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简书文学社“我的父亲”主题

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三十多年了,在这三十多年里,一直铭记我心的是父亲那高大挺拔的身影。

很久以前,我们姐妹几个对父亲几乎没有什么概念,听说他老早就出去当兵,服完兵役就直接分配到西安地质研究所工作,然后辗转到了福建江西等地。常年在外地工作,几乎不回家。爷爷为了一年能见上儿子一面,坚决不同意他在单位找对象,一定要给他找一个本地土生土长的女人,于是便有了妈妈和我们。

听说我的母亲年轻时在当地曾经是个大美女,可我们并不记得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只是有一张泛黄的黑白老照片被我们姐妹几个珍藏着。照片是父亲和母亲的合影,母亲年轻漂亮,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子一直垂到胸前,穿着印花小褂;父亲穿着中山装,围着长长的格子围巾,英姿飒爽。(这在

母亲二三事

里有介绍。)

父亲结婚以后,每逢春节将近,他便回来探亲了。我记忆最深的是这样一个画面:夕阳张着苍白的脸,挂在安峰山的山腰间,白杨树的叶子已经落尽,我的父亲穿着长长的灰色呢子风衣,围着米色的长围巾,戴着顶鸭舌帽,提着一个手工编织的旅行箱。(这种旅行箱在乡下是极少见的,乡下人并不用这种奢侈品,哪家有五斗橱,小木箱在当时就算是高档家具,够显摆一阵子的了。)

他迈着大步从西面的大路走过来,夕阳红把他的影子扯得好长好长。远远的看到父亲的身影,我们撒开腿往家里跑,去告诉妈妈这个好消息。我们并不能欢呼雀跃地跑去迎接,大概是因为他不喜欢,事实上我们也不敢。看着他那严肃而又俊朗的脸庞,既熟悉而又陌生。常年不见面,我们已经习惯了和妈妈在一起生活,他不在时,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喊大叫,上蹿下跳,惹急了妈妈就会破口大骂,有时候还会拿棍子像撵鸡一样追打我们,但我们并不害怕。

父亲回来了,他默不作声,阴沉着脸,很难得见到他的笑容,我们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我想,父亲娶妈妈原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回家就是指望妈妈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这也无可厚非。可妈妈是王母娘娘的命,一连生了我们姐妹六个,愣是没生出半个个儿子来,父亲的脸于是便拉得更长了,越发阴沉的厉害。


他在家时,我们便像一群耗子见到猫一样,轻手轻脚地走,低声的吵架,躲在被窝里皮闹,谁都知道,不能惹父亲生气。好在父亲在家的时间并不长,我们甚至盼望父亲每天都出去走亲访友,每逢这时,我们便如释重负,恢复了以前的活力。

实际上父亲在家的时候并不多,老村的冬天特别的长也特别冷。一吃过早饭,村里的老少爷们就会来邀请他去看纸牌。在爷爷家黑漆漆的堂屋里,木炭火烧得旺旺的,三四个男人早围着桌子坐下来,大家抽烟喝茶聊大天,就等着父亲来开局呢。父亲也不客气,等他坐下来牌局便开始了,四个看牌的一大圈看二层的,里里外外围个水泄不通。

听说父亲的手最臭,逢赌必输,村里人都说他是放假回来给村里的老少爷们发工资的。每天早上他们轮流上阵,一直赌到年三十,他们给孩子的压岁钱就有着落了。可我从没有见过那么开心的输家,每次赌完钱父亲都是笑眯眯地回家,吃完饭了去继续输。因为看牌赌钱,父亲经常挨母亲数落,可效果不大,父亲依然如故,每天输几块钱,仿佛不输了钱他就不舒服……

就算这样,我们还是盼望父亲回家。父亲一回家,妈妈的脾气显然好多了,村上的老老少少都会用崇敬的目光来看我们。因为我们家是老村唯一年白面馒头尽够的,年三十有肉饺子吃的,年初一还有压岁钱,这都让我们很开心。父亲也是村上唯一在外地工作的“正式国家干部”,吃的是皇粮,这让乡亲们很是崇拜。每到年关,父亲都会把自己带回来的粮票布票竹笋海米等分给村里的亲戚朋友,所以父亲深得村民们的爱戴。我们也因此觉得自豪起来,在小伙伴面前,说话做事也变得张狂起来,但却免不了挨父母骂。于是我们便盼望着早些过年,过完年,父亲也就要启程了。

但有谁能知道,像这种短暂相见的日子也不多了呢?

