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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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去的狮城,不是马来半岛的新加坡,而是河北沧州。对于河北,倒还有些许印象,对于沧州,我是一无所知的。

凌晨四点,天泛亮,雨已停了。刚下沧州站,一群司机堵在门口,看见里面有人出来,便拥上去。单位有车来接,我们一行人径直过去,登上车,卸了行李。我斜头倚在靠背,额头抵着车窗,努力睁开一宿未合的惺忪的眼,看着这座城市。

零星的高楼分布得是棋子打翻散落在棋盘上,道路并不算宽,车也不多,大多是一些重型卡车。远远的,还有几家化工厂。也算符合印象中河北城市的模样。

在沧州一月余,一直在实习单位。

最惬意的,属午后在十平见方的屋子,闭了门,拿些纸拿支笔,戴上耳机,离窗最近的位置坐下。

水杯上的挂绳来回摆动,窗帘也不时浮荡着,正午的阳光从窗口卧在玻璃案板上。树伫立着,知了声散了,倒映在窗前的树叶轻晃,沙子很软,有翩翩叶子落下,草坪上,行径上,沙子上。穿过窸窸窣窣的树叶,有淡蓝的天,有稀疏的云。很矮的平房,很齐的草坪,很热的柏油路,用很长的白线串起下过雨水、淌过汗水的片刻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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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烬余录》里说:

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是几条熟悉的街衢,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惊心动魄。可惜我们只顾忙着在一瞥即逝的店铺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实习之前,算了一下,实习单位的大多应当是95后了。但实际到那里的时候,还是惊异,他们大多是97、98年出生的。不料这个年纪的我,在实习单位已经算是个“老年人”了。

感觉自己是根腐朽的槁木,横亘在绿油的原野上,一头被土深埋着,被茂盛的草包裹着。

其实,对于这次的实习,我很是抵触。期间同家人通话的时候,总是抱怨单位的制度死板,谩骂领导的政策脱离实际。家人回答我,很简单:

你入世不深,需要磨砺,需要吃苦。

我找不到里理由来反驳。有人和我说:这里不是磨砺,而是遭罪。我很赞同。

看到这群人,活生生的人,每天进行着不科学的训练,每天都在重复着一个动作。不是机器那样重复,机器重复至少能创造出有价值的东西,而他们是桎梏在这冰冷的重复里。机器零部件到了使用寿命,可以拿新的来换,人不是。

下面的人说,单位最大的两个领导,一个管草,一个管跑。切身经历了半个月,这句打趣的话倒成了我之于这里印象的一个标签。就像第一天来的时候,床头那个醒目的标签:

最上面一行大字写着单位名称,一张半寸照,一侧下来,分别是姓名、籍贯、班级、生日、学历、格言。

每座城市都会有标签,每个单位有标签,每栋楼、每间屋子、每个人都会有。

如果用一个字给实习每天的活法打个标签,就属“混”了。

如果用一个字给实习每天的行为打个标签,应当是“懒”。

我不知道逃了多少个早操,多少次集合。没参加过一次操课,没打扫过几次卫生。每天都走的洗漱间没去收拾过,每天唱的歌从未开过口,每天口号也是因为临别时才开始一同跟着有气无力地扯着嗓子喊。

也许最大的变化是自己的肤色和头发了罢。从来的第一天,看着并不太毒的天,还刚下过雨,以为这是临海城市该有的天气。的确,那个星期的天,都是灰的,看着要下雨,但总也是做个样子般配合淅淅沥沥一阵。同舍的小刘说:

沧州的雨,你想它下的时候偏不下,只在不训练的时候下,一训练地就干了。

我总想找个好的时间来反驳他。考核那天,大伙都希望天气能好些,有个满意的成绩。下午的天,凉爽了许多,云也不算厚,算是天公作美。一路到考核地点,天气都算宜人,大伙也都有说有笑。不知哪来的一股穿堂风,吹得人有些许冰凉。雨下来了,落在靶池里、草地里,落在一条条路上。考核的路变得泥泞不堪,雨打湿了衣服,风还在吹着。我站在楼里,趴在窗口,有时随着风进来了一些雨,拂过脸,一阵寒意从窗口爬上来。我看着考核场上,人淌过积水的泥路,鞋底带了一层很厚的泥,从这头出现,消失在那头。再也没有人说笑,越来越多的人挤在窗口,看着屋外的人在风中雨中奔跑。那些黝黑的脸上,还有那些黯淡的眼神里,充斥了说不出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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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反驳的时间,我一直等了20天。

早上吃完饭和班副说,今天上午9点可能下雨,9点不下,10点肯定下,不下我把手机砸了。

那天的天云聚得很快,却很揪心。一直等到9点,也没有落下雨来,云倒是愈发得少了。我看着时间,看着云,倒也宽心起来,这天气倒也不错,别了高温,有风,很是舒适。

真正的雨眼睛是看不到的,要用心去听。

余先生的《听听那冷雨》,倒使我也开始想起家乡的雨来。老家的雨来得很突然,从一头急促的发出鞭打窒息的密密麻麻的声儿,像箭一样倏得铺开来。

这场雨,也是这样来的。阳光刚从云的缝隙透出来,风也开始小了。我大喊一声:

“下雨了!”

