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之死

(一)

牛若言是在柳絮飘飞的季节来到E市的。

她提着两个大行李箱,从机场一出来就看到老王开着“四个圈”的奥迪来接她。

老王今年已经年近四十,一米八的个子,粗眉长脸,眼睛不是很大,眼神却很坚定,你要和他对视,他的目光像会灼伤你,烫得你要把目光飘到别处。

牛若言想起第一次见到老王时,她将要上大四,暑假在旅游公司兼职做翻译。老王是她的顾客,她负责帮老王和一个美国人作沟通。老王说话带一点南方口音,张口闭口都是“小刘,小刘”的,牛若言很无奈的纠正:“王总,我叫牛若言,不是刘若言啊。”王总却点头道:“对呀,是小刘呀!”牛若言欲哭无泪。

那个时候的牛若言一脸清纯,穿个白衬衫牛子裤就让男人移不开眼了,感觉青春就藏在这个女孩子的身体里,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能泄漏一点青春的小秘密。

牛若言勤工俭学,涉世未深。碰到老王这么大年纪的男人,举手投足都都成熟男性魅力展露无遗,只觉得他是个“有味道的男人”。再加上老王年轻时用心研究过一阵子文学,想要出一本诗集,同一般商人相比更是文质彬彬,说话也算风趣,简直让那时的牛若言不爱都不行了。

暑假还没结束,他们便成为了恋人。

老王骗她说自己离过一次婚,女儿交给保姆照顾,一直是孤家寡人一个。可实际呢?老王那个十九岁就嫁给他的妻子总是趁着老王熟睡时翻看他的手机,寻找暧昧的蛛丝马迹,却什么都没发现过。

老王总以出差的借口来到牛若言学校所在的城市来看她。他带着她逛街,看电影,唱歌,玩真人cs,感觉自己不只年轻了10岁,是把刚结婚就创业的艰苦日子重新过了一遍,是弥补。老王在见到牛若言的日子里,已经不是这个年近四十的老王了,而是正值青春的青年老王。

午夜梦回,老王看着牛若言年轻的面庞,心里不是对糟糠之妻没有愧疚和同情。但是他仔细盯着牛若言的脸,就会发现她平稳的呼吸同自己的呼吸节奏一致,这呼吸来自她小巧可爱的鼻,鼻子上面镶嵌着世界上最天真烂漫的眼,眉毛浓密弯长,是让化妆师都赞叹的美眉,还有那嫣红的唇。哦对,她笑起来还会有两个梨涡。这是两个昂贵的梨涡,它一出现,老王就愿意把星星月亮都摘下来送给牛若言。

这么美好的一张脸,让老王看了赏心悦目,试问天底下哪个男人对着牛若言能不动心呢?这时老王心里哪还有糟糠之妻的影子呢?便觉得出轨才是正确的选择。

牛若言毕业后,老王将她接来E市,便给了她两把钥匙。一把来自通泰小区居民房,一把来自通泰小区停车场里的红色甲壳虫。牛若言高兴得一会儿把头埋在爱人的怀里,一会儿又献上热吻,以为老王过不久就会和她提出结婚。

老王有时住在她这里,大多时候是不在的。牛若言问起,老王说是通泰小区在城西,自己另有一处住处在城东,喝酒应酬的晚了就要住在那边。只是那边只有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要过日子还是在牛若言这里才算温馨,才像个家。牛若言听了沾沾自喜,双手端来了刚炖好的牛肉,要让老王补补身体。

无聊的日子过得久了,牛若言央求老王帮她找一份工作,可以打发时间。老王没把她安排到自己的房地产公司里去,而是找人托关系让她秘密地去了另一家房地产公司做财务。

牛若言工作勤奋,又不耻下问,在公司里很受上级赏识。受赏识的员工大多会志得意满,稍微松懈下来,可她不是。她仍然是办公室里来的最早的一个,会把办公室打扫得一尘不染;也经常加班,再变成最后一个走的人。

当然了,走也不是空手走的,经常要受老王所托,带点公司的账目报表回去,早晨在打扫时,再旁若无人的“收拾资料”,把文件放回原来的地方去。

(二)

