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血祭的悲剧

在渭北高原七沟八壑的一个小旮旯里,有个小村叫丁家塬

丁家塬有两家专业户:苹果专业户丁善德和运输专业户于锵。两家紧隔壁住着,各自盖了一座小楼房,家庭设备早已现代化,双方银行的存款也都上了六位数。

丁善德和于锵从小光屁股耍大,如今都已年近四十,关系仍然好得鞍马不离桥。两人的媳妇,秀凤和淑娟,也处得亲同姐妹。说来也怪,两家的女人都直到三十多岁才怀孕。文山的媳妇秀凤生了个女儿,取名贝贝;锵的媳妇淑娟生了个儿子,取名宝宝。贝贝五岁,宝宝三岁。两家大人关系好,小人儿更是有缘。贝贝和宝宝,整日亲得像姐弟俩。如果只有一个苹果,你给了宝宝,宝宝立刻会肉溜溜般地摇摆蹦跳到贝贝面前,将苹果举到贝贝口边说:"姐,吃。"你给了贝贝,贝贝同样会"腾腾"地跑向宝宝,边用力掰着手里的苹果边说:"给弟弟一半。"两家大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有时谈笑间,说等日后孩子长大了,若仍投缘,就把他们配成一对,结成一双。日子长了,双方索性以"亲家"相称。

话说这年春天,省个协组织省里部分有影响的个体户,自费南下广州深圳等地观光考察,于锵争取到一个名额,满心欢喜地要出去见见世面。淑娟更是高兴,带上宝宝亲自前往省城西安为丈夫送行,一家三口在西安玩了个痛快。

于家去了西安,一星期后,两家大人倒没啥,可把两个小人儿想坏了。

宝宝一哭就要姐姐,贝贝也是想起来就喊弟弟。所以,淑娟在送丈夫登上飞机后的当天,就即刻往家返。一到家,便带上宝宝过来看贝贝。小姐弟俩一见,瞧那个亲热劲:宝宝张着两只胖乎乎的小手,边颠颠地往贝贝跟前跑,边喊:"姐,抱。"贝贝也像只小蝴蝶,连声喊着"弟弟"飞迎向前。

等宝宝刚一到跟前,贝贝蹲下身,一把抱住宝宝的两条腿就要站起来,谁知,用力过猛,竟将宝宝送过了肩头,头朝下,重重地栽在了水磨石板地上。宝宝只"哇"了一声,再没吭声,手脚乱刨乱蹬。秀凤淑娟正说得热火,见状以为娃娃家栽个跟斗不过是件平常事,起先根本没在意。秀凤吩咐贝贝:"贝贝,快把弟弟扶起来。"淑娟正笑着说:"不要紧,不要紧。"贝贝边喊着"弟弟,"边吃力往起拉宝宝,可怎么也拉不起来。两家大人过来帮忙,等她们拉起宝宝一看,顿时吓了个半死!只见宝宝脑囟门渗出一片血水,小脸蜡黄蜡黄,正一口一口往外倒气。淑娟连连哭喊着:"宝宝!宝宝!"秀凤抱起宝宝就往村医疗室跑,但是,只跑到半道,宝宝就断了气,随后跟着的淑娟立时昏倒在地。

乡亲们见状,忙帮秀凤将淑娟母子送进了医疗室。秀凤赶紧央人去果园叫回自己的丈夫。等丁善德赶到医疗室,只见医生正在抢救淑娟,一张条几上躺着死去的宝宝,自己的媳妇陪伴在旁悲痛不止。他惊问秀凤咋回事?

