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风惊落絮绵绵

1.

早就听说城外有十里花溪,今日休沐,决心轻骑前去一看。

一路上少有人家,只听见马蹄声,偶有几只鸟雀惊起,扑棱着翅膀躲进密匝匝的林子。远山十分静寂,周围的草木似乎刚刚苏醒,受宠若惊的接受阳光的抚照,微风轻轻滑过衣襟,十分怡人。

河水缓缓流淌,波光粼粼,任马儿脱缰豪饮,他自在一旁的石头上坐着,空气里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很是惬意。

“啊!”突然间,传来一女子的惊叫。定睛一看,一个光着脚的女子狼狈地从下游往上跑,那脱缰的马儿疯也似的一阵撒狂。

待他制住了马儿,女子的一件白色小衫正顺水而下,渐行渐远。

她惊魂未定的跑回去穿鞋,齐腰的乌发湿漉漉的,怀中抱着一只木盆惊慌失措的离开。她身姿绰约,眉眼清雅,惊惶的脸上透着一种独特的美,他忍不住叫住了她。

“姑娘,实在抱歉!”

她定了定,头也不回的跑进了林子里。

见惯了秦楼楚馆的莺莺燕燕,偶然见到这样清丽脱俗的乡间女子,确实令他眼前一亮。不过,他自诩高洁,不屑做那登徒浪子,只能站在原地暗自神伤。

这一路连一支花也没有见到,此刻更是无心寻花,索性躺在马背上睡觉,任由马儿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竟真的睡着,还做了一个梦,梦到的自然是那个姑娘,醒来忍不住窃笑。睁开眼来,但见远处红花灼灼,并作一团,煞是好看。

奇怪,难道桃花已经开了?

将马儿栓在路旁,跑过去看个究竟。只见灼灼红花下面,坐着一个女子,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后背,她正执一柄梳子梳理长发,浑然不知有个男人正在背后盯着自己。

他看呆了,阳光从斜面照过来,将她与灼灼红花构成一副精美的画,红花娇艳,衬得她出尘脱俗。

突然,她侧身看到了他,惊得木梳掉在了地上。

他细看才发现,这正是刚刚在河边浣衣的女子。

“姑娘别怕,在下只是被这花吸引而来,无意冒犯。”他今日穿着玄青色常服,腰间配着一块玉珏,颇像个饱读诗书的先生。

她愣了一下,便退到室内,关起了房门。

他拾起地上的木梳,上面还残留着她发间的香气,他将木梳擦拭干净,放在门前的廊柱旁,却赫然看见一摞写满字的纸。

上书: 云月相和好花天,碧风惊落絮绵绵。

“这是姑娘的诗?真是好句啊!”

“先生谬赞。”

“为何只有两句?”

“没有为何。我的意思是,还没有想到下句怎么写。”

“等姑娘写好了,可否允许在下拜读?”

此后很多日子里,他都忍不住想起她在河边惊惶不安的样子,她坐在红梅下梳头发的样子。

2.

他循着上次的记忆,骑马到城外去找那女子所住的木屋,十多天过去了,气候暖和了不少,山间的花稀稀落落的开着,可是他无心观赏。

小径幽深,林木繁茂,转来转去,他居然迷路了,而马儿只顾着啃食新出土的嫩草,根本不用心识途,这可把他气坏了。

明明记得是这条路,怎么就找不到了呢?难道自己遇到了狐魅之类的灵物?他从军二十年,杀伐决断,从不信鬼神只说,顿时为这种想法感到无聊。

正愁于无奈,忽有琴音从远处传来,若空谷幽兰,闻之忘忧。没想到这山中竟卧虎藏龙,也罢,寻不得美人,寻个知音也好。

往前走数里,便见一条小溪,溪水清冽,在长满苔藓的石缝间泠泠作响。溪边的空地上种着桃树,光秃秃的树杈错落有致,想必花开时节,定是一番盛景。顺流而上,果然看到一座木屋。

屋旁有一片菜地,几株海棠。他绕到屋子的正面,发现这小屋正是那女子的住所,心中不甚欢喜。

此时,一阵喝斥从身后传来。

“你是谁?在我家干什么?”

回头一看,是一老妇,她挎着一个用粗布遮住的竹篮,虽老迈,却无比坚毅。他忙上前施礼。

“老夫人有礼,在下寻琴音而来,敢问弹琴的是?”

“那是我孙媳妇。”

此时,琴声已止。

她推门而出,还是那身素衣,一头乌发被一条布带束在腰间,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让他恍如隔世。一颗心如同鼎中之水,翻腾不止,不是滋味。

“没想到,姑娘不但会诗文,琴也弹得如此好。”没想到这深山之中还有这样的琴音,果然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可惜……

“先生谬赞。”她行礼如仪,全然不像是个山野女子,可惜!

