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小镇之死
【下一章】 小镇之死（12-13）
九
童曙已经好几天闭门不出，他是镇上的商会会长，最近一直忙些旅游示范镇评选的事情。
正好在外上大学的女儿也放寒假回来了，他决定今天亲自下厨给女儿做几样拿手菜，爸爸疼女儿，放在哪个男人身上都不例外。
午餐过后，童曙问女儿：“雯雯，毕业实习单位找好没？要是实在不行，就回县里的电视台，老爸也好离你近些。”
雯雯哈哈大笑，“不好意思，童会长，恐怕您的诡计要落空了！我已经正式在市里的一家互联网新闻网站实习啦！不出意外，三个月后就可以转正了，到时候我就是童记咯哦！”
童曙嘴上说着女儿没大没小，心里其实骄傲地像当了镇长似的。
雯雯还打算继续揶揄童曙几句，却看到门口早已站着俩位老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聊天。
雯雯不再说话，她知道那俩个人是来找她爸爸的，便微笑着转身走到客厅的隔断后面。
童曙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虽然已经久未照面，但他心里已经知道今天怕是没法过得轻松了。
果然，童曙刚走到门口想礼貌的表达自己的哀悼之情，庄河突然跪倒在了地上，“求求您！童会长，我不知道还能找谁，只能来找您，求您给我那死去的女儿做主，还她一个真相，求求您…求求您…”庄河整个人都快趴在地上了，吓得童曙一下子也跪在了地上。
好不容易三人坐到了沙发上，童曙一直眉头紧锁，他想这样或许是最恰当的表情。
“童会长，大家都说我女儿是被人害死的，我们俩这身老骨头就是豁出去了，也希望能弄清个所以然，麻烦您一定要帮帮我们。”白卓尽量将每个字都吐字清晰，他需要清醒，他是个男人，在这种时候他应该成为庄河的主心骨。
“对不起，请节哀。您的女儿是个好人，从来没有得罪过谁，我想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会不会…”
庄河听到这，又想给童曙下跪，“您不能这样啊！她就是被人害死的，如果没人害她，就算再大的火，她也是能被救下来的啊！我就这一个女儿，您叫我这身贱骨头怎么去地下见她啊！”
童曙不该再劝他们接受事实，因为那会带给他自己更多的困扰。“这样的事，您应该去找镇长，我做不了这样的主，虽然我真的也很痛心。”
“昨天我就去过了，想找镇里讨个说法，为什么一个万人乡镇不配备消防措施，可是……可是您知道那镇长说什么嘛！”白卓气得满脸褶子互相打架。
“那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说她怎么知道会死人！！！这镇上以前不是这样的啊！这种话是人说得嘛！”白卓这段话是吼出来的，先前的沉稳似乎是别人的。
童曙还在努力思考怎么解决眼前的棘手事。“这事只能政府解决，我这就是个没有实权的民间组织啊！您二老这样下去只是耽误时间啊！”
白卓觉得绝望，庄河又恢复了面如死灰的表情，“可是您知道，我今天再去找他们的时候，镇长一夜之间就已经调到别的地方去了，现在镇里没人做主了。如果他们心里没鬼，不至于跑得这么快啊！”这不是谎话，老头一气之下去找他们的时候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
童曙痛苦地恨不得把眉头扭成绳子。
“我们不想为难您，只是女娃生前也是商会的人，如果您不帮我们俩个老骨头，我们就真的走投无路了。”白卓言辞恳切，她不想庄河再在这个房间里下跪了。
童曙从鼻孔使劲叹出一口粗气，身子不由自主地躬曲着。“好吧，您二老先说说我该做些什么？我能做些什么？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会长，做不了为民请命的事，但是也希望尽点自己的绵薄之力。”
“谢谢您，您知道，要是家里失了窃，总会有人前来打探消息，死了人，就不会再有人登门了，我们现在只想知道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卓说完这些话，童曙看到他们了他们俩脸上都恢复了平静。
童曙答应会去询问一些知情的人，尽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白卓扶着庄河走出了童曙家，童曙心想：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今天竟然在自己面前跪下了，不知何滋味。