牛若言虽然年轻,为人处事还算游刃有余,和邻居互相聊天、帮个小忙的,一来二去的都很熟悉。

有天楼上陈大妈来敲牛若言的门,她刚开门还没看清是谁,陈大妈就推她进了家,关上门来。

陈大妈进了家来,看着牛若言欲言又止。她直觉有些不对,疑惑地问怎么了,陈大妈表情复杂,像是后悔来拜访一遭,最后逃不过牛若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直溜溜的转,终于开口。

“小牛,昨天我女儿带我去金威商场买衣服,你猜我看见谁了?”陈大妈一顺不顺的盯着牛若言,像是一个眨眼今天这话就说不出口了,于是不等牛若言回答,马上又说:“我看见有个像你家老王的人领着个女人在买衣服,那女人又胖又矮,可真没有你好看。”

牛若言闻言,脸一下白了半面,搂着陈大妈的手有些脱力。

“小牛啊,你看,大妈不是来挑拨是非。大妈看你是个好孩子,又那么热心,是真的很喜欢你,不想让你受到伤害。那个人可能是大妈看错了,但是咱年纪还小,要存个心眼不是?”陈大妈拍了拍牛若言的手,安慰道。

牛若言觉得嗓子突然很干:“大妈,您肯定是看错了,昨天老王出差去海南啦,人都不在怎么会被你看到呢?”说完另一半的脸也变白了,大概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话不大可信。

牛若言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送走陈大妈的,回过神来她已经在门口低头站了许久。

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八点过七分。拿起手机,查昨天海南的天气预报,下了一天的雨。又给老王发了短信,问他海南这两天是不是特别热。

不一会儿,老王的短信到了:昨天差点晒伤。

牛若言把手机随便往沙发上一扔,抓起包就出了门。看到电梯离自己楼层还远,干脆推开消防通道的门走楼梯。

她住在21层,又穿着高跟鞋,楼道里“笃,笃,笃,笃”的声音却越来越快,恨不得把这声音连成一串,没了间隙才好。

牛若言感觉到自己的双腿渐渐变得又酸又麻,重得抬不起来,越抬不起来越要抬,越走不动就越要快,等到她只看到白花花的小腿在不停地下着台阶,心里想着这是谁的腿时,她已经走到了一片光芒里,发觉已经到了楼外。

她一边喘气一边发呆,只觉得刚刚自己在楼梯间的瞬间是在做梦。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她才觉得身上冷到快要打颤。这会儿她哪还有心思想别的,只道是屋里太阴,身子里的凉气要顺着汗液全部跑出。

她就一动不动的站着,对面锻炼身体的大爷精神矍铄,看到她一挥手:“小牛,上班啊!”就走了过去。牛若言这才想起下楼的最初原因是要去上班。

按了车钥匙,远处的有辆红色的甲壳虫亮了亮灯。坐到车里,又觉得那股寒气从脚心窜到了全身。

牛若言握了握方向盘,想起老王给她钥匙的那天,让自己对婚姻产生了幻想,现下她坐在车里,以一种极为奇怪的姿势要透过车窗去看自己住的21楼,等到发现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三楼,就急得流下了眼泪。

虽然她也一直觉得老王形迹可疑,但想着老王既然给了她一切,大概离给她个家也不远了,平时就不愿意猜忌许多。这下倒好,一下让陈大妈道破天机,牛若言就是想要哄骗自己也没法了。

只是这车,这房,这工作衣服包包口红,哪一样不是老王给,离开了老王自己又该怎么办呢?于是眼泪流的更急,更多。这眼泪慢慢汇集,淹没了牛若言的脚脖子又淹没了牛若言的腰,最后淹没到下巴,牛若言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三)

接下来的日子,牛若言和老王相安无事。老王仍然时不时来她这里住,她也只字不提,在老王还在的日子里对他照顾得更加周到。

不过她在公司里也不只是做做小职员那么简单了。没事的时候打开公司的其他报表研究研究,更是把老王要求她带回家的文件翻来覆去的看。

终于她和老王的事情曝光了。

有天中午老王来找她,说是和公司里的一个部门主管吵了架,觉得在公司耳根难以清净,要来她这里放松一下。

这一放松就放松到了床上,老王抽开了牛若言衬衫的蝴蝶结,又要去脱她的A字裙,正准备继续,家里的门突然开了,闹哄哄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马上就到了卧室门前。

