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接走漂亮姑娘的军车(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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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刚补来的下铺上,目光便从对面铺一双穿性感黑丝袜的修长大腿推及向上。紧接着是苗条的身材、丰满的胸脯和姣好的容貌,一个捧着看杂志的漂亮姑娘像脑海给全身下达某种指令,从放大的瞳孔一下子狂奔传导到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关节每一颗细胞。仿佛忘记报社只给他买了要坐十四个小时的绿皮硬座火车票,将他置于拥挤的车厢中,就像坐进绿毛龟甲纹路一般;忘记他的“临边城比马还大的骡子”的采访任务;也忘记他由于年轻刚到单位,只能接这些没什么大新闻点的鸡肋。

从每一个细胞回馈给大脑的信息来看,刘峰主动地发起他觉得最为合理的搭讪:“哎?我也经常看这杂志。”姑娘好像不知道刘峰的存在似的,根本没理会他的搭讪。他干咳一声再次重复道:“嘿,我也经常看这个杂志。”姑娘抬抬眼皮,长长的睫毛扑扇了一下,敷衍地说了句:“哦。”便又再次把精力投入到她的那本杂志里头,这杂志就像是一本巨大的情敌。刘峰这一鼻子灰啊,本来心中散去的阴霾顿时又拉着手结着伴地涌回心头,像是一面永远擦不透亮了的窗户……

其实列车外的风景倒很是怡人,大片绿油油地庄稼地和少云的蓝天像特意给乘车的人解闷似的,一看就觉得豁亮。时隐时现的河流,波光粼粼,河边垂钓的老汉捋着胡须怡然自得的神采,跟江南水墨画里的情景,差不了几分。当然,刘峰肯定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

火车肆意地在铁轨上撒欢的开着,躺在铺上的刘峰看着对面的姑娘泡了桶泡面,自顾自地吃着,肚子里的蛔虫也叫起来。火车上的小推车,总是在你需要吃东西时,及时出现那么几次。他摆出一副想把这个小推车包下来的架势说道:“我要这里面最贵的。”

把东西买好捋齐,放到车桌上,对面座的姑娘还把东西挪开些,给他腾些地方。他现在只要是看到人家稍微有点礼貌,那就认为是对他有点意思。

“来,吃这个。”他把猪蹄和鸡爪直塞到姑娘手里。

“谢谢,不用。”对方把东西搁到桌上,靠近他的那一边。

“有啥客气的呐,咱俩这么有缘,能坐对面,还都睡下铺。”

“我吃不了太多。”

“啊,那你哪站下?”

“终点。”

“哎呀,我也终点下,下车有人接没,要是没有就跟我打一辆车。”

“有。”回答完这句话,姑娘便没想再提起话茬的意思,继续吃起泡面来。

刘峰不是不知趣的人,只是觉得这姑娘着实有些太不尽情义,自己买这些个吃的,花恁么多钱,也未必想对她怎样。只不过钱花了,也不讨个好,就有些不悦。于是心里暗骂,“小丫头片子模样俊俏顶个屁用,过她个三五年,看还有没有爷们追。”

他把心里的话转变为嘴上的动力,大口大口吃他那些个花钱不讨好的火车快餐。吃过饭,擦擦嘴,再喝口水,想去洗漱却感到困意上涌。虽是天刚渐黑,想着眯一会再去即可,便倒头就睡。也懒得再搭理对面的姑娘。

睡梦中,刘峰隐约地听到一个女人柔声细语的呢喃,“好啦大宝宝,明天睡在你怀里就不用害怕,不会睡不着啦……”他醒过来,才发现是在火车上,于是起身去厕所。解决完,提好裤子,依旧睡意浓烈,恍恍惚惚回到铺位上再次睡去。

列车晃荡中摇醒刘峰。一睁眼,看到对面的姑娘早早地收拾好,坐在过道的窗户前巴望着外面,一缕晨光撒在她白皙精致几乎能看到毛细血管的脸上,使他联想到昨晚耳边的呢喃。他也不知道之前听到的到底是梦中情人与他撒娇,还是真有人在耳边倾诉。但一想到昨天那姑娘“没礼貌”的样子,就又懒得再看她。看看表,还有大概半个小时就到临边,忙去洗漱。

火车还未停稳,就看见两支黝黑健硕的小臂在车窗外摆动,紧接着是一张黛黑的男人脸探着头往火车里看,这个人穿的制服,可以看出他是个军人,但明显大他十几岁。眼神一直在搜寻着车厢里。

车一停下,等乘客大概都走光,就看到他直奔刘峰这边而来,随后又挤过他而去。这个军人的目光落在他对铺的姑娘身上。“辛苦了,哪个行李是你的。”

刘峰作为记者的职业嗅觉,闻到新闻的味道。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被他的牙齿紧咬下嘴唇牵制后,使即便是直视他的人,也很难发现。他像寻到食草动物的猎食者一样,兴奋夹杂紧张的同时,又小心翼翼地紧紧尾随着这两个人。

他故意放慢脚步,轻轻地把手机的拍照功能打开,准备随时拍照。同时又把照相机从相机包里掏出来,打开录像功能挂在脖子上,使角度正好能拍到他俩。

走出火车站的三个人,都向车站停车场走去。直到这个军人和姑娘坐上接她的军车开出停车场,刘峰才满意地关掉相机和手机,摆出一副逮到猎物,又不急于吃掉的样子,潇洒地向他之前预约的旅店走去……

