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皆愁梨花雨——秦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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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弃疾的《丑奴儿》曾有句名言:为赋新词强说愁。感觉就是作词作词最后都为了说愁,也确实,宋词到了后期不论婉约还是豪放,闺情或是咏物,总弯弯绕离不开: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的困惑。

《丑奴儿》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然后,往往发现,愁字多半发于秋,好像秋天天生长来就是为了人类抒发愁情的。于是诗词咏秋的都有淡淡的惆怅或者深深的凄楚。现下已经是冬天,雾霾深深寒气袭人,都叫人怀念起愁愁的秋天来了。

      “雨打梨花深闭门”,突然地就想到了此句,语出秦观《鹧鸪天》。

枝上流莺和泪闻,新啼痕间旧啼痕。一春鱼鸟无消息,千里关山劳梦魂。

无一语,对芳尊。安排肠断到黄昏。甫能炙得灯儿了,雨打梨花深闭门。

玩译:我想我滴夫君啊哭了又哭,小鸟儿唱歌也觉得烦躁。打电话不在服务区发短信不回,微博QQ都不在线,微信朋友圈也没得更新,到底死哪去了,感觉我只有在梦里见过你。我眼泪都哭干了,只好来瓶RIO借酒消愁。喝了一整天差点胃出血,刚把灯油熬干又听到外面下雨,心塞的我失眠到天明。

      其实,雨打的不是梨花,声声都是抽的心呀。古人说女子哭时“梨花带雨”,当然是一种美态,哭起来都美美哒。但也是一种真实的楚楚可怜呀。——出白居易《长恨歌》:玉容寂寞泪阑干, 梨花一枝春带雨。

      为什么用本词中这一句作为本讲主题,除了印象深刻,然后是秦观词中的一句,还因为第一次读到这句时,是因为《红楼梦》第二十八回,宝玉和薛蟠、蒋玉菡,还有云儿一起喝酒时,悠悠一首《红豆曲》唱罢,开口便是:雨打梨花深闭门。正是欲黄昏的时候,不自觉就痴了。《红豆曲》——可百度。都让人痴了,可见叩人心扉的厉害。后来我又发现我偶像也用过这句开头作了《一剪梅》。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玩译:总之也是愁,也是哭,也是思。孤独寂寞,苦等无果的悲凉。不晓得有人知道这首词不,语出明唐寅《一剪梅》,就是点秋香的那个唐伯虎,吟唱“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那位明四大才子之首。

      后来读宋词多了,不小心读到了非著名南宋词人李重元的《忆王孙》,又发现了他的精华妙哉。此人太不出名,甚至到现在都不造其是男是女,也甚至有人怀疑这首也是秦观作的。但是我愿意相信这场梨花雨是他洒的。

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

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玩译:宝玉的《红豆曲》应该是援引了这首。因为用了杜鹃啼血的典故,更加的悲痛欲绝。真是太凄凄。这位李重元写了四首《忆王孙》分别春梨夏荷秋荻冬梅,春的这首最为上品。——可度。

      有时候,我也随口胡诌一些词,不管神马词牌曲牌合辙押韵自己喜欢就好。然后容易陷入一片愁。解字时间:愁,心上一个秋,淡淡皆是愁滋味。南京有个莫愁湖;神雕侠侣中有个为爱痴狂的李莫愁;说着莫愁莫愁,恐怕是最愁的了。还不如叫个秋心,好听有意味,秋日有心,不如多欣赏果实的甘甜吧。

      现在需要正式介绍下本讲主人公:秦观。就是戏说中苏东坡的妹夫,秦少游。苏门四学士之一,也是个翩翩公子美少年,有才。不同于苏轼是豪放派的典范,秦观是北宋后期婉约派的代表,将词的典雅发挥到了极致。曾被李调元《雨村词话》推誉至“首首珠玑,为宋一代词人之冠”。秦观一生因为科举因为受牵连也是坎坷有余,所以自成感伤词一脉。辣么,让我们一起走入他最富盛名的感伤。

《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玩译:你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么?!知道?好的,不用翻译。

      那个最会写虐心虐恋小说的匪我思存,她的生死恋歌巅峰之作《佳期如梦》即出于此。千百年来,痴男怨女们对于“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究竟是或不是的讨论依然没有得出结局。而很多的电视剧电影台词依然钟情于这两句。我还记得有个TVB神话剧讲西游记的,里面猪八戒每次想起嫦娥姐姐必定念叨此句。