牛若言慌忙去整理衣服,却还是没能赶得上一进门就咔咔作响的照相机。

老王的正妻拉扯了一帮子的亲戚姐妹,平时和老王称兄道弟的小舅子正拿着照相机对着他俩不停地拍照。老王的妻子一口一个“小贱人”、“狐狸精”,还刷着袖子叫嚣“老娘给老王拉扯孩子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众人也都刷起袖子凶神恶煞的帮着助阵。

捉小三是门学问。早一步晚一步来那在外人嘴里的效果是不一样的。家里的正妻若来得恰到好处,不仅能捉奸在床,还能顺便拍下小三的裸照,让小三以后都有把柄被拿捏在手上。

今后小三若是登堂入室,拿出裸照来也能镇她一镇,让她压不过大房的风头;若是出轨的老王、老李、老周、老郭回心转意,那一直为家庭默默付出的老婆们就占了家庭真理的绝对高地,出轨的人要对没有出轨的一方充满愧疚和弥补,裸照的存在更是让“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变得几乎没有可能。

牛若言知道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发生,这出戏码早已在她心里彩排了无数次她自觉理亏,只无措地低头挨骂。

这时走廊里也开始热闹起来,邻居们听到这么大的动静全都堆到牛若言家门口互相询问。平凡的人过惯了平凡的生活,最盼着自己或者别人能发生点什么不平凡的事。比如不上进的父亲培养出了一个高等学府的大学生,再比如平时有气质的温和邻居居然也会当别人小三。

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在唾沫横飞中基本把牛若言家这点为数不多的家事还原个七七八八,挤在走廊里要把别人家那点不平凡的笑话看完。

这边老王老婆正为着老公出轨大动肝火,眼见门外围观的吃瓜群众越来越多,却又开始为自己老公叫屈,说自己老公本分人一个,当年带着她从农村出来的时候在大街上连漂亮姑娘都不看一眼,生意应酬多么得活色生香,老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么多年都能恪守清规戒律,居然让一个黄毛丫头给破了功,问题一定出在牛若言的身上。

老王的老婆趁着自己占理,是狠了心要让小丫头片子名誉扫地,像只母鸡一样一个飞扑就要冲上去扒牛若言的衣服。这时一直无所行动的老王一伸手拦下飞扑中的肥胖身体,压低了嗓音威胁道:“别闹了!你成心让别人看笑话!有什么事我回家同你交代!”

这只母鸡现下眼里全是狠毒,扔出了王牌:“你要是不让我动手我就打电话给冉冉,让她知道她爸爸是个什么东西!”

冉冉就是老王那个十几岁的女儿。老王这么多年出门打拼,拼得再累再受气,回家一看到婷婷玉立的女儿就什么怨言都没有了。不仅一直把她捧到手心里养着,更在意自己在女儿面前完美爸爸的形象。

老王这一次出轨,把前前后后都想了个周全,自觉把牛若言隐藏得很是隐秘,再加上公司基本所有资产都在自己名下,就算他老婆知道了闹着要离婚他也可以用钱用权威胁着不同意,好维持一段婚姻做样子给冉冉看。却没想到这老娘们儿一下子拿捏住了他的七寸。

“你要干什么?!”老王迷了眼睛看向老婆,眼神里带上了谈判桌上的精明。

“拍裸照!省的她以后再来勾引你!”正妻说得决绝。

牛若言觉得这太不真实,伸手就去拉扯老王:“老王,你不会这么做的对不对?”

