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茶铺(2)

(1)

就在我和无为站在茶铺外发呆时,铭轩来了。

“嘿!东哥,陆哥!”他背着个小书包就朝我们冲来,撞在无为身上,扑了个满怀。

“小家伙今天怎么不上课啊?”无为露出笑容,摸了摸怀中铭轩的头发。他大部分时间都很惆怅,就像刚才那般。但唯独看到两个人时能够放下心中的落寞,一是吴玉,第二个便是铭轩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小家伙身上找到了当初自己的影子,总之无为很喜欢铭轩就是了。

“今天周末啊,我为什么要上课?”铭轩咧开嘴笑道,“你是傻子吗?”说着,便从无为的怀里挣脱开,向着茶铺内跑去。

“简叔!简叔!”

“这小子...”无为听到在茶铺内大吼大叫的铭轩,无奈地笑道。

“很活泼。”我评论了一句,每次见铭轩时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与子倩一般,令人羡慕。

“是啊。”无为看向天空,此时它已经将清晨时的那层蒙布撕裂,绽开了蔚蓝与雪白的光彩,“我当初也是这么活泼呢。”他的神情渐渐苦涩。


看着无为渐渐阴沉下去的脸色,我便知道他想起了父母。

他与我不同,又可以说相同。因为他也被父母所抛弃,而且是毫无征兆的。

我记得当初简叔将他带回来时,和我一样,才十岁。脸上布满了泪痕,瞳孔瞪得滚圆,但没有任何光泽,双唇微张,就连抬头看我时都像一只没有感情的牵线木偶。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找到了同类,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那是一个人近乎绝望的样子,没有任何生机。长大后,他慢慢好了起来。找了些零工,又在城南租了房子。


“进去吧,外面冷。”他说道。

“恩。”我又看了他一眼,发现此时的他和那时已经完全不同了。双眼有神,虽然有时还是喜欢一个人呆着,但总归还是会开怀大笑,而且也有了喜欢的人。再看看我,或许一辈子这样下去?

“阿东,你来的正好。”进了茶铺,简叔立马找上了我。

“怎么了?”我见茶铺里没有铭轩的身影,“铭轩呢?”

“他在你房间里呢...”简叔有些无奈,“你快去收拾下你的房间,给他打个地铺。”

“恩?”我有些疑惑,难不成这小家伙还要在茶铺里常住不成?

“他爸妈周末要出差去外地,顺便就把他托给我们了。”简叔摸了摸额头,看来这闹腾的小孩的确让他头疼。

“好吧。”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麻烦的,只是为难简叔这把老骨头了。

“我去看看吴玉,你去房间吧。”无为说道。

“恩。”

我拉开了房门,发现小家伙正在我的床上玩跳高。

“小心点儿,床会塌的。”我招呼了一声,顺手打开了衣柜,从里面取出几床棉被放在地上。

“睡哪儿?”我问道。

“地上!地上!”铭轩停止了对我床的摧残,眼巴巴地望着我,“早就想睡地上了,没有限制,多爽啊!”

因为晚上要开暖气,所以我也不担心他睡地铺上会着凉。

看着我将地铺弄好,铭轩直接一脚蹬下了床,扑到地铺上。

“万岁!”

“你都初一了,矜持点儿。”我摇了摇头,把笔记本拿出来递给他玩游戏,自己则出了房间。

“阿东,明天去清湖秋游,没问题吧。”简叔突然叫住我。

“没。”我除了有些惊讶外,并没有太多不满。

清湖是位于老城西边的一处旅游景点,风光秀丽,山水如画。白天旅人众多,但却丝毫不影响众人欣赏山水的雅致,夜晚更是用‘湖光秋月两相和’来形容也不为过。可能是因为周末闲着无事,所以简叔想要出去走走。我也正觉闷得慌,所以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明天还有哪些人啊?”为了早做准备,我问道。

“这里的,还有田老、子倩他们都要去。哦对了,还有刘疯子。”

