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缓缓踏青阡陌

无论离家多久、多远,游子的心永远恋着家乡,恋着亲人。一瓣心香,奉我故乡。

                                                      ——题记

天边方露出第一道微光,房门便被小侄女儿擂得山响:“姑姑!我们去踩麦根!”裹得圆滚滚的小侄女儿扑了进来,她怀中的猫咪也应景地“喵”了一声。

正月十六,要踩麦根。完了这道程序,从腊月二十三拉开的年之帷幕才算真正合上。

小时候每常被父母拎起来,睁着惺忪睡眼,牵着牛、唤着狗,走出家门走到田里。沿着麦陇走上几个来回,捡起一块土坷垃带回家,踮起脚尖放到院中枣树低矮的树杈上。据说可以保证这一年身体康健,连同去的牛马也无病无灾。

这风俗由来已久,可小侄女儿却没见识过。昨天听我讲起,那牵牛唤狗的煌煌大军一下子打动了好奇心,和大她五岁的哥哥一拍即合,信誓旦旦要带猫咪去病免灾。

这时父母和兄嫂也被小侄子催出了房门,一家人踏上了久违的踩麦根之旅。

由于今年雨雪不足,麦苗不似昔年黑油油惹人喜悦。但满眼的绿迤逦而去,仿若可直达天边。小兄妹一路蹦跳在前头,时不时分享新发现。

“哥哥快看,好大的草坪啊!”

“不懂别乱说,那是韭菜,配鸡蛋包饺子那种青菜!”

“明明是草坪!和我们校园的一样可爱!”

母亲忍俊不禁:“傻孩子,这是麦苗,知道吗?”

父亲开始感叹:“现在的孩子哪里认识麦子,别说他们,就说你们谁会开拖拉机犁地播种?”环顾一望无际的麦田,和萧瑟晨风中寂寞摆首的麦苗,由不住唏嘘:“就说这些年,还有谁巴巴地来踩麦根?”

的确没有人家来了。

过年凑在一处闲话家常之外,感慨最多的就是越来越没有年味了。贴花纸、挑灯笼且不必说,腊月二十五用秸秆扎麦穗子,我们这些小时候的游戏,小侄子他们从未玩过。

当年八九岁的我,和邻家女孩儿坐到一起,认真挑选一根端正、粗细均匀的高粱杆,那通常是母亲扎箅子剩下的。再取出母亲做活计的剪刀,在秸秆上整齐抠出小口,插入一节节“麦穗子,”晚间悄悄栽在猪圈里。谁的麦穗子“存活”时间长,就代表谁家来年大丰收。

现在想来,这“工作”也和踩麦根一样,让人在一起头儿就对未来充满希望,是极其拥有人情味儿的风俗了。

“姑姑,‘恢撅’是啥?”

小侄女儿小手指了指母亲,又立刻放下缩到了身后。我从回忆中醒过神儿,低头对她笑了笑,拉她走向母亲。

母亲正在生气,俯身用双手拢土堆田垄。好在这块儿地平时种菜用的,地身不长,兄嫂见状也闷声不响帮忙,几分钟就拢好了。

父亲劝慰母亲:“那家人就那样,渴(方言, kè)死这点儿地了,给他拢回来他肯定就明白咋回事了。”

见母亲心情平复了,我才对小兄妹解释何为“恢撅。”

恢撅,就是地标。由于各家各户地亩相连,地头地边就得有个规矩,在分界岭埋一块砖头当记号,这块砖就叫恢撅。

前几年父亲身体不好,我和哥哥在外上班离家远,这离水井远的小块地只好撂荒了。邻近的人家,按辈分我和哥哥该叫二爷的,就每年往这边多犁一陇麦子。往年父母是不计较的,但他们商量春天插种玉米来着。谁知道二爷又悄没声儿搂走了一茬儿便宜,今天竟让母亲发现了,也难怪她生气。

解释完,我回头瞄瞄那一手掌高的土陇,就问父亲这管用么?

父亲被我逗笑了,说:“管用。照着‘恢撅’拢的,他种的这楼麦他还收,种玉米时铁定知道不好意思!这是规矩,谁还能恁没脸没皮吗?”

太阳升起一人高了,母亲腿有些受不住,我们便慢慢往家走。

村口正遇到那位二爷,他一看我们这老老小小就笑了:“带城里娃体验生活去了?小家伙儿还带只猫,玩儿得挺开心吧?”父母也笑呵呵回复。我突然想起二爷这人其实不错,往常父亲修理水龙头、自行车什么的,他闲来没事总不忘搭把手。

于是,我摇摇小侄女儿的手,教她念一句应景的诗句,南宋词人沈瀛《念奴娇》说:“缓缓踏青阡陌。乐事何穷,赏心无限,惟惜年光迫。”

图片发自简书App

是啊,友情、亲情、人情,或许就如界于阡陌间的麦苗,相似的绿,相似的生命,直至绵绵难尽。我家乡的亲人,他们像力求生存的麦苗,不放过汲取每一寸土地的养分,又像这广袤大地一般淳朴、恬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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