哪知老王连一眼也不看她,还在谈判桌前和老母鸡运筹帷幄:“那冉冉呢?”女人转了转眼珠,权衡利弊后,说:“你让我拍了裸照她就不敢找你了,我就不告诉冉冉。”“那我来拍。”老王说着转身去拿小舅子的相机,“你让其他人都出去。”

牛若言一下子受了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站起来就要往人群里跑,却被一双大手抓住跑不得。

回过头,发现这双手她很熟悉,不是老王的又是谁的?可现在却只觉得陌生,那是第一次握手也没感觉到的陌生,是第一次和老王睡在一起,半夜醒来看到模糊人影也没有的陌生,这陌生里参杂了冷漠。牛若言觉得此刻的自己和被摆在案板上贩卖的牛肉没有分别。

“老王,我求你了老王,我那么爱你,你不能这么对我。”牛若言泪眼婆娑,只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乖,拍了照事情才能结束。”她怎么也没想到老王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现在走也走不了,其他人都被老王的老婆全部赶了出去,回身又变了老母鸡,牛若言眼见失去了最后的希望,只能跪下央求她:“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但是我也不知道他结婚了,求你了,不要给我拍裸照,我会离开他的,也不会再纠缠你们任何一个人。”说着双手合十,像拜佛一样疯了似的给女人磕头。

牛若言现在担心到自己的安危,心里着急,手上着急,眼睛也充满了急火攻心的血丝。又爬上女人的大腿呼喊道:“我认识老王时比现在的冉冉大不了几岁,如果不是受到了蛊惑肯定不会找年纪大我这么多的人谈恋爱,他骗我他离婚了,我就信了。大姐,你饶过我吧,你拍了我的裸照我这辈子都没法抬头了。大姐,将心比心啊,如果在你面前哭泣的是冉冉……”

如此央求了十来分钟,老母鸡也软下心来。可心中还有怨恨又要到哪里去撒野。最后被牛若言哭得受不住,自己也抹起眼泪来。想着自己多年来默默付出照顾家中的里里外外,到头来却被老王嫌弃,招惹来这么一个小狐狸精。

可今天要来捉奸是自己带着人来的,此时门外聚集的又不止她带来的那些人,她实在不愿意和老王因为吵架打骂丢更多的人了。

牛若言在身旁仍然不住的告饶磕头,让老女人看的气短头晕。最后一把抢过照相机,指着老王的咬牙切实道:“老王!你看看你干的什么事!这么年轻的姑娘你也祸害!你就不怕丧了良心!今天你回家给我把话都说清楚!以后再也不要联系这个妖精!”

老女人摸了把眼泪,开门走出了卧室,也浩浩荡荡的带走了一队人马。

牛若言终于脱了险,刚刚为了求饶已经用尽了全力,一下瘫坐在地上动不了了。现在她脑中没有嘈杂的人群,没有昔日风流倜傥的老王,什么都没有了。

老王看到门口一下子涌出来这么多的人也是吓了一跳,整理整理了衣服也快步走出了事发现场。

陈大妈从人群里挤进来,看到坐在地上发呆的牛若言,心疼的上前把她扶到床上,帮牛若言理顺了乱得不像样子的头发,又用粗糙的手掌帮她擦了眼泪,嘴里还不住的念叨:“多好的孩子,上楼还要帮我提菜呢,怎么就让人骗了,哎。”

人群渐渐散去了,陈大妈后来也走了,屋子里又剩下牛若言一个人了。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边,不眨眼睛,就连眼珠子也不转一下,将这个姿势维持到了凌晨三点。

凌晨三点,牛若言翻箱倒柜,开始收拾行李。

其实她早就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和老王在一起看不到希望的生活。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被捉奸前是被老王劈成了两半,一半爱着他,一半恨着他。爱他是因为他对她还算温柔体贴,恨他是因为他欺骗了她。但不管自己是在哪一半的灵魂里游离,她始终知道自己是因为软弱才没能及早抽身。

如今她的灵魂变做一半的伤心,一半的恨,这两半合成一个整体,都是来自老王白天的狠绝。牛若言收拾行李的这一半个小时,一会儿让灵魂在伤心里搁浅,一会儿在恨中搁浅,等到行李整整齐齐的又变回她来E市时的两个行李箱,灵魂就变回了灵魂,是在寒冷里游荡的灵魂。

牛若言提着行李下了楼,驾车走了,小区里再也没人见过她,E市里再也没人见过她,这个人失踪了,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四)