如果那天不是上级机关首长的电话直接打到军分区王司令员的办公桌上,边防团刘树生政委也许现在还在执行上级安排的“蹲连住班”活动呢。刘政委在小庄哨所接到的通知是立刻到分区机关说明“7·25军车私用情况”。

刘政委在去分区机关的路上时,给运输股长打去电话,询问前天到底谁派了军车。运输股长查完系统后汇报说,指挥车只有政治处主任派过一台。刘政委再给主任打去电话后,主任向他汇报相关情况后,便在心里盘算着到分区首长那里该如何解释。

“解释?我不听你的解释。你自己到看看网上吧。看看就知道这事到底对我们分区、我们省军区部队造成多大影响……”

刘峰的微博火了,火到每小时都有几百个粉丝关注他。他当记者以来还没搞出过什么新闻能受到如此大的关注,全都是源自他拍摄的那张《接走漂亮姑娘的军车》照片。虽然他人还没离开临边,可没想到前天发的微博竟然不出两天就转发次数过万。一时间,网上对这张“接走漂亮姑娘的军车”的图片微博,进行热烈讨论和猜测。尤其是数十个著名公知、大V(微博上知名账号的简称,在微博网络世界有很大的影响力)在转发中不无调侃地还编些段子,更是对这照片的火热度再炒高不知多少。还有不少记者同僚给他打去采访电话,询问他具体细节。他在回答别人的问题时,脑海中不断的幻想着他们单位的大主编拍着他的肩膀夸他“有能力、有眼光、有思想。”继而,他的责编站他旁边给他扇风倒水的奴才样,他掐灭嘴上的烟头,放在责编手上,说道:“以后好好表现吧。”想到这,嘴角自然而然的咧出来一道弯弯的大月牙儿。

突然手机就在他跟别人的通话过程中,责编进来一个电话。

“嚯?难道真这么快就要拍我马屁了?”他在心里盘算着,随后先挂掉别人的采访电话,给责编回过去。

“你还在临边吗?”

“在啊,松哥。”

“那你等会吧,一会有个部队领导会跟你通个电话,具体的按他说的做就行了。”

“哎,松哥,是不是当兵的让我删微博?”

“不能吧,没听人家说这意思。”

“哦……”

“行了,有事再联系。”挂上电话的刘峰,突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这军人找他,不要求删微博还能干嘛?

临边市的夏风,吹得树影婆娑,吹得花鸟欢畅,吹得天高地阔。站在旅馆窗户口,望着绿水青山车水马龙交织在一起的边境城市,头发被吹乱也没去整理,只是被冻住似的站着。之前对美好前途的幻想,早已烟消云散,只是因为他刚接到一个跟他同姓的团政委电话。

他现在既有对单位领导要求的不解,又有对部队行为方式的不解。“自己做的这件事,即便是事实,也是对被揭露的单位某种伤害。如果往长远看,也许会是好事,会促进它向更好的方向发展,但在短时间来看,伤害是不可避免的。”刚才在接电话时,他顺口就把旅店说了。想到这,汗水顺着额头流下。

“这临边,是待不了。”心里想的还没有动作快,收拾行李,到下楼退房,比他胡乱的思绪更迅捷。他现在担心的是,“这部队不会是借口找他谈事是假,把他抓起来是真吧!”

“退房。”他故作镇静但语气急促地跟大厅服务员说道。服务员此时应该并不是故意的,她先确定了刘峰的房间号,然后喊在休息室休息的保洁阿姨上楼去查房。保洁阿姨好像在上厕所,所以并没有很快出来。他开始看表,脚不耐烦地点着地。服务员陪着笑脸抱歉地请求他再等一会。

说心里话,要不是有一百块钱住店押金,他早撒开腿跑到火车站去买车票了。

阿姨溜达出来,问好房间号,开始向楼上一步一个蹒跚的走去,可以看得出,她的腿脚并不好。也许好的腿脚,会去干点更赚钱的活计。刘峰表情已经很难看了,但还是极力地控制着。就在此时,旅店大厅里变得暗淡起来,门上铃声大作。两个魁梧的人挡住门外的阳光,像两堵墙一样,阴出两面剪影。

年长些的是刘刚政委。几道过劳的皱纹从眼角向两侧展开,高颧骨高鼻梁,嘴唇宽厚在他的国字脸上显得诚恳又威严。岁数较年轻的是驾驶员孙悦,身型健硕气质英武,目光咄咄像是两个打磨成型的剑锋,显得无所畏惧。他本是优秀的边防哨兵,因为在山上得了严重的风湿,才屈居驾驶员这个身份。

“baby,baby,baby嗷……”刘峰的手机,像是所有间谍电影剧情里安排的套路一样,特意在暴露他故意隐藏着的身份。刘政委在拨打刘峰手机时,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拖着行李箱退房的小年轻就是他。只是发现眼前的年轻人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却不接,同时又很不自然的抖腿,于是直接问旅店的服务台。“你好,同志。我想找你们这一个叫刘峰的客人……”

刘峰坐上军车,犹如蚂蚁爬进热锅。就在刚才,刘政委像是抓住他的心思似的,用一种暧昧不清的诱惑把他引上他们的车。

任何一个想有作为的记者,都不会放弃一次深度报道的机会,而他恰恰是给了刘峰一次这样的机会。再者说,旅店服务台都看到是两个军人把他带走了。“光天化日之下,还怕他们绑架自己不成。”刘峰的小算盘,小脑袋瓜里,打的是叮当作响。

