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零星滴雨的下午,我去了重庆市东南部的瓷器口。当我混迹于熙熙攘攘的人群时,有种被丢进时间流里的感觉。面对许多老物件,不禁让人想起“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祝愿,穿梭其中有种找回心灵水土流失的欣慰。
那里有色迹斑驳、雕花零落、静默沉吟的小木楼。她如同粗布滥服仍不掩国色天香的大家闺秀,虽芳华已逝,但气韵犹存;那里有曲曲折折的甬道,虽没有柏油马路的宽阔舒适,但在“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腼腆娇羞之下也多了几份矜持含蓄;那里有古风尚存,端庄沉稳的小茶楼,它伫立江边,如同侧目凝望的少妇,不急不躁、不悲不喜、不争不浮、不浓不烈。沿着青石铺就,乌色主打的小路行进,窸碎的脚步小心翼翼地叩击青石板,唯恐惊扰了任何一个酣畅淋漓的梦;仔细摩挲着锈迹斑斑的铁环木门,屏息低声走过一个个幽静的窗棂,仿佛那里边缠绵悱恻的故事正在上演……瞥一眼的方口水井,不知井沿上踏碎了多少黎明夕阳;那乌色的树干如铜墙铁壁,它浸润了多少岁月的眼泪?我不禁对这些旧物谦恭起来,谦恭什么?只因为它们从历史的尘烟里走来,比我多看了上万次的日升日落吗?只因为它们比我多伫足了沧桑巨变吗?只因它们比我还懂得世态炎凉、荣誉谪迁吗?
人一旦徜徉于旧物之中,内心确实沉寂静谧了许多。
我爱旧书。我熟悉他们的味道,只需将鼻尖轻触书页,各种往事记忆如老胶片一一展开;那本线装的《红楼梦》,我反复阅读了20年,每次打开书页,那熟悉的味道,总能快速将我拽入情节;那厚厚的《唐诗鉴赏词典》,我总能用指尖轻轻滑过便能找出李太白那仙风道骨,洒脱不羁的诗句;还有那《论语》,展开它,就如同展开了我的成长史,有稚嫩的批语、笨拙的笔记;也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只言片语;更有如梦初,“看山还是山”的人生况味……
我爱旧瓷器。它们拥有所有高密度塑料制品永远无发启及的神秘。
瓷器有声,他们可以和我说的薄薄的瓷话,就像凝视在树叶上即将滚落的露水,我需要屏息敛声,听他讲述:什么老僧吟经、仙翁采药、高人对弈、骚客吟咏;什么美人惆怅、教父砺斧、牧童弄笛、细流戏石;什么花色弄影、虫鱼相逗……那细细碎碎的情话一不小心就被蜘蛛网粘住了,打了一个猝不及防的喷嚏,那音色像极了《诗经》里疙疙瘩瘩的曲调?
瓷器有味,香味很淡。那是阳春三月款款桃花逶迤于九曲回廊;蜜蜂嗡嗡咽咽在天井闪了细腰,跃落了一腔柔情蜜意;屋檐下新晾出蜡染的衣袂飘飘,散发着江南雨季的温热与潮湿;灶台上煨着八分熟的土豆,外皮一点点皲裂,胃蕾长出了触角;竹笋刚刚探出了脑袋,就被芭蕉上一颗偌大滚圆的露珠打湿了头……
我爱相交多年的旧友,彼此的一次睫毛轻扬,一个蹙眉,一个眼神,就足以深情对方心灵的密语,语言退场,默契相生……
我爱旧鞋,穿着旧鞋,总觉得脚与鞋有种完美的配合,随意舒展,严丝合缝;我爱旧衫,它早已隐去了光鲜亮丽,越发低调有内涵;我爱家中那几个被家人摩挲的幽暗发昏的椅子,它们那内敛的色泽闪烁的却是童话般的梦境……
旧物是繁华落尽后,平抚心灵的良药,是时间馈赠的上等佳品。旧物是落在我们灵魂深处的一枚印章,轻轻捡起,温馨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