E市争取下全国园艺会举办资格的消息,在全市的生意人圈子里炸了锅。政府提议保护本地企业,承办商要从本地最符合资格的企业里挑选。

老王的房地产公司是本地最大的房地产公司,从人脉到承建经验上来说都是最佳选择。

竞标前老王认定自己会顺利夺标,已经和几家大的合作商签订了合同,进行了初期的材料运转。

谁知道竞标会上杀出个程咬金,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企业夺了标。

老王急了眼,跑去政府竞标组理论,政府拿出夺标企业的资产分析和园艺会建设方案来,证明确实是在本地注册的企业,只不过更多的业务和资产分布在E市以外的地区。但是从竞标标准和建设期望来说,这家企业才最符合政府要求。

老王一下子手足无措,大批资金已经投入,现在一车一车的水泥、木材、花苗都在加班加点的运来,本来以为要大干一场,现在这些东西都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如果把这些东西留下,它们只会烂在地里;但原封不动的退回,就只能赔付大额的赔偿金。老王的大部分流动资产都被房地产套牢,短时间内去哪找这么多的钱赔给别人呢?要知道一向谨慎的老王这次可是一口气要了大概能够承建半个园艺会的原材料啊!想来想去,只能去见夺标公司的负责人,寄希望于寻求合作上了。

老王按照招标办提供的夺标企业电话播过去,联系好见面的地点后,拿着好烟好酒和一提包鼓鼓囊囊的毛爷爷,急急忙忙的赶路。

到了联系好的茶社,他知道自己肯定是来早了,确实,早了两个小时。服务员给他端上了茶水,可他心里的火怎么能是茶水能够浇灭的呢。这壶茶放到凉他也没能喝下一口,直到凉透了一个多小时,对方终于来人了,是两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老王一向把自己收拾得得体,这两个小时却让他变得苍老、邋遢了许多,明明才四十多岁的老王,此刻在两个小伙子眼里足足虚长了10岁,身材貌似也佝偻了不少,不再是那个一米八的大汗。

老王见来人坐下,赶紧招呼服务员重新上茶,要快,还要店里最好的茶。茶上来了,老王没了商人聪明的谈判技巧,直接表示想要寻求合作,可以用低于市场百分之20%的价格提供原材料。

老王介绍了自己公司的情况,又把价格压低,想着对方考虑到价格也会和自己合作,可是对方却不说话。

这种沉默让老王感到紧张和不安。

其中的一个小伙子也觉得场面有些尴尬,陪着干笑了一声,搓搓手,两只手交叠到一起:“王总,其实按照您这个价格我们是最应该找您合作的。不过我们牛总发了话,只要是和你们家相关的,我们公司一概都不会考虑。”

牛总?哪个牛总?此刻老王脑子里翻江倒海,想把这个牛总从海水里翻出来、倒出来,却只是冒出牛若言一个劲磕头求饶的可怜样来。

烟酒和钱一样也没送出去。老王辞别了二位,直接冲到夺标公司门口,对保安撒谎自己是对家房地产公司的,要来找牛总合作项目。保安让他上八楼。

老王从竞标结束就没了胃口,水米都进不得,神色匆忙得没有了光彩,嘴巴也干得直起皮。他什么也顾不得了,横冲直撞地上了八楼,像是一头发疯的牛。

到了八楼,看到一群人跟着一个人走进了一间办公室,心想这应该就是牛总了,三步并两步走了进去,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老板椅上有一个娇小精干的身影,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长的脸上,有着让美妆师都赞叹的美眉,嫣红的嘴边挂着两个让所有人看了都会爱上的梨涡。这个小小的身影正拿着文件和员工讨论工作,一颦一笑老王都再熟悉不过。

老王之前没感到的饿和渴,在盯着牛总的这一刻全都回来了。肚子里咕噜咕噜,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来回翻腾,嗓子更是又干又哑,让冒出来的三个字变得失真:“牛若言。”你要是从他背后看去,一定能看到他为了保持身体不突然踉跄,连背都在发抖。

这声音有点小,但办公室里就像正好吹着一股风,把这沙哑又分贝不高的三个字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去,让所有人都奇怪的回过头去看站在门口的男人。

秘书小李最先反应过来:“你是什么人?”