车渐渐的驶离临边,道路上车辆愈发稀少,但风景却相反地让人越来越感到怦然心动。松树林像群群胖子国的士兵,精神矍铄扬起高昂的头,一副不服输的架势;杨树像是瞧不起松树似的,叉着腰,显摆着自己性感的身材;而粗壮的榆树,则自是一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身姿,一直寻着自己的方向。山间的色彩或明或暗,流淌在群山间的溪流就像是流连忘返的仙女,既妩媚了天地又赏心悦目了自己。看着看着,这心驰神往的动人画面把刘峰的思绪放松到无边无际的神游状态,随后便合上眼睛。

不知行驶多久,黑暗中的一句话吵醒他。“刘峰同志,你别看这山里景色这么美,到我们要去的目的地,可谓是‘九曲十八弯’。”政委转过头像是在提醒他似的说道。“你看前面。”

他指着一处建于山间小溪之上的石桥,这座桥两车多宽,二十几米长,因为小溪流经于此特意修建而成。“山雨只要连续下十几个小时,这桥就没法过了。”顺着小溪向上游看去,很明显地可以发现溪流岸旁岩石光滑铮亮,像是在给山中雨多作说明。刘峰抬手就对着石桥小溪拍了几张照片……

就在这时的另一个地点上。

“一会多备两道菜,焦股长打电话通知说政委带客人过来看看风景。”王闯到炊事员李斌的厨房去转转,随口说道。

“是,可哨长,咱这两天给养还没到,不好整啊?”

“我想想办法。”王闯找到代理排长李国峰,让他把人喊齐,“除了出去巡逻的全体到门前集合。”

这个山顶哨所,拢共加起来不到十五个人,算上出去巡逻的和一名休假在外的,站在王闯面前只有七个人。大家还以为今天训练提前了。

“今天政委带客人来,把能端上桌的存货都给我拿出来啊,没招待好政委事小,掉了首长面子事大,解散……”

镜头回到另一边,两个多小时的盘山路,看着像开了很久,实际却只是跨过几座小山。路越开越窄,山越走越深。刘峰早已停下拍照,不安感像一个无形的虱子,爬满全身,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两侧的山峦像暗绿色密不透风的大网,吉普车像在网中爬行的迷彩绿甲虫。山间小湖泊深不可测,黑得像是无底洞,紧紧地吸去刘峰全部注意力,吞掉他最后一点防卫能力。他厌烦又谨慎地说:“领导,我们这准备开到哪去啊?”

“快了,过了前面的两道沟就快了。”政委的解答一点没消去他的疑虑与焦躁,悄悄从背包里掏出瑞士军刀,悄悄掰开刀刃紧握在手,以备不测……

而哨所里,情况简直像劣质的高压锅在不断蒸煮东西。王闯桌上乱七八糟地放着五根香肠、十几袋榨菜、六七桶泡面、五包凤爪、两大袋牛肉干、两瓶可乐十一厅雪碧外加三瓶乳制品饮料。

“这都是个啥?”眼前这些东西,他的眉毛没法舒展开。

“哨长,咸菜还有两半缸。”李斌也觉着这些东西不太合适,忙提醒道。

“去,都给我挖野菜去。”王闯是真没招了,把刚建连时,因为困难而不得不挖野菜补充到给养里的方式都给用上了。正巧这情景,被哨长正在家属来队的媳妇孙彤瞅见,她把从老家带来的腊肠和在火车上没吃完的零食也都放在桌子上。

“嫂子,你这是干啥?”李斌一下子不乐意了。

“不把我当一家人那?”

“那绝对不行。”李斌都要急了,李国峰也上来说:“这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瞧不起我的东西?”还是王闯忙出来打圆场,“行,我看老家的腊肉不错,零食就拿回去吧,政委肯定不爱吃这些女孩吃的。”

他们看哨长都这么讲了,便也不再说什么,也跟着大家去挖野菜。这山上的野菜,还是很多的。有薇菜、荠菜、蕨菜和驴夹板菜,这些野菜做起来方便,味道清爽还有药效,所以深受官兵喜爱。

当所有的野菜全都清洗干净以后,全哨的人且松口气。“万事俱备,只差政委和他的客人。”王闯正在心里盘算着,忽然借着夕阳,看到一个身影妩媚的女子正在晒衣服的光影,他从心里到眼角,都在笑。他径直向这个身影走过去,“别太忙活了,才来两天就一直干活,你这哪是来陪我的,这不是来给我们无偿打工么。”

“随手就洗了,在你这待着,一天啥也不干,不被养成小猪啦。”王闯刚想抱起媳妇亲热一下,就被放哨的新兵李冰冰给打断。

“哨长,人来了。”

李冰冰轻松的一句“人来了”,却是让刘峰付出磨破运动鞋的待遇后得来的。原来刘政委说“过了两道沟就快到了”,说的只是车能行到的最深处,而不是这次目的地的终点。哨所在两道沟乡东南方向的山顶上,一般只有军车能开到这个山脚。一般车辆根本就不来,更别提有什么汽车站。

上山的石子路,是八十年代边防哨的战士们用巡逻时捡的石头一点点铺就的。虽然延续好几年时间,但继承这个传统并维护这条路,却是这个哨所一直以来每名战士必做的事情。爬山前,刘峰已经没有办法不继续,自己是离不开了,这反倒给他一种精神上的鼓励。这种鼓励类似顿悟或升华,作为记者身份的一种神圣,他是为这个所谓的神圣,扎扎实实的走好每步登山之路。其实如果一切剧情真是按照他内心的那种非光明面去思考,也确实会成就他内心无法抑制的伟大感。可这条路,一直就是边防兵习以为常需要自己养护的小路,从没因谁走过一遍或是多少遍,就有什么巨大波澜。

他们一行三人,约莫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接近这座哨所。李冰冰看到他们的时候,夕阳正好在他们的背后竭力放射自己最后一道光彩。刘政委第一个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之内,王闯急忙跑过去敬礼报告。

“政委同志,边防二连两道沟哨准备完毕,请指示!”

