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者的一天

冬眠者的一天

文/红色的以太

漫长的时间像果冻一样凝住,身处其中,无所知觉。

忘记是谁说过的话,“能察觉到时间流逝的人,都已被时间带走。”说不定是从哪本三流小说里看来的,范良已经记不清了,他睡得太久了。

范良像琥珀中封藏的蚊虫,无知无觉地在时间之河前行,仿佛已经度过了千百万年。

冬眠舱有着坚硬的外壳,号称就连子弹都不能在上面留下划痕,但这句当初的豪迈宣传语在这一天迎来了激烈的挑战。

范良的意识里是一片虚无,一无所有,灰白一片。

但他突然开始有了感知。

这浩渺宇宙中细若微尘的一小块虚无,隐隐摇晃,世界慢慢有了色彩。

时间的果冻便在这摇晃中融化,时间的长河刹那间化冰,继续向前流淌。

范良仍在一片混沌中,但有一种彷如开天辟地的力量在凿穿这片混沌,让他不得不醒来。

这力量是一种声音。

“咣!咣!咣!”的巨响敲击着耳膜。

他一下子惊醒,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包括裹着自己的透明液体都在摇晃,范良猛地坐起来,幸运的是没有撞到头顶的透明晶壁——在范良起身之前,它已经被劈开了。

范良看到了一个黑瘦的、拿着消防斧的年轻男人,舔着干裂的嘴唇,手在斧柄上松了又紧——看他的架势,好像接着便要把范良劈开。

但另一只手按住了他,这只手同样黝黑,但明显强壮得多。

同时一个粗粝得像在风沙里打磨过无数遍的声音响起:“强子,不能吃活人,这是最后的底线。”

听起来这个声音是为范良提供了暂时的保护,却也让他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不能……吃活人……

等到眼睛逐渐适应了醒来后的亮光,范良首先注意到,周围有五个人,四男一女。

以按住强子的那个男人最为强壮,肌肉分明,表情冷峻,隐隐是几人中心。

他们的皮肤都很黑,如果不是这里灯光足够明亮,范良恐怕很难看清他们的脸。

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些人的眼神,其中混杂着凶狠、麻木和呆滞,但没有一点灵动的光泽。

范良接下来认出了这个地方。

这个房间是冬眠室,他坐着的地方,是他的冬眠舱。

人类已经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吗?

范良还记得和妻女冬眠前设下的苏醒时间,是在人类获胜之后。

当“巨智人”即将入侵的消息传开,整个社会都陷入动荡。经济崩坏,安保混乱,空气里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绝望的味道。

他实在无法面对无望的世界一步步紧逼,索性与妻女一起选择了冬眠。

永远地长眠下去,或者在人类获胜后醒来。

他于是想起了妻子,那道婉约明丽的背影。当然也忘不了他的女儿,那个俏皮可爱的小精灵,他的贴心小棉袄。

她们还好吗?

范良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地面,又很快收回视线。

他意识到,自己并非正常苏醒。因为他不在苏醒室,而眼前的这些人,明显也不是正规的医务人员。

更糟糕的是,另外两个男人粗鲁地将他拖出了冬眠舱。

“滚出来吧!”其中一个人说。

冬眠舱只是一个形如感冒胶囊的简单舱室,支撑着舱室的底座却相当高大,里面密封着复杂的设备,以维持冬眠所需的低温。

范良被丢到底座下,他摇摇晃晃地倒退了几步,身体到底没能那么快就适应过来,跌倒在地,旁边正好是这群人里唯一的女人。

她就那么随意地坐在地上,瘦得就像纸片,表情麻木,眼神呆滞空洞。

范良索性便坐下了,缓慢地舒展着身体。

“现…在…是…哪一年?”范良声带还是麻木的,发声有些艰难,但渐渐适应了。

不过旁边的女人没有理他。

前面倒是传来了一个愤愤的男声:“谁他妈有闲心记这个?”

正是那个让范良“滚出来”的男人。

他个子很高,粗看约莫有一米九,身上的运动服上有着大大的“520”三个数字,不知道是他从哪里翻出来的这么一件怪模怪样的衣服。

范良暗暗给他起了个代号,就叫“520”,管他乐意不乐意呢,谁让范良有起床气来着。

“520”伸手往冬眠舱里探了探,回头看着那个最强壮的男人,面露喜色:“老大,是营养液,好像还能吃的样子。”

叫“强子”的年轻男人冷笑:“不然我们为什么费那么大劲把大门凿开?”