牛若言撩了一下刘海,看向眼前这个在极短时间里把自己变得形象糟糕的男人,反应了半天才认出这是老王。

“王总,八年不见了,还好吗?”牛若言走到老王身边,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官方的握了握手,低头去看表,“都中午了,我都忙晕了,你们都去吃饭吧,我约了王总吃饭。”说着又走回自己座位,拿了外套,“王总,咱们去滨江路的西餐店吧,一边说一边聊。”

西餐店里服务生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正值春天,温度适宜,不需要开空调,但服务生一走到老王和牛若言的身边就感到寒气阵阵。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都饿了,只顾着低头吃盘里的牛排。

最后还是牛若言打破沉默。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早就来找我,至少你应该先应付一阵再说。”

老王不说话,感觉嘴里的牛排有点老,嚼得腮帮子直泛酸,自己都能听到牙齿和牙齿的碰撞摩擦。

牛若言擦了擦嘴,端起红酒:“王总,我来敬您一杯,当初要不是您给我买了车买了房,让我有本钱做生意,我哪能有今天的收获。”

“那是你偷偷卖掉的!”老王也擦了嘴,把餐巾扔到餐桌上。

牛若言却面不改色:“王总,话可不能这么说,房和车都写着我的名字,当然只有我才能处置。”

“那你为什么夺了我的标!你这是报复!”老王的手指像要把桌子戳穿。

“本地企业都能竞标,我为什么不能?而且我之前也不知道你准备好了原材料,我不过是顺手推舟。”牛若言晃了晃酒杯,优雅地小酌一口。

“你不要欺人太甚!”老王有些坐不住了,屁股从座位上都起来了,又怕别桌客人对他们太瞩目,又坐了下去。

牛若言不言语,饶有趣味地看着老王,那是用眼神告诉老王,求人可不是这么个求法。

老王低下头,做思想斗争。以强者身份亮过相的人,现在要对曾经的弱者卑躬屈膝,身份一下子转换不过来,只能对着水杯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以六成的价格把你的汇嘉时代广场给了我,好让你有现钱去付违约金。”

“你吃不下的。”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现在有谁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买你的产业呢?”

老王眼睛盯着牛若言,却并不是真正在看她。他现在眼前出现的是账目,刷刷刷刷的不断变换数字。卖掉自己最挣钱的汇嘉,还完违约金,还能剩余很多。现在的老王只是一时摔跤,以后还会有机会站起来。

“成交,明天给你合同。”老王站起来,不回头的走了。

牛若言一口将杯中酒干掉,又让服务生续满。

(五)

合同签完,钱到了老王手里,还完违约金还有不少。

老王这次大失血,旧伤还没好,又添新伤。老王的债主们一个个找上门来,大到建设借款,小到文具店、洗车店的赊账,让老王最近见到的几乎所有的人都能变成他的债主。老王用之前剩下的钱还了一部分,可缺口还是很大,又相继卖掉两个小区,总算没人来找他了。

老王最近家门也不愿意迈出了。他怕一出门就又有别的什么折腾他钱的事情发生。

半夜睡不着的时候,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烟。他心知肚明,最近这些事情的始作俑者都是牛若言。可是她失踪八年突然出现,谁都对她不了解,又怎么能对付她呢?

老王后脑勺疼的厉害,掐灭了烟,双手用力刷后脑勺。

既然暂时对付不了她,那就只能躲着了。老王久经沙场,当初创业时经历过多少惊涛骇浪,如今要做越王勾践了。

老王深居简出,见谁都说年纪大了,干不动了,等冉冉从美国读书回来,就把摊子全扔给女儿,他要和老伴出去旅旅游放放松。

老王想的是蛰伏,等摸清了牛若言公司的情况,他就会开始反击。

但老王还没等到那个时候,又出事情了。

老王一进家门,他老婆就扯着嗓子喊:“老王!你看电视上这不是咱们的那几个小区?”老王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就被电视机里的声音缠住了双腿,动弹不得。

“据悉,E市的政府工作人员和房地产商官商勾结,将政府建设用地用作居民楼建设,居民入住5年尚未取得房本,目前已对此事立案侦查,将对贪污……”