老妇明显不太欢迎他,这让他很尴尬,说了几句话便识趣的告辞。

“前几日大雨,前面的路被冲毁了,先生还是从屋后的路走吧。”

“多谢姑娘!对了,我有个朋友,也爱写诗,可否借姑娘诗作让我带回去。”

“先生稍候。”她转身进门去取,半晌,她只拿了他上次看过的那纸诗文。

他兴高采烈的收入怀中,想到路被冲毁,她们行动自然不便,欲问家中丈夫,又觉得唐突,只好怀着疑惑离开。

走到一两里的地方,赫然看到三座土坟,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刚才忙于寻找琴声没有留意,此刻他忍不住去看,竟是父子三人的坟,这样说来,岂不是峰回路转,大有机会?

3.

院子里堆满了东西,有米,有肉,有油,还有布匹和绢帛,都是寻常用品,确实是目前家里正需要的。

他不但让人修好了屋前的那条小路,还派人送来这么多东西,可他自己却一直没有出现过,她正方面道谢的机会都没有,这让她心里很不安。

天气渐渐回暖,海棠已尽数凋落,褐色的枝丫和小刺上爬满了碧绿的叶子。而屋后溪边的桃花正开得欢,桃花灼灼,绵延数里,犹如世外桃源。

她日日在屋中抚琴、看书,或去溪边摘菜,她依旧去遇到他的那条河边浣衣,心被滔滔不绝的河水搅得有些不安。

他依旧派人送东西过来,自己却不曾露面。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日日望着屋前的小路,不知不觉生出了些许期盼。

那日她正在后溪的桃林边摘菜,突然听到屋前有人在说话,她扔下篮子跑回去,果然是他。

穿着新衣服,很气派的样子,他站在那株海棠树旁,笑着看着她。

“好像瘦了。”他看着她许久,才说出这几个字。

“没有。”她摇摇头。

“家里…都还好吗?”

“很好。”她点点头。

两人相对而立,虽默然无话,但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格外的暖。

“你叫什么名字?”他打破沉默。

她愣了一下,拾起一枝木棍,在土里写出了自己的名字。

“杨絮?在下夏侯风,允州人氏,今年三十有四,家中无父母,无妻妾,只有一个儿子,在允州老家,由管家照看。”

他一本正经的介绍自己,她忍不住笑了,又立马嗔怪他。

“你真是莫名其妙,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是,是是,对了,可以听你弹一曲吗?”

她点点头,推门进屋。

屋子很小,正屋用饭待客,两边各有一间,她让他在正屋的桌子上坐下,倒了一杯自己烹制的粗茶,便进了左边的房间,接着,琴音潺潺流水般滑了出来,犹如山间清泉,沁人心脾。

一曲之后,两人便坐在一起喝茶说话,他说自己在军中当差,最近忙于公务,抽不开身来看她。

“这里风景虽好,但左右无邻,又偏僻,你住在这里诸多不便。况且老夫人年迈,寻医问药多有不便,要是住在城里就不一样了。如果你愿意,我来安排怎么样?”

“不用,这里挺好的。”

“你是怕老夫人不同意?不用担心,只要你答应,我可以去求她。”

“不是。”

“你放心,我绝不欺你新寡,只要你答应,我马上回家遣散府中姬妾。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样不少,明媒正娶迎你进门。”

手中的茶壶突然一倾,茶水撒满了桌子,她慌忙用手去拭,却被他一把捉住,攥在自己手里。他的手掌温厚有力,让她感到一阵酥麻。

“你告诉我,你愿意吗?”

“我……”她感到气血逆行,头脑发胀,心跳失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不过才见了两面,便要问求娶,确实于礼不合。

他感到她的异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放开了她。

她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躲进了自己的房间。他还欲追问,但老夫人已从田间回来,他只好烊烊而去。

4.