劈开舱门的便是他,虽然精瘦,却给人一种凶悍的感觉,看起来应该经常打架。

范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而那个老大已经脱光衣服,径自躺进了冬眠舱里。

冬眠技术是用超低温冻结人体,让能量消耗趋近于零,以度过漫长的时间。但也需要一定的营养交换来维持生命体征。

这就是营养液的价值所在,它可以通过毛孔自行补充人体所需营养。

对于闯进冬眠室的这些人来说,营养液就意味着食物。

过了一阵,老大从冬眠舱里爬出来,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慢吞吞地穿衣服。

接着进去的是强子,然后是“520”,排在最后面的是个光头男人,都已经脱得赤条条的了。

范良倒是穿着当年进入冬眠时的内裤,因此不觉尴尬。他瞥了旁边的女人几眼,发现她依然面无表情。

当光头男子出来,营养液已经只剩下一小半了——正常人所需的营养与冬眠时所需营养显然差别很大。

当初范良倾尽家财,要求将冬眠舱尽可能维持到人类胜利为止。但显然这里出现了某种变故,不仅让陌生人闯了进来,甚至也没人给冬眠舱补充能源和营养液。

让范良不安的是,出售冬眠名额的可是政府。到底是什么样的变故,让政府也失去了控制力?

“巨智人……打到地球了吗?”范良这次说话顺畅了许多。

但旁边的女人依然不理他,径自站起来,走向冬眠舱。

然后她开始脱衣服,脱得干干净净,当着五个男人的面,裸露着她黝黑的肌肤,干瘪的臀部和乳房。

范良别过头去,虽然在他的时代,男女关系已经相当随意,但当着这么多异性的面裸露自身,还是极为少见。

不过其他人都已经在冬眠室四处转了起来,显然对这一幕视若无睹。

冬眠舱虽然舱体不大,但如果算上底座里的那些复杂设备,整体就约有半吨重了。所以这间冬眠室虽然不小,却也只有四个冬眠舱。

“520”仍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个搭话的:“巨智人倒是没影,指不定人类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呢!哈哈!”

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身体的感觉渐渐回来了,范良站起来竟也不觉吃力,他继续小范围地活动身体,“外面到底怎么了?”

但就连“520”也不再说话了——他笔直走向了冬眠舱。补充了些营养后的女人,刚从舱里走出来。

让范良震惊的是,“520”边走边开始脱衣服,脱得赤裸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同样赤裸的女人身前,然后他粗鲁地将女人按倒,在这个过程中,女人的头狠狠在冬眠舱上磕了一下,发出闷响,但她依然一声不吭。她就像一只任人摆布的木偶,而“520”像狗一样趴了上去。接下来男人的动作,便像泰迪般熟练。

范良告诉自己别多管闲事,强行移开视线。他们应该是夫妻吧?或许现在人类已经习惯了幕天席地……他想。

但这个自欺欺人的想法很快就被推翻了。“520”满足地起身后,同样脱得赤条条的光头走了过去。女人仰躺在地,像一具尸体多过像一个活人。干枯的头发胡乱缠在一起。瘦骨嶙峋的裸体显得脏兮兮的,即便她的皮肤如此黝黑,有些淤痕仍清楚的映入范良的视线。

“你干什么!”范良怒吼出声,他狠狠地盯着光头,又重复了一遍:“你干什么!”

看着已经开始脱衣服的强子,他意识到这绝不是两情相悦的性爱,这是轮奸。

他所接受过的教育不允许他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保持沉默,良知上过不去。

光头回头看着他,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520”也看向这边,眼冒凶光。强子则把脱到一半的裤子又提起来,右手抓起了那柄斧头。

唯独躺在地上的那个女人,依然一动不动,就像一滩烂肉,无知无觉。

范良咬了咬牙,就要上前。

“老弟。”老大沙哑粗粝的声音响起,他止住其他人,自己走了过来:“跟你想的不一样。”

按年代算,范良或许是这群人的爷爷辈,现在却被称为老弟,颇有荒谬之感。但范良现在哪里顾得上这些,他指着地上那个干瘦的女人,手指打颤,愤怒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莎罗是自愿的。”老大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把整个右脸划开,当他转过来的时候,就清晰的映入眼中——这无疑让范良冷静了些。

脸上的刀疤随着他的声音扭曲:“你信不信,如果你让她离开我们,她得跟你拼命?”

从始至终,那个叫莎罗的女人没有一丁点反抗的姿态,或许是已经对残酷的现实麻木了。

范良隐约觉得,老大说的也许是真的,他用力地甩了甩头,好像要抛掉某种莫名的东西:“这太荒谬了!”

“老弟,时代变了。”老大拍了拍范良的肩膀,“你不是问外面怎么了吗?”

“什么都没啦!外面没一块好地,全是黄沙!地里长不起庄稼,谁都吃不饱,政府也不管。到处都是逃荒的人,密密麻麻的人要死不活地走,倒下的,是站着的人的粮食。”老大的声音或许正是在这样的黄沙中摩擦出来的,所以才如此的粗粝和艰难,“说是逃荒,能逃到哪里去?哪里不是这个鬼样子?说白了就是换个地方死,然后变成活人的口粮。”

“怎、怎么会?”范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其他人显然没兴趣听这个,光头已经爬到了莎罗身上,像一条黝黑的、丑陋的蠕虫。

老大从裤兜里摸索半天,摸出半根皱巴巴的烟来,似乎想要抽一口,但终于只是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唉,已经这样了,过一天算一天吧。”

光头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范良眉头紧皱。

老大往那边瞥了一眼,“她离开我们,只有两种下场。饿死,或者更惨。”

还有什么事情比饿死更惨?

