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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01
吃过晚饭，向前把衣箱从床底下拉出来放到椅子上，他要找那条秀英买的厚保暖裤。天气预报说，明天要大风降温，该加衣服了。
那条灰色加厚、加护膝、护腰的保暖裤，在箱子的最底部，他翻到了，用手一抽，“当啷！”一声，一个小东西被带到了地上。
向前弯腰捡了起来，这是一个银质的长命锁，系着红色的丝线，“长命百岁”四个大字已经有些发黑。他拿在手上看看正面，又翻过去看背面，然后双手握着捂在胸口。
忍了又忍的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幸好同住的室友不在。他躺在床上，透过玻璃仰望着星空……
02
“向前，秀英生了，女孩，母女平安。”
正在检修轨道的铁路工人向前，收到了盼望多时的信息。他把锤子扔掉，握起拳头做了个胜利的动作，双脚跳起来喊：“嘿！太好了！我当爸爸了！哈哈哈！”
下了班，向前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妻子斜靠在床上喝着粥，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很虚弱。旁边的婴儿车里，躺着他们刚出生的女儿。
“秀英，你受苦了。”
“快看看咱们的女儿，长的像你不？”
小女儿穿着粉色的婴儿服，踢腾着四条腿儿，两只大眼睛看着爸爸。向前看呆了，女儿长得跟自己太像了，大眼睛，小嘴巴，塌鼻梁，耳垂儿带弯。
向前伸出双手想要抱一下孩子，可是他不知怎么抱，又把手缩了回来。这么小这么软的孩子，他生怕弄疼了她。
岳母看出向前的心思，把孩子抱起来，做了个示范，“你像这样托着她就行了。”
向前笨拙地托着孩子，小心翼翼的样子，把岳母和妻子逗得直笑。孩子在他怀里，不哭也不闹，安静地看着他。他的心都要被暖化了。
宝贝儿，你是爸爸的心头肉，爸爸为了你，一定要努力工作，努力赚钱，给你买最漂亮的衣服，把你打扮成小公主。爸爸发誓，不让你和妈妈受一丁点委屈。
满月那天，孩子的爷爷亲手给孩子带上了一把银质拴着红丝线的长命锁，“我孙女就叫琦钰吧，小名叫钰儿，行吗？”
“行，您取的名字，我们同意，钰儿，很好听。”秀英接过公公递过来的大红包，“谢谢爸爸！”
这把长命锁是孩子刚出生那天，爷爷特意巴巴地跑到镇上大集，找到王老六求来的。王老六闭着眼睛，用手指掐算了几分钟，说道：“你这孙女，腊月初三，午时，命里缺金啊！”
爷爷一听，急了，焦急地问：“那怎么办？”
“两个办法，第一，取个带金字旁的名字，第二，戴个金锁。”
“行，你说咋办就咋办，这孩子可是我向家第一个孙女，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呀！”
可是当爷爷听说取名字和买金锁，得要两万块钱的时候，犯了难。他是一个地道的农民，前些年虽然攒了点钱，儿子娶媳妇又都花差不多了，还欠了不少债。好在向前是铁路工人，有稳定的收入，倒也不用发愁，慢慢还就是了。只是现在，一下子要拿出两万，实在是做不到。
王老六看向老爷子为难，改口说道：“银锁也行，也属金，价钱便宜，两千，行不？”
“银锁真的能行？”
“行，没问题！”
“好！那就银锁，等以后有钱了，再给我孙女换金锁！”
王老六给孩子取的名字叫琦钰，就是美玉，宝物的意思，带着金字旁，补一下命里缺的金。
03
向前和秀英都是独生子女，毋庸置疑，钰儿成了家里的掌上明珠，很快上演了六个和一个的故事。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就像比赛一样，变着花样费尽心思宠着小钰儿。
衣服多得连商标都来不及剪就小了，玩具塞了满满一大柜子，吃的喝的，更是应有尽有。小钰儿简直就是生在蜜罐里。
好在秀英还算懂事，她从来不娇惯钰儿，该管就管，该批评就批评，言传身教地把孩子带得乖巧可人。
钰儿很懂礼貌，和大人说话之前先叫称呼，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不离口，别人给她东西不会轻易要，得到妈妈的同意接过来，也会及时说谢谢。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可爱漂亮的小女孩。
向前的工作是上两天班休息两天，他在家的时候就陪着钰儿玩。他把孩子高高地举起来，在院子里跑，“飞呀！飞呀！”
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简直就是天籁，向前跑得满头大汗，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
“没个正形，你不累啊！”
“妈妈，不许说我爸爸，我不喜欢你了。”小钰儿撅起了嘴。
“你看，我整天哄她，她却偏向你。”
“嘿嘿嘿！”每当这时，向前就美得找不着北了，抱起孩子亲她的小脸蛋。
“好扎哈哈哈！”
小钰儿最喜欢爸爸了，爸爸一回来就追在他屁股后面，像只小喜鹊似的叽叽喳喳说这说那，还给爸爸洗臭袜子，一边洗一边说：“好臭呀！”，满手的肥皂泡一抹鼻子，脸上白花花的，像只可爱的小花猫。
秀英把钰儿带得很善良，遇到街上有乞讨的或者地下通道有唱歌的，她都会缠着妈妈往人家面前的碗里放一枚壹元的硬币。还跟人家说：“你买点水喝吧!”
