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教官

和倪汉强初次见面,在京郊一所军营招待所七楼。

他小我近二十岁,特种兵营长,少校军衔。真人比免冠照看上去年轻,黑些,板寸头,眼睛闪亮,中等个子,挺壮实。

我在欧洲D国使馆工作,公认表现不错,没啥闪失。

一天,突然接到国内上级电话,通知我回国,紧接着大使敲门来办公室,说接到外交部通知,要借调我一年半左右时间,去执行一项重要使命。

至于啥重要使命,大使也不清楚。

这足够引起我联想、猜测多多。

应该是好事。我想。

不过,肯定不是提升。别看我其貌不扬,矮小赢弱,戴副金边眼镜,有些过早谢顶,但我是军人。

高中毕业第一年统考,我考入位于南京的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也就是军队的“清华”。晃眼二十多年过去,已是师职军官,大校军街,在武官处当翻译。

回国第二天,领导找我谈话。

真相大白:我的任务是协助一位叫倪汉强的少校军官去拉美E国当武术教官。

E国和我们签有军事交流协议。这趟差事缘于E国皇家海军军事学院院长卡雷特将军。

卡雷特将军痴迷中国功夫。

我一点不会拳术。但喜欢看武打小说,尤其金庸的作品。觉得他书上那些主角及主要人物打架热闹,变化多端,招数名符其实,读来有立体感,画面仿佛就在眼前,过瘾,非常过瘾……

卡雷特将军本身会拳击,是少林功夫的粉丝。前不久,他率团来我国访问,专门去了嵩山少林寺。武僧给他专场表演,看得他眼花缭乱,当场下场比划学习几招,随即向陪同首长提出,要邀请我军派教官去他的海军院校教少林功夫。

E国不大,海岸线长,引以自豪的是海军,与我国签署了军事友好交流协议。

卡雷特将军回国前夕,我方同意了他的请求。将军很激动,上飞机在舱门还来了个武打动作特写,然后双手合十,向我们东道主同行告别。

倪汉强是我军”猎豹”特种部队营长,爷爷及上几辈都是少林寺俗家弟子。从小习武,是我军首批赴少林寺集训的侦察兵。

遴选他当教官,武打教学肯定没说的,但他不懂外语,而我懂,懂四国语言,包括英语、西班牙语。

E国历史上曾被西班牙、英国占领过,通用英语、西班牙语。

因此上级选准我做翻译。上级安排我们先在国内磨合,朝夕相处三个月。我教他英语、西班牙语简单常用语及涉外礼节,顺便熟悉些武打基本招数,以利翻译。

大校给少校当专职翻译?

“工作需要,非你莫属!”领导怕我放不下面子,反复强调,“也是组织信任、慎重考虑,让你把关……”

屈居给少校当专职翻译的不舒服感,随着领导的解释成了一闪念。况且,倪汉强的本领属我所爱。我又热爱大自然,喜欢旅游和摄影,所去之国风光迷人,诱惑也大。

其他困难与之相比,算什么呢?

差事不错!

我当即给领导表态:“请首长放心,坚决完成任务。”

“坚决完成任务”这话,军人常挂嘴上。我第一次说是在军校。那时年轻,准备与西伯利亚寒潮干,我和战友热血沸腾,紧握右拳,高举齐耳,在队列里扯嗓子大吼,发自内心。

在领导办公室说这八个字,我很平静,也发自内心。

按惯例,我去档案资料室,查阅相关资料,资料早已准备好:E国卡雷特将军所在的皇家海军军事学院资料、倪汉强的资料,装在同一个宗卷里,厚如教科书。

倪汉强资料来自所在部队。

简历、自传加几十篇关于他的专访、特写、通讯、报告文学……刊载媒体不乏国内有影响的刊物。装订整齐,内容丰富翔实。

抽阅文章,一些描述引起我注意:

倪汉强出身武林世家,从小习武,当过省武术比赛少年冠军。高中毕业,如愿以偿参军当上侦察兵,选进军教导队仅十七岁。

不久,军侦察兵比武,他打败所有高手。一个新兵蛋子,竟如此神奇,获第一名,惊动了军首长……

边境自卫还击作战末期。倪汉强一枝独秀,幸运地从教导队提前毕业,选进轮战侦察分队。

一次侦察行动中,他捕获一名“舌头”。那家伙一路拼命反抗,小倪单手夹抱他,用力太大,“舌头”中途窒息而死。立功同时,挨一个处分……

我军特种部队应运而生。倪汉强提干不久,军区特种部队领导亲自登门指名要他,所在部队领导舍不得。军区一位熟悉他的领导——原军里老领导发话,人才离开……

少林寺集训完,几位师父一致认为他资质高,不可多得,专门找他聊天,言谈中明确了挽留之意。倪汉强报效军营的意志没丝毫动摇……

改革开放大潮冲击着军营。知道特种部队有个武术超人倪汉强,想挖他当贴身保镖的地方老板排成队。一位富豪找到他,提出月薪五~六万,送套房子。倪汉强正色说:我的事业在军队……

我与他磨合选在京郊一个团部大院。我俩住内部招待所。招待所在院内工作区和生活区之间,是栋前面有一块水泥坝子的七层独楼,无电梯。

背后是一座小山,植被极好,松柏茂密青翠。

阳春三月,寒气依然袭人。穿防寒衣,我仍有手僵脚冷之感。这里比京城冷许多。

我们的房间号是709,顶层一侧最边处:两张床,带卫生间,有一张办公桌,备有热水壶、信笺、笔等常用物。

那三个月,整层楼就我俩。

团里特意关照,没安排其他人,怕打扰我们。

我俩同居一室,是领导特意要求。用意我能领会:通过形影不离的亲密接触,取长补短,在既定期内双双由外行变内行。

这只是一厢情愿。

学外语和学功夫都非一蹴而就,需十年寒窗。

我报到比倪汉强晚。

那天,越野车在招待所门前刹住。一位胖上尉刚好出来,盯看车牌,立即笑迎上来。总部小号牌,京郊军人几乎全知道。

胖上尉拉开车门,向我敬礼,自我介绍说是招待所长。

“你的房客,709房的。”

我下车仰望楼顶。房号已明白无误告诉我,它该在这栋楼楼顶。七层楼,数楼层并不费时。

“哦——709,首长,我带你上去。”胖上尉眼光从我肩章上移开,抢过司机手上行李箱,恭敬地站我旁边,笑咪咪看着我与司机握手告别。马达声远去,侧身做一个邀请姿势,随即转头朝楼内吆喝:

“小李,开709房!”

我带的东西很多,若大的旅行箱很沉。整幢楼没电梯,箱上滑轮几乎不起作用。上两层楼,胖上尉提着旅行箱多次换手,腾换出的手把扶梯栏或墙壁越来越吃力,喘气声越来越重。

我在他后面越发感到腿软。

长期缺乏锻炼。痴迷武术者,类似我这样的懒虫多的是,不足为奇。

要是有电梯就好了。我想。

后面稀里哗啦响个不停。小李——胖上尉招待所唯一的兵,手捏一块没胶皮的乒乓球板,板沿钻满小洞,套着大摞钥匙,像泥鳅般从我身边蹿过。

他追上胖上尉,伸手抓旅行箱手把。箱子突然变轻,胖上尉回头见是他,看看我,擦下额头:

“去……去……开门去!”

“是!”小李立即立正,然后奔向楼上。

“新兵!”胖上尉没马上回头,“首长,不好意思哈。上面一再强调只开一间房,要不……还是再开间?反正房多。”

“没关系——”我说。

内心讲,我极不愿和成熟的同性同住,男人的鼾声再小,也会使我难以入眠。

这个倪汉强会不会打鼾?鼾声如雷就惨了!山高皇帝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胖上尉主动伸出橄榄枝,我完全可以选择单独住。

领导发过话,先按意图办,不然不好说,总得找点借口才自然。

小李跑得风快。我们登上四楼,脚步声已响在六楼。很快,听到他叫:“首长好!”随后传来他宏亮的报告声,“报告首长,有个大首长来了!”

此时,他在楼道里一定站得笔挺。大部分新兵都这样。这种憨态至少会保持半年或更久。

“噔噔噔”,有人从楼上匆匆下来,声音渐近。

一个穿迷彩短袖衫的军人闪现楼梯口,从胖上尉的手上接过行李箱,同时给我敬了个礼。

“倪汉强吗?”

和免冠照脸型无异,我脱口喊出名字。

“是,首长!”

