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三姨

忆三姨。

三姨已逝。

三姨已逝八载。

悠悠八载,我虽无只字忆三姨,但我无时不在怀念亲爱的三姨。

三姨的音容笑貌常常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三姨去世后,在生活中的种种场景下,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忆起我亲爱的三姨。

平时阅读的时侯,不知书中哪一个场景触动心弦,我就会想起三姨;看电视、电影时,剧中的类似情节,我也会联想到三姨;工作中,有些许成绩时,我更是会忆起亲爱的三姨,想向她汇报,想与她分享,想得到三姨的肯定;亲戚聚会时,喝茶品茗时,外出游玩时,独处一室时,默默凝神时,我都会想起三姨。每次想起三姨我都忍不住泪眼迷离。

晋升了进步了,我想三姨健在的话,肯定会感到欣慰,她会感到没白疼我。买车后,我想到了三姨,她尚在的话,我载着她到处转转,她肯定会感到特高兴。孩子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三姨要能知道,她肯定高兴得合不拢嘴,还要给孩子上学张罗安排呢……

在我的情感世界里,我是认三姨为母的,我是发诸肺腑的怀念我的好三姨。为什么三姨逝世八载了,我竟没有片言悼念她老人家呢?

恰恰就是因为这份不同寻常的亲情太沉重了,这份比泰山还要沉重的情感,我的拙笔如何能够表达三姨对我恩情之万一呢?这薄薄的纸张如何能够载动这份异乎寻常的情感呢?

我的思想之浩瀚远远胜于我的烂笔头,我心里对三姨的怀念之情,我的悲痛,我的感伤,常常在我的胸腔里风雷激荡,云水翻腾。

我不相信有什么神笔、妙笔能够表达我对三姨的情感!对我的破笔头,我更没有自信!

我只相信我内心深处对三姨的情感和思念!这情感与思念是那样的丰富与真诚,独自一人时,常常涕泪长流,双袖龙钟!

我只相信我的思维的丰富、敏感、纤细、浩瀚、博大与精深。它能充分地助我缅怀三姨,它可以使三姨栩栩如生,音容宛在。我更喜欢在我的思维里和我亲爱的三姨晤面对谈。

我的思维能助我在忆念三姨时,左右逢源,天马行空,任我神往,犹如生前。我的烂笔头不要说写三姨了,就是随便写写其它,也常常捉襟见肘,左支右绌,焦头烂额。所以我迟迟不敢动笔。

三姨待我、待我家恩重如山,我与三姨感情比海深。三姨视我如己出,我视三姨如慈母。三姨视我为梯己,我视三姨为贴心人。

我出生在一个异常贫穷的“富农”(阶级出身成分)家庭,家里子女多,姊妹兄弟六人,还有三个殇了。穷得叮当响。

穷的程度,别的不说,就说上学。那时上学是自带凳子,我上小学连凳子都没有。买不起,也请人做不起,父亲就找人截了一截树根,我小学四年级之前就坐着一截树根听课学习。二哥上学,一直到初二毕业那一年(那时候初中是二年制),父亲才给二哥买了一个很不结实、便宜的凳子,二哥上课才有凳子坐,平时一直站着。现在想来,不可思议,可老实的二哥从未说什么。

穷成这样,家里常常不聊生。儿时,我几乎没穿过新衣服,都是穿别人不穿的旧衣服。第一次穿新衣,就是三姨给我做的。我们家那时度日常常靠亲戚家援手帮助,尤其是三姨家。我们家缺什么,只要三姨家有,没二话就给我们了。粮食啊,钱啊,家具啊,衣服啊,等等,几乎无所不要,也几乎总是无所不给。

记得有一次我还在上小学,去三姨家玩,同去的有一个同村的小伙伴儿。走时,三姨领我到她生产队的西瓜地里,让看瓜园的大爷给我摘了四个大西瓜,让我带回家给全家人解馋,那时候西瓜一般是吃不上的。我非常高兴。三姨是生产队里的会计,有点特权。可以说是利用特权给我搞了四个大西瓜。三姨可能是想让我俩一人背两个。可我们是小孩子啊,我们俩无论如何也带不到家,太沉,十二里地,太远,背着走了一小段距离,就背不动了,我难为得哭了,三姨也可怜的哭了,小表弟看妈妈哭了,也大哭。最终也没带走,几十年了,我也记不清了,可能带回了一个,也可能一个也没带,太远太沉。