04
向前喜欢看星星，钰儿也是。小钰儿经常坐在爸爸怀里，跟爸爸一起仰望星空。
“爸爸，天上怎么会有那么多星星？”
“对啊，星星都是天空的孩子。”
“爸爸，那我是不是你的小星星？”
“当然，你是爸爸妈妈最亮的小星星。”
钰儿挣脱爸爸的怀抱，站起来，小手小脚有节奏地动起来：“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稚气的小脸，奶声奶气的声音，蝴蝶一样的小花裙子，让向前感觉，她的女儿就像天使一般，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爸爸。
跟女儿在一起，所有的苦和累，都烟消云散了。他在单位，更加努力的工作，主动承担重要任务，还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他的付出得到了领导的认可，他很快被提拔为班长，干劲更足了。
然而，命运这个可恶的家伙，总喜欢折磨人。
05
钰儿五岁的那年冬天，比往年来的要早一些，猝不及防的气温骤降，让人们乱了方寸。
向前在上夜班离家之前，怕冻坏了他的宝贝女儿，就生着了蜂窝煤炉子，还特意安了烟筒。
钰儿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爸爸再见！”就迅速跑开了。向前带着女儿甜甜的吻，不情愿地去上班了。
两天之后的早晨，向前下了夜班，急匆匆地往家赶，他想他的钰儿了，真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他家大门紧闭，推了推，没推开，从里面锁着的。这都九点了，怎么还没起床？向前有点纳闷，拍了拍门，“秀英！秀英！开门呀！”
没人答应，他又用力拍了拍，大声喊着：“秀英！秀英！”还是没人回答。
向前突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他退后几步，在手上哈了几口气，来了一个助跑，双手扒上了墙头，把身体往上提。他轻松地翻进了院子。
屋子的门也是紧紧地锁着的。他卯足了劲，用整个身体向门撞去，门开了，他差点摔倒。
定了定神，冲到了里屋卧室。“秀英！钰儿！”
妻子和孩子紧闭双眼，一动不动，任凭他怎么摇晃，怎么呼喊。
他发疯了似的 ，嚎啕大哭，“钰儿！钰儿！”他使劲拉着孩子的胳膊，一眼瞥见脖子上的长命锁，猛地一把扯了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又跺上两脚，“我砸烂了你！”
秀英走了，也带走了天真烂漫的小钰儿。我的钰儿啊！你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下世界上美丽的风景，好好品味一下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
秀英，咱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把孩子抚养长大，看着她穿上婚纱，一起坐着摇椅慢慢变老，一起周游世界吗？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丢下我？你要我一个人怎么活？我干脆随你们去了吧!
向前绝望地用头向墙上撞去，幸好被前来帮忙的邻居拉住。
孩子的爷爷攥着那把银锁，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都怪我，当初要是买下金锁也许就不会出事了。”
“老向！不关锁的事，王老六就是个骗子，骗钱的！可不能相信他！秀英和钰儿就是意外，你要节哀啊！”村长劝慰着爷爷。
奶奶当场哭得背过气去，“我怎么昨天没过来看看他们娘俩？要是早一点发现，也许还能救回来。”
那天晚上，刚生着的炉子，蜂窝煤没能充分燃烧，产生了大量的一氧化碳，南风顶着烟囱，无法发散，秀英母女吸入大量的有毒气体……
向前哭得死去活来。世上最难买的就是后悔药。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向前宁愿让他们冻着，也不会生什么破炉子。
06
向前握着长命锁 ，躺在床上，望着天上的星星，枕头早已湿了。
秀英，钰儿，你们在天堂还好吗？等我送走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就去找你们，再也不要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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