十
出了童家门，庄河径自走在前面，白卓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天已经太冷，路面的水油混合物凝固成一地的泥泞。
他们特意避开了火灾的现场，不忍看，不敢看，不能看。
葬礼已经在老村长的安排下匆忙办过了，他们没有参加，当地的规矩老人不能参加子女的白事。
走到河边的时候，发现河边聚集了一群人，在指着河里议论些什么。没人看见他们俩，庄河往河里瞟了一眼，是个婴儿！男孩！婴儿光着身子卡在河道的石头缝里，肚子上的脐带都没剪，胖胖的，双眼紧闭，身体上有好些割伤，还有岸边的孩子不停地朝着河里的婴儿丢石子，好像他是邪恶的巫婆，大家一致要将他驱逐这个美丽的世界。
庄河的胃在翻滚，肠子搅在一起，痛得她蹲在角落里不停地捶打自己的腹部，她记忆里那些遥远的梦又回来了，在她眼前，真实地时时刻刻在发生。
白卓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最大的痛苦在于无论他怎么做，他都要永远背负罪孽。
庄河的举动最终还是引起了人群的注意，大家看了看蜷在墙角的她，又看看河里的他，摇摇头纷纷离开了。岸上的她和水里的他都听见了大家离开时悲伤的叹息：“可怜的人啊。”
等人群散尽，白卓脱下外套，下了河，将死婴包裹在衣服里，他一定得这么做，如果他不这么做，他的腿就跟僵住似的迈不动步子，那么他的一切都将无法进行下去。
他觉得这个男婴或许就是前来拯救他灵魂的天使，想法很俗气，却足以让他的灵魂今晚能稍稍安静些。
白卓将男婴就地掩埋在河边的土丘上，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完全避开了庄河的视线，庄河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消失的这会儿做了什么。
“他的下嘴唇会先翻出来吧。”
“是哪里先开始腐烂呢？胳膊？腿？还是脑子？大概是肠子吧，因为人总是先坏心肠，再坏别的。”
“他会不会怕黑？他的世界里怕是不会再有黑白之分了，可喜？可悲？”
他还能听到这个世界的声音吗？他妈妈大概有呼唤着挽留过他，所以他们应该有道别，有拥抱，有吻。”
“你冷吗？孩子，你应该什么都不怕了吧，再冷也没这里冷才对。”
“你要是舍不得，就到妈妈的梦里来亲亲妈妈，不要害羞，妈妈一直都渴望你这么做，可是妈妈一直不敢，妈妈怕你觉得矫情，可是…”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庄河的思绪如决堤的洪水，猛地灌进她单薄的意识，她用一把凿子使劲将自己灵魂上的罪恶凿刻地更深更厚，好让自己在这样的负重中永不翻身。
十一
冬宝会走路的时候，在自家的田垄上看到了一只死鸡，她在那只鸡旁边蹲了好久，她以为它睡着了，等它醒来便会伸伸懒腰扑腾着翅膀欢快地跑开。
她等了好久好久。
死了就是死了，它还没法明白这个道理。
最终她还是用小手抓着鸡爪子将它带回了家，一路上她走得很吃力，摔了三次跤，屁股上一腚的泥。
好不容易走到家，她提着那只死鸡站在奶奶面前，奶奶一看立马将鸡甩得老远，对着她呵斥道：“你跟你那该死的妈一样！都是不安好心！想毒死我好翻天是吧！”说着便要上手来打她屁股。
冬妈立马从屋里跳了出来，一把将孩子抱开些，严厉地对着孩子：“叫你离她远些！还想死一次不成！”说着在孩子屁股上打了一下，“叫你不长记性！下次还敢不敢了？！”打完又去掸孩子裤子上的泥。
“哎呀！反了你！你在田垄上放毒，今天毒死别人的鸡，明天你就该吃我的肉了吧！大逆不道的东西！信不信老娘明天就叫我儿子休了你！”老婆子叉着腰指着冬妈唾沫横飞。
冬妈也不再跟她理论，充耳不闻，抱着孩子进了堂屋，任老婆子在外面各种辱骂。
那年头粮食短缺，没有几家富足，加上家禽放养坏禾，大家都各出奇招，在田垄上放老鼠药就是冬妈想出来的办法。
冬妈把死鸡扔在了外面人走的道上，傍晚自会有人来寻，寻到这又是免不了一场恶毒的谩骂，有时还会动上手，不过现在冬妈里里外外都已是一把好手，唇枪舌战也好，贴身肉搏也罢，她都能应付自如，她就靠着这股子狠劲养活着女儿，保护她长大。
死鸡事件过后，冬妈种的粮食再也没有遭过糟践，可是等到冬宝上学之后，她才发现根本没有几个小孩愿意跟她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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