三姨之所以哭,三姨很为难啊。我知道三姨的为难,带不走怎么办,又不能带回家,村里人看见怎么办,给看瓜园的大爷,似乎也不妥,他怎么处理,说不定还要埋怨三姨,早知道带不走,摘下来干什么;怎么处理?这是公物,那时候公物,哪怕是一针一线,也是不可妄动的。但三姨没有骂我,她宁可自己受委屈作难,也舍不得骂她的小外甥。善良的三姨!宽厚的三姨!为我们家,您不惜冒毁己清誉之险!

我们家穷,但三姨从未嫌弃过我们。我在三姨那里感受到的是慈母般的温暖和关怀。

小时候去姥姥家,春节发压岁钱,三姨是次次要发的,自不待言。我们父母从未发过,那时候。

印象深的一次,是那年我考上了县级重点初中,第一学期放寒假,春节去姥姥家,见了三姨,照例发压岁钱。她问我生活怎么样,学习怎么样。学习当然成绩不错,三姨很高兴;问我生活时,我竟然不争气的哭了出来。那时候在密县第三初级中学上学,确实很艰苦。三姨就又给了我五元钱,其他人都是两元。那时候的钱是很管事的。现在通货膨胀了,钱不太管事。自那年以后,三姨每次给我的压岁钱都比其他孩子多。

初二时的一个暑假,三姨还把我接到她家,对我关心无微不至。在她家那儿,有一天好像痢疾了,拉肚子,我也不好意思给三姨说,不想让她花钱给我看病。在自己家时,熬熬就过去了,或者用偏方治,不用花钱。三姨可能看到我上厕所频繁,就非领着我看病不可,这在我家那境况,基本就靠自身抵抗力和一些偏方的辅助了。所以我记了几十年。

高三那年,学业紧张,闲暇时,我异常思念三姨,就趁哥哥去看我时,我让他给三姨捎信,让三姨去看我。三姨不会骑车,也没有顺路的公交,三十里之遥,三姨最终没来看我,不过她让哥哥给我捎了30元钱,并嘱托了些话。我掂量得出这30元钱的分量,这里边有三姨多少期望和厚爱啊!

三姨对我的爱和支持,一直持续到她辞世。我考上大学、上大学她支助。我工作了她虽不给钱了,变相支助,给东西。我结婚、孩子满月,三姨上的都是重礼。尤其是孩子做满月,她连钱带物花的有上千元。现在千元不算钱,可在九十年代,千元是什么概念,过来人都能掂量。

我都成家立业了,每次去她家,不是给这就是给那,面、油、玉米糁儿、花生、豆瓣西瓜酱等,总是大兜小包的,让人很不好意思。说是去看望她老人家,带的礼物还没有带回的多,每次都这样。

我有孩子了,三姨不但对我亲,还把对我的感情,转嫁一些到了我儿勉的身上。最让人难忘的是,三姨辞世的前一年,春节前,三姨脑病(后来诊断是脑瘤,三姨是误诊,延误治疗逝世的,一恸!)刚出院不久,三姨几次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去她家。我每年春节去看望三姨。我说你不要操心,我去前给你电话。结果,到时她早早就给勉儿炖好了两个鸡腿。见到三姨,看她虽出院了,但还是病容未褪。以带病之身,偌大年纪,还操着他外甥和小外孙的心。我们一般是下午去,不在姨家吃饭,不想给老人家添麻烦。她总说这么急,像讨火一样。平时经常电话询问勉儿的学习,为勉儿进步而高兴。可惜勉儿后来考上大学时,她已作古多年,未闻佳音!

三姨不仅关怀帮助我小时候的穷家,关怀支助我的学业,还关怀帮助我的小家,我的勉儿!三姨!我的三姨!