“按计划进行。”

“是!”

刘峰出现的时候,突然掌声响起,声音在静谧的山上传下来,鲜有的清脆响亮。伸长的影子直接扑到欢迎他的官兵队伍前,让大家感到这个记者特别可交的错觉。

“欢迎刘记者来我们二道沟哨所指导工作。”王闯第一时间走上前,向他敬礼握手。刘峰哪见过这场面,只是被动地点头致意,可在握手的时候,却明显感受到一种浓浓的热情从手中传入心间。可能是温热的手温让他产生的错觉吧。

没有更多的寒暄,除了列兵崔晓特主动把刘峰的行李提走以外,其他人便解散开各干各的去了,只留下政委和哨长陪着刘峰在哨所周围四处转转。这个哨所一共三层楼,一楼是办公室、禁闭间、仓库、食堂、浴室和两间宿舍,二楼是俱乐部、电脑室、三间宿舍和哨所值班室,三楼是家属房。

这座山顶并不是只有一条路下山,因为两道沟是挨着最近的镇子,才特意修了那条石子路。哨所四面环山,视线极好。距离北面十几公里和南面二十几公里的山头,也都有他们二连的哨所。山上的景色迤逦多姿,但凡摄影爱好者看到此情此景,必是要拍摄一番。刘峰也边欣赏边打开相机,快门频按。随口客套地跟王闯聊道:“这样的美景,不消说待上几天,就是待上几年,也看不烦呐。”

王闯点头微笑一下,接着隆重地向刘峰介绍他们哨所的镇所之宝——二道沟哨所大白杨。这棵杨树并没有给刘锋带来什么视觉上的冲击,因为它仿佛遭受过什么自然灾害似的,中间断开后,上面生长出新的脆弱得像一阵风就能吹飞似的细长枝叶。刘政委这时开口道:“这棵树,是我当战士时发现的,当时不知道这棵树,是怎么在这山顶落地生根的,刚发现时,也跟它现在顶上的枝叶似的,弱不禁风。”

王闯接着补充道:“而且,前年它被雷劈过一次,直接从三十米变成十几米,没舍得把它移走,目的是留着作个念想,可没想到去年再次生长发芽,全哨的弟兄们都感到是个奇迹。”

就在他们的视线全都停留在白杨新芽的时候,刘峰突然听见似曾相识的声音。“开饭啦,吃完饭再转。”竟然是那个漂亮姑娘的声音……

一整桌像是招待客人又确实稀奇古怪的饭菜并没让刘峰产生什么疑问,原因就在于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停留在了“怎么火车上那个姑娘在这?”他现在都想立刻长出翅膀飞离这两道沟哨所。可他毕竟长不出翅膀,就只能在这一桌人中,假装不注意她。

孙彤却先说道:“刘记者,咱俩是不是在火车上见过?”

刘峰连筷子都没停下,边夹着菜往嘴里塞,边含糊着:“啊,好像,好像是,我也记不太清了。”他心里掂量着,刘政委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接他来时,说给他个机会深度报道军车私用,竟然直接给我拉到当事人面前。这还不说,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在网上干的那件事,他们不得让我永远下不去山?

孙彤向全桌人说道:“刘记者人可好了,特别大方,在火车上一直很热情,还很客气,可我就是因为坐火车太久,难受得不行,有点失礼。”王闯赶忙提起杯酒敬刘峰:“刘记者,这事我真不知道,敢情咱们还有这渊源,火车上照顾我媳妇,在这感谢了,先干为敬啊。”

“不,不用。”刘峰还未劝住,王闯就把整杯白酒一饮而尽。

刘峰不太胜酒力,其实倒没喝多少就撑不住了,如果不是被哨所人的热情所灌倒,就是被自己心里没法说的话压倒,反正是晕晕乎乎的爬到三楼倒头便睡。孙彤让出她的家属房给刘峰,自己搬到哨所值班室,凑合一宿,甚至还在睡前特意让李冰冰把刘峰磨破的运动鞋拿过来,一针一线仔细地缝补好又放回去。刘政委跟战士们睡在一个房间,本来他是想爬到一个没人睡的上铺,却实在拗不过大家,只好睡在班长让出的一张下铺。

夜半时分,王闯酒醒口渴难耐,起身出门找水。下楼看到厨房有一口水缸,便把头探进去喝个痛快。这山泉水沁人心脾,让他酒醒大半。

睡意消失,便索性走出哨所。一袭月色映入眼帘,可比城里那深受雾霾污染所遮蔽的月色透亮多啦。月光下背着95式自动步枪的哨兵,仔细观察着周围情况。让他朦胧间一个恍惚,仿佛就是他自己站在那里注视着远方,寒冷与寂寞简直不值一提,天地间只有他这一伟男子静候夜里的孤独与山峦的叠嶂。

“刘记者醒啦?”哨长从哨所走出来。“要知道你替我查哨,我就不起来了。”他开玩笑道。

“啊,我一喝多半夜就睡不着。”

“来,给你看个东西。”王闯领着刘峰走到哨所东侧平地,手指指向对面山上略有些微亮的一块积雪覆盖的山头。“白天视线好的时候,你能看见我们的界碑,从那开始,往西方圆十几公里,就是我们哨所有弟兄要守护的地方。”

“你们感觉神圣吗?”

