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洗头小弟
花篮锦簇，彩炮齐鸣。
完美世界凌云路一号店隆重开业。装修一新的店面看上去十分时髦，门口放有巨大的宣传海报，列举了开业期间种种福利优惠，最后一项格外显眼。南北两大流派名剪理发师独家秀场，仅对VIP会员开放，旁边还贴着一张小纸条：预约人数已满敬请谅解。
顾客盈门，不光是店里坐不下了，连橱窗外也围拢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生意火不火就看头三天，作为新店一把手，王店长心里美滋滋的。完美世界是一家大型连锁店，公司管理层具备高超的战略眼光，他们很清楚如何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快速打压对手，早在立项前便派出王店长远赴韩国取经。
洗剪吹遍布全球，归纳其精髓就一个字“潮”，非得归纳为两个字的话那就是“潮爆”。这趟经没有白取，纯正的韩式装修再加上综艺式的做秀暖场，果然吸引了大量潜在客户。马副店长是王店长的心腹，此时正在门外维持秩序，专门用布条圈出一片参观区，吃瓜群众越来越多，两大理发师即将登场。
店员们开始骚动，屋内气场已发生变化，仔细体会，你会感受到有两股强烈的力量从二楼一点一点向下蔓延。大家都是同行，当有高手在压迫你的时候，这股张力就会出现在周围的气场中。
王店长满脸堆笑带头鼓掌，掌声响起一片。
店员们站列两队纷纷鞠躬。
“老师好。”
“大家好，大家好。”
这就是当遇见比你厉害的人时应该展现的礼仪，各行各业都是这样，老师遍天下何愁教不出好学生。马福店长赶入店内，站在王店长身旁脸泛花痴，眼睁睁看着两大理发师从二楼走了下来。一个头上顶的是莫西干改良版发型，一个是喷气式小花辫。
众店员都在期盼着接下来的表演秀，马副店长双手交叉，神情很紧张。只有他和王店长知道，这不单单是三天的表演秀那么简单，更是总部安排的一场测试，三天两胜谁赢了谁就会成为分区造型总监。两位理发师一个出自山东名剪流，一个来自广西小刀门，俱是心爱的人，实在不知道该选谁。
莫西干率先亮出剪刀。
“此剪乃张小泉手工定制版，采用凤纹雕花设计。刃长五寸一分，内含钴钢打磨，吹毛断发，锋利无比。”
“此剪乃褚铁匠海外定制版，3D人体工学设计。刃长四寸九分，大马士革钢材，行云流水，美妙异常。”
小花辫不甘示弱。
比起马副店长，坐在镜子前的两位女士就更紧张了，办VIP两万八，独家秀场一次三千，钱不是问题，关键是发型做出来后，人会不会跟着大变样。两位理发师没有着急下手，而是对着空气一通乱剪。
“他们在干嘛啊？”
“不愧是一等一的高手，你认为他们在乱剪就错了，这样做实际上是为了快速提高剪刀温度，让刀温达到最佳状态。”
听过王店解释，马副店长依旧似懂非懂。
剪刀的轴轮还在不停转动，两位等待做头发的女士和轴轮一样，已进入疯狂的幻象状态。
会变成什么样呢？
古力娜扎？
迪丽热巴？
想呀想的仿佛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洗头，有没有人洗头？”
门口进来一位中年大叔，副店长迎上前，笑嘻嘻的脸蛋一下子僵住了。
大叔灰T恤黑西裤，皮鞋很久没擦过，形容猥琐自带三分穷样。
“你等一会儿不行吗？”
“我头痒啊，忍不住了。”
“我们正在搞活动，不太…”
“你们打开门做生意的，第一天开张就想拒客？”
大叔音量突然提高不少，门外吃瓜群众发出一阵笑。
“好好好，你等等。石斐，过来。”
队伍里钻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小男生。理发店的制度和麦当劳差不多，不同颜色的工牌代表不同的职位，小男生胸前挂着最低级的黑色工牌：石斐。
石斐满脸憋屈，但他不敢违拗马副店长，副店长主抓管理，别看他平时扭扭捏捏像个女的，发起火来可是厉害。
没办法，只能是引着中年大叔来到洗头阁。
“本店大酬宾，要不要考虑办张会员卡？先生。”
“不办。”
“原价三百多，现在只要两百块。”
“不办。”
“还有免费赠送的理发一次。”
“不办。”
“那要不要试试越南进口的洗发水。”
“不用。”
“超柔顺纯天然精华乳液。”
“不用。”
石斐倍感晦气，拿出普通洗发水。
“给我用陶丝。”
石斐楞了半响，“马上帮你换。”
只有业内人士才知道，陶丝乃大名鼎鼎的日本原装洗发水，分分钟解决所有头皮问题。洗一次头就能拿到上百元的提成，石斐暗喜，看了看大叔乱糟糟的头发…你这个选择真的是太明智了。
掌声、惊叹声。
石斐一面洗头一面踮起脚尖观望。人太多，看不见两大理发师的精彩技艺，只能看见水雾在空气中弥漫。