范良突然想起刚刚苏醒时听到的话。

最后的底线是不能吃活人。

他感到一股死寂般的阴冷,把他之前的愤怒、的不安,所有的情绪全部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这是一个人吃人的时代,所有的伦理道德都不再适用。

范良有些腿软,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地和老大拉开了距离,一屁股坐回地上,脸色煞白。

老大小心翼翼地把那根半截烟放回兜里,也坐到了范良旁边,“很难适应?”

范良心有余悸地摇摇头,等他大脑反应过来老大的问题,又不安地点点头。

“以后跟着我混,这年头一个人没法活下去。”老大说。

他坐在范良的右边,这样范良就看不到他右脸上的刀疤了,他因此稍稍心安了些,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嗯。”

老大往光头和莎罗那边抬了抬下巴,“要不要试试?缓解压力。”

范良表情僵硬,“不,不用了。”

老大点点头,也不勉强。

“对了。”在范良稍微放松了些后,老大又很随意地问道:“这里一共有多少间冬眠室?”

范良心中一紧,“就一间啊。”

这里当然不止一间冬眠室。

当初建造这处冬眠基地的时候,冬眠室就是自上而下分层建立的。男人一间,女人一间,小孩一间。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变化的话,他的妻子和女儿,就在地下两层的冬眠室里。

但他怎么能让她们苏醒?苏醒在这个无光的世界?

值得庆幸的是,地下两层的电梯入口非常隐蔽,要在四个冬眠舱的底座设备里按下不同密码,才能够开启隐在地砖中的电梯口。

当初这样设计只是为了应对“巨智人”入侵的最后努力,如果“巨智人”获胜后找到这里来,或许也会忽略地底的冬眠室。

巨智人布下的“眼”虽然号称无所不在,但应该也只会监控那些对巨智文明有威胁的人,不至于将全人类八十多亿人口全部监控起来。

为免老大生疑,范良补充道:“冬眠舱对能源要求太高了,同一个地方根本供用不起太多冬眠舱。”

老大只是点了点头。

时间过得很艰难,范良只想快些离开这里,尽管地下两层的冬眠室已经十分隐蔽,他还是觉得在这里多留一秒,就有多一秒钟的危险。

但男人的喘息声一直没有停止,光头结束之后是强子。

人类的肉欲在这间冬眠室里做着最原始的表达。

老大叫住四处乱转的两个人:“把那三个冬眠舱也砸开。”

他转头看着范良:“你说,这些营养液,够我们撑多久?”

范良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提到了嗓子眼,勉强说道:“应该撑不了多久,毕竟冬眠状态需要的营养很少,况且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补充营养液了。”

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冬眠者,其他三人也清楚地下还有冬眠室!如果他们醒过来,如果他们暴露了地下还有冬眠室的事实……这些人会怎么对付自己的欺瞒?更重要的是,他们会怎么对付女人和孩子?其中还有自己珍视的妻子,宝贝的女儿。

后果不堪设想,莎罗的境遇已经足以说明现实的残酷。

黑夜已经坚决地笼罩过来。而他看不到一丝光明。

“520”拿出一只铁锤,向最近的冬眠舱走去,光头则随手捡起了强子的消防斧。脚步声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在范良的心口。

“等等!”范良不能再等下去了。

两人转过头来,老大也疑惑地看着他。

拼命思考着对策,范良竭力让自己的解释显得更专业一些:“冬眠舱被暴力破开,营养液会挥发掉许多。按你们的说法,现在营养液应该很珍贵吧?”

“520”有些疑惑:“营养液会挥发?而且,这跟怎么打开有什么关系?”

“我冬眠是在确立巨智人要来的第7年,那时候的最新技术营养液和能源已经可以相互转换了,你们应该知道吧?”

范良决定赌一把,赌即使是在这样的末日里,对前沿技术有了解的人,也会被政府重点保护起来,绝不至于沦落到眼前这些人的地步。

他赌对了,从这些人的眼神里,他只看到了困惑和茫然。

“当冬眠舱受到暴力破解时,会自动从营养液里转化能源,以增强对冬眠舱的保护。”

范良知道,说出这点就够了。他要做的沉重的决定,在这之后。

老大很配合地问道:“那你一定知道怎么打开吧?”