秀凤哭着向他略述了事情的经过。丁善德也傻了眼,半晌才回过神,反复自语道:"咋弄下这事,咋弄下这事。"他强自镇定,眼下闹出这事,既觉对不住好友锵,更痛惜宝宝的惨死,同时,也深深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从医疗室出来,丁善德请了老村长和几位本家长辈到自己家里,商量看后事咋办。

因于锵在村里是单门独户,他本人又去了广州深圳,而淑娟目前仍神智不清,所以众人商量决定,派人去通知淑娟娘家人,让她娘家人来替她拿主意。当下,老村长派了个精壮汉子去淑娟娘家报信。临行,老村长再三嘱咐那汉子,让他到了淑娟娘家,只说淑娟得了急病,让她娘家人快来,别的啥都不要说。汉子点头应诺,只在怀里揣了几块馍,便匆匆上了路。

淑娟娘家姓王,父亲已过世,娘家妈年老体弱不管啥事。两个兄弟老大叫九成,老二叫六成,都已成家。老大爱赌,老二爱吃,两家光景都一直过得紧巴巴。当他们听说姐姐得了急病,便当即随报信的汉子赶来丁家塬。在姐姐家里,候着他们弟兄的是老村长和丁姓的几位长辈。

淑娟已经恢复过来,被人从医疗室搀回了家,但仍支持不住,此刻软瘫在床头只顾流泪。九成兄弟俩和众人打过招呼后,忙问姐姐得的啥病。

淑娟一见娘家人,重又悲从心中来,哭出了声。

兄弟俩越发焦急,连声问道:"姐,你到底咋啦?"

淑娟只是说不出话,还是老村长对他们说:"你姐就没病。"

"那她这是咋啦?"

老村长答非所问地说:"二位,先请喝茶抽烟,事情我慢慢对你们说。"

说话间,已有人给王家弟兄斟上了香喷喷的茶水,递上了高级过滤嘴香烟。王家弟兄边抽烟喝茶,边静等着老村长的下文。老村长料事情瞒不过,便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宝宝的死因。

九成兄弟俩一听,立时炸了圈。九成吼道:"啥,我外甥叫丁家丫头摔死了?!"

老村长向他们解释道:"贝贝丫头也不是故意的,都是两娃多日不见,乍一见亲得,贝贝去抱宝宝失了手。"

九成听不进老村长的解释,直冲他吼:"她失了手,咋没把她自己摔死?"

"这——"老村长心里不悦,但仍对九成兄弟和气地说,"唉,他们两家平常好得什么似的,谁想到会出下这事?"

"这事伤心归伤心,着急归着急,可也难怪娃娃。四五岁个娃知道啥?"

"那是,那是。"在场的众人也七嘴八舌地随声附和。

王家弟兄怒犹不息,九成坚持道:"不管咋说,反正他丁家丫头摔死了我外甥,她就得抵命!"

六成接道:"哥,再甭跟他们说。走,去寻那个丫头!"

"对,寻着贼丫头,劈成八瓣!"说着,弟兄二人就朝门外走。

老村长变了脸,冲着王家弟兄背影一声断喝:"回来!"王家弟兄身不由己地收住了脚,转过身来。老村长极力控制住自己,声调却充满了威严:"国有国法,村有村规。既然出了这事,究竟咋个下场,终将会有个结果。你们若要乱来,我叫你们出不了丁家一步。"

此时,院内围满了丁家塬的人,不少人对王家兄弟投去愤愤不平的眼光。

淑娟也对自家兄弟哭道:"九成,六成,你们回来。这,这不怪人家,都是你姐前世造了孽,都怪你姐命苦哇!"

王家弟兄仍不服气地道:"反正,反正我外甥不能白白死了。"

老村长这才放缓了语气说:"事情该咋个办,日后终会有个结局。眼下请你们来,是想商量先把人埋了。天热,尸首放不得。"

"不行!"九成一口回绝道,"我姐夫就这一个儿子,说啥也得等我姐夫回来,让他父子见上一面再入土。"

老村长为难道:"你说的倒在理上,可不知你姐夫啥时候才能回来,就怕尸首放不到那时候。"

九成毫不让步:"放到放不到我不管,反正我姐夫不回来,我看他谁敢埋人!"

