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的真名我早已忘了，我只知道他是个北方男人。

我们相识于一个论坛，他ID的头像是一头猪，那头猪长了一双翅膀。

那段时间成都有一个公开招录警察的考试。他发了一个帖子，我跟了贴。后来就收到了他的私消息。他问我：你是哪里人？我说，重庆。隔天他又问：拼房可好？我在电脑面前敲了一行字回他，为什么不呢！

考试设在周六，我请了周五的假，从重庆乘高铁过去。到的时候他早已经到了。他订了酒店发了定位问我：你什么时候到？我出了东站一边买地铁票一边回他：慌什么，马上。

从我进门的那一刻他就喋喋不休，仿佛被人绑了用毛巾塞了的嘴终于挣脱了。他问我，兄弟，你怎么这么晚？不等我开口他又说，我早上就到了，搭的火车。我原本准备昨天就来的，就当旅行，成都据说是个好地方……

我放下东西拉开窗帘问：青天白日的，你拉窗帘作甚！他坐了起来问我：你复习得怎样？这次警察招考名额很多！我说，没咋复习，平时上班忙。他又问：你报的哪个岗位？我说，就是人数最多的那个。他说：不限专业？我回：嗯。他终于找到共同点说：我也是！

说罢他坐起来往床边的椅子上一靠，拿起了床头柜上的一盒烟，问：你抽不抽？

我连连摆手。

他正欲点烟，又忽然把烟从嘴里取下来，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问，你不介意吧？

我看了他一眼手一挥，你抽你的。

胖子比我大一岁，他爸是西安下辖一个县城的警察，从上大学那天就对他谆谆教诲，要考公务员，要进入体制。不过胖子整个大学不学无术，独钻游戏之术，荒废了4年，至今一直都没考上。后来他爸给他找了份临时工的差事，考试为主，工作为辅。后来考试这事儿他也改变策略，范围不断扩大，从老家县城到西安到成都，再扩展到山城重庆，最后辐射至西南片区。秉承着“有则考之，无则备考”的原则。

他问我：兄弟，你这是第几次考？我说：第三次，再考不上就不考了。他吐了口烟笑笑说：这算啥，我都考七八次了。

那天晚上我们去春熙路吃了火锅，辣的他要了一杯白开水。我把一大片毛肚塞到嘴里，看他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汗。他看了看楼外的景致又感慨道：成都果然是个好地方！

我问他：胖子，你结婚没？他恩恩啊啊地说：等工作稳定了再找对象。又反问：你呢？我迟疑了几秒说：没结婚，有对象，她在重庆。

他嘿嘿道：等考上成都，再找个成都妹子，乖得很！说罢店里进来两个长发美女，他就目送着她们直至入座，喝了一杯酒又嚷道：狗日的，成都确实是个好地方！

我女朋友在重庆，是我当时公司的同事。她和我同岁，但我比她先到公司，算前辈。公司不包中饭，每天中午我们几个便到三峡广场楼上AA制去吃冒菜，或者拐到重师的小巷子里吃点菜。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了，我们会周末约麻将，约火锅，像初中生一样晚上微信聊到深夜。

当时我的房子租在嘉陵江的旁边，江北区与沙坪坝隔江相望的地方，她则住在江的另一边——沙坪坝区。我有晚上跑步的习惯，每天从江北区沿着石门大桥来回跑，跑完就吹着江风看着重庆灯火阑珊的夜景。

有一次，她说要过来，我就在桥头等她。我们并肩在桥上来回走，走着走着，忽然脑门一热我就牵起了她的手。她没有拒绝，温顺地像只羔羊和我十指紧扣。

我们在公司还像同事一样，她叫我某某老师，老师关爱新同事。我们伪装地连牌友都没看出任何的端倪，输了钱了她也不赖账，看也不看我地乖乖把钱摊在桌上，推到我面前。然后等到散场，她就两只眼睛瞅着我，“哎，那个，赢钱了请我吃个宵夜呗！”我白了她一眼说：走。

有一次，因为公司的一个项目她被领导批了，闷闷不乐一整天。那天晚上她忽然灵光一闪跟我说，算了，要不考公务员吧，做傻逼领导的甲方。

说罢她就去买了复习资料。

不过很遗憾，跟胖子来成都那次考试我连笔试都没过，胖子比我考得还烂，我心情跌落到了极点。而比我惨的胖子却在微信上一本正经地安慰我。他说，兄弟，你看我，我比你大，比你考的次数多，我还没工作，我也没女朋友，最重要的是我他妈还要来安慰你！

