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是九五至尊的龙，可我偏偏不是性格温顺的羊，如果当年能多读点书，一定能把和我家老王之间的恩怨写成一部波澜壮阔的、旷日持久的龙争羊斗史。
1
老王长的很标志，听我妈说，她学生时代就暗恋老王了，就因为老王长得好！哪怕后来岁月无情，在他英俊的脸庞早早的刻满沧桑，依然看得出在那个没有磨皮的年代也是真的超帅，可在我的记忆里老王似乎一直是这样的，喜欢抽烟，喜欢喝酒，喜欢凶巴巴的看我，有点遗憾没记住、也没见过他意气风发的少年样。
老王是家里长子，打小就承担了长子的责任，爷爷去世后本可以接下爷爷“公社干部”的衣钵，因为年龄太小，被他人抢了过去，那个年代邻里之间关系不像现在这么淳朴，大家为一点工分，一点蝇头小利能打得头破血流，别提劫富济贫，大家都是欺弱怕强，所以爷爷走后，家里也就被一些“恶霸”排挤欺负，老王稚嫩的肩膀成了家里第二顶梁柱，孩童时期的这些经历肯定跟以后老王乖戾的性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有时光机，我想过去帮他一起打恶霸，那样，他在往后可能会对我很温柔。
2
小时候我就不会取悦人，老王越是打我，我越是跟他对着干，哪怕他把我绑到村口的杉树也绝不会认错，哪怕后来奶奶偷偷过来给我松绑，拿糖来哄我，让我回去跟老王认错，我也只是执拗的抱着膝盖坐在树下，仿佛生了根般不肯挪动半步，直到夜幕降临不见五指的黑怕得直发抖才没命似的跑了回去。
我一直觉得老王是个暴力狂，甚至臆想我妈手臂上因预防针留下的疤是老王打的，我跟我妈说，老王太坏了，当然，老王虽然总是打我，但从来没碰过我妈，现在想想这可能是男人对待老婆和小棉袄的区别吧，额，对老王而言，我可能是长了虱子的破棉袄。
到我7岁的时候，为了给我们交学费，老王不得不背井离乡，外出打工，靠出卖身体的那种，后来我才知道他身上有很多伤，因为做事的时候被那些建筑材料边边角角撞的。
可是，我一点也不心疼他，我觉得，他肯定不爱我，不然怎么从来没接过我放学，也没送过我上学，甚至下雨都没送过伞。
高三时，沉迷小说，同时喜欢上了一匹野马，冲刺阶段，午休躲在被窝写情书被查寝老师看到，老师从被窝里扯出我的笔记本，当着我的面一页一页的翻，翻完后不是还我，而是转身就走，大约是想交给班主任，我一骨碌翻身爬起，也不管睡在上铺，直接跳下床，把本子抢了过来，撕了个粉碎，查寝的老师还是告诉了班主任，后来班主任当着我的面对我妈说：很多同学成绩一飞冲天，而你家孩子却一泻千里，由班上的前几到垫底，这个时候情况不对，必须管管了。
虽然我妈掌管家里财政大权，但遇到这种大事我妈向来都是问老王拿主意，一个电话老王连夜赶回老家，直接到了学校。
什么也没问，上来就是一巴掌，仿佛要把他在外面赚钱受的委屈统统发泄到不长进的我身上。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但这一巴掌的疼持续了很久很久，而到大学阶段，因为一些变故与老王的关系更是势如水火，两个人一见面就互相伤害，一生气就用最大的力气惹对方生气。
3
我曾经无比希望他遭遇什么挫折，一场能让他明白家人重要的挫折，一场能让他明白生命远比一时口舌贪欲（他喜欢喝酒，巨爱吃辣）重要的挫折，哪怕是一场不痛不痒的小病也好。
实际上需要生一场病的人是我，需要一场挫折的也是我，每当想到自己对朋友那么温柔，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都可以微笑，可每次见到老王自己却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气急败坏的公鸡的时候就心如刀割，我怎么可以那么坏，我舍不得对我喜欢的男孩子生气，舍不得凶我喜欢的男人，我为什么不能哄哄这个养了我二十几年的男人？为什么不能对他温柔些？
4
老王，和所有的爸爸一样，对疾病有着莫名的隐忍，或许是认为自己扛一扛就过去了，或许是不想花钱。
当我妈让我周末陪老王去医院的时候，情绪几近崩溃，就像老王是得了绝症般难受。
因为我妈说，老王的湿疹又犯了，医生说可能是“皮肤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慌，哭了一个晚上，倒不是因为皮肤癌很可怕，而是内疚和自责。
我跟老王说，去大医院吧，我们单位能报销，他怀疑过，直到我把报销卡给他看，当然实际上并不能报销，可是，只要他去看医生，能不能报销又有什么关系。
做好了“皮肤癌”的准备，于是跟妈妈确认了账号准备转钱过去，给老王回家治疗，这事被女儿告诉了老王，次日一大早，老王给了我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我只是听着，他大约也觉得没意思，便挂了电话。
等我脑回路反应过来，又开始哭，连床都懒得起，哭了会儿，又编辑了短信，让老王不要担心钱的事，因为我知道，带病之身，他心情也不好。
可能老王看出了我的真心，他给我打了电话，这回说话，语气温和了不少，我说，我明天陪你一起去医院，他拒绝了。
周六，我请了假，9点就到医院门口“逮”他，直到10点才看到他过来，他有点吃惊，陪老王去医生哪儿拿结果的路上，整个人都在抖，虽然很讨厌他，讨厌他工作总是那么卖命，讨厌他明明不能吃辣还是没有辣就不吃饭，但还是不忍心他受“皮肉之苦”。
其实有好多时刻，我知道，老王是爱我的，虽然他脾气很奇怪，总是凶我好好吃饭，凶我钱够不够用，可他毕竟也是一个需要关怀、需要港湾的男人，而为了保护他身后这一帮女人，他不得不选择，一个人在异乡扛起所有的孤独与思念。
我对老王说，漂泊了那么多年，回家吧，他说他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这城市的生活，其实，他是想趁着中年的尾巴，多赚一些钱，让我们几个轻装前行，走的更远吧。
如果在小时候就能听得懂老王的言外之意，大约就不会和老王争争吵吵整个青春了吧。
立字为证，往后再不理解老王，和老王闹脾气，我喜欢的人永远都不会喜欢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