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树、一行、呆

森混入江湖十多载,他忽觉能够独立行走于江湖,私下里有些暗喜。前十八年是不自由身,而后才有其自我体验人生的机会和锤炼。可以堂堂正正的谈情说爱,可以自己决定未来的出路,可以在规则之内有所遵从有所不遵从。

在江湖上,他遇到了“树哥”,名字有些怪,却很亲近。‘树哥’原名司树俊,圈里人也叫他‘二哥’。树哥是个性情中人,专喜欢女孩,见着女孩神不知飞哪了。他朴实厚道,神态表情像个地道的农民,他说话直来直去。不善拐弯抹角。一天,借着酒兴,他拍着胸脯说,“我以后想要个闺女,闺女比儿子好……闺女是老爹前世的情人啦。”众人听了,扑哧一阵大笑。

这一桌子人,都是低调的光棍,年龄跨度在25-40岁之间。平日躲在人群里,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不知道他们的生活。

一行兄笑的嘴都歪了,“这棵树想要长花咯。多上点心才好。”“你去打探打探,看哪儿有专门供生女娃的药引子么?”他是这一座中年纪最小者,嘴有些挑,有些蛮。

树回道,“你个好小子,专会挖苦人。敢情你帮我问问。”“再不停嘴,就要店主人放狗来咬你。”

他们每两周聚一次,没有组织,来去自由。这个俱乐部的元老是树哥。那年,树哥刚迈入而立之年,看的周边人都已结婚生子,心中莫名有些凄清之感,但自己又实在不想亲身介入这档事。恰逢那年,他认识了森,两人同岁。一来二往之间,扩大了同类群体,继而形成了不成规定的聚会。喝酒、碰杯、划拳、讲故事、谈人生、聊社会冷暖,谈家庭、婚姻,说的不亦乐乎,每每不能尽兴。散了席,私下里三三两两的一路接着说回家。他们中一些人醉了酒,相互参扶着走,腿软了,嘴里却念道“没醉,没醉,不用扶,我能走。接着说。”他们不是酒徒,不劝酒,喝不喝、喝多喝少全在自愿,乐意了咕咚咚一瓶酒下肚,不乐意闷着听。没有人会说三道四。你还属于那个群体。似乎他们都能够相互理解些什么。只是见到情绪不佳者,会在酒席上有所劝导。酒、烟雾、几个打趣、忧愁、快乐的人,凑成一桌,乐着、耍着……

树哥性子急,有蛮劲儿,不喜欢彰显自己。树哥人勤奋,做事有策略,什么事做到什么程度内心都有个底。他常说:“该玩儿时撒着欢儿的玩,学习就卯足了劲儿憨着学。”喜欢歪着头想事,私下里喜欢研究东西。办事效率高,凡事一上手,不干好不罢休。他睡得晚,众人都睡了,他还醒着。他皮肤黝黑,能烟会酒,说自己是地道的村野乡夫。

一个凉快的午后,树哥点着一根烟,烟雾缭绕。

他说要讲故事,说少年时,来了回单相思,暗恋上一个女孩儿,情书写好了,却没有送出去。心情憋闷了好一阵子,之后立下誓愿,“非要这女孩儿爱上自己不可,才对得起自己的这份心。”

他自嘲文字功底太差,有些不敢给人看。森笑说,那时还没兴电脑,字是自己写的,情是自己抒的,怎么不敢送?

他傻傻一笑。那时怎么就是不开窍?

后来,渐渐成长,回乡,与之偶遇,终禁不住凝视。一来二去,少女爱慕着他,随了他的心愿。他感到不实际,不真诚,不是自己想要的。假说是要报复她,才在一起。少女惨淡一笑,“果真如此,你已经做到了。”他沉默,之后他远走高飞,再回来时,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听人说日子过的不好不坏。他心头不自觉发了一阵闷。他没与她见面,只是有几回,偷偷地瞥到她一家子的背影。滴着血的疼惜。

后来,凡喝醉了酒,就要骂自己一顿。说自己是一流的朋友,二流的情人,三流的丈夫。他的故事有些戏剧化,竟在情理中,又在情理之外。世上的好些事,不离不间,偏就砸在他头上,他说躲也躲不及。“当距离不再成为问题,那么什么成为问题。”树哥难得疑惑一回。

