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郑州,外地人的印象,无非就是李志歌里唱的:多少次火车上路过这城市。又或者是介绍这座城市少不了的一句话:火车拉来的城市。
这是座因为火车改变命运的城市。郑州原本叫郑县,在清朝末年时,人口不过两三万人,是夹在洛阳和开封之间一个小县城,两地的人来往,路过郑县歇歇脚,第二天继续赶路。后来因为张之洞主持修建的京汉铁路选择了郑县,逐渐的繁华起来,吸引了大批的外地人来此定居,命运的转折便已开始,而新中国成立之后,省会更是迁到郑州,可以说开封全城搬迁。
而现在,外来人口依然是不断地在涌入,据统计,郑州人口已经接近一千万人,而其中,外来人口接近一半,另外一半的老郑州,若真是要溯源,又有多少是本地人呢?
可以说近百年来郑州的成长史,就是一部绵绵不绝的移民史。
我就是外地人中的一员,和无数外地人和刚毕业的学生一样,我在郑州的第一个落脚点,就是城中村。
我刚工作的时候住在耿河,大约两百多的房租,当时已经觉得很贵了。有一个月里大家都没钱,我们同学四个人睡在一起,后来退房时房东坚决不退押金,理由是我们把他的床压坏了。
城中村有着低廉的物价——便宜的房子,便宜的食物,便宜的生活用品。
最魅惑的时候是晚上,各地的小吃,各种的小摊,各种的口音,好像每天都是庙会。高峰时你骑着车子回来,不得不下车推着前行,如果凌晨两点你觉得饿了,楼下的麻辣烫小摊依然还在营业。
但是,在很多人看来,城中村仿佛就是城市的一贴狗皮膏药,在城市的高速发展下越来越碍眼,随处乱丢的垃圾,到处停满的电动车,纵横交错的电线,找不到工作四处游荡的二流子,在当前的大形势下,它的终极命运就是拆迁。
拆迁的村庄很快立起了高楼,有点钱和想法的朋友渐渐买了房,没钱有想法的开始关注房价信息,并东拼西凑的借钱开始实施买房计划。我们这些没钱没想法的人,只能看着中心地带的房租蹭蹭的往上涨,想要便宜只有租住更偏僻的村庄,而当这个村庄繁华起来了,又拆迁,又起了高楼,于是我们像城市里流民一样,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迁徙。
拆迁的风声往往是先吹个一两年,当你终于懈怠时,房东突然通知你:赶紧的,一个月内必须搬走。很快的,停水停电,手机也没了信号。有些房东在你搬走之后,捣碎自家玻璃,然后拍照给拆迁队看,可以领取额外的奖励。所以如果你能在高空俯视的话,你会看到一个仿佛被轰炸过的城市一样,人们如蝼蚁一般四处逃散。
有时候觉得这个城市就是一个大工地,站在那走了千万遍的街道上,仰望着四周的高楼,突然一阵迷茫,不知道身在何处。耳畔想起是罗大佑的歌: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但是我的家在哪里呢?回不去的故乡,融不了的城市,我又该何去何从……
朋友赵君居住的五龙口拆迁。他的物品打包几十大包从三楼搬下来,退房时又被房东找个莫须有的理由克扣一半的押金。他抹掉额头上的汗珠破口大骂,谁再搬家谁是猪。转头去付了首付买了房,而新房还未交付,他所居住的柿园拆迁,他又一同我搬到庙李。
庙李号称小香港,几千的本地人,却容纳着接近二十万的外来人口。我在又一次的租房时,心情阴郁。
搬家时,朋友老余开车帮忙,他的车子被塞的满满当当,我头顶凉席,怀抱脸盆,脸盆里放着锅,锅里放着碗,碗里还放着一个生鸡蛋。车子行驶在新建的三环高架上,雾霾深重的锁着远处一栋栋的楼盘,我突然觉得悲从中来,突然格外理解赵君当初骂谁再搬家谁是猪的心情。
我发了一个朋友圈:
我要勒紧裤腰带,我要咬紧牙关,我要排除万难,我要戒掉啤酒戒掉白酒戒掉零食,我要以不花钱为目的的逛街逛超市,我要路过旅游景点,张望一下就好,绝不进去,我要培养一切不花钱的爱好,我不要怒放的生命,我要买房。
我当时已经走火入魔,觉得要是不结束这种操蛋的生活,我会抑郁到崩溃。最终,我成为了房奴,并真的如赵君所说,买房之后,反而心思稍安。我们终于不再颠沛流离,不用再看着房价的升高掩着胸口防止心脏要跳出来。
城中村的拆迁造就了一夜暴富的村民,新闻上你看到的那些开着宝马扫大街的消息并不是虚构。一天赵君告诉我说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成为了拆二代,开心的笑醒了。原来能让他笑醒的应该是中500万吧。
而那些年,耿河拆迁,黄家门拆迁,关虎屯拆迁,七里河拆迁,柿园拆迁,五龙口拆迁,刘庄拆迁,庙里拆迁,陈寨拆迁……
我们在这个城市里多年,却始终觉得陌生,因为我们的青春,我们的奋斗都藏在拥挤,热闹满地垃圾的城中村里。有人呼吁,城市化的进程能不能不要如此大刀阔斧拆迁,是不是应该留下一些城中村改造,给城市的底层人士一盏深情默默的灯,照亮他们回家的路。话音未落,一座座城中村被一辆辆铲车掀翻,被一吨吨的炸药爆破。
新闻还是一天天的播报:
郑州5年拆迁627村庄,四环内再无城中村!
截至2016年,中心城区城市建成区面积为443.04平方公里,较1948年已扩张近85倍。
8月第二周郑州市商品住宅成交均价13533元/ ,与上周相比上涨了934元/ 。
无关的人,读出的是一堆冰冷的数据,我能体会到这些数据之后,藏着多少漂在郑州的外地人的心酸。
在城市的发展的滔滔巨浪中,我们不过是一粒沙。我站在自己买的房子里,依然看不到这个城市的天际线,想想人生中的最好的时光,都消耗在搬家和买房中。
人生何其悲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