双方商量不到一块儿,丁家一位长辈出面调解道:"事情弄下了,一时说不到一块儿慢慢说。时候不早了,先吃饭,先吃饭。"

这顿饭是在老村长家吃的,东西则全由丁善德出。席间,丁善德也出面作陪。前半晌,老村长担心王家弟兄盛怒之下闹出乱子,没敢叫丁善德一家人露面。这阵,乘着吃饭的机会,丁善德再三再四向王家弟兄赔情道歉,并求他们高抬贵手,放过自己女儿,除此之外,无论提出任何条件,自己全都应承。可还没等他话落点,九成就眼珠一瞪,冲他骂道:"你说的倒是屁话,我们提的条件再多,能让我外甥活过来?"丁善德立时哑了口。

饭后,接着商量埋人的事。王家兄弟仍然坚持自家的意见,非要等他们姐夫回来,才准埋人。老村长和丁善德无法,合计一下,找来村医疗室的医生,向他讨主意。医生说:"除非马上将尸首送去县医院,用福尔马林药液进行防腐处理,尸首才能保存。不过,代价昂贵。"

老村长转脸对丁善德瞧。丁善德毫不犹豫,说:"不管价钱,只要能保证尸首不腐烂,我丁善德认了。"当晚,宝宝的尸首便被送去了县医院。

从第二天起,王家兄弟便吃在丁家,住在丁家,专等他们姐夫归来。

丁善德两口子整天小心谨慎,好酒好菜款待王家兄弟,一颗心悬在了喉咙口,不知道等待自己一家人的会是什么样的灾难。好在贝贝已被提前送去了外婆家,暂不用担心娃的安全。

鉴于王家弟兄的蛮不讲理,老村长曾私下提议丁善德,让他将这事最好报官公了,可丁善德只是摇头。因为两家平素那么好,如今若惊动官府,必将前情尽弃,弄不好还会结下深仇,自己情愿私了,哪怕把自己的整个家当都赔进去也心甘情愿。何况,自己知道于锵不比他那两个妻弟,不会不通大理。只要等他回来,就有个商量。话说到这个份上,老村长也就没再说什么。

再说,半个月后,于锵从广州深圳观光考察归来。此行他可真算是开了眼界,见了世面,正雄心勃勃打算归来后大干一场,谁知等待他的却是一声晴天霹雳,独生儿子意外身亡!他气得发疯,心疼得要命,仰天狂呼:"儿子,儿子,还我儿子!"

丁善德两口子双双跪倒在他面前,声泪俱下:"锵,我们对不住你。要打要罚,我们全认,我们全认!"淑娟也紧紧抱住丈夫的腿哭道:"锵,都怪我不好,没管住宝宝……"

于锵虽然此刻如乱箭穿心,气愤难耐,但他毕竟常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是那般小肚鸡肠的人。尽管儿子的死,对他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但他也深深明白:这事既怪不成贝贝,也怪不成两家女人。然而,儿子却是实实在在地没了。儿子是他的希望,是他于家的种。如今,希望破灭了,于锵绝望地号啕大哭:"我于锵哪辈子亏了人,老天爷为啥叫我断子绝孙。"

丁善德泪流满面地劝他道:"锵,娃既然已经没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保重身子要紧。从今往后,贝贝就是你亲生儿。日后,你们两口子,生,叫她养你们老;老,百年之后,叫她为你们送终。"

秀凤和淑娟更是哭成一团,在场的乡亲无不落泪。王家兄弟则吵吵嚷嚷要贝贝偿命。老村长和乡亲们轮番劝慰于锵两口子,两人才渐渐止住了哭声。王家兄弟尽管嚷嚷得凶,但因始终寻不见贝贝,而且人又在人家地盘上,所以,一时也不敢做出太过分的事情来。

最初,丁善德曾想过用钱了结此事,可他却始终未敢开口。因为他深深了解于锵。于锵不缺钱,你就是赔个金山银山他也不稀罕,他稀罕的是儿子。可是,任凭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也给人家赔不出个活宝宝呀。丁善德两口子痛心愧疚,不知怎样才能补上欠人家的这笔债。

等于锵稍微平静下来,老村长向他谈起关于宝宝下葬的事。他极度伤心地道:"埋就埋吧,人都死了,还留那做啥?"