她不敢将此事告诉奶奶,日日讲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怎么说话。

没过几天,城中最出名的媒婆就上门了,先是奉上金银首饰、绸缎锦服,又讲他的好说得天花乱坠,还跟奶奶讨要她的八字合婚,奶奶一听夏侯风的名字,便将媒婆赶了出去。

之后,足足有一个月,他再也没有来过。

她本对男人不再抱什么希望,心里依旧很是落寞惆怅。只能在心里宽慰自己,他只是一时兴起,现在被拒绝,放弃也正常。

她并不是天生这样冷漠寡淡,只是经历了太多世态炎凉,心灰意冷而已。

转眼便到了四月,清明时节,烟雨淅淅,一场雨竟不由分说地下了好几日。乍暖又寒的时候,尤为冷戚。

他没想到,她真的会拒绝自己,媒婆将聘礼悉数抬回来的那天,他气得把媒婆赶了出去,自己闷在府中喝了三天的酒。他看着那两句诗文,脑子里全是她的模样。

那媒婆两头吃瘪,少不了四处宣扬,一时间,三品将军夏侯风求娶寡妇被拒的事传遍了大街小巷。

他向来洒脱,不惧流言。只是从来没有女人这样拒绝过自己,越是这样,他越是非得到她不可。

好不容易等到雨过天晴,他决定去找她,问个清楚明白。

虽已晴了一日,但小路依旧泥泞不堪。

远远的看见河边站着一个女子,长发及腰,素衣白裙,这个身影如此熟悉,他跳下马背跑过去,果然是她。

她深情忧郁,一见他,便飞也似的往林子里跑,他一把将她拽住。

她只是被雨困了几日,突然想来河边走走,没有想到会碰到他。此刻,她心跳如雷,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看着我。我早已遣散府中姬妾,今生今世只想和你一起终老。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告诉我,好吗?”

她忐忑地看着他,心里感到莫名的酸楚。

“是不是老夫人不同意?带我去见她,我当面向她求娶你。”

“你们男人总是喜欢誓言喜欢承诺,可是能不能做到却很难说。”

“你这样想我?”

“我是心死之人,这辈子,恐怕注定要漂泊。”她泪如雨下,哽咽着说。

本以为他会耐心开解她,没想到,他头也不回,踏马而去。

其实她一直盼着他来,亲口告诉他自己的苦衷和不堪回首的过往。刚看到他的那一眼,她以为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没想到,却成了这样。

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她的心也一点点坠入水底,河水冲刷着她的心,撕痛不已,她在呆呆的立在河边,想到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他,想到自己已经失去了期盼,想得心痛不已,胸口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无法呼吸。

这种感觉她很熟悉,半年前她体验过一次,而现在,她不想再一次失去了。

一刻钟后,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疯狂地跑上他消失的那条路,可是任她哭喊,也得不到任何回应了。

直到夜幕沉沉,她依旧站在河边,希望他回再来。

第二天,第三天,她都去河边等他,可是他一直没有来。

她决定写一封信,写好后,却不知寄往何处。

想到这里,她只能独自哭泣,心中苦痛,更不知从何处说。

5.

云月想和好花天,碧风惊落絮绵绵。

向来萧瑟本不惧,骤起相思累不浅。

心若丝网有千结,泪如珠落无人怜。

怕缚情丝身名乱,岂料身名已难全。

朋友见他心情不好,知不喜欢去风月场所,便邀他过府喝酒,并请了花间酒的歌女来表演。那女子一身素衣,坐在琴前弹唱,虽被一副面纱遮了面容,但眉目间流露的哀愁,令人动容。

他心里一惊,猛然想起,初见她时,纸上就是那句“云月相和好花天,碧风惊落絮绵绵。”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想看看那歌女的模样,朋友以为他看上了那歌女,忍不住笑了起来。

待一曲毕了,他再也忍不住了,上前揭下那副面纱。他当然不希望真的是她,自然,也没有让他失望。

“回将军,这首唱词是我们教坊的新曲,讲的是一个女子爱上一个男人,日夜思念心上人,心中忧思。”

“至于这诗何人所写,妾不得知。”

他当夜便传来曲工询问,才知这诗确实是从一个女子那里得来的,她不要银钱,却要求花间酒的歌女无论去何处表演都要唱这首诗。

原来,她日日等待,备受煎熬,才想出这个方法,希望有一天他听到这首诗,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第二天,他准备去找她,却收到去边关巡防的军令,只好派人去接她到府中来。

他担心底下人不会说话令她多心,更担心老夫人不会允许她来,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等到防务结束,他连夜快马回城。

回到府中,果然没有见到她,正想去城外找她,却得知她执意要住在客栈。

她已经决心要和他在一起,就算有一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要弃她而去,她也不后悔。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知道人生苦短,不能执着于要求结果,或许过程更重要。

从夕阳昏黄,到烛火通明,她一直坐在桌旁等他。

越到后面,心里越紧张,她既期望下一秒就见到他,又希望他今晚不要来。想到如果他真的不来,心里又不安起来。

当他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她坐在桌旁,呆呆地望着他,眼里露出又喜又哀的深情,她似乎忘了说话,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坐下。

“你饿了吧,我给你准备了糕点。”说着打开桌上的食盒,一样一样的摆在他面前。

“好吃。”他拿了一块放进嘴里,说到。

她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两个人丝毫不觉得尴尬,竟像相处许久的情人一样自然。

“怎么流这样多的汗?”