在他“那就拜托你了”的微笑中,范良站了起来。这个笑容完全不能带来亲和感,只有恐怖和压迫的感觉,像深潜时漫过身体的海水让他喘不过气来。

慢慢走向最近的冬眠舱,脚上好像负着千斤之重,每一步都如此艰难。

“我的爱人啊!”范良在心里喊道。

这给了他微弱的动力,推动着他艰难前进。

“对不起。”站在冬眠舱前,他的声音又轻又冷。

范良终于伸出手来,在舱体上按动了5个钮,其中4个都无关紧要,比如“舱内温度”之类的小调节,真正重要的是那个红色的小钮,它代表着结束。

按下这个按钮后,冬眠舱就会切断对舱内生命的营养供应,让其在无知无觉中死亡。这个过程很快,在五秒钟内就能完成。

这或许是最轻松、最没有痛苦的死法了,但本该是用在“巨智人”占领地球后。

“需要反应时间。”范良解释说。

过了一阵,肯定不止五秒,范良才按动了另外一个按钮。

舱门缓缓升起,而冬眠舱里的人,永远不会再醒来。

范良没有停步,走到另一个冬眠舱前,以同样的顺序‘打开’了舱门。

当三个冬眠舱全都打开后,强子也从莎罗身上爬了起来,他一边穿着裤子一边问道:“这三个人怎么还没醒?”

范良看着老大:“冬眠并不是一项完全稳定的技术。有的人可以凭借它跨越时间,但也有的人会在冬眠中死去。要等半小时再看,如果能醒就醒了,不能醒就是没撑过去。”

“520”有些疑惑道:“政府不是很久以前就宣传冬眠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吗?”

范良让自己从鼻孔里冷哼一声,“政府的话你也信?”

“那倒是。”老大点点头。

“死了倒好!”强子嗤了一声。

他巴不得冬眠舱里的人全醒不过来。因为活着的人会和他抢粮食,而死了的人,是粮食。

人类总是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在半小时的时间里,范良不停地挑起话题,唯恐他们在乱撞间发现地下冬眠室。

许是因为老大认可了的缘故,其他人也愿意跟范良搭几句话。唯有莎罗没有变化,依旧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穿好了衣服。

在聊天中范良了解到,整个世界气温越来越高,环境恶化、粮食减产甚至绝产,这是世界范围的危机。政府依然存在,但也没办法管大家死活了,现在没有哪个政府能够养活自己国家的人民。据说已经开始开辟地下世界,但进度也很慢,这个时代没什么人真正愿意做事。唯一能证明政府存在的,是每个月固定的初一、十五。那时候政府的直升机会四处抛洒食物,但数量也有限。能抢到的就能饱餐几日,抢不到的就只能挨饿。每次抛送补给的时候,都会造成大量的流血冲突。

因此一个人很难在这个时代活下来,即使抢到食物也守不住。但也不会出现大型组织,因为根本没办法养活那么多人,所以大多是10人以内的小队。

老大他们比较幸运,接连有两次补给就落在他们身边,因此一直活到现在。这次意外发现山体滑坡后露出的部分建筑,便果断挖了进来。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建在山腹内的冬眠机构会被发现,倒不是保密伪装做得不好,而是环境恶化得太严重了。山一座一座的秃,地一块一块的废。

老大低头看了看手表:“半个小时了。”

他佩戴的是一块老式机械表,看起来就很经用。

“嗯。”范良说不清心里是内疚还是庆幸,叹了口气,“他们都没撑过来。”

老大没有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光头他们立马就把三具尸体从冬眠舱里拖了出来。

强子更是拿起斧子就对着一具尸体砍下去,斧头砍在尸体上,发出闷闷的钝响,伴随着鲜血涌出。

“你做什么!”范良吓了一跳。

“肢解好方便贮存啊。”强子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抡起斧子继续劈落。他的动作很熟练,像极了菜场肉贩剁生猪的场景。但这实在无法让范良联想起曾经的生活气息,尽管强子也是在制作食物。

“一定要这样吗?”范良转头看着老大,脸色惨白。

他完全无法接受吃人,这种只见于书上的事,但他继而又想到,这些尸体,不正是他制造的吗?范良在心里惨笑,“范良啊,你就是这样一个虚伪的人吗?”

“你等会也要帮忙。”老大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要想分到食物,就必须要付出劳动,大作家。”

在之前的聊天中,范良也透露自己在冬眠之前是一个写作者。但事实上他写作没什么成就,充其量只能算聊以自娱。在“巨智人”的危机靠近时,写作者的敏感让他比常人崩溃得更快。之所以能够进入冬眠,还多亏他的父母给他留下了相当丰厚的遗产。

在这个时代,写作算是最无用的技能。在冬眠前的人生里,写作也没有带给他什么——如果漫漫长夜里那些安慰都不计算的话。

“我不会吃这个的。”范良几乎是有些哀求地看着老大:“营养液就够了。”

强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咧了咧嘴,但没有说话。

老大的表情依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慢慢走到范良身前。

这沉默的对视给了范良极大的压力,后背有些发凉,他吞了下口水,慌乱地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只呼啸而来的拳头把他的话都砸回了肚内。

砰!

