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苦

“细细想的话,我觉得短短的一生是不够的。

因为道理,是许许多多磨难的极致。犹如像我们的所有人们,它终将磨破皮肤,而后坚硬骨头。”

我们在清晨出发,照例是安静的灵魂,照例是发动机的嘶吼。只有收音机不安分的播放刚刚入耳的音乐。没错还是一首老歌。我确信我以前听过甚至能轻轻哼起,只是我不记得它的名字。

有人说阳光会带来希望,可那天我们没有。我们只能感受它稍纵即逝流于皮肤的温度,和闭上眼刺进眼皮的强光。我们的情绪没有波动,一如既往的安静。

偶然会有人说起他五岁的儿子至今已经花了十六万,我们迎合,一致同意儿子确实费钱。话题过后就又会沉默,我们倒也不会期待下一个话题的开端,下一个话题或许是在一秒以后或者十几分钟以后。又或者讨论一个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关于房价贷款的上调,关于物价上涨,然后在谈回切身利益时,我们只能无奈的笑笑,并附上一句国骂。

我们当中还会有人睡的深沉,即使是在颠簸中,他说最近失眠,睡不安稳,问什么原因不知道,我想他应该有心事吧。我们一车的人都会因心事失眠。我也会失眠,有很多很多心事,理不出头绪来,陷入矛盾。辗转反侧时便会思考,不过我与他们不同,我的心事其实很简单。简单到说出一件来就会让家人反驳掉。

我在想他们会不会也是一样,如果不是一样又会是什么。在我们思考各自的心事时,照例又是沉默,照例又是发动机的嘶吼和我能跟着哼起的老歌。我们喜欢这些老歌,起码听起来像是人话。在沉默且噪音中哼着歌,这是我们惬意的时间。

在颠簸中出发时,还会在颠簸中到达终点,这像是永恒的定律,细碎的石子敲打车玻璃,我们惊醒,然后下车。下车时在看太阳已经不那么刺眼,常常会有的风,卷起细碎的沙粒会是灰蒙蒙,会让人不敢正视。我们在踉跄中前行。

我还记得的任务是,七百米和三吨。

关于职业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任何人的任何职业都是。只是那天,我们都在说活着是在赎罪。

我有没有吃过苦。这个问题是我父亲问我。他觉得我没有真正吃过苦。他也坚信我吃不了苦。因为他知道吃过苦的生活会是轻松的。然而我没有轻松,他是个权威的人。

我望着三米高的电缆轴,和我手臂粗细的高压电缆。没错这是我的职业,是我以后或许养家的职业。

我们集体钻进电缆管道,在昏暗里一点点蹭向七百米。

我觉得每一米我的气力尽无。在我想象里七百米后是扇大门,触碰到它时会自动打开,里边闪耀着光华,会是我们这辈子见过最最美好的景象,很幼稚的想象。即便幼稚也催生我爬完很多个一米。人是怕有希望的。我们的背后开始黏稠,衣服和汗摩擦的感觉很不好。我们的脸上开始沾满泥土,甚至头发里,甚至嘴巴里。我们开始神情恍惚靠着意念爬行。开始咒骂命运怪罪于莫名其妙的东西,我会想起白棉衬衫和银行柜台体面的工作。我们开始无奈的笑,直至一句狗娘养的生活,然后哄然大笑。只有笑时我们才能是自己,而非一架机器。

口头语很多,我们喜欢这些口头语。在黑暗中爬行时,是为数不多可以聊解沉闷的东西。人的心力是有限的,我们在全然无力时休息,如释重负。

我摸出我的烟,这是为数不多的唯一。我常常会形容它是一位无言的老朋友,无需诉说,它懂你全部的感受,比任何人都懂。脸上的汗还是流淌,我数着滴进泥土里的汗滴,自嘲的说最近减肥,早知这样还减个蛋,我估计今天能掉三斤肉。然后他们说,狗娘养的生活。

那天上午我们完成了一半。从管道里爬出来时,我们用力的呼吸哪怕掺进了很多尘土。我们像是饿鬼,我们已然虚脱。

人在极度饥饿时没有任何道德和素质。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在三分钟内吃完了一小盆饭和菜,我们并不奢望它多么美味。哪怕米饭是凉的,哪怕馒头是凉的,哪怕手有多脏,哪怕噎的脸色通红。我们想不起来新鲜的水果,想不起来肉,只知道我的肚子很饿,我要填满它,吃饱了心里才踏实。那天,那种饥饿刻在我骨子里。

                             

编辑的时候让对插入图片进行描述,描述啥?有啥可描述?那不就是个太阳吗!

                                (二)

总有人教你道理,但方式并不值得你感谢。

我懂得了什么叫饿。饿是一种道理。道理源于苦难。

从前以为的苦难,经历过的,仅仅像流于皮肤的阳光一样,仅仅流于皮肤,一闪而逝。我天真的认为它已在我骨子里生存很久。相比起来,以往我是幸福的。

我们被风吹透,在我们潦草又干净的吃光了每一粒米后。在我们睁着眼在朦胧中确认着盘子里的每一粒米都被吃干净以后。盘子里的我们也是朦胧的。

风很冷,每一年冬天的风都很冷。我却奇怪的想是不是唯独今年的冬天很冷,而以前以后都会是暖冬。是不是我们没有历经过就会认定以前和以后的都会是暖冬。或许下一个冬天我仍被风吹透时,还会认定下一个冬天才是最最冷的。在这件事上我总会浮想联翩。

不管如何,我们丧失着体温,虽然穿着我觉得很厚的衣服。只留给我们手掌和脚掌的温度,还有口腔,除此之外我们只能感受冬天的残酷。

在爬回那条排污道时脑子里已经没有了七百米那个终点。我们会盼望时间早点过去,流逝的太慢会是种折磨。

我们在狗或者是人类的排泄物里穿行,我后悔我吃的太饱而引发的恶心反应。我听到有人吐了但我没有回头张望,那样只会刺激我的反应更加强烈。我甚至知道我的身上和手上已经沾满了排泄物,但我没法继续想下去,我只能想着时间,你在快一点。我们在肮脏黑暗的坑道里摸索爬行。

狗娘养的生活。没错,他们又开始咒骂,骂现实中的生活,骂莫须有的东西。骂以往,现在,他们该珍惜的不该珍惜的。骂到最后他们开始骂自己。

我的想法很多,我在想他们在骂自己的什么?学习的机会,或者前途的机遇。我是漠然的,我从没后悔过我的每一场遭遇,也许我和他们不同。艰难困苦只能让我的思想更加深邃,我喜欢这种深邃,并想把它写进书里,感同身受,我想说于每一个人听。

我都忘了我们用了多久时间爬完了七百米,好像折磨了很久,久到在黑暗的坑道里精神紧绷到极点。

在出来时,我们浑身瘫软,我们没了一点力气和精神。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的脸上,身上,数着自己踩过几泡屎,无聊到只能给自己找一点简单的乐趣。

人说,一个人的干净程度,代表了一个人社会地位。我们是看着自己身上,应该是社会的最底层。我们是一群小老百姓。为家和孩子奋斗着,我们笑着大骂。

狗娘养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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