“不碍事。”

“我以为,你今夜不会来了。”

“我不走了,好吗?”

“啊?”她羞赫得低下了头。

他突然凑上去,将她死死抱在怀里,并用嘴去吻她的唇。

她挣扎了几下,终于妥协了,但仍拒绝到。

“我,今日身子不适,不能……”

他立刻明白了,但并没有松开她。

“不碍事,我就抱着你就好了。”

当夜,两人同榻而卧,入睡时他故意离她很远,醒来时她发现他已经紧紧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

6.

就这样,她住进了他的府邸。

他把她安排在西苑,还特意移来几株郁郁葱葱的海棠,希望来年开花的时候,她能够开心。还特意找来一些诗词典籍,甚至许她随意进出自己的书房,翻看他的藏书,使用他的书案。

府中人对她也很客气,口口相称为“夫人”。但她心里仍旧忐忑,毕竟他们才见过三次面,她就这样跟了他,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但是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府中,有时候好几天见不到他。她便日日看书写字,打发时间,有时候也弹琴、写诗。

时间长了,她越发抑郁不安,特别是他不在的日子,她整夜睡不着,人也一日比一日憔悴。

后来,他察觉了她的不适,便送她回奶奶家住一段时间。

此时正是最热的月份,乡间自然凉快许多,刚开始她心情确实舒畅了不少。可是十天过去了,他依旧没有派人来接她。以前他出去处理军务,从不会超过三天不回,因为他知道自己离不开他,可是这一次竟然过了这么久,她又开始日夜不安。

第二天,她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去,得知他一早出去了,只好回自己院中休息。

她发现府中人对自己态度一下子变了,找来自己院里的丫鬟小燕来问了才知道,小公子从老家过来了。

“夫人不知,这位小公子一向不喜欢将军的姬妾,不论得不得宠都要被他欺辱捉弄,也有仗着将军宠爱反抗的,但最后都被他赶走了。”

“难怪将军突然送我去城外,他们定是看准了风向,觉得我待不长了。”

“夫人不必灰心,将军也是怕小公子为难您,这恰恰是将军在意您。”

“那这几日除了小公子,可有别人来过?”

“先夫人的弟弟,小公子的舅舅来过两次。”

不论如何,她决定去拜会一下这个小公子。

听说小公子住在北苑,那是先夫人的住所,据说除了将军和小公子,任何人都不能进去。以前有个很得宠的妾侍,去北苑摘了一朵花,就被小公子赶了出去。

晚饭的时候,没有人敢来请她,她只好自己去饭厅。到了那里,果然看到一个锦衣华服的小男孩,他正在为饭菜不合胃口而发脾气,碗筷摔了一地。厨娘跪在地上,管家立在桌旁,满屋子人没有一个敢说话。

“见过公子。”其实她不必行礼,但她知道自己只是名义上的“夫人”,处境尴尬,还是低调一些好。

“你就是我爹从乡下寻来的女人?”

“是。”

“长得也不好看嘛。”

“公子说得是。诶,厨娘怎么跪在地上?既然饭菜不合胃口,还不赶紧去重新准备,要是饿着公子,将军可要生气的。”

厨娘如蒙特赦,赶紧溜了回去。

“管家,烦请找人来把地上收拾干净,把桌上的饭菜撤下,准备些公子爱吃的端上来。”然后又吩咐小燕去拿自己从乡下摘来的果子、奶奶做的甜糕。

管家看了一眼公子,始终不敢动。就在这时,他突然回来了,大概是听说了饭厅的事情,一进门就板着脸。

她忙说是自己头晕不小心摔了碗,又宽慰他不必费心。他不许管家撤换饭菜,只叫换来干净碗筷,最后总算相安无事的度过了和他们父子的第一顿饭。

晚上回到院中,想到小公子虽然一口也不愿吃自己准备的果子和甜糕,却一直盯着看,便叫小燕偷偷把剩下的全部送到北苑去。

7.

通过那件事以后,府中人看出来她与别人的不同,无论将军在不在府中,都会有人去请她用膳了。

只不过总会有些意外发生,譬如,她的汤盅里会出现青虫,她的茶杯里会出现苍蝇,筷子上被涂了泻药,总之,每顿饭都会有些小意外。尽管她吓得不轻,但从不发作,反而表现得很淡定。

这日,他又不在府中。只有她和小公子两人,席间各自无话。就在她起身离席时,裙子从腰间撕落,一股凉风提醒她腰一下全部暴露,连同厅内的下人都笑了,她又气又羞,感到面上火辣辣的。

小燕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衫替她披上,仓皇回到自己院内,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哭了起来。

“夫人,等将军回来,定会惩罚小公子为您出气。”

“此事定不可告诉将军,我自有主张。”

第二天,她依旧去饭厅用膳,她的出现让他很意外,这顿饭算是平安无事的过去了。

只是接下来几天,只要她在房中弹琴,他就要在她院中放烟花;只要她在书房看书,他就要在一旁背书。

这日,她正在花园乘凉,突然一条蛇从树上掉了下来,正好落在脚边,她吓了一个趔趄,他得意的跳出来,捡起那条蛇,准备嘲弄她一番。

“连死蛇都怕,你可真没用!”

