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不是祸

为了求学,我十六岁离家,如今我二十六岁。今年是我到长沙读硕士的第三年,也是我学生时代的最后一年。可以说,我真正意义上的成长,多在外面的世界实现,也多由起初的陌生人开始。包括这次遭遇的车祸。

事情发生在前不久四月的一个清晨,我和未来的同事相约到即将就任的工作单位帮忙开展招生工作,没错,不出意外,我即将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那天,我们带着对新工作的期待和春天给人们的独有的幸福感,一路上回想着刚刚落下帷幕的招聘大戏,畅想一路过关斩将,在数百万高校毕业生的大背景下暂时落脚的未来,即便是哈欠连天,也未能掩盖我们的兴致勃勃,毕竟,这意味着人生的又一个新阶段。

梦想总是惹人醉,教我们一步一步走踏实的,还是现实。就像那天我们即将到达目的地,我能天马行空地联想到某一天我站在讲台上,就学校门前的交通阻塞跟学生们探讨“文明”与“进步”的悖论,然而,却未能做到对待眼前关乎生命问题最起码该有的谨慎小心。天知道为什么当时在那么混乱的交通状况下,我没有前后观察就冒然打开了车门。当那辆电动车像愤怒的小鸟般径直划过我的小腿又撞向车门时,我的大脑瞬间空白。通过车窗我看到一辆破旧的电动车,一个套着破烂雨衣的头,头上蓬乱的头发,脸颊上的细碎胡茬,还有,一双投向我的无神的眼睛和干瘪的嘴唇,它们胡乱堆在一起,像雨天里一堆潮湿的柴火。一闪而过的恐惧之后,我满心的自责与愧疚。

我小心翼翼地从车上溜下去,生怕车子一点点的震动会对他造成二次伤害。我蹲在他的身边,一边仔细观察他被车门和人行道路基卡到的双脚,帮他取下卡在脖子上的雨衣,询问他的状况,一边喊一旁观望的司机师傅和行人帮忙试图将他与坚硬的车辆分离。我太清楚生命在水泥器械面前的渺小与脆弱,那一刻我觉得他像豆腐一样柔软,而我的心却被这块豆腐刺地生疼。实属万幸,他所有和庞然大物接触的肢体部分都无大碍,我也松了一口气。只是,当他呆若木鸡地靠在树上,引来越来越多的围观者,另一边全程都在推卸责任的的士司机也准备离开,我刚放下的心又忽地提了上来。我是外地姑娘,我还是个学生,我无法判断这次事件的严重性,我只傻傻地关注小哥的伤势,并且傻傻地相信伤者会事实求是,路人也都公道善良,我愿意为自己的疏忽大意买单,但是面对可能即将上演的“碰瓷”与“漠视”,我感到束手无策。渐渐回过神来的小哥在路边大叔的建议下,从满是油污的裤兜里摸出手机,在信息时代,面对手机这个“祸害”,我心里直打鼓,还好,他并不是求救亲友团,而是给肇事车辆拍照。谁曾想,本来嘀嘀咕咕地司机突然炸了毛,声称不允许拍车辆照片,电话号码也应该留我的,他用一根手指指着我笔画,那样子丑陋极了。我脑海里瞬间划过驾照考试时了解到的相关交通法规政策,要说责任,司机逃不过,那位手上的小哥也逃不过,当然,我从来没想逃。面对司机的强硬态度,那位热心的大叔义正言辞地说道就算警察来了也应该会这么办,司机顿时哑言,我也放下了心理负担,准备着带小哥到医院做检查。毕竟,在生命面前,所有的利益纠纷都该让步。我只求,良心有所安放,不被坏人偷袭。

“没事没事,骨头没事,我缓一缓就可以走了。”我搀扶小哥起身时,他小声跟我说。他说话的气流扑到我脸上,那一刻,我觉得世界永远都不会抛弃我。那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没有表情,但是有温度,有力量。它冰释了先前人与人之间的猜忌甚至对抗,也让所有各怀鬼胎的人瞬间打脸。说着,他准备着起身离开,我坚持去附近的药店擦擦药,也被他拒绝了,听他讲,还要赶着去做事。这时候,我才得以看到他身上的蓝色工作装,凌乱在地上的工作箱,还有一个被磨地起皮的超大塑料水壶。临走,他说自己的雨衣被扯坏了,赔给他一个雨衣的钱就成,说这话时他的声音极低,眼睛看着地。我立刻掏出一百块钱给了他,听到他说“太多了”的时候,我突然想要更好地爱每一个人。

他不在意腿被擦破了皮,可是他在意雨衣,在意工作。他在意钱,好像又没那么在意。看着他骑上电动车重新穿梭在车水马龙里,突然想起了在外地工作的大哥。我不知道,这位小哥是不是也从小穷苦,少年当家,是不是也有弟弟妹妹需要爱护,哪怕牺牲自己。但我知道,他和大哥一样正直,坚韧,善良。我是外地姑娘,但是不论走到哪里,似乎,我都在受着家人的庇护。原来,善良真的可以交换。

在这之前,遭遇车祸,只存在在我的脑海里和别人的世界里。没想到,第一天走出校园与社会接轨,就戏剧化地发生在我的身上。我就当上帝用一个玩笑,为我举办了一个“成人礼”,小而隆重。

从今天起,我要记得爱护生命,他人的和自己的;

从今天起,我要学会承担责任,淡定且聪明;

从今天起,我要更加善良,我相信,因果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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