王闯转过身认真的看着刘峰,眼中像有团火在跳动,“它是我们的全部信仰。”

那一夜刘峰睡得很踏实,他感觉虽然身处祖国的最边边上,却像睡在幼时父母隔壁的床上那种安然。

早上出操的哨声,吵醒沉睡的刘记者,他发现床单上竟然有他的呕吐物。半夜醒过来又出去走一圈,都没发现自己的秽物,看来酒精对麻痹一个人的五感确实有奇效。

拉开窗户,山顶的新鲜空气令人心旷神怡。这时他想起来打开手机,查看微博的最新情况。果不其然,新增粉丝达到这几天的新高,转发量以及@他的,也破了记录,事件持续的发酵有点超乎他的想象。

很多著名博主甚至为该事件,发表一系列他们深刻的分析以及想象,甚至还有编出幕后故事的长微博,以及人肉搜索这个姑娘的众多好事之徒。私信里夸赞他的有之,怀疑他的有之,并且有南方某著名刊物的马大编辑要过来采访他。他在看到要采访他的私信后,第一时间就给对方打去电话,都没顾及还不到七点这个时间段。虽然那面有点不情愿地接起这个扰了美梦的电话,但还是约定对他独家采访的时间。就定在当天下午的三点。

对于这个时间,他是有点疑虑的。这刚上来哨所,还没待够二十四个小时,就要跑,着实有点不地道。可马编辑的时间,宝贵得很。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采访自己,那简直是年轻记者里莫大的殊荣。想到这些,他才咬牙答应。

地点就定在临边市最高档的宾馆大套房。刚挂上电话,上等兵刘鸥就敲响他的房门。

“刘记者,开饭了。”

早饭阶段,他比昨天主动得多,跟大家套近乎攀谈起来。又聊专业知识,又聊采访过的对象。饭毕,他拉着刘政委说道。“领导,要不我们一会回临边吧。”

“对你想要深挖的,了解够了吗?”

“够了够了足够了。”刘峰急迫回临边的心情让政委心生疑窦却又不便多说。

“那我们这就走吧。”看到政委这么爽快,他边往哨所里走边说道。“我上楼收拾个东西就马上下来,咱就撤。”

王闯在得知刘峰要下山的消息后,心里猜测是不是自己招待不周才致使人家受不了这个环境的。但他也不知道如何劝说,就张罗大家为他列队送行。

“刘记者,我们哨所条件艰苦了点,但还是希望您有机会再过来,我们下次一定争取做得更好。这个树根工艺品,叫《不问寒》,是我们战士在巡逻时捡到的,稍作加工,送给你留作纪念吧。”王闯手里捧着的《不问寒》,由子弹壳绑成的底座,一个树根倒着竖在其上,根须部分皆为白色,就像落满雪花的冬季大树。虽然没什么特别的工艺,但艺术感十足,刘峰看到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小东西。

“哨长,你太客气了,吃住都够麻烦的了,怎么还能拿东西走啊?”

“刘记者,哨里的战士们生活很封闭,让我们拿出别的给你留纪念也拿不出来,所以希望这个小纪念品能激发激发你的创作灵感,多为我们边防军人写些精品。”

“王哨长,你要这么说,那我就收下了,这次社里找我找的比较急,回去我一定拿出写出好东西寄给你们看。”

在下山前的一瞬间,捧着《不问寒》的刘峰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昨晚看的那个界碑方向,确实好像有一块小东西就站在那一片白雪覆盖的山头。刘峰他们一行三人刚走到半山腰,突然发现天气骤变,本来刚刚挺好个天,霎时刮起大风。还未到山脚,就赶上一场滂沱大雨。

石子路遇到大雨天,摩擦力小了很多,刘峰穿着昨晚孙彤补好的运动鞋,也难免走得很艰难,时不时一个趔趄。上车时,他们三个人早已成了落汤鸡。由于雨大,车不敢快开,刚过两道沟就已经行驶近半个小时。

“政委,我看这场雨的情况,咱继续开下去,也回不去临边。”孙悦侧过脸说。

“你担心石桥吧……”

“嗯。”

“啥?咋回不去呢?”刘峰紧张地问道。

“雨太大了,溪水涨完,石桥肯定过不去。”

“走也得走过去啊,我有事。”刘峰说完,政委和驾驶员都没接茬。“真的,我求您了领导,我真有事啊。”

刘政委思索几秒钟,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开,不能过再说……”

如果事情按照刘峰的计划发展,没准把他送回临边也就那么戛然而止了。可这个世界上就是这样戏剧,巧合充斥在无数的原因结果当中,让人无法理解又神秘多端……

“baby,baby,baby嗷……”手机一直在响,让正在打扫家属房卫生的李冰冰,发现刘记者遗留下来的手机。

“上次用智能手机,还是一年多以前吧?”他想到。

好久没上过网了。这手机主页面,还有上百条微博提示的通知,像摆在小猫面前的一条鲜嫩无比的大鱼。

“算了,看人家隐私也不好。”他跟自己做着斗争,随后把手机放进兜里,想着干完活交给哨长。可这手机却顽皮的不停发出提示音。让他打扫卫生,都心绪不静。毕竟这可是他入伍后,碰到的第一个能上网的。