“公子承袭将军风骨,自然勇敢。公子经常这样戏弄我,是因为讨厌我吗?”

“难道你不讨厌我?”

“谁说得,我觉得你是很聪明的小孩子。而且将军常夸你聪慧机敏,和先夫人一样。”

“不许说我娘,我不是小孩子。”

“听说先夫人是大家闺秀、温柔善良,想必家教正派、家风蔚然,我一直很钦佩。公子说自己不是小孩子,那请问公子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

“当然。”

“既然公子长大了,像这种小孩子才玩儿的小游戏,以后也不会再玩儿了吧?”

“你!哼!”他本想好好的戏弄她一番,没想到反而被她教训了一顿,气呼呼地回了北苑。

尽管心里怕得要命,她还是亲手把蛇给埋了。

之后,她总算过了几天安安静静的日子。

他回府之后,询问管家府中的情况,得知她已经收服了他,心中很诧异。

知道他回来了,她欢欢喜喜的准备去见他,转念一想,他们父子也是多日未见,这个时候她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没想到,他直接奔她院中过来了。

她紧紧靠在他的怀里,享受着熟悉的怀抱,幸福的笑容在脸上灿烂的绽放。

她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脸,他原本刻意控制着自己的冲动,这一亲,那股冲动像洪水般涌上来,他彻底束手无策了,疯狂的亲吻起她来。此时下人们已经全部退了出去,两人倒入了锦账,缠绵到晚饭时分才起床。

8.

立秋之后,清晨和夜晚稍微凉快了一些,但正午依旧很热。

她倚在软塌上看书,他在书案旁翻阅公文,两人时不时互相看一眼对方,时间随着日光偏移而悄然逝去,但情意却随着香炉氤氲而更加浓郁,当真是岁月静好。

真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她心里这样期盼着。然而,有一个秘密时刻在心里翻腾,让她日夜不安,惶恐不已。

“想什么呢?”他从书案旁走了过来。

“没什么,倒是你这几天心情不好,是因为小公子吗?”

“他不愿回允州。”

“你长年在外,父子聚少离多,现在边境安宁,留小公子在身边,有你亲自教导,不是很好吗?而且小公子聪慧可爱,我很喜欢他。”

“既然你喜欢孩子,那我们俩生一个女儿,怎么样?”

“你,不要脸。”

“竟然骂我,你可知什么是三从四德?”他假装生气,趁机环住她的腰,咬住她的耳朵。

“妾身鄙陋无知,请将军赎罪!”她笑着逃出他的怀抱,故作姿态,惹得他更加喜欢。

“那我便教教你。”说着,再次抱起她,倒在了软榻上,又是一阵颠龙倒凤,缠绵悱恻。

小公子得知她竟然劝将军留下自己,心中对她的敌意和戒备已经渐渐消除了。偶尔在花园碰到,还会主动问安,这让她很意外,开心极了。

她知道小公子遗传先夫人,也喜爱音律,尤其是笛子,于是特意把自己收藏的首饰全数卖掉,为他买了一支玉笛,在中秋佳节时送给了他。还亲自去求归隐边城的宫廷乐师郭老先生到府中授业,教小公子音律和笛子。

夏侯风见她和儿子相处融洽,心里很是开心。她得到他的赞誉,心里更加开心,没想到好景不长。

有一天醒来,只听见一向安静的东苑突然热闹起来,一打听才知道,是芳姨娘年底就要临盆,将军便差人将她接了回来。将军竟然没有告诉自己,想到这里,她心像被针扎了一个口子,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听说,这个芳姨娘出身教坊,不但美艳绝伦,还精通歌舞。当年将军无意间听她唱了一曲歌,就将她接了回来,那时候先夫人还在世,纳过文书,拜过主母,是唯一的正经姨娘,比其他姬妾的地位高出许多。先夫人过世后,她一度成了府中的女主人。

“要不是小公子不喜欢她,将军几乎要扶她做夫人呢。”说这句话的时候,小燕的嘴都瘪成了金鱼。

“不许胡说,她好歹也是正经姨娘,现在她怀了将军的孩子,以后相安无事便好。”

“夫人也太软弱了,留着小公子也就罢了,何必还留着她?”

