡之前洗完。有时候还经常碰到没开门,要叫人先开门。偶尔也有一些自私又有关系的人制造一些没开门的假象,把自己锁在里面洗,这样就没人和他们挤了。

井口的澡堂很小,脱穿衣服的地方只有几个平方大,四周围着破烂的柜子,都是职工用的。我们一般只能把衣服放在中间的两个长椅子上。大家自觉铺好报纸,一堆衣服挨着一堆。偶尔也会发生衣服混在一起的情况,洗澡出来光着还要找半天衣服。

大家都在这个小空间里脱穿衣服,平时也基本都是矿区相熟的家属,彼此熟悉,也倒无所谓尴尬不尴尬了。

进入浴室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人多的时候到处都是白花花的,浓重的雾气让人看不清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人身上的馊味,水汽的潮味,下水道的臭味,洗发水的香味,总之让你呼吸不大顺畅。

浴室里左边有一个水池,右边是一排淋浴。水池一般人不多,大家出于卫生考虑,还是淋浴的多。不过我小时候特别喜欢水池,还在水池里和小伙伴天然狗刨玩憋气。现在想想,喝了多少人身上的泥儿和尿...不能多想。水池里一般就是几个小孩瞎扑腾,外加几个认真在水池里一边搓泥一边聊天的大妈大婶。

不过我现在还记得当我靠近水面忽然觉得呼吸困难的感觉。

我在水池里玩,老妈就会先洗,她洗差不多了就会把拉上来给搓泥。搓泥这个事情在南方也没有,因为他们每天都洗澡,估计身上也没什么积攒。而在缺水的北方,小时候一般是夏天一个礼拜洗个澡,冬天两个礼拜洗个澡,经常脖子赛车轴,不用搓澡巾不行了。现在大家都南北一致了,条件好了,也能经常洗,但是老妈还是保留了搓泥儿的习惯,改不了了。

最早的时候搓泥用毛巾,后来神器搓澡巾才出现的。小时候比较怕搓泥儿,因为老妈手劲儿太大,一般一手拎着我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戴着搓澡巾搓,往往一下下去皮就红了,N绺黑泥儿就现身了,脏的时候哗啦啦掉地上。搓了一遍不行,往往得来两遍,第二遍终于是几小绺白泥儿了。搓澡,当地的方言叫做“搓麻身哩”。

正是有大家你一身黑泥,我一身黑泥的贡献,澡堂的地总是滑腻腻的。所以经常听见特别惊天动“啪~~~”的一声,不用问,准时哪家体重超过150斤的婶子摔跤了。大家走路也都小心翼翼蹭着地走,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摔倒的人,听着就觉得疼死了。

澡堂的淋浴头本来就少,还经常有坏的,记得经常有只有2,3个能用的时候。人又多,难免要共享。所以很大家都很自觉。洗头发就去湿一下,出来打上洗发水洗,然后再过去排队冲一下。然后再好好冲冲,把身上的泥儿泡起来,再出来搓澡,搓完再回去排队冲。在这进来进去的过程中,大家也难免肉蹭到肉,刚冲干净就又被蹭了一身泥。所以澡堂的对话最多的就是“麻烦我再冲一下,冲一下就走了......"”来,让我家娃儿冲一下..."“不行啦,蛰眼睛啦,赶紧让我冲一下头发..."

大家都知道要快点洗,不然工人就下班了,那时候还没洗完,后果很严重。虽然女工一般不下井,但是选矸石的女工也是浑身黑乎乎的,一般她们进池子,池子水瞬间就黑了。你要是一不小心蹭到他们了,准备你白花花的来点黑道子,又得重新洗。而且穿衣服什么的都会更加拥挤不堪,说不定穿裤子都没地方坐了。

虽然都知道这点,大家还是很细致地完成一道道工序,直到浑身被搓个通红还不罢手,冬天洗个澡经常要2个小时。也有可能这些大妈婶子们更喜欢在一起聊天,经常见三三两两一起把腿架在池子沿上搓个没完,聊个没完。而且大家还特别相互友爱,互相搓背,你给我搓个,我给你搓个,你搓的劲儿小了,她搓的技术好......

好不容易,一个个被热水蒸汽熏得红光满面,手指肚都皱了,大家才出来,换上干净衣服,穿上鞋袜,戴好帽子,不然一回去头发又脏了,出了门,踩着好几公分厚的煤尘回家了,不由得心里发句感慨:洗澡真舒服啊....

忽然又想起了冬天和老妈偶尔去家属区澡堂洗澡的那天,洗完出来天都黑了。穿着干净的衣服,皮肤也滑滑的,高兴地坐在大二八自行车前杠,在老妈的怀抱中后背感觉暖暖,前面却感到寒风迎面而来,吹硬了额前还湿湿的刘海。到家,老爸见面第一句定是:怎么洗了那么久?

那晚,一定睡得香甜。

Ara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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