“就看一会就关机交给哨长,反正也没人知道。”打定主意,他便躲在家属房里打开微博……

另一边的行路人,很不顺利,车在路上已经开了近三个多小时,刘峰却感觉能有三天似的。

雨越下越大,像要打断雨刮器似的气势。外面的色彩模糊不清,只剩下绿黄黑这几种颜色,像是在车玻璃上不断上演抽象主义油画。刘政委的手机突然响了,却惊出刘峰一身冷汗。他赶忙摸兜翻包寻找自己的,电话却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哨所内的李冰冰也同样惊出一身冷汗。他没想到团里的军车和孙彤嫂子的照片竟会在微博上,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人在评论和转发,尤其让他不敢相信的是,这微博的博主,竟是他们的座上宾——记者刘峰。

他知道事态极其紧急,三步并作两步,快像要跳下楼似的,去找王闯。

我们这个故事的重要角色——军车,已行至石桥处,孙悦打伞下车查看桥面情况。“咔嚓”一声炸雷,劈断山下一棵树,惊得他往相反的方向作躲闪姿势。

“要不,咱们回去吧?”刘峰担心手机落在哨所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这样会很麻烦。他现在百分之一万的希望是手机丢在什么草丛、垃圾堆里找不见才好,最好再被雨淋直接坏掉,也比他硬着头皮回去被人发现的好。

“能不能过?”孙悦一钻进车门,政委都不给他缓缓,直接问道。

“不行,太危险了。”刘峰听驾驶员这么一说,赶忙补充着:“领导,这还打雷呢,要不咱先回哨所避避雨,等停了再回去也不迟。”

刘政委有点不明白这个记者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一会要回临边一会又要回哨所,可得加小心盯着点。

“那好吧,先回二道沟,这外面都没地方吃口饭,也确实没办法待……”

王闯拿到手机时,正陪着孙彤找杂志看。微博上的图片不但把他看傻了,更把孙彤吓呆了。他俩有点想不通刘政委为什么要带这么一号臭无赖、王八蛋到哨所里来。

咱虽说吃的一般,那也是哨所里能做到最好的,住虽然也一般,但那已经是自己媳妇主动把房腾出来给他住的。这简直就是他娘的以德报怨。

孙彤止不住地哭,她受不了网上那些恶毒的评论,什么“小姐、二奶、国民党的官太太”,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尽情地发挥着网民们不设下限的想象力。令她更受不了的,竟是因为自己,要让边防军人受到这么大且无中生有的恶意重伤。

王闯看到李冰冰气得在他面前直打颤,眉头紧皱着说道:“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快把手机放回去。”李冰冰有点懵。

“哨长?”

“执行命令。”

王闯声音刚落,“咔”一声炸雷在外面轰响,让他的命令更显不可置疑。站岗的哨兵在外面叫道:“雷又落树上了,又落树上了。”他一闻听这个,直接把头探出窗口向外看,确实杨树那又冒烟了。万幸的是这回除在外面站哨的距离杨树较远以外,大家都在哨所里避雨。

他走到哨所门口,从远处看,本已半棵的杨树,又被侧面劈开一道深深的树痕,瞬间烧焦的树身也被大雨嘲弄般地熄灭。

雨声、沉默,成为那天午饭时的整个氛围。饭厅里除了哨长和李冰冰知道孙彤为啥不出来吃饭外,别人都在好奇,但又因为杨树的二次被雷击中,心里也都不是个滋味。

王闯午饭时没说话,吃完就拿着打给媳妇的饭菜离开小食堂。潮湿的空气与阴霾的天气笼罩着所有人,大家在吃饭时的叹息声和不安的猜测越积越深,无处发泄。最窝囊的还属李冰冰,他脑袋中缠绕不断的几张图片和刘峰两个人的形象紧紧地锁在一起,还不能找到当事人好好说道说道,心里这股愤懑之火快要点燃雨中的心灵哨所……

我们把目光再转到军车那边,行至两道沟雨势渐缓,只是不间断淅淅沥沥的细雨。刘峰心里想着一会拿到电话该怎么跟人家大记者道歉呢?又转念一想万一哨所里的人接了电话该怎么办?用什么方式圆好场?彼时看到刘政委坚实的背影便计上心来。

“领导,我跟您说句实话吧。”刘政委转过身停下来,认真地等着他说。“其实我着急回临边是有原因的,本来今天下午这会,我应该坐在宾馆房间里接受南方知名刊物马大编辑的特约采访,所以我才着急回去。”刘政委继续爬山,听他说着。“我想借着这次机会,好把咱部队之前地方上那些负面消息,通过这个深度采访给扭转过来。”

刘政委听他说完,清笑一下道:“刘记者有这个心,我就心满意足了,那你发的那几条微博,是不是也可以删除?”

刘峰本来一直在这个事上装傻,想着部队的不提,自己就也装不知道。看着这窗户纸一捅破,确实不好收场便赶忙赔笑道:“哎,我手机不是落在哨里了么,我这上去就删,当你面删。”刘政委其实已经不怎么期待这个记者,能做什么更好的事情来扭转现在这个情况了。能删微博,就已经让他不怎么有期待的心,稍微有那么点安慰……

墙上挂着的哨长职责,是孙彤目光里所望的方向。可坐在床边的她眼眶肿了一圈,眼神茫然一片。饭菜热过一遍以后再次凉下来,窗外的雨虽然小了,就像她丝丝连连的泪水,仿佛停了却又从未间断。

王闯对做战士思想工作有经验,对自己的女人却有点束手无策。她当初为了和他这个边防军人走到一起,抛弃热爱的工作,离开大城市,她的父母没少数落她,甚至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出门。“真是苦了她。”他看着这个把生命都托付给他的女人,也只剩下唉声叹气。