胖上尉释去重负,闪到一侧,让倪汉强身子突出出来。倪汉强脸朝下再次向我行礼。

“申沉,翻译。”我竟忘了上楼,离他还远就伸出手自我介绍。

“哦,申翻译一一认识首长真高兴!”

倪汉强提着箱不得不下几步梯子,和我握手。

“什么首长不首长?从现在开始,我俩是一根藤上的蚂蚱!”我开玩笑说,“叫老申或申翻译好了!”

“那怎么行?首长就是首长!”倪汉强认真地说。

很少有人喊我首长。四年本科,在军校只是普通学员,连班长、党小组长也没当过。我是高中直接考入军校的,虽然也下基层当兵实习锻炼过,但正式毕业就到了外事单位。根本不清楚正规团队官就是官,兵就是兵。

倪汉强手掌像团棉花,软绵温暖,感觉有汗。不像外事活动中遇过的那些洋同行,握手简直是折磨。握得你全身发痛,镜片起雾。

每次,我几乎都是强忍着。

中国军人,代表祖国,坚定的意志使我尽力克制自己,从没明显失态。时常还自我满足,为之自豪:别看我羸弱,要是战争年代被捕坐牢,本君一定是许云峰、江姐似的人物。

握手是寻常示好礼节,但多少能体现军人素质。那些外国军人可能出于习惯,也可能故意炫耀,仰或也牢记着自己代表自己的祖国。

二十多年来,各种肤色外国人我都见过。因人种不同,我呆在欧洲,见过的大多数外国军人比眼前伙伴高大,肌肉发达。即使比倪汉强个头小点号的角儿,握手也很有劲。

也许,倪汉强故意没用劲,怕弄痛我。我习惯性的顶顶眉间镜架,打量他的背影。

“先进屋歇息歇息!”

他走得很快,箱子在他手中看去并不沉重。他和胖上尉一左一右,陪我走到房门。小李面对我们挺胸收腹站在门口,准确地告诉我709 房的位置。

我走近敞开的门。

小李突然抬手大吼:“首长好!”

吓我一跳。

“声音小点——”胖上尉拉下小李举起没放的手。

“是,首长!”

小李精神抖擞,敬礼又吼叫一声,胖上尉也被吓一跳。

“嘿嘿——新兵就这劲儿!”胖上尉见我注视他,尴尬地笑笑,摆摆手对我说,“首长,我不进屋了,您先洗洗,我待会儿再来看首长!”

“好,忙你的去!”我朝他点头。胖上尉拉着小李走了。

倪汉强随我进屋,带上门。我立即感到屋里凉气袭人。窗子洞开,七层楼上的冷风,阵阵吹入,不强劲也袭人。

风这么大,居然开着窗。

我看倪汉强,觉得更冷。他穿的那么单薄,令我打冷战。

“你好像不怕冷?”我问他。

“做俯卧撑,刚出了点汗。”他满脸笑容,给我倒一杯水。笑带孩子气。

“做得很多?”

不然,不会出汗。

“还好,八百个吧。”他回答。

“几次?”这令我诧异。

“四次,一组两百。”他笑着解释,“这是我们的基本功,早晚必练这个数。”

“一组两百——不歇一口气?”

我不相信。

我从小缺少锻炼,无缚鸡之力,做几个俯卧撑都困难,一次两百个,对我简直是天文数字,“能——能让我开开眼界吗?”

“行!”

倪汉强很干脆,似乎之前根本没做过八百个俯卧撑样,话音落下,人僵硬如棍前倒,触地前突然双手撑地,上身离地尺余,然后小臂带大臂,一伸一缩,快速起伏动作起来。

嘴里数着:

“一、二、三、四……”

每个动作标准的无可挑剔,完全像台机器。

我感到突然。平静下来,跟他一起数数,数到一百五,他停顿片刻,额上沁出很多汗珠。可能刚才已做太多的缘故吧。很快他又做了五十个俯卧撑,人站起,有些喘气。

我震惊了。

几十年如一日干翻译工作,与外国人打交道,见过各种类型的人。俯卧撑一次能做这么多的人,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但震惊并不等于深层次打动我。

我痴迷金庸小说,源于书中精彩的故事情节,吸引我的是热闹的打斗场面。坦承讲,这种痴迷仍带水分。

我受过良好教育,资深翻译,骨子里崇尚和相信文治。

倪汉强是特种兵,仅“特种兵”这三个字在民众心目中,尤其是年轻人心目中就不乏粉丝。

营长肯定更有两刷子。

不可否认,拳脚强悍是一种本领,但却不能与高科技及知识相比。当今,它的用途极为有限,我个人认为也不值得仿效。

和平年代法治社会,拳脚只能强身健体,上台演艺,若打架称霸,寸步难行!