我看时间,正好,9点58。这种雨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

还好,手机算是保住了。回屋里的时候,班副和我说,你的天气预报太准了。后来,每次出操前班副都问我回天气。后来,我也没去反驳过小刘。

其实,经历过那些日子后,我从未去反驳过小刘。

小刘说的那句话,在那20天里,不知多少人和我说过,不知同一个人和我说了多少次。那句话,是一个念想,是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憧憬,无奈的时候找寻的一个安慰,一句自嘲。

因为下雨,我第一次在这样的环境体验到穿着拖鞋吃饭。因为下雨,也第一次,用着刷子抹布去刷一条条白线。

下过雨,路上积的尘土就随着雨水冲刷到了白线上。管草的领导很讲究干净,所以逢雨,就必刷白线。我不敢想象,他们刷过的白线有多长,是不是从家乡到单位那么长。一盆水,一块布,一把刷子,一双手,一群人,蹲下身子,弯下腰,埋下头,从一头,到另一头。后来走路的时候,我开始刻意的避开白线。大约一些东西,一旦烙上了劳动的汗水,都会让人肃然起敬罢。

每周一次电影,两次会餐。虽然每次会餐东西都差不多,虽然很多电影都已经看过,但就是这忙忙碌碌,甚至说是庸庸碌碌都不为过的生活里偷得的闲暇,是难得的,欣慰的。

想起来沧州有个有名的活儿,杂技。有次晚会的时候,有两个小孩儿表演了一番,台下的我倒是捏了满满的一把汗。我一直以为是天津人的霍元甲竟是沧州人,才知道沧州也是个武术之乡。之所以叫狮城,我也不清楚,也没去查,只是知道有个大铁狮。

出去过的人说,沧州市区很小,可玩的地儿很少。

我站在空旷的楼前,看着远处,那些突兀的高楼。站在大门口,看着并不熙攘的人流,并不拥挤的街道。确实,沧州很小,小的只要站在院子里,就看见了整座城市。

临走的时候,想了想,实习最大的感受,也是唯一的感受,就是自己不再是想象中那么年轻了,时代很快,一代人一代人更替得很快,现在的舞台属于他们。对于那些每天的操课、卫生,大约是自己的一种无奈和感叹罢,毕竟环境不同,身份不同,往开处想,再加些隐忍,也就过去,拌几句嘴,称口舌之快,也便过去了。就好像是长久了每天都会习惯的雾霾,有朝一日没了反会在意。

相聚,其实是离别。仅仅做一个过客,是很难的,总有些羁绊的事儿,羁绊的人儿。《致青春》里有句话: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真的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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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看小郭整理东西的时候,有几个小时候别在胸口的笑脸,就拿了一个。小郭说:这个当做一个纪念罢。我说:我以前有个班长,他临走的时候送了我一枚子弹壳,到现在,我也仅有那一枚子弹壳。临走前两天,小郭忽然说想申请外出。小郭并不是那种能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人,也从未听过他有过外出。他笑呵呵地说:我想外出买点东西。我一想,自从超市关闭后,确实没地方买东西了。

“你快走了,来沧州一回,也得吃吃特产。我来沧州时候,吃过一样,印象特别深刻,这次外出我想再去看看还有没有,正好给你带上。”

他说这话,我不由一怔。

“你上次什么时候吃的?”

“应该一年前罢。”

忽然想起来,小郭来沧州也才一年,他是福建人,说话真的是“湖”、“福”不分。

小刘那天衣服到的时候在拆包裹,有个指环的工艺品掉出来,他递给我:这个送你了。我说:以后若还能再见,我也送你一样东西。

就像张爱玲说的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就好像我写东西的时候,看书的时候,听歌的时候,总感到有四面墙将我同这个世界隔开来。面对现实的时候,就戴上一副面具,显得自己不害怕孤独。看以前有人说,能走进我内心的人是何其的强大。确实,那个时候身上的铅华太重,傲气太大,有些东西放不下,有些东西沉淀不下来。

就好像茗茶一样,第一口不一定是最香醇的但一定是最回味的。

我想起了第一次实习的地方,满院子的李树,满院子的人,天色降下来的时候,一盏盏孔明灯,一个个心愿,一句句祝福。走的时候,大家都操课去了,只有那个平时绷着张脸,说话粗鲁的领导,直勾勾地站着,我们从后车窗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们,一直到出了大门。

这里的人,文化程度不高,甚至有些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他们也不知道。但有些东西,我是自愧不如的。比如他们的眼色活儿已经深入脊髓,比如有着严苛的等级观念。虽然我不甚推崇这类东西,但实事求是地讲,这类东西被他们做得时间久了倒有种艺术气息。有次开会,有位班长在台上讲,我在下面听,说出来的话,要比大部分领导说得实在、接地气。我是庆幸这点的,真的能看到这些人这两年的蜕变。就像小王那天叫着我,和我说:

“我觉得我最大的改变就是,现在不管聊什么,我都能说上三句话。”

我想了想,和他说:“我来这里最大的改变就是头发剪没了,皮肤晒黑了。”

有天早上吃饭回来,有个老班长说:这是我9年来看到沧州最蓝的天。我抬头看,云像咖啡上层的白沫,拉出一条曼妙的曲线,点厾在薄荷叶上。

“沧州临海,这种天不该很常见的?”

“这里一个冬天见不到几次太阳。”

“真假的?我来这的几天,感觉天气都还不错啊。”

“毕业以后去哪儿都别来这儿,去哪儿都比这强!”

我看着天,和他前后走在道上。想了想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儿,这些日子里看过的人儿,不禁打了个寒颤。临进屋前,我回答他:

“是这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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