何必找一个边防军人呢?长期风吹日晒,明显比同龄人老许多的外貌,没车没房没钱没时间,简直是和现在这个社会占主流的成功观格格不入。尤其婚后还要让妻子全年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间独守空房,有了孩子也几乎是倾妻子一人之力独立抚养带大。最初如若不是孙彤坚持,还来到团里找主任去做他的思想工作,没准今天她就不会这么受伤了吧。他坐到她身边,紧紧地把她拥入怀里。

“彤,别怕,天塌下来了有我呢。”

刘政委一行三人到达山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被雷劈断的大白杨。树杈散落斜躺着了无生机。哨兵第一时间叫来哨长迎接,王闯带着战士举着伞把他们迎进哨所。

刘峰刚一进去,就直奔三楼而去。刘政委、王闯、孙悦和李冰冰看着他的行动,各自思忖着。他在床脚找到电话,一看未接来电,达到十四个,赶忙挨个回过去。不管是领导也好还是马大编辑也好,他可是一个都不想得罪。挨个解释完以后,他忽地想到一会下楼就得删微博了。反正这几天那几条微博已经有了很多转发和截图,他就算删掉也无所谓。反正接下来还有专访不是,倒不如给部队这边做个顺水人情。

这时他才注意到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早已不见他早上走时的一片狼藉。随后便拿着手机来到楼下,发现大家都在一楼等着呢。

“领导,咱俩找个地方单独说点话?”

刘政委在前,刘峰尾随在后,顺势走进办公室。

“你看,这是我那条微博啊,删除,点一下,就没了。”刘峰在政委面前演示他删微博的全过程,对方耐心看完他删除所有微博以后,便坐下来跟他聊起来。

“刘记者,其实我第一时间知道你发那几条公车私用的微博以后,就去了解相关情况。这个车,确实是私用了。但这一路你也看到了,如果单位不派这个车去接我们的家属,他们就没办法来这个哨所,所以我们这个制度就是一种公车公用接家属的制度,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边防军人的难处。”

“领导,来的路上其实我八九不离十就想通了,你放心,我这回回去做专访时肯定把这个事解释清楚,还咱们边防部队一个清白。”

就在此时,王闯把孙悦拉到食堂去,问道:“政委知道他怎么回事呗?”

“那咋能不知道,这王八蛋记者,你还好吃好喝待他,我要是他,绝对不好意思见你和嫂子。”

王闯走到窗口望着外面,想了想,没转头说:“你嫂子也知道了。”对方也来到窗边,拍一下他的肩膀,用鼻子喷气,就像头有心无力的公牛。

突然间,两个人眼前闪过一个蓝色身影,没有任何声音,落在地上。

脑中还没有产生任何想法,孙悦眼睛就看到哨长直接从窗户跳出去,从地上抱起蓝色,冲回楼里。

宿舍里外挤满人。刘政委闻听后也马上赶过来,看到孙彤紧闭着眼睛,头部两侧有殷红的血迹。他指挥卫生员紧急处理一下。再检查检查需要不需要立刻送医院。刘峰此时站在人群里有点害怕,他不知道孙彤到底为什么会摔下楼,但一联想也许和自己有关,双腿就禁不住打颤。

“就怪你!”突然在宿舍中爆发出一声吼叫,原来是李冰冰指着刘峰喊道。“要不是你这王八蛋,嫂子肯定不会想不开!”这两句话,直接甩到刘峰的头上,刺到王闯的耳中,砸进刘政委的心里。

沉默就像给生活这台电视机调到静音模式,哦不,更应该说是像给哨所这台录放机按下暂停键。

李冰冰的两句话带来沉默这个词,它是一个超越时间限度的词汇。就像是一个能把时间无限放大的白洞,在这个词的状态下,很多一秒钟的过度会像其正常时间百倍般的难熬。大家在静待仿佛要发生什么事中,酝酿出其他气氛。

“闭嘴,都滚出去!”全哨战士知趣地拉着李冰冰离开宿舍,只剩下王闯、刘政委、卫生员和刘峰。卫生员取下听诊器说道:“哨长,嫂子头上都是磕碰伤出的血,心跳还挺正常的,就是脉搏稍微有一点弱,现在也就能检查到这样,要想再细致,咱所里也查不了。”

王闯眉毛紧蹙嘴巴紧闭,只是盯着媳妇看。他竟从她禁闭的双眼,看到两行泪水流出来,掺着血水淌到枕头上。原来她没昏迷过去,只是摔到地上后稍微有点懵。

“彤,哪不舒服,我现在就背你下山。”她摇摇头,嘴里轻声的冒出一句话:“还不如死了……”

刘峰干的那点事,经过李冰冰这一闹腾,全哨所的人算是都知道了。现在他缩在家属房里反锁着门不敢出去。王闯接完孙彤家里人电话后,才知道原来他们也在网上看见了,通电话时语气又重一点,尤其还抻出当初她拗着家里嫁给他这件事。本来她就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一时想不开,弄出个从哨所的房顶跳下去一了百了的主意。

王闯安顿好媳妇,刘政委便把他单独找过去。“总的来说,这个事没出人命就是万幸,本来就被地方上的人误会,就更不能因此增加更多的压力和负担了,过去就过去了。”最后他语重心长地跟王闯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跟刘峰好好谈谈,别带太多怨气。我意思不是跟他谈了,这次这件事影响就消失了,而是让他下次不再搞出误解我们部队的事,这是咱们的目的。咱军人就算被误会冤枉了,也要有个军人的样。”

王闯红着眼圈不说话。

几个小时后,刘峰坐在家属房凳子上胡思乱想,他来的时候幻想给自己的那些神圣、伟大感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自责。他想把自己和在哨所遇到的这件事撇清关系,却又在想抽身开这层关系的同时陷入深深的反思。他自己现在也不清楚到底是舆论压倒孙彤还是他恶作剧式的微博发文害了她。本意也许是为了小小的报复,但出于的也是某种良知上合理的解释,比如公车私用之类。

“铛铛铛。”几声敲门声并不重,但却给思索中的人打断的很迅速,毫无缓慢脱出思路的机会。

“谁,谁啊?”