“田老?”其他人去我都不太惊讶,唯独这位七十余岁的老人去我觉得有些不妥。毕竟身体摆在那儿,勉强不得。

“唉,这次就是田老组织要求去的。”简叔脸色有些不好看,但看得出来不是因为田老组织的旅行而不满,而是因为别的什么事。

“给你看个东西。”简叔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拿出一张体检报告单,是田老的。

我接过单子一看,该低的高该高的低,总之没有一项是正常的,身体机能已经严重下降了。原本在一旁照看吴玉的陆无为也凑了过来,看到了报告单。

“田老三个子女都在外面打拼,这你们是知道的。”简叔说完,我和无为点了点头。田老一共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忙着在外面拼死拼活地工作,根本没有时间回家照看老人。老人也没有抱怨什么,只是偶尔在电话里喊他们多回来看看或是注意身体。平日里田老也不和其他老人一样去散步,因为腿脚不方便。朋友们一同闲聊,谈到儿女时田老也总是默默地走开了。他唯一的兴趣,大概就是抽空来这茶铺发发呆,或者和简叔下下棋。只有在简叔拿给我报告单后,我才恍惚间察觉了时间的流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那田老他。”无为忍不住问道。

“前几日陪田老去体检,医生都喊他早做准备了。”简叔话到此处,我和无为二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毕竟一同相处了这么久,就算没有过交流的人都会叹息,更何况眼睁睁地看着善待自己的老人一步步落进棺材里呢?

“这段时间多陪陪他吧。”简叔拍了拍我们的肩膀,随后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田老他...”无为眼眶有些发红。田老在见到我二人时,便十分疼我们,说是我们长得和他两个儿子年轻时很像。其实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但见田老开心,便由着他去了。儿时被抛弃的无为好不容易才在田老这儿找到了一丝亲人的温暖,却又要面临分别。

“生老病死,常事。别太难过了。”不知为何,我说这句话时嗓子却像灌了铅一样难受,又好像有人一拳拳地捶打着我的胸口,使我不能呼吸。

“恩。”无为忍住了内心的悲伤,去到了昏睡的吴玉身边继续照看她。


大约下午四五点,我出了茶铺去超市买盒饭,由于明天要出游,所以今晚便不再准备晚饭。

出来后,在一个小巷里意外撞见了刘疯子。看见他时,他正吃着从超市里偷来的馒头,手上有伤口,鲜血从中逃出,染红了馒头,想来是在逃跑的时候刮伤了手。

“喏。”我取出随身带着的止血贴递给他。

“你说你这个人真怪!”他突然开口说道,“居然随身带着贴纸。”

“这不是贴纸,是止血的。”我见他依然自顾自地啃着馒头,便将止血贴放进了他的口袋里,在他一旁坐下。

“怪人,怪人!”刘疯子见我挨着他坐下,警惕地往旁边挪了挪。

“你别过来!”我虽然没有动作,但他突然怪叫了一声。

“恩,不过来。”我答应道。

刘疯子继续吃着馒头,我闻到了一股血的铁锈味飘了过来,不过我并不是太在意。

“田老要死了。”四下没人,我便与刘疯子倾诉道。

原本在吃馒头的他突然一哽咽,随后就发出了咳嗽声,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我以为他吃急呛到了,便从塑料袋中拿了瓶刚买的矿泉水打开递给他。谁知他非但不喝,还将矿泉水从头上淋了下去,水顺着他脏乱的发丝流下,打湿了他的脸颊和衣物,将刚才的泪痕遮掩住了,看着极其狼狈。

“下雨啦,下雨啦!”还没等我招呼他,刘疯子便一蹦一跳地从我身旁离开了。

“果然是疯子。”我摇了摇头,掏出手机看了时间,起身向茶铺走去。


“小东回来啦。”我刚进茶铺,便听到有人叫我名字,抬头看去。角落里的吴玉还在昏睡,无为已经回去了,招呼我的人是田老。

“恩。”我回道。

田老正在和简叔下棋,坐在轮椅上,面色平静。我想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体情况,如此泰然自若,便是人生到头最好的模样吧。

“你们那小家伙呢?”田老四下张望着,似乎在找什么。

“您说铭轩?”简叔问道,“阿东,铭轩呢?”