范良应声倒地。

老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范良甩了甩头,努力睁大眼睛。从这个角度看,老大脸上的刀疤好像变成了一道遥远的峡谷,冷冷的声音就在峡谷边传来,“来到这个时代,你要学会的第一件事,是听话。”

范良没有选择,勉强点了下头。

老大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还体贴地帮他拍了拍后背的灰,“第二件事,所有的资源,都要交给我,由我来分配。每个人都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才会得到食物。”

范良依然点头。

老大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范良咬了咬牙,便向斜乜着他的强子走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拖着他的腿,让他的脚步如此艰难。但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在推着他的后背,那是对活着的渴望。他不想死,但如果不听话,真的会死。

这短短的一段路里,他好像经历了漫长的时光,前半生的经历在脑海中走马灯般掠过,让他无比煎熬。你是一个读书人,你有你的道德底线。他想。

可另外一个声音却告诉他,活着,才有底线可言。

他终于伸出手,接过了强子手里的斧头。

强子就在旁边,没有走远,范良侧身就可以劈倒他。老大的手放到了身后,范良早注意到他后腰插着一柄匕首。“520”半蹲在地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铁锤柄上来回拨弄。光头看似没有动作,眼睛也一直看着这边。

空气似乎凝固了,静得范良可以听清自己的呼吸。他握紧斧头,狠狠地劈在了尸体上,这是被他亲手害死的冬眠者之一,而现在他还要亲手将这具尸体剁碎。

他咬紧牙关,卖力而机械。斧头落下,血肉劈开。但范良知道,自己劈开的不仅仅是血肉,还有他仅剩的良知。

过了不知道多久,在几人的努力工作下,三具尸体被肢解好装进几只大袋子里,它们将被贮存起来作为粮食。

除了莎罗一直看不到表情外,其他人都很满意的样子。范良独自到角落吐了个天昏地暗,但胃里并没有什么可吐的,全是苦水。

吐完后也没有舒服多少,恶心的感觉萦绕不去。但他仍不能休息,因为老大交给了他第二件任务——搜寻这处冬眠机构里有用的东西,因为他对这里更熟悉。并且指派莎罗跟他一起去,范良猜想,这是为了监视他,女人毕竟会让他没那么警惕。

强子和“520”负责搜查另一个方向,光头和老大则留在冬眠室里照看食物。这让范良有些不安,他生怕地下的冬眠室入口被发现,但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让他们离开。

范良最先去的是苏醒室,所有结束冬眠的人都应该在这个房间里安全地苏醒过来,在医生和精密的设备帮助下快速适应新世界,他也本该是这样。

看着墙壁上的电子时钟,范良终于知道,这是巨智人声称入侵地球的第67年,他已经冬眠了54年。

“这里是用来做什么的?”抚过雪白的病床,莎罗忽然开口道。

范良起先以为她是个哑巴,没想到声音竟意外的好听。

“苏醒室,冬眠者一般被送到这个房间来苏醒。”范良随口解释道。

苏醒室里映晕着柔和而浅淡的光,莎罗将散发撩到耳后,范良这才发现,她有一张相当动人的脸。虽然跟其他人一样也晒得很黑,但竟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即使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过于削瘦,也给人一种惹人怜惜的感觉。这张脸上唯一显得不协调的,就是她的眼睛,太过麻木无神。

莎罗再一次带给了他意外——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范良,眼睛里竟渐而凝聚了一点神采,嘴里仍是轻描淡写的:“这里可不止四张床位。”

这话就像一根针,直接扎破了纸窗,将范良藏在心里的恐惧全都释放出来。

她知道自己之前在说谎!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门外,发现并没有其他人找过来。

莎罗又说道:“如果我出了事,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你怎么解释都没用。”

范良抿了抿唇,他确实闪过了某些灰暗的念头。但他不能跟莎罗去赌对那几个男人的了解,毕竟今天才是他苏醒后的第一天。更重要的在于,莎罗完全可以等见到老大再挑破这件事,但是她没有。

范良于是问道:“你想怎么样?”

“帮我。”

范良看到那双眼眸里瞬间涌出了无数情绪,有悲伤有难过,有怨恨也有乞求。

这是范良自苏醒以来,在这个时代看到的,唯一可以称得上“美丽”的事物。

……

……

找了好几个房间都一无所获,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带不走的笨重设备,一丁点食物的残渣都没有。看来这处基地里的工作人员在很早以前就逃离了。倒是找到了几套丢弃的衣服,范良连忙穿上了。

回到冬眠室的时候,正好强子和“520”也两手空空的走来。“520”隔了老远就开始喊:“这破地方什么也没有!”

他一瘸一拐的走着,“妈的!我还摔了一跤!”