他这么一说我想也是，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

那时候我跟我女朋友已经分手了。那天她妈来重庆看她，她带我一起出去见了面，她妈妈是位很精明的老师，全程都很客气也有涵养，但话里话外我都听清楚了，意思是嫌我没有稳定的工作和优良的家境。她上卫生间回来看我脸一阵煞白问，怎么了？我说，空调吹的吧，有点冷。她就帮我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点，讲了一个笑话，然后我们继续其乐融融地吃完那顿火锅。

在接连四次考试失败之后，我整个人变得极端敏感。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都能在我的内心掀起狂风巨浪。考试失败事小，重要的是自我否定的负面情绪会慢慢地毁掉一个人。我偶尔还是会上论坛，胖子经常把最新的一些网络课程分享给我，我每天下班都宅在家里看书学课程。

我也慢慢地开始疏远她，她找我哭找我闹，半夜守在我家门口，给我打五十通电话，后来慢慢地她就累了，等我出差三个月以后回去，她还在公司，只是对我满眼的漠视，视我如空气。

但我们依旧每天一起上班，出入各自的格子间，一起准时下班，按那个打指纹的机器，我们躺在一个微信群里，接收同一个通知，出入同一个会议室，却不再拥有曾经心照不宣的安心，那时候公司在推一个新的项目，大家都很有激情，跃跃欲试的，没人管得到我们，没人理你的伤春悲秋。

之后我一发奋，居然考上了，还是成都。我想起胖子说过的，成都真他妈是个好地方。

走的那天我什么都没带，我的资料，我用了两年多的水杯，印着我名字的工牌，我通通丢进了垃圾桶。在我转身的那一刻忽然发现了一个笔记本，浅蓝色，硬纸壳，有些旧得发黄，它躺在一堆废纸屑里，死死地盯着我。

那是她刚来公司时培训的笔记本，那时候我们会轮流讲一些政策，她就经常跑来向我请教问题，把笔记本落在我那了。我弯腰从垃圾桶里把笔记本拾起来，扉页上面写着她的名字，是她独一无二的字迹。我再一看，名字后是我的名字，中间画了一个大大的桃心，我才想起来，是她画的。当时还笑她幼稚，她依旧我行我素。我眼瞅四周无人，贼一样地收了起来。

到成都之后生活百无聊赖，有一次我闲得无聊特意坐公交去了我跟胖子当时吃火锅的那家店。许久没有他的消息，我发微信给他，我说，胖子，我终于上岸了。我说，我正在当时咱们吃火锅的那家店。

不过胖子好像很忙，等我吃完火锅，回到家才收到他的消息。他说：恭喜，兄弟，我要继续努力了。这次轮到我安慰他，我说，兄弟，成都的软妹子等着你。这真他娘的是个好地方。

在那之后的下一次省考，胖子发微信告诉我，他说：我进面了，第一名。我问他：哪个地方的？他说，就在老家县城。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他亢奋的心情，内心却自私得浮现些许失落。几天之后他又发消息给我，简单的几个字：面试第一。

我用了个秀肌肉的表情包结束我们的谈话，仿佛听见了他长吁一口气，像个胖子刚刚跑完一千米。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胖子的消息，我也不再上那个论坛，那于我而言还有什么用呢？经过了一个阶段，有些东西总得放下。我想再过些日子我的账号就会被系统注销。那些所有的记忆，一个delete，就全都抹白。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前几天刷微信的时候得知胖子要结婚了，婚纱照里他西装革履戴着眼镜一点都不胖。新娘子头顶婚纱，依偎在他的怀里，笑靥如花。我忽然有些感慨，不过这也好。我滑过手机，又滑了上去，在下面默默点了个赞。

听原来公司的朋友说，她国考上岸了，不错的单位，已经政审了，正在办理离职手续，几个人在聚会打麻将。我说，我知道她会考上的。她就是个学霸，她经常撩着头发笑话我，看了好多遍的行测也不会做。

那个朋友还告诉我，她要结婚了，男方是个大学老师，双方家长也很中意。我笑笑说：那对嘛，门当户对。

好多次我都在想，如果我再回去找她的话会怎样？我告诉她真相，结局会怎样。不过每次我那个有些敏感又脆弱的自尊心又老是不合时宜地涌现出来，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安定下来，就像在一瞬间，那堵残墙轰然倒塌。

现在我们终于都走了，胖子绕了大半圈居然回到了老家，而我却因为机缘巧合来到了成都。

而他们各自都结婚了，这样的结局是我至始至终都未曾想到过的。我只想着风风光光做甲方，我从没想到这样的离开是这样是狼狈，它一点都不风光，徒留一抹伤。

我想起蔡康永的一档节目，他温柔的声音在说，人来人往，只是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