于锵表了态,老村长立即差人去县医院拉回了宝宝的尸首,准备埋葬。

谁知,王家弟兄偏又横插一杠,说是按照当地风俗,外甥出了事,娘舅比父大。

即使于锵放了话,也决不能就这样轻易地让丁家把人埋了,必须答应他们三个条件,不然的话,这人就埋不成。

既然对方开出了条件,此事就有的可谈。老村长和丁善德问他们啥条件?

王九成说:"第一,宝宝小小年纪死得冤枉,必须穿最好的衣服,睡最好的棺材,非柏木二王子不可。起灵时,还要二十四抬。"老村长闻听,眉头微微起皱,对丁善德望过去,只见他早把头点下了。"这第二,"九成掰着指头说,"举行葬礼的头天晚上,要包两家电影,两家录像。同时,还要请两班乐人。"老村长听不下去,只顾低头一个劲抽烟。丁善德又一口应承下来,接问第三个条件。王九成说:"第三个条件,必得让贝贝披麻戴孝,一步一磕头,一口一个爹,把宝宝送入土中。"丁善德傻眼了,一时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

老村长实在忍不下去,一脚踩灭烟头,冲王家弟兄怒道:"我说王九成,王六成,人心都是肉长的,说话做事,先要手搭胸口想一想,看出得你的口,能不能入旁人的耳?大理上通不通?按理说,宝宝不过两三岁个娃娃,你们提的前两个条件,已经够过分的了,可文山硬是应承下来,你们还不依不饶。这第三个条件,明明是糟蹋人。再说,你们有意作践那么个不懂事的娃娃,就不怕造孽,不怕众人骂先人?!"

王六成瓮声瓮气地对老村长说:"你说我弟兄俩作践人,那好,你把你孙子引来,让我摔死,我们情愿把他当亲爹亲爷发送。"

老村长气白了脸,冲王家弟兄脱口骂道:"你们,你们他妈一对混账!"

王九成大嘴一咧,回敬道:"你才是个老混账。反正你们不答应我们的条件,就埋不成人,我们就把我外甥的尸首抬去丁家,任他化,任他烂。"

眼看事情闹僵,丁善德忙劝住老村长,咽了口唾沫,道:"我答应,我答应。可我求求你们,不要难为我娃贝贝。她实在还太小,我,我情愿代替我娃。"

"能行,"王九成气咻咻地正话反说,"你去问我外甥,只要他开口说让你替你就替。"

看来,事情毫无商量的余地,丁善德牙一咬,说:"好,就照你们说的办!"

丁善德很快包定了电影、录像和乐师,又为宝宝买下王家弟兄满意的衣帽鞋袜,可那"柏木二王子"棺材实在不好寻,丁善德央人四处打听,听说十五里外的小宋村有家人有副柏木材板,丁善德立即赶去,出两千元的高价,外搭一副上好松木材板,才算换回了那副"柏木二王子".

这期间,淑娟的神智一直恍恍惚惚,于锵整天不离酒瓶子,喝醉了就睡,醒了就哭儿子,接着再喝。两夫妻不管家,不理事,同时也管不了家,理不了事。所以,王家兄弟便是里外一手拿。

宝宝下葬的头天晚上,棺材就停放在丁善德家庭院里,门外,两部电影,两台录像,同时播映;两班乐师,也"咪里哇啦"吹个不停。但是,不管是银幕下,还是电视机前,或是乐师周围,除去一些不大懂事的鼻涕娃娃,很少有几个大人。乡亲们对这特殊的丧事,特殊的排场,大都感到别扭。

所以,全没有平常谁家办红白喜事那般热诚主动。人们大部分聚在丁善德家,劝慰宽解着丁善德。有几个血性汉子则愤愤不平,说王家兄弟做事太可憎,明天非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丁善德听了,只是哭丧着脸连连摆手。当说到起丧的时候,几个汉子都不执事,吼道:"要抬叫他们自己去抬,咱不管,看他小子咋能?"丁善德赶忙连连央告大家,求大家千万看在乡里乡亲的分上,无论如何也要帮帮忙,全当都是为他丁善德的,为贝贝的,丁家三口将感恩不尽。抱不平的汉子才一屁股蹲下去不再吭声。