这人话最多,范良想。他同时发现,留在冬眠室里的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对。

“520”显然也看出来了,“老大,怎么了?”

老大终于把那半截烟点燃了,正慢慢地小口吸着。

光头眼神有些畏缩地回答:“我……我们被发现了。”

被谁发现了?范良心里还在疑惑,却发现旁边的莎罗身体抖了一下。就连强子和“520”,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520”有些不死心地确认道:“猎人?”

老大显然冷静得多,他用拇指与食指拿住烟头,扫了一眼基地大门的方向,“刚刚我跟光头去外面观察情况,正好撞上了。”

“猎人有什么好怕的?”范良终于按捺不住疑惑。

显然没人有心情理他。还是莎罗有些发颤地小声跟他解释:“我们说的猎人跟你想的猎人不一样。这个时代的猎人,就是最直接的字面意思,以人为猎,猎杀人类。”

范良瞪大了眼睛:“怎、怎会有这种人?”

莎罗轻声道:“他们相信宇宙间除了巨智文明外,更有神明的存在。他们信仰猎神,认为可以通过猎杀人类获得进化。他们觉得只有进化之后,才有机会对抗巨智人,甚至猎杀巨智人。”

“这是邪教!”范良有些愤怒,但他的愤怒没谁在意。

“520”继续问道:“有几个猎人?”

“七个。”光头回答道:“他们就堵在门口,应该是不清楚我们的虚实,进来前我看到一个猎人跑开,应该是去召集人手了。”

“他们人很多?不用担心粮食问题吗?”范良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既然以猎杀人类为食,又怎会担心人多?

“可惜天亮还得很久,猎人在有阳光的时候从不出来。”“520”自顾自说着,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但效果不怎么好。

老大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再长长地吐出,狠声道:“趁他们其他人没来,我们杀出去!”

光头惶声道:“我们哪里是猎人的对手?”

“要我说。”沉默许久的强子出声了:“我们也加入他们不就行了吗?”

“说过多少遍!不吃活人是我们最后的底线!做猎人?无人可猎的时候,是我吃你还是你吃我?”老大像狼一样地看着他,两只眼里迸出不容置疑的光:“再说了,你看看你黑成什么样?他们会要你吗?”

猎人躲避阳光,只在阴天和夜晚游猎,所以一般都肤色惨白。

“不试试怎么知道?”强子明显有些不服气。

老大指着莎罗:“以猎人的习性,她第一时间就要被吃掉。”

“有什么关系?”强子喊道:“保自己的命要紧啊!”

范良注意到莎罗不知何时抓住了自己的衣角,被攥紧的那块衣角诉说着她的恐惧。

“那我们为什么不逃?”范良问道。

光头瞥了他一眼,声音显得虚弱而绝望:“往哪里逃?他们堵着大门。”

“有后门啊!”范良说。

几双目光齐刷刷地扫了过来,范良继续道:“我带你们从后门逃。”

“还有一个问题。”老大考虑得要远一些,“如果带着食物,我们肯定逃不了太远,猎人很快就能追上我们。如果不带食物,我们逃远了也没用。刚过十五,没有空投物资,我们会饿死。”

光头有些激动:“先逃了再说啊!”

范良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片状的晶体事物:“我在控制室找到了这个,我们可以拖着食物从后门逃出去,等猎人全部冲进来,就引爆它。”

他手里拿的是晶片炸弹,虽然只有两片,但已经足以炸塌这里。

老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当机立断地指挥撤退。

一行人匆匆拖着几个大袋子,又用不知从哪里找到的容器装上了营养液,急急跟着范良往后门去。

唯有强子有些抱怨:“做猎人有什么不好?”但也仅仅只是抱怨而已。

“快点!”老大急切地催促着。

范良和莎罗端着两盆营养液走在最前面,老大提着一桶营养液,不时地往后张望。剩下三个男人一人拖着一大袋尸体。

强子和光头倒还好,“520”就显得非常吃力了。他在之前的搜寻中不小心摔了一跤,腿疼得厉害,只能一瘸一拐地前进。

按动密码,后门缓缓移开,夜色便涌了进来。没有虫噪,没有蛙鸣,安静得只有众人的脚步声。范良端着营养液,走在最前面,夜空像一张漆黑的布,看不到星星,让他有一种置身虚空的孤独。倒还看得见月亮,但也是雾蒙蒙的,“桂宫”、“婵娟”那些美好的比喻,已经全不适用了。这不是范良熟悉的夜晚,他从身到心都有些冰凉。

后门伪装成山体的样子,夜色下的这座山,光秃秃得有些瘆人,全不是范良记忆中花繁树茂的样子了。

众人一直退到安全范围外才发现“520”还没有跟上来,老大扫了一眼强子:“去帮忙把那袋食物拖出来。”

强子放下手里的袋子,没二话就去了。他很快就跑近门边,门后是长长的甬道。远远就看见“520”艰难地拖着一袋尸体,缓缓前行。强子挥挥手,就要跑过去帮忙,忽然几道身影跳入视线。他们肤色惨白,拿着各种打磨过的冷兵器,跑得飞快!