“小燕,再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可要把你交给将军处置了。”她勃然大怒,没想到素日里温顺体贴的小燕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转念一想,她也是为了自己好,便没有责罚她。

可是,芳姨娘的事情,终究成了她心中的一个结。


9.

本以为相安无事就好,没想到,这个芳姨娘却不是个省油的灯。

两人在花园相遇,她本已退避到亭中,不愿和她争辩,她却直接到亭中来赶人。

“我身子不方便,烦请妹妹,让一下。”

她确实貌美,看起来不到二十五岁,虽然大着肚子,举手投足间依旧风姿绰约,明媚动人。

“你怎么能这样对夫人说话?”小燕愤愤不平。

“夫人?什么夫人啊?俗话说‘聘为妻,奔是妾’,将军虽为妹妹下了聘,最后却是自己跑到府中来的,可有三书六礼,可有拜天地、入族谱?呵呵……我可是纳过文书的正经姨娘,说起来,地位可比她高得多。”

小燕还想说什么,被她拦住了。

“芳姨娘既然知道自己身份贵重,又何必和一个丫鬟饶舌,岂不是降低了身份。”说完便带着小燕走了。

不过芳姨娘说得确实是事实,让她无法辩驳。这几日将军就算在府上也不来她院中了,她的心从惶恐变成了煎熬,每一天都忍不住胡思乱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就开始变了,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太过天真,到头来才发现事情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在发展。

现实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不知所措。

自从芳姨娘回来,小公子讨厌她不愿去饭厅用膳,她也不想去看芳姨娘纠缠将军的媚态,于是每日都独自用膳,因芳姨娘有孕,饭菜格外精致,但她却没有什么胃口,人也渐渐消瘦了下去。

这一天,她正在房中发呆,管家突然差人来请她去花厅听曲,说是将军的意思。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将军,换了一件衣服便匆匆赶过去。

一进门,便被弹曲的歌女拉着手叫姐姐。

“以前在春雨阁,蒙姐姐照顾,没想到姐姐能寻到将军这样的大英雄做依靠,还没向姐姐道贺呢。”她一脸真情,言辞间像是与她十分相熟。

她一回头,他正看着自己,那眼神,像一把刀,直插她心底。

“夫人,你瞒得将军好苦啊,亏将军真心待你,你却隐瞒身份,谎称自己是良家妇女。”

“我……”她确实隐瞒了他,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她真的不认识,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自己说,到底还瞒了我什么?”他铁青着脸,语气冷得吓人。

“我…确实是出自春雨阁,可是我……”她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就是说,你确实骗了我。你故意出现在河边,联合老妇来蒙骗我,又联合曲工故意作那首诗来引我上钩?你好手段,杨絮!”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误会自己,眼泪促然滚落。

他将她亲手绣的腰带扯下来,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走了。她追上去向他解释,却被他一掌推倒在地上。他的背影决绝而坚定,似乎要将和她有关的一切抛在身后,再无留恋。

而芳姨娘,自然是笑意盈盈的跟了去。

留下她一个人,躺在地上哀恸大哭。她知道自己完了,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比想象中更惨,本以为他会念及旧情。可是,这才几个月啊,他就不愿听她的解释了。

她从小父母双亡,跟爷爷一起长大,爷爷是老秀才,教她认了不少字,读了不少书。为了给爷爷治病,她9岁那年主动进了教坊,在春雨阁学艺。14岁,老板娘逼她接客,她抵死不从,被关了八天八夜,半夜逃出来遇到了郭老先生,蒙郭老先生指教,她去花间酒做曲工,以写词作曲为生。

去年,她16岁,认识了一个志趣相投的男人,两人定下婚盟,她随他回家后才知道他家中已有妻儿,她被他妻子折辱之后赶出家门。她心灰意冷,一心求死,跳河后被老妇救起,才捡回一条命。

这就是她的过去,不堪回首,不忍提及。

所以,她称老妇为奶奶,那时老妇以为他是登徒浪子,才谎称她是自己的孙媳妇。后来,她怕他会介意自己的出身和经历,不敢说出真相,越到后来越不敢说,直到今天谎言被人揭穿,她才明白自己错了。

当日她苦等他无果,确实找了还在花间酒做曲工的好友帮忙,但她只是相思心切,迫于无奈。可是现在,她有再多苦衷,他也不会听了。


10.