电视画面里滚动播放的几个小区里,就有老王的两个小区。

老王觉得五雷轰顶,饶自己原来是本市房产大王,现在祸事一项接一项,别说倾家荡产,怕是还要坐牢。

“老王,你快跑吧!要是有人来抓你咋办?!”老婆早已泪流满面。

但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偏偏就赶得那么巧,公安机关上门来提人,说要带老王去“聊一聊”。

“干什么?!我那些项目都是经过市里刘书记审批的!”老王还想抗争。

“刘书记?刘书记被请去局里喝茶啦!老实点跟我们走,小心多受罪!”

老王下楼前以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扯着脖子向老婆嘶吼:“是牛若言捣的鬼!你快去找牛若言!”

女人急匆匆的来找牛若言,那横冲直撞的样子和老王一般无二。

她冲进牛若言的办公室,“胡同”一声就给她跪下来:“求求你了,救救我家老王。”

牛若言正打电话,被她这么一跪吓了一跳,听筒里只传走一句:“啊呀大姐你这是干嘛呀……”就匆匆挂线。

牛若言扶起哭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的女人,从一堆眼泪和皱纹中认出了老王的老婆。她仿佛也很是感叹,抬起头来对着房顶叹了一口气。忙了一上午了,她也很累了,尤其看到这女人来找她,她更是疲惫。

牛若言不想说话,听着女人断断续续的说:“我们家小区出事了……老王……老王让公安给带走了,小牛……牛总,求求你了,救救他吧……”

“大姐,你是知道老王为什么会有今天的。”

“是是是,老王不是个东西,我知道他是遭了报应。但我求你……求你看在我当初……的份上,绕过他吧!“

女人像当初牛若言求他们的样子恳求着她,这回忆是她最不愿意想起的。她突然觉得很闷,屋子里没开窗,加上女人一直哭泣,气氛也很沉闷,让她觉得有点喘不上来气。牛若言用手去摸自己的脑门,把刘海隔开了一点。

牛若言昨晚睡前就在想,自己虽然爆料给了记者老王的亏心事,但是他家人要是真的找上门来,她难道真的不给人家活路吗?自己当初是何等的懦弱,不也希望别人能在黑暗中拉自己一把吗?

关了灯,她什么都不想想了,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吧。

你看,时间就是过得这么快。上一刻牛若言还在床上躺着,现在就要面对这件事了。

“大姐,大姐,你别哭了。”她对自己的软弱有点不耐烦。“老王肯定是要坐牢的了,他用了公家的地,骗了那么多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女人突然没了声响,盯着牛若言看个没完。“你现在能做的是帮他找个好律师,少坐几年牢,同时多保住一点你们的资产。”女人像是想了想,不知道该不该信牛若言的话。

“这次事情过后我就会收手,仇已经报的差不多了。我估计过这次事件的结果,最差你们也还会有一两个小区留着,但是,”牛若言带着点威胁,“你需要把仅剩的资产全部改成你的名字,不要让老王有可以翻身的机会。不然以我今时今日的成就,保不准会让你们摊上更多的麻烦!”

这次谈话结束后,牛若言揉了揉太阳穴,告诉秘书小李,谁都不要进来,她需要休息一会儿。

事情果然像牛若言所说,老王坐了牢,剩下大约一个小区的资产,法人更名到他老婆的名下,就算有朝一日老王从牢里出来,只怕对做生意这件事也有心无力。

牛若言用了八年的时间完成一场复仇,让当初利用她又狠心抛弃他的人吃到了苦头。老王现在的情形,不可谓不凄惨,但其实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现在牛若言的眼界更宽更广,不需要再去为报复老王而始终纠结在一件事情上,心情变得愉悦。

老王虽然还活着,但有期徒刑已经够他受得了,他还能有什么影响力呢?不过是一个活着的死人罢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老王,也有很多个牛若言。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谎言付出代价,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相应的责任。现在的美妙生活可能是自掘坟墓的开端,身陷困境也可能是上帝为你打开的另一扇大门。因果自有一番轮回,不管你信,还是不信。


无戒写作训练营三期第12.13.14。15天,学号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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