79年,父亲因身体不适,申请转业回家,在一个公社的粮管所里工作。当时的粮管所是地方上最肥的一个单位,父亲管着几十个仓库的粮食。离家虽然近了许多,可他还是住在粮管所里,说是要看仓库,不能来回跑,怕误工作。我们也一天天长大,但我们并不希望他经常回来,只是每个月父亲都会拿工资回家,吃过饭住一宿便又走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下去,父亲的名声却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当时的农村刚刚改革,村民们刚分产到户,有了自己的地,生活却并不富裕,这时的父亲,为乡民们做了一件大好事。

粮管所里是要用草苫子盖仓库的,他便让我们村里人把自己家的稻草打成草苫子,拉到他的粮管所里去卖,于是村里的老老少少都打草苫子,老辈人在泥土里滚了一辈子,稻草麦秆从来都只是用来烧火的东西,谁也不知道这乱稻草也可以卖钱。

秋收过后,村里的庄稼汉一改每天吃过饭去村头晒太阳侃大山的坏毛病,都窝在家里把稻草理顺,一家人埋头苦干打草苫子,打完了一个一个裹起来堆在屋里,等攒够了一起拉到粮管所里找父亲去卖。那金灿灿的稻草在老百姓的眼里立马变成了花花绿绿的纸票子,家家户户尝到了稻草换钱的甜头。

可惜,这样的热闹景象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两年后,父亲生病了,进了医院,接着姐姐辍学了,跟着父亲去了南京肿瘤医院。临行前,父亲把我抱在腿上,我诚惶诚恐,我记得这是的唯一的一次--------父亲抱着我,我靠着父亲最近的一次。他的眼里没有了以往的冷傲,只是温和地,温和地微笑。他轻轻地摸着我的头说:“三儿呀,你要好好学习呀,爸爸是最疼你的,姊妹中你学习最好,要给爸爸争气呀!”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父亲的声音嘶哑,有气无力,让我觉得有点害怕。而那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82年九月初十,南京传来消息,父亲过世了。小叔和二叔连夜把父亲从南京运回来,是偷偷地运回来的,当时社会上流传说要十月份实行火葬,大家人心惶惶,我们更是害怕。火葬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谁也不知道。村里甚至有人庆幸父亲早过世几天,说是积了德的,要不然,真的要被火烧,听说还要用铁钩子钩。我们更是害怕,门口的木匠正在用新鲜的松木打棺材,堂屋的地上铺满麦草,地上放着一张大大的芦苇席子,看着躺在席子上的父亲,他是那么安静,那么瘦弱,屋里弥漫着火纸的味道,村子上的人们都来了,每个人都泪水涟涟。

我们像傻瓜一样的被穿上孝衣,我们并不知道父亲的辞世意味着什么,只是看着妈妈哭得那么伤心,我们也跟着掉眼泪。我们还太小,大家都在忙碌着,没有人顾得上我们,门前太忙乱了,我们便躲在房后自己玩起来。惹得几个好事的老太婆在马路上远远的看着我们摇头叹息掉眼泪,说是孩子们太可怜了,太小了,还不懂事……我们便不敢再出去,躲在屋里闭气凝神,不敢出声……

父亲的棺椁在大雨泥泞中被抬出了村子,直到这时,我们的眼泪随着雨水流下来,我们真的没有父亲了!我们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几十年过去了,每到清明扫墓时,我的心情格外沉重,我的父亲离我太远了,我为什么不好好珍惜父亲在世的美好时光呢?现在我多想父亲再轻轻抱着我,哪怕再好好的看一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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