马副店长站在两位理发师身边，眼里充满无限爱意。
“这就是所谓的发艺高手呀，不但自身颜值高，还能把顾客的颜值大幅度提升起来。”
“你怎么说话的！咱们顾客本身颜值就高，这应该叫如虎添翼。”
“对对对，是我嘴笨，不会说话。”
王店长的说法一点不夸张，两位女士的新发型的确像是翅膀一样写意，童叟无欺向来是做生意的准则，光啫喱水就各自废掉三大瓶，超强的定型效果，哪怕用尽全力摇晃脑袋也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我的头发！我的头发！”
正当众人赞不绝口的时候，洗头阁传来叫喊声。
石斐傻傻的站着发呆，手上沾满头发丝，中年大叔已变作秃顶。本打算给大叔多揉揉，抹泡泡抹了很长时间，没料到用水冲时，头发全掉了。
王店长顾不得评判谁胜谁负，三步并两步移至洗头区。当下大惊，闻了闻味道，这可是最贵的洗发水，怎么会…转眼看向石斐。
石斐想躲被中年大叔一把抓住衣领。
“小王八蛋，你把我洗成秃头了，还想跑？！”
石斐吓得说不出话，马副店长似乎看出一些蹊跷，悄悄对着王店长耳语。前阵子和朋友聚会，一位同在理发店打工的闺蜜开玩笑，说是最近出了个专门找理发店碰瓷的家伙，大概用的就是这种伎俩，头发一洗即掉。想着觉得挺荒唐，今天亲眼看见才知道不是说着玩的。
碰瓷！王店长脸上浮现怒气，今天是开张的大喜日子，这家伙居然敢跑来找茬。
“放开他！”
“你是管事的？”
“对，我是管事的，你放开他咱们再谈。”
中年大叔放开石斐，副店长走到跟前。
“你别动，让我看看你头上是怎么回事。”
中年大叔端的坐在椅子上，副店长开始检查头皮，对于像他这样的理发老手来说，要想识破骗局并不难，因为粘在头上的毛发多少会留下一些破绽。
副店长检查完后摇了摇头，这中年大叔的脑袋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刮过的痕迹，看上去确实是天然脱顶。不甘心，继续检查水池中的残发，检查完一根又一根，最后一整把抓出来反复查看。
马副店长绝望了，冲着王店长摇头，几乎每根头发都能看见毛囊，并非是剪断之后黏上去的。
王店长不信邪，难道都是从头上拔下来的？
“妈的，叫人来验DNA。”
“对，验DNA，让警察抓他。”
“验就验，告诉你这些全都是我身上的毛，就算验DNA也是毫无破绽。”
“我的妈呀！”
马福店长一脸惊恐，赶紧打开水龙头冲手。
“你想多啦，全身上下只有胳肢窝的毛和头发最像。”王店长毕竟要更老道一些，通过T恤袖口，能瞧见中年大叔腋下是光溜溜的。
中年大叔一脸得意，“别费劲了，陪钱吧，最便宜的植发，两万一次。”
这他妈的纯粹是暴力碰瓷，有备而来啊！王店长心里叫苦，立即吩咐左右将橱窗帘子放了下来。
“大哥，我们的洗发水肯定没问题，都是洗头小弟的错，要不我帮你打他一顿消消气？”
“少来，干这行谁不知道洗发水都是兑出来的，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工商局。”
“大哥，你别呀。”
眼看中年大叔掏出手机，王店长急向马副使眼色，“给我打！”石斐还没反应过来，被马副店长一掌推到墙边，跟着就是拳打脚踢。
看见此景，中年大叔拨打电话的手略有停顿。
“你…打吧，随便打。”
“你们一起上。”
众店员先是一愣，见店长动真格的，全都围上去揍热闹。
石斐叫喊连天，中年大叔叹了口气。
“算你们狠，陪两箱沙宣吧。”
“停手！”
随着王店长一声令下，完美世界开业第一天的这场大危机被完美的化解掉了。
中年大叔抱着两箱沙宣离去，橱窗帘子重新升起…生意照常进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石斐不干了，捂着脸。
“你们把我从二环调到三环，又从三环调到四环，我是来学理发的，你们天天让我洗头，还打我？”
“我们这是假装给他看的，要是赔钱的话，你这个月工资就没有了。”
“假装？咳咳…”
石斐一咳嗽，从嘴里吐出一颗什么东西，马副店长一看，竟是一颗牙齿落在石斐手上。
王店脸上有些挂不住，“我马上给你安排一位师傅，从现在开始就带你学理发。”扫视店面，“那个谁。”
被点名的理发师避开店长目光，转身就走。
“我说你们谁愿意…”
包括马副店长在内，所有理发师都是扭开头回避店长。
这样的反应实在太寒心。石斐站起身，一瘸一拐，独自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房门，地下室是洗头小弟的宿舍，里面放着四张上下铺。
石斐倒在自己的铺上，侧过身，偷偷抹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