无意一瞥扫到的眼神让强子如坠冰窖,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贪婪而饥渴,因为他们看到的不是同类,而是猎物。

“快跑!”强子大喊一声,转身就跑。真正接触到猎人,他才知道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么可笑,想加入?那要等猎人吃饱了以后再说。

在强子出声之前,“520”就已经感受到了危机,寒毛倒竖,丢开袋子大步跑了起来。腿疼得要命,但他拼命地跑。

可已经晚了。

嗖!

一支钢筋磨成的标枪将他狠狠扎在地上!

猎人们发出兴奋地怪叫,高喊着“猎神保佑!”疯狂前冲。

听到强子的喊声,范良瞬间意识到了里面的情形。但他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老大已经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遥控按钮,重重地按了下去。而这时不仅“520”没有跑出来,强子也没有跑远!

“轰!”

巨大而沉闷的轰鸣声似在耳边响起,每个人都有瞬间的失聪。晶片炸弹将整个冬眠基地的最上一层都炸塌了,失去了支撑的山体也顺势塌陷。范良计算过,不会影响到基地的底下几层。

泥石覆盖了基地,将数量未知的猎人们全部掩埋,也包括“520”。

尘埃落定后,强子在不远处爬起来,几块巨石恰好落在身边,没有砸到他。他又惊又怒,抓起一块石头直直地走向范良,眼神愤怒而凶狠,“你他妈想害死我?”没有人怀疑,他会用这块石头把范良活生生砸死当场。

范良后撤几步,与强子和老大拉开距离,但没有试图解释什么。

“强子过来!听我说。”老大冲强子招了招手,见他不理会,便自己靠了过去:“听我跟你说!”

死里逃生的后怕,险些身死的愤怒,情绪交织在一起,混杂成汹涌的杀机。强子谁的话也不想听,他差点就死了!他一定要杀了那个想害他的人!他紧紧攥着石头,几乎要将它捏碎。但一股突如其来的剧痛从腰侧传来,强子又惊又怒地转过头去,老大抓着一柄匕首,在他的腹部又狠狠捅了几下。

身体瞬间失去了力量,手上的石头沉默着滑落,强子也随之倒地,双目依然圆睁。

老大在他身上擦掉匕首的血迹,才起身走到几人身边。

范良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就连光头,也有些眼神躲闪。这个脸上有着可怕刀疤的男人,要比他脸上的刀疤更可怕。

老大把匕首重新收好,“强子已经没有底线了,他迟早会做猎人,我们不能再留着他。”

他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我们能活到现在不容易,必须得团结。”

没有人敢反对他。

只听光头讷讷地问:“强子的尸体怎么办?”他其实是问,要不要当做食物带走。

老大沉声说:“就留在这里,我们跟猎人不一样。”

“我们吃死人,是没办法,是为了活命。但我们永远不会杀活人来吃。”

“我们跟猎人不一样。”他重重地再重复一遍。

范良知道,这只是他的自我安慰。他一样肆无忌惮地杀人,一样地吃人肉,那么他和猎人,哪有本质的区别?所谓的最后底线,只是他作为人类最后的自我救赎。这样的时代,在不断摧毁着每个人的底线。

走了约一小时,跟着老大回到了他们的老巢——一处废弃厂房。他们最终不仅留下了强子,还同时留下了另一袋尸体。因为范良、莎罗、老大都带着营养液,光头只能拖得动一袋。谁也不敢回头去拿,因为谁也不知道猎人有没有死干净。

天仍未亮,光头拖出积存的木柴,点燃了篝火。

老大、范良、光头、莎罗,四人围着篝火坐下。火光跳跃间每个人的表情都时隐时现。

老大瞥了一眼范良,“你不太像作家。”

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范良解释道:“我写的都是军事小说,算半个军事迷。”他这是解释为什么会认识晶片炸弹。

老大突然窜了起来,一把将他按倒地上,用手肘抵住他的脖颈:“我教你的第二条规矩,是不是忘了?找到晶片炸弹,为什么不第一时间交给我?”