“王闯。”

“啊,哨长,没什么事我休息了。”

“没准你明天就要过桥走了,最后一次聊天了。”刘峰听完自己明天就能彻底逃离这个地方,一种解脱之情油然而生,于是他打开门。只见王闯提溜着一瓶白酒和一包花生米走进去。

“咱俩边喝边聊。”

如果没有刘峰事情的暴露,没准这场小酌真真儿的别有一番风味。雨后的哨所,迎着阵阵山风闻着沁人心脾的清爽空气,从窗口望着满天繁星加上皓月当空,几声鸟叫蛙鸣之声此起彼伏,岂不快哉。可这回的哨所三楼,只是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闷头喝酒吃花生。

“你今年多大?”

“24。”

“够小的了,我24那年还在读军校呢。”王闯停下,望着窗外,接着说道:“外面就是那天我跟你指的界碑所在的那座山。”

刘峰也顺着窗外望去,果然是那座山,在哨所三楼的视线比在山顶平地上看,效果好一些。

“那是我和她故事开始的地方。那天她和同学出来户外爬山,就想到界碑那看看,却未曾想竟然摔断了脚。而她同学也是女孩子,弄不动她,赶巧遇到我执勤,于是便把她背下山。她总说是我救了她一命。”

刘峰沉默不语,他现在没有任何语言能表达出对他俩任何人一个人的任何一个词。他接着说:“后来,我用最传统的书信开始交往,发现她是那么善良、勇敢的一个姑娘,但我始终不敢往下继续进一步,因为我知道如果娶了她,又没时间陪她,很不希望我爱的姑娘遭这个罪。再后来她辞掉在深圳很喜欢的工作,找了一份时间更自由的兼职,这样就能总来看我。她不顾全家亲戚的反对,毅然地偷出户口本跟我办登记。她知道哨里的战士们都很艰苦,就每次过来给大家洗洗衣服帮帮厨。如果说真的有天使,在我这,她就是我的天使。”说完这些,王闯直接把一满杯的白酒干下肚,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尔后他把目光投在刘峰的身上说道:“如果今天彤真出大事,你心里会好过吗?你在报道那些五五六六、乱七八糟,没有事实依据东西的时候,想过后果吗?你对得起天天把时间、汗水、生命都用来守边境的军人么?都他妈的是娘生的,如果你的亲兄弟受到这种不公平的事你会默不作声吗?政委让我过来跟你唠一唠,我既然答应他就一定会来跟你唠一唠,但我想告诉你,刘峰,假如今天彤出大事了,我作为军人不会对你做什么,但我会用生命让你一辈子的良知不得安宁!”王闯伴着酒气、泪水以及振聋发聩的直白语言后,送给刘峰一个背影。

再没有一个形象或念想在到达临边以前能留在他的脑海中了。整个回程的过程,他只记得前一晚的一个结实汉子,喝着酒、流着泪,在一个不能心安的灵魂面前愤怒又哀绝的控诉。

刘政委把他送到宾馆时,下车握着他的手,诚挚而又期待地说道:“如果有需要,欢迎随时来找我们,人民子弟兵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刘峰捧着《不问寒》坐在宽敞豪华的大套房中,见到马大编辑。他把手工艺品放在两个人之间的茶几上。两人象征性地寒暄几句以后,他便坐在马编设置好的采访位置。录音机摄像机麦克风检查一遍后,同时打开。马编辑准备好笔记本开始记录。他说道:“马大编辑,可能,呃,我微博上的情况和要说的不太一样。”

对方回道:“越不一样,才越是特约采访、深度报道,你按你不一样的地方说。”

一得到马编辑的肯定,他便重新收拾一下思路,接着说道:“这几天我去了部队进行深度采访,才知道原来军车私用这件事竟然是一场误会……”

他的述说还不到五分钟,马编辑关掉录音机和摄像机。

“我说小刘,啧,这个可不行啊。我大老远的跑过来,可不是为了什么误会和解的故事。都是搞新闻,你不知道现在大众关注这件事的点是什么吗?”

刘峰打从发那条微博开始,就清楚的知道对方所说的点是什么,更明白他想传达给自己的意思。

“你要是这么讲,这个采访就没办法进行了。”马编看他没说话,走到他面前,坐在茶几上摆弄着《不问寒》继续开始游说道。

“你看,甭管什么原因吧,那个军车是不是接走一个漂亮姑娘?那个姑娘是不是穿着丝袜还特别性感?这个军车是不是用着纳税人的钱没去打仗?”

刘峰闭着眼睛几乎带着哭腔回答道:“是。”

马编按下录音机的录音键和摄像机的摄影按钮:“那就开始吧。”他停顿大约五秒后,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摆着的《不问寒》说道:“我是《接走漂亮姑娘的军车》那条微博的原作者刘峰,是我第一时间发现了那辆私用的军车,在这里我想说的就是,不管是什么理由,一辆军车不去干正事竟然去私自接一个漂亮姑娘,真是太可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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