本以为遇到他是自己最幸福的事情,本以为此生会有不同的结局,没想到,还是遇到了情爱的劫。

他曾问她,此生的打算。

她说,她想潜心音律和诗文,将来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他说,何不找一个爱你的人,相伴终老。

她选择了相伴终老,可是还不到半年,就变成这样了。

她甚至怀疑,当初不顾一切来找他,是不是错了?可是人生没有重来,即便是错了,那也改不了了。

她想走,却发现自己已经舍不得离开他了。

这日,她正在房中哀哭。突然得到奶奶病重的消息,她不得不马上出发去城外,恰巧他去了边关,她想了想,还是去和小公子道别。

“你不回来了吗?”小公子见她要走,有些担忧。

“谢公子关怀,如果你父亲回来,请把这封信交给他。”

“我会的,你保重。”

“你也保重!”她忍不住哭了,相处了这么久,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

她知道,这一走,自己便没有办法再回来了。

可是奶奶救了自己的命,她不得不回去照顾她。

回到家里,才知奶奶根本没有生病,不用想,必是芳姨娘想引她离开,日后再在将军面前谗言,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和她争宠争地位了。

奶奶得知她在府中所受的委屈,气得不轻,好好的身子倒真的有些不适,她日日照料,少了心思胡思乱想,精神倒渐渐好了起来。

转眼就到了寒露,暮秋时节,许多树叶都掉光了,格外萧索。今年的天气似乎比以往都要冷得多,她在院中稍立一刻钟,双手就凉了。

过几日就是重阳节,他曾说过要带她和小公子回允州祭祖,现在想起这话,只是徒增哀伤。她知道,重阳节他若不来接她,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眼看冬天就要来临,奶奶这个年纪禁不起风雪,家中又没有钱添置碳火,这个才是最要紧的,她只好每日去林间打柴,一双手被荆棘割破,布满了伤疤。

重阳节过去了,立冬了,他还是没有来。

她的心在忐忑不安和永无止境的等待中变得麻木,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有些痛苦,本以为经历一次就够了,谁料世事无常,还能重温旧日的噩梦。

她一次次的宽慰自己,或许是他军务繁忙,或许小公子忘了把信给他,或者他还在气头上没有看那封信,或许……

可是不管她找多少理由,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已经爱上了他,他却已经不爱她了。每每想到这些,她心痛不已,最初的妄想变成刀子,一下又一下的切割着她的心。

山中的雪下得早,辛亏她准备了很多柴火,足够她们挨到明年立春。

有一天早上,她冒着大雪到屋外取柴准备生火熬粥,却看到那压满积雪的海棠树旁站着一个人。

他披着一件红色貂裘,站在雪地里格外显眼,那不正是那个让自己日日夜夜思念的男人吗?他此刻就站在自己眼前,不足五米远,可是她却觉得恍如隔世,不敢相信。

“好像瘦了”他说。

他以前说过同样的话,上一次听,她听到心里很是温暖,这一次听这个声音却觉得十分陌生。

“没有”她依旧摇头,两人默然相对,半晌无话,雪花落在身上,添了许多寒气。

“家里……都好吗?”

“还好。”

“不请我进去坐坐?”

“寒舍简陋,将军请回吧。”说完,她抱着柴火进了屋。

不知是风雪太大,还是怎么了,回到屋内,鼻子一酸,眼里忍不住掉下泪来。

下一秒,门被推开了,进来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奶奶被她突然流泪吓了一跳,一见他们父子,便什么都明白了。

“给老夫人请安。”他躬身施礼。

“给老夫人请安,给夫人请安。”小公子也赶紧行礼。

“你来干什么,出去!你把絮儿伤成这样,你还有脸来?”老妇气呼呼的拿火杖赶他走。

“老夫人,我是来接絮儿回家的。”

“老奶奶,您别生气,我爹已经知道夫人的苦衷,早就原谅她了。”小公子赶紧帮父亲解释。

原来,他看过她留的信以后,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再派人去调查,才知是芳姨娘买通了春雨阁的姑娘来揭穿她的身份,还添了许多莫须有的东西,所以那天他才那么生气。他查了她信上所说的事情,早就想来接她,又担心芳姨娘生出是非,索性等芳姨娘生完孩子才来接她。等孩子满月以后,就送她们母女到允州去。

最后她还是决定和他回去,因为她爱他。

11.

她再次回府,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尤其是小燕,跪在她面前哭个不停,她走后小燕就到了东苑,受了很多苦,现在还是想回西苑伺候她。

她的住所还是和以前一样,他待她也和以前一样,她恍惚觉得这个男人还是爱她的,以前种种都是误会,都不重要。

她的手生了很多冻疮,他亲自帮她敷药。找来名医替她调理身体,希望她能为自己生一个孩子。

他知道她担心奶奶一个人在乡下,多次派人去接,可是老妇就是不肯,执拗不过,他只好派了一个细心的嬷嬷前去照顾,还派人修缮房屋,送去过冬的火炭和棉被,她这才放下心来。

小公子对她也更亲近了,时常以请教音律和诗书的名义到她房中来蹭吃蹭喝。

“过了年,小公子就满十岁了,想要什么礼物?”