“在我房间里。”

简叔冲里屋招呼了一声,便看到小家伙屁颠屁颠地从里屋跑了出来,看他那乱蓬蓬的头发就知道刚才应该是在里面睡觉。

“咦?田爷爷!”铭轩揉了揉眼睛,跑向了田老。

“诶,你慢点儿。”简叔看铭轩直接扑到了田老怀中,担心田老身体吃不消。

“哈哈哈,无妨无妨。”田老笑道。老人说话时有些急促,露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双眼微眯,弯成了一轮新月。看他脸庞上刻着的道道皱纹,就知道他经历过多少风霜雪雨。再看看他怀里的铭轩,便觉得如新芽,似嫩草。二人站在一起,满是阴阳水火的不可交融,又有春雨秋霜的无可奈何。

“田爷爷,听说明天要秋游啊!”铭轩依旧是一副顽皮相,“去哪儿玩啊?”

“哈哈哈,小家伙耳朵可真灵。”田老揪了揪铭轩的耳朵,“去清湖,好不好呀?”

“恩恩!那儿风景可好了!嘻嘻!”铭轩咧嘴笑道。

看他们玩儿地开心,我便没有打扰三人,独自进了房间。


人生都是由这些琐碎小事拼凑而成,生活慢慢地同化了人们。很难有令他们惊讶的事,我也不例外,只是陈佳的到来的确让我内心泛起了波澜,就好像一潭死水中掉入了一块石头,溅起涟漪。

他是位流浪歌手。我们在三年前相识,那时的他来到茶铺中唱歌,自己的歌自己的曲。当时看着与我年纪一般大的他竟有如此才华,不由得赞叹,随即问他今后的安排。他却说要周游四方,当个流浪歌手。他也算是老城的人,但父母因为一场车祸不幸身亡,原本以为余生再不会有所交际,却没想到又能在这初识的地方相逢。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我和他一同说道,他穿着一件白衬衫,扎了个小辫,还戴上了眼镜。背上背着当初的那把木吉他,脸上多了些风霜痕迹,也不知道算好算坏。

“你果然还是那个闷葫芦。”他笑了笑,我没回应。

“简叔他们呢?”

“去送田老了。”我擦着杯子,“明天准备去清湖玩玩儿。”

“也算我一个!”陈佳拍了拍桌子,“这种好事哪能儿没有我呢?”

“恩。”

陈佳的目光突然移到了角落里的吴玉身上。

“那是谁啊?”他问道。

“我朋友。”我淡淡地说道,并不是陈佳回来我不欣喜,而是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

“女朋友?”陈佳一脸奸笑地看着我。

“不是。”我依旧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哎哟,你这人!”陈佳皱着眉,“还真是个没救的闷葫芦!”

“你这次回来打算多久走?”我问道。

“不走了。”陈佳突然变得沉默,过了一会儿将目光转到我身上,“在你们这茶铺长住下来了,没问题吧。”

“这得看简叔的。”

“呵呵。”陈佳笑了笑,可能是见我不太搭理他有些无奈,从背上取下了那把木吉他。

茶铺中就三人,一个我,一个陈佳,还有一个迷迷糊糊的吴玉。

“  当我看遍千万世态炎凉,

    放下所有儿时的梦想。

    如同春风扶了十里绕岸柳杨,

    最终停了脑中的不舍过往。

    我的生活总是充满苦痛,

    但只要还活着,就不必慌慌张张。

    就像石沉于海,无法呼吸。

    也同海鸟将息,不能自已。

    如有一天我流浪在你的梦里,

    望你不要赶我离去。

    ......                      ”

生活如歌,大抵不过如此。不知多久没有再听到陈佳的歌声了,但三年后的今日还是盼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吴玉已经昏昏沉沉地从角落爬起,但眼眶已经湿润了。看着呆坐在角落的吴玉,她的泪水顺着哭花的浓妆一同滴在地板上,随后闭上了双眼。像她这般靠着身体和姿色去卖弄风骚赚钱是她的本意吗?我想并不一定吧。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从未有过的情绪,和之前一样,感觉被人重重地锤着胸膛,掐着喉咙。我们从未根本地去了解过一个人,就同我平日里看吴玉,烟酒放荡,却不知道她也会听歌听到泪流满面。很多人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但的确,那是怀揣着信念勇往直前的人才敢做的事。像吴玉那样的人,对她来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柴米油盐,吃穿水电’。

一个凡人一生的起起伏伏,也不容小觑啊。

夜已深,晚安。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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