范良用力去扳他的手臂,但没有扳动。涨红了脸,呼吸困难起来,“我没来得及…”

老大沉默地注视着他,一直到范良已经开始翻白眼,才缓缓松肘,冷冷道:“没有下次。”

范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喘道:“记住了。”

莎罗和光头都默默坐在篝火另一边,不发一言。老大走过去,拉起莎罗往旁边去。那里有一张木板床,上面还铺着褥子。也许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也需要排解情绪。

范良坐了起来,火焰跳跃着,在他脸上扭动着阴影,像某种神秘的舞蹈。

粗重的喘息渐渐响起,木板床嘎吱作响。范良伸手拿着一根手臂粗的木柴在火堆中无聊拨弄着,火星时而炸响。

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光头猛地转头,只看到木板床上的两个人已经滚到了地面,老大惨叫着疯狂捶打身上的莎罗,莎罗却一动不动,死活咬着他的脖颈不松口。

“草!”光头抓着斧头,一骨碌窜了起来。但一根半燃着的木柴狠狠砸到了他的头上,将他一击砸倒。

这一击是如此用力,让鲜血瞬间溢出。

光头挣扎着想要爬起,范良已经趋步上前,抡起那根木柴再次砸了下去!

砰!

木柴同他的脑袋再一次较量着硬度。

砰!

一下,两下,三下,范良的动作像打桩一般机械而凶狠。

当范良终于停下来,木柴那头的火已熄了。范良随手丢开,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看着光头被砸得稀烂的脸,他竟不觉恐怖。不仅仅是因为剁碎的尸体比这血腥得多,更因为在这个时代,活人远比死人可怕。

木板床那边,老大抽搐了几下,终于直挺挺地再没有了动作。莎罗那一口直接咬破了他的喉管,能坚持这么久已是极为罕见的求生意志。

莎罗从他的身上爬起,呸了一口,吐出一大块血肉。可见她咬得是多么狠,多么用力。她又喘息了一阵,穿好衣服,才挪到篝火这边来坐下。

“谢谢。”她抹了抹被血染红的嘴唇,说道。

范良仍有些气喘,“你帮我保密,已经两清了。”

帮她杀掉这四个男人,这是她之前在苏醒室里对范良的请求。

“基地里还有冬眠舱,藏着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吧?”莎罗问道。

范良看了她一眼,“我的妻子和女儿都在冬眠。”

“妻子,女儿……”莎罗看着偶尔噼啪炸响的火堆,眼神有些迷惘:“你说,你们那个时代是什么样子?”

范良想了想,“当时觉得是地狱,现在想起来是天堂。”

莎罗声音低了下来:“好想知道天堂是什么样子。”

范良没有说话,因为那是他也无法再回去的时代。

“我们做爱吧?”莎罗忽然看着他。

“不,不。”范良猝不及防,有些慌乱:“我们不能。”

“为什么?”

“我们不是夫妻,也不是情侣。而且这种事情,也要看感情、环境和状态吧?”

“有反应不就可以了吗?我听说以前很多人也是这样吧?”

范良一瞬间哑口,刚刚还谈到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哪里会有这种心思?但他不知道要怎么跟莎罗解释,两个时代的价值观念已经完全不同。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莎罗问:“你很爱你的妻子吗?”

莎罗没有等范良的回答,自顾自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有个男人,一直保护着我。抢到的粮食都先让我吃饱,谁打我他就拼了命的打回去。”

“后来被他们几个杀了。”莎罗语气很淡:“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只是很想他们死,想了很久,也等了很久。”

“你应该爱他吧。”范良想了想,又肯定道:“你是爱他的。”

“爱一个人就会怎么样?”莎罗似乎觉得有点冷,往这边靠了靠。

“会一起组织一个家庭吧。”范良的声音淡下来,他的手慢慢移向身后。那个曾经美满的家,就像眼前的篝火一样,在炙烈的燃烧着,也在脆弱的摇曳着。

“家是什么?”莎罗问,又挪近了些。

“家就是…”手上已经传来冰凉的触感,范良知道,那是光头尸体下的斧子。他不再犹豫,提起斧头狠狠劈在了莎罗的脖子上!鲜血飞溅,涂了他满脸。他戛然而止的话语,便也湮没在黑夜中。

藏着冬眠基地的小山已被炸塌,除了政府外,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个基地的存在了。妻女的冬眠,再不会被人打扰。

火光摇曳,莎罗的尸体斜躺在地,藏在身侧的手里隐隐闪着寒光,那是老大的匕首。

范良或许注意到了,或许没有注意到,但都已经不重要。

家是什么?

他最初苏醒的时候,无比的思念家人。想念他深爱的妻子,想念他的宝贝女儿,他疯狂地想跟她们在一起。但现在,他绝不想让她们醒来。

他不知道是一群什么样的王八蛋把世界搞成了这个样子。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选择冬眠。绝不会把他曾深爱过的世界让给别人,宁愿伴着从前的残阳慢慢老去……

家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意外醒来的这个时代,范良谁也不需要家,因为根本就没有家,哪里都没有。

在某个刹那,夜色忽然褪去了,天空瞬间就亮得吓人。

这也不是范良熟悉的清晨。

但无论如何,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范良抹了抹脸,把匕首插在腰侧,手里提着斧头,走出了废弃厂房。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会死在什么地方。

他想回忆起妻女的面容,但是失败了。

睡得太久,醒的又太猛,这一天也太长,让他再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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