“还想吃夫人做的甜糕。”虽然将军多次警示,他还是不愿叫她娘。

她也不在乎,称呼而已,只要心中尊敬,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容易,只要你每天背一篇文章给我,我就每天给你做。”

“背诗行不行?”

“那得背《诗经》才行,不能太便宜了你。”

正说着话,将军从外面进来了。他见儿子整日往后娘的卧房中跑,有些不高兴。

“你不好好读书,又跑来做什么?”

“是我叫君儿来检查他的学业的。”她赶紧接了一句。

“如何?”

“父亲,孩儿最近读书,有几处不太懂,今日听夫人解惑,受益良多。”

“那且说来听听。”

“好啦,君儿已经读了大半日的书,明日再说吧!”她一边说一边给小公子递眼色。

小公子心领神会,知道真要说书,自己必定露馅,忙告辞退了出去。

原本一个月过后芳姨娘就要去允州,谁料女儿却病了,孩子无辜,怎么能跟着母亲受罪。她便劝说将军,待过完年,天气暖和了再送去允州。

说起过年,他的军务却一点儿也没有放松,反而比平常日子更紧张。除了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一起吃了一顿饭,几乎每天都在外面。

好在有小公子陪着,渐渐地她感觉到有孩子陪伴的好处,心里也相有个孩子。她和他说过几次,他对她突然有这个想法感到意外。

过了年关,他也就轻松了,元宵节可以陪她去逛庙会,看灯花。小公子自然要一起去,他们宛如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很是幸福。

回到府中,已经三更,小公子嚷嚷着要吃宵夜,可厨子们都睡了,她便主动为他做了一碗元宵。

第二天清晨,他们还在睡梦中,便被管家惊了起来。

小公子中毒了!昏迷不醒,已经不省人事了。

怎么会这样,她来不及多想,还未洗漱便跟着将军一起去了北苑。

据说他后半夜开始腹痛,小厮不敢惊扰,只偷偷报了管家,管家派人去找大夫,直到天亮大夫才来,诊断出是中了毒,他到西苑禀报却被小燕拦在门外,眼看小公子不行了,才终于见到将军。

他大怒,她也忍不住骂了小燕几句。小燕也吓到了,伏在地上一个劲的哭。

小公子中的是一种叫蔓苋子的慢性毒药,平日不会发作,和杏仁同食才会导致腹痛痉挛,痛苦而死。而毒的来源,竟然是她昨晚送去的那碗元宵。

“小燕,元宵是你送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审问道。

“将军,是小燕一个人干的,和夫人无关。”小燕这句话表面看起来是帮她,分明将她推向了万劫不复。

刚开始,小燕说无人指使,用了一遍刑之后,她才承认是夫人命她下的毒。

她懵了,怎么会这样?小燕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一怒之下,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打得她脑袋嗡嗡作响,根本不知道自己鼻子和嘴已经流血了。

“毒妇,没想到你这样心狠。”

这一次,人证物证俱全,她再无话可说,无法自辩。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西苑,醒来时,听说小公子已经无碍,但小燕死了。


12.

她被他关在西苑里,不许任何人见她,她独自面对偌大的院子,一砖一瓦都承载着与他的恩爱缠绵,她独自面对这些,简直生不如死。

他就是要这样折磨她,他就是恨她。

她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始终没有等到他来。哪怕他来骂她也好,可是他不给她辩驳的机会,他就这样给她判了刑。

时间一点点过去,没有人肯告诉她府中的情况,她成了瞎子聋子,她生不如死。

终于有一天,院门被打开了,是管家。奶奶过世了,他允许她回去料理后事。听到这个消息,她再也哭不出来,再也哀伤不起来,而是恨,她恨他的无情,恨他让奶奶孤苦离世!

走出将军府的那一刻,她将过往种种都锁在了身后,她不再爱了。

奇怪的是,明明才过了一个月,她却觉得过了好像已经几年,整个世界都变了,变得她不认识了。

也许这就是命吧,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好的命,不可能真的遇到一个永远爱她的男人,可是她就想赌一把,结果还是输了。

从她懂事以来,就饱受人世沧桑,自始至终她只不过想寻一人终老,却是这样难。

他不愿信她,他不爱她了,也许从未爱过,只是出于男人的自尊和占有欲,只是自己太天真了。

海棠已经悄然绽放,她想,是春天又来了。

她想起第一天进府时,他说希望来年海棠盛开的时候,她会开心。现在海棠开了,她也该走了!

这样的光景,谁又能料到呢?

她想起那个初春的时节,海棠开满了枝丫,他站在阳光下,念那句:

云月相和好花天,碧风惊落絮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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