秦一行,论辈分,排行中间位置,读书不多,脑瓜子却灵光的很,他的心有些懒懒的样子。他点子多,喜欢笑。众人不乐他独乐乐,众人皆乐,他早已前俯后仰了。

无怪乎,他有很多故事。只是也并不轻易讲。那天,雨连下了两夜。心情颇为压抑,出来小聚。他给我们讲了个故事。这才知道他也有羞涩的时候。当年,他20岁,看上了一位女孩,想着法打听到了人家的名字,她叫张涵梅。后来故意跟在她身后,又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想要上前打招呼,在心里咕噜、在家里打着镜子扮演了好多回可能性的寒暄场景“喂、嘿、hi”这些都显太俗,他挖空脑袋想,转了一个来回,灵光一闪,叫她‘小梅’吧,他觉得这词听起来算是亲昵的,比那俗气的要高雅、清爽些。一行私下喜不自禁,偷偷的叫了一回,觉得不过瘾,又叫了一回。“哎,这姑娘,真是的。怎么就碰着我了呢。”

次日,他头发梳的光溜,穿上白衬衫、牛仔裤、球鞋。跟往常一样,一路跟着。快到家时,他也没鼓起勇气说上一句话。话到嘴边就咽回去了。他直愣愣的看着背影消失在门后。之后在那驻了一阵,便无奈低垂着头往回走。

说起这事,他语气平缓,像是回望许久之前的影像。眼神中仍还有些执迷于当时。

对着一帮子男人,一行不怕得罪谁。但他见不得女人哭,见着了就连忙躲开,招架不住她们的眼泪。一行兄深藏不露,看似漫不经心,内里却还是负责、讲道理的人。偶尔作思考状,白话中掉出来一箩筐耐人寻味的事实。

有时他还帮着女性说话,他说“不要小看了妇人之仁,她们这么做反倒是可爱的。那种善意无意中流露,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妇女对小孩、丈夫,就像是对待另外一个自己。男人很少有这么高的自觉度和包容度。一个女子一旦摊上了一个男子,就对他死心塌地,百般关爱;一旦怀上了一个小生命,就开始无忧无惧,母爱的心怀开始释放。”

一行兄喜欢独行天下,他说:“人有时像是一头困兽,到处乱窜。”管不住自己,就想出去走走,走走停停的人生才有意思。

森默默听着,耐不住,也讲了一段。

他叫阿呆,森的中学同学。那年,他没考上大学,留在老家,自寻生计。像同辈中的其他人一样,结婚生子,25岁的时候娶了28岁的姑娘。还没结婚前,他一个人过的逍遥自在,笑脸盈盈。结婚后,刚开始,他有过做丈夫、父亲的喜悦。他命好,在男多女少的时代能够娶个好姑娘。后来,他有些疲惫,有些迷惑。但他不是那种饭吃到嘴里几口就扔掉的人。对自己负责,对妻子孩子负责,用他的话说,就是对家负责。不觉身上负担加重,神色不好,精神抑郁。除了随年龄大而来的腰疼,就是头疼。

那天,碰到阿呆。他有些慌神。很多年不见,和森一样,还是那么瘦,没有发福。只是少了当年的笑容、打趣。在早年经常去的饭馆里,森问他:“怎么了,兄弟,茶饭不思?”阿呆看了他一眼,随即眼神漂至窗外。点了一根烟,抽了几口,又使劲在烟灰缸戳了几下。“忘了,我要戒烟的。”森知道他心里有事。嘴上不说,心里头难受,闷得慌。“实在想,还是抽两口好,你这样会憋出病来。这可不是好事。”身体是做事的引擎,是活着的重要元件,这些年他开始注意些养生,不是个抽烟的人。看着阿呆难受的模样,他从桌上摸出一根烟,向阿呆借火。他知道森很少碰那东西。“你不抽烟的。”

“偶尔会。现在就想呢。来,陪我抽一根吧。”阿呆又点了一根,放在嘴里,这回抽的很有味道,一吸一呼,他紧张、焦躁的神情有所缓和。他知道森这样做是为了让他能够放松点,能够心里头舒坦些。一个人抽闷烟,真不是滋味,越抽越恼怒,越抽越郁闷。有朋友陪着抽,还算那么回事。心上的憋闷才有所缓冲。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森问,

“就那样呗,差不多。” “你呢?”

“你看我怎样,还好啊。”

“看出来了,还是那样,挺有精神劲儿。”“过的比我好。”阿呆补充道。

……

阿呆说“有些难,想出来透透气。”

森说“不要为难自己。”

……

“我要的并不多。”

阿呆走着走着就睡着了,偶尔他喜欢躲在冷风里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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