另一房间内,秀凤正陪着女儿贝贝。贝贝是天擦黑丁善德偷偷从她外婆家接回来的,随来的还有贝贝的舅舅。贝贝眼见自家门外人来人往,又是演电影、又是放录像、又是唱戏,屋里也聚满好多好多的人,庭院里还放着个大木匣匣。小丫头拼命转动着眼珠,就是不明白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感觉到了大人们的变化:外婆、舅舅,还有爸爸妈妈,整天脸色好难看好难看,有时还长长地叹气。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逗贝贝笑,同贝贝耍。他们不再喜欢贝贝了,贝贝好伤心,也更加想念宝宝。

在外婆家里十多天,没有一天不嚷着要弟弟。此时,秀凤搂过女儿问:"贝贝,妈妈跟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贝贝说:"记住了。"

秀凤接问:"明天,叔叔们一抬起那木匣匣,你都做些啥?"

贝贝仰起小脑袋,认真地想了想,对妈妈说:"明天,叔叔们一抬起那木匣匣,贝贝就走一步,磕一个头,哭一声爹。走一步,磕一个头,哭一声爹。"

说毕,她又歪着小脑袋问道:"妈妈,舅舅,贝贝为啥要磕头?为啥要哭爹?是不是贝贝一磕头,一哭爹,弟弟就活了?"

秀凤听了女儿的话,心痛难忍,不由痛哭道:"孩子,你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问……"

贝贝舅舅接口哄贝贝道:"贝贝乖,贝贝说得对。贝贝一磕头,一哭爹,宝宝就活了,就能跟贝贝玩了。"

贝贝立时一脸的庄重,说:"那贝贝明天就使劲磕头,使劲哭爹!"

再说于锵两口子,这几天就像变了样,人虚脱了整整一圈。他们知道明天宝宝就要下葬,灯光下,夫妻俩只是对着宝宝前几天在省城西安拍下的相片瞧,瞧瞧哭哭,哭哭再瞧瞧。

另一间房里,王家兄弟也在思谋着明天下葬的事。

六成道:"哥,虽说他丁善德都把咱的条件应承下了,可总是便宜了那个丫头片子。"

九成的眼在烟雾中眯成了一条缝,缝里透出一丝凶光,道:"咱们现在在人家地面上,硬来不行。咱得另寻机会,反正咱也要那个丫头死!"

六成一听,吼道:"对,死人抵命。弄死那丫头片子咱也不算犯法。"

九成"嘘"了一声道:"小点声,别让咱姐夫听见了。咱姐夫也真是窝囊,儿子死了,屁也不放一个,只顾哭,咱这事要是让他知道了也难成。"

"行,"六成附和道,"听你的,哥。你说昨办就咋办,天下哥为大嘛。"

屋外的天今天黑得特别,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周围旷野像死了的一般……

第二天一大早,秀凤为贝贝戴起了麻冠,穿起了孝衫,接着又对贝贝仔细嘱咐了一番。起灵了,两班乐师头前引路,丁善德夫妻,贝贝舅舅,护拥着手拿哭丧棒的小贝贝,跟在后面。接下来是宝宝的灵柩,有二十四个小伙子轮换着抬。王家弟兄走在两边,监视着贝贝。老村长担心出事,早早就叫人看住于锵夫妻,不让他们到坟地来。另外吩咐两个精壮汉子随着王家兄弟左右,以防这两个家伙对小贝贝做出什么祸事来。丁家塬的男女老幼,几乎倾巷而出。三里五乡的群众也有不少人闻风赶来,人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万众瞩目这支小小的而又特殊的送葬队伍。王家兄弟对随着自己左右的两个丁家塬的汉子瞧了瞧,相视一笑,暗暗得意昨晚想出的好主意。

这边小贝贝泪水盈盈,似一朵带露的小花,如一株雨打的小草,像一只鸡雏,若一头羊羔,显得格外柔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跑,一口气就能吹化,看着都叫人心疼。她每走一步,便双膝跪倒,两掌着地,深深磕下一个头,哭一声"爹弟弟".然后爬起来,再磕一个头,再哭一声"爹弟弟".