三姨在母亲他们姊妹兄弟排行最小,也最聪明,最漂亮,最有才艺。然而三姨一生郁郁不得志,抑郁而终。

三姨上初中时是校花,学习很好,才貌双全,引人瞩目。全校集会发言总是三姨登台演讲。我们村有三姨的初中同学,他们经常在我母亲面前,说提三姨在校的出色表现。我初中的催老师是三姨的同学,闲谈时听说我是三姨的外甥,几十年过去了,他们都是老者了,崔老师还对三姨赞不绝口,夸三姨的人才好,能力强,是才女,才貌双全。

三姨年轻时,明眸皓齿,皮肤白皙,音如莺语,酷似样板戏《杜鹃山》里的主角柯湘。

三姨擅长书法,硬笔、毛笔都很擅长,我亲眼见识过三姨“挥毫落纸如云烟”。三姨当年的笔记本,我看了爱不释手。她的笔记本上有各种字体:楷行隶草篆皆有。我当时为什么不要过来保存呢?想念三姨时,可以一瞻墨宝,如晤三姨,以解思念之渴。不知现在表弟表妹们珍藏了没有?

三姨由于早婚,没有继续深造,失去了很多宝贵的机会。就是嫁人以后,嫁到邻县,也被人慧眼识才,多次欲提拔重用,终因姨夫保守,不让出门,而失去了进一步出人头地、一展才华的机会。她的很多同学,都较出色。其中一个是开封地区妇联主席。在校时是不能和三姨的才能相比的,不可同日而语。

三姨后来虽家境相对殷实,但是一生终老穷乡僻壤三家村,到底意难平。所以,三姨这一生,很不甘心。每每提起她的同学,她就不禁黯然神伤。她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很自然地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包括她不肖的外甥我。她很重视教育,很想让下一代的亲人能有出息。我学习在众子弟中较为突出,所以他很看重我,高看我。可惜,高中我走了弯路,没有考上好的大学,辜负了三姨对我的满心厚爱和厚望!至今思之,仍羞愧难当,汗出如浆,无地自容!

但三姨依然爱我。视我为梯己,她说,在亲人中,她只有与四舅(她四哥)和我说说心里话,说说梯己话。我和三姨曾有多次,在一起说话,甥姨皆泪流满面。三姨不仅是我的长辈,也是我的贴心人,我在心里很依恋我的亲爱的三姨,胜过依恋我的母亲。母亲目不识丁,没有文化,长大后和母亲少有精神层面的交流。

父母逝后,至亲长辈之中,原无叔伯,只有舅姨,三姨逝矣!

三姨,我今而后去哪儿找您,我有委屈找谁倾诉?我有幸事找谁报喜?三姨,您在哪里?您为什么不慢些走啊,三姨?

您才活了65岁,多么年轻的岁数,多么美好的时光!您为什么不留在世上,多享享福呢?现在表弟的服装厂发大了,规模是以前的几倍,超乎您的想象,您家有好几辆车,宝马、奔驰、保时捷,都有,您怎么就去了呢?三姨!

三姨,您一生让我感念、让我敬仰的不仅仅是您对我的恩情,还有您那高尚的人品。您孝心具足,是孝顺父母的楷模。姥姥哮喘多痰,您不但不嫌弃,竟然让姥姥唾在您的手掌里!以掌承痰,堪比古时“二十四孝”!您宅心仁厚,乐善好施。您一生慷慨帮人,不知周济了多少不如自己的,亲戚、乡邻和别的穷人!您对待自己却自奉甚俭;您自己总是一袭旧衣,洗的发白,也不舍得买新的。几十年总不见您穿得光鲜,吃得滋润。记得我曾经问过您这个问题,您说了一句让我终生难忘的话:“自己吃吃填坑,人家吃吃传名。”

孝顺父母,我辈楷模;克己奉人,吾姨高风!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三姨高风,山高水长!

三姨,您的厚恩劭德,外甥没齿难忘!

三姨,外甥终日思念您,您在那边可想我这个不争气的外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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