      秦观曾被苏东坡戏称为“山抹微云学士”,皆因为他的一首出彩《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玩译:一层层云绕山腰,远处的枯草像和天连着一样。城门的号角已不再吹响。先别划船啦,咱们划个拳喝酒吧。想当年是仙境一样快乐的地方,如今回首四望,到处PM2.5爆表。夕阳西下,乌鸦都急忙忙飞回家,只有一弯流水孤独的绕着小村庄。就要离别了真是好悲伤,我偷偷解下香囊,她轻轻解下罗带,和我互换了定情信物。可如今,我只赢得了薄情郎的坏名声,此次分别了啥时候能再见呢!我的衣袖上还留着她的眼泪鼻涕,回头看,她所在的城头已不见,只有万家灯火如点点星光。

      这首词作于秦观三十一岁,为解相思一宴会上偶遇到的歌妓之苦,做的这首《满庭芳》。宋神宗元丰二年的春天,这时候还算比较滋润。然而紧接着冬天就要倒霉了。这首词当时很红,作于浙江会稽,但京城开封都广泛传唱。甚至还有个稗官野史的传说。

      说的是钱塘琴红极一时的歌妓琴操,就是和苏东坡传绯闻的那个美人儿。星爷有名的电影《大内密探零零发》中曾有,还有个电视剧关咏荷版的《河东狮吼》把她嫁接给东坡好友陈季常。ANYWAY,这位才气爆表颜值爆表的姑娘曾大手笔改过这首杰作。PS:刚才我搜狗打第二段就直接后面标注“琴操”,所以有必要说说。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暂停征辔,聊共饮离觞。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孤村里,寒烟万点,流水绕红墙。 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漫赢得青楼薄幸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心处,长城望断,灯火已昏黄。

      改了韵,也换了不少文字,但仍能保持原词的意境风格,丝毫无损原词的艺术成就。真乃才女也!

      秦观的后期也是一直被贬被贬,官场失意。可怜的是,情场也没有很得意。如果说,上面这首还只是比较隐晦,那么下面这首就是直接表白名妓了。《水龙吟》寄营妓娄婉,婉字东玉

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玩译:首先必须说,爱的太深沉。两阙词的第一句暗含了楼苑东玉。从园林边的小楼往下看车来马往,半卷起帘子刚试了单衣,清明就到了。一会儿晴一会儿雨,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什么鬼天气。卖花声已远,夕阳西下,院内花瓣像雨落下,飘洒在井台上。自从和她分别后,想再见竟如此困难实在让我惆怅。我为了名利漂泊天涯,即便老天知道了我的相思苦也会变瘦。想起她住的地方,在柳树边深巷中花丛里隔着一道道门,太难受。只有天上的月亮呀,最是多情,还和当初一样,照着这边的我那边的她。

      后来秦观继续被贬贬贬,一路也是被贬到了湖南郴州。在旅舍写下了内行更为赞誉的《踏莎行》,其地位高于《鹊桥仙》,是秦观晚年的巅峰之作。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玩译:雾霾太重!楼都隐没了,月色也朦胧,渡口都不看清在哪。我渴望的世外桃源啊,究竟在哪?谁受得了这旅馆中又没人又没暖气的寒凉?还听见,太阳下山时杜鹃叫啊叫的吐了血。收到我朋友寄给我的明信片,只让我更多了无数烦恼。郴江水啊郴江水,你好好的绕着郴山流的,干么事又流到湘江去了!

      本词中用了两个很有名的典故:“驿寄梅花”,“鱼传尺素”——都是古人用来表达收信的。驿寄梅花——出南朝陆凯《赠范晔》:折梅逢驿使,寄予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梅。“鱼传尺素”——出古乐府诗《饮马长城谣》: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都表示朋友来信的意思。

      最后两句被无数引用,连苏轼当时读到都感动,亲自把这两句画作自己的随身扇面。

三年后,秦观卒。

      秦观的慢词初期受“白衣卿相”柳永的影响很多,但苏东坡对柳永成见很多,看不起柳永,实为嫉妒。所以对秦观的一些词多为不满。

      有一天,苏东坡读了秦观词后大为生气,把词往地上一扔,拍案怒道:“观观啊观观,你个瓜娃子!你为毛学那个老皮皮柳三变?说,你是不傻!”。秦观拱手道:“老师,我是傻的二五郎当的。我错了。我正儿八经以后不敢了。”可见他受柳永词作的影响确实深。

      最后赠送一首柳永的《鹊桥仙》下阕,乃是秦观《满庭芳 山抹微云》中“销魂,当此际”的出处。

此际寸肠万绪。惨愁颜、断魂无语。和泪眼、片时几番回顾。伤心脉脉谁诉。但黯然凝伫。暮烟寒雨。望秦楼何处。

玩译:扣今日之主题——一个“愁”字悲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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