她磕得那般认真,哭得那般真情。身后的丁善德夫妇心如刀绞,女儿每磕一个头,每哭一声,就像是在他们心上狠扎一刀。围观的人们也唏嘘不已,众人惋惜宝宝,更同情那任人摆布的小贝贝。

到了墓地,贝贝端端正正地跪在墓穴正前方,膝下便是挖好的墓道。

爸爸妈妈,还有舅舅,全立在她身后。贝贝的脸已被泥土抹成了一张小花脸,一领孝衫也弄得脏兮兮。她磕头磕累了,也哭累了。此刻,她不再出声,只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她弄不懂这个世界,弄不懂那些大人们。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只装着属于孩子们的美好东西。

她不明白,贝贝不是哭过了吗,贝贝不是磕过头了吗,宝宝怎么不从那只木匣匣里出来呢?贝贝好伤心,爸爸妈妈,还有舅舅也陪自己伤心。他们一定是心疼宝宝,也心疼贝贝,因为贝贝和弟弟都是乖孩子。贝贝抬眼一瞧王家兄弟,他俩对贝贝咧嘴一笑,笑得真怕人!

要下葬了,宝宝的棺材被放下墓道,推进墓穴,正要下土,王家弟兄一摆手,说要看看棺材放得周正不周正,便双双跳下墓道,钻进墓穴。少顷,王九成从墓穴内探出头,说要贝贝替宝宝扫棺材。这也是当地的风俗,当灵柩被推进墓穴,临封门前,必得死者的亲属下去,扫净棺材盖上的落土,以便死者干干净净地前往冥园地府。秀凤不放心女儿,说要自己下去替女儿扫,可王家弟兄坚决不同意,说这土必须贝贝扫,谁都替不成,否则,他们就不出墓穴,连他们一块儿埋好了。众人无法,丁善德只好将女儿慢慢放下墓道,叮嘱道:"贝贝乖,扫好就上来。"贝贝双脚刚一着地,便哭叫着"弟弟",扑进墓穴,很快她娇小的身影便消失在穴内,随即竟从穴内传出一声惨叫:"妈——"那叫声令人撕心裂肺,灵魂打战。丁善德预感大事不好,跃下墓道,贝贝舅舅、秀凤,还有先前两名汉子也紧跟着跳下。丁善德钻进墓道一看,自己女儿竟被王家弟兄活活摔死了!原来,这就是昨晚王家弟兄预谋好的。他们要借贝贝扫棺材的机会,用贝贝活祭自己外甥!

当下,丁善德将女儿的尸体抱出墓穴。贝贝浑身鲜血淋淋,一张小脸血肉模糊。丁善德如狼一般仰天哭号:"他们将贝贝砸了!他们将贝贝砸了!"

秀凤一见,只哭叫了一声:"孩子!"便昏死了过去。贝贝舅舅气疯了,大骂王家兄弟:"**的,我和你们拼了!"

那淋淋的鲜血激起了众怒,众人全都气红了眼,全都丧失了理智。其中,丁家一位长辈对墓道里的人命令道:"丁家塬的人,还有贝贝他舅舅,你们都上来!"

墓道里丁家塬的两个小伙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迅速将秀凤举出墓道,拖开了丁善德和贝贝舅舅,众人将他们一个个拉上地面,墓道里只剩下了王家弟兄。弟兄二人才说往上爬,不知谁喊了声:"打、打死这两个**!"于是,乱锨齐下,只拍得弟兄二人脑浆迸裂,血花飞溅,"扑通扑通"摔下墓道,紧接着,好一阵锨抡锹舞,播土扬沙,扬起一股黄色的旋风。旋风过后,苍茫大地,隆起了一个高高的坟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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