随后,我与倪汉强交谈起来。我想尽快了解他。

有人敲门。

打开,门外站着胖上尉和几位团领导。我的军衔起了作用。胖上尉报告招待所来了一位大校,几位领导礼节性地来看我。他们非要给我接风,请我吃午饭。

我推辞一阵,见他们心很诚,便答应下来,他们才走。

离开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决定考一下学生。一对一教两门外语,得掌握底数。

我招呼倪汉强到桌边,坐椅子上,将就桌上的信笺和笔放他面前。

“现在摸底。”我对他说,带种不可违抗的味道,“简单,二十六个英语字母,对高中生来说,这是小菜一碟。”

一个人会不会英语,程度怎样,背写最基础的字母就可看出,书写流畅形状能断定其水准。这是我的心得。

“是,首长!”他拿起笔,谦虚一句,“首长,我基础很差——”

“没关系。”我随口答道。

其实,很有关系。

他开始写英语字母。昨晚,我和几个在京老同学聚会,高兴之余,喝多了些,也许不适应酒精,或吃得不卫生,有些拉肚子。

蹲卫生间前,我没忘记看表。十分钟左右出来。看那张纸,字母基本写全,但歪歪斜斜,不规范,更不流畅。

我有些意外。

我考他几句简单的常用英语,说得很慢。倪汉强只听出“喂”、“你好”,其他摇头,坦承不知道是啥。

“基础——确实差!”我叹口气。

“放心,首长。”他站起来表决心,“三个月内我保证学好!”

我盯着他,没半点信心。

学ABC如练功,孩提始学最好。发音相当重要,不然别人听不懂词义,表达两码子事。三个月连英语字母发准音就难,何况还有西班牙语!

尽管是再简单不过的基础。

相处几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倪汉强不打呼噜。人起得早,去山顶练一个多小时功后,回来喊我起床。开门、进门、关门似乎按了消音器,令我丝毫没察觉。

难道这几天睡得太死,觉那么好?如此这般,也许就是功夫,难道他会传说中的轻功?去无声,来无迹。

我们彼此话多起来。

他的简历给我留下不少疑问。出身武术世家,从小酷爱武术,拿过省级比赛少年冠军。

放着冠军路不走,为啥偏偏当兵?

我当面调侃他说:“不当兵,说不准你是又一个李连杰,早杨名天下了!”

李连杰演电影《少林寺》一炮走红,以后一发不可收拾。我看过多部他演的电影,印象不错。

但人的选择多种多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我喜欢当兵,首长。”倪汉强正在照教材写记英语单词,“我表哥是老侦察兵。那年,我在省城拿金牌回来,刚巧探家。我们切磋,次次被他一招制服,当时就认为侦察兵太伟大了,下决心要当侦察兵。”

“你真夹死过‘舌头’,立功又受处分?”我觉得这事太夸张。

“吙——首长这事也知道?”倪汉强有些尴尬,抬头瞥我一眼。

“都上报纸刊物了。”我直言不讳地说,“吹牛吧?”

他埋下头继续写单词:“首长,不谈这事好吗?”

我是那种不管你愿不愿意,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我故意干咳一声:“小倪,今后咱不是外人。告诉我,这事是真还是假?”

“首长,我真不想谈此事!”

我吃了闭门羹。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朝夕相处,我俩友谊倍增,很快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种种疑问一个个随之而解。

那个俘虏不是他夹死的。

那家伙双手反绑,嘴塞毛巾,路上根本不可能反抗。返回路上,倪汉强他们被敌人发现,四处子弹乱飞,那小子中了自家人的枪子。

“何尝不想带个活口。”倪汉强谈起此事还有些沮丧,“带回至少立一等功。可惜啊——”

我问:“处分你时为啥不声辩?同去战友可以为你作证啊!”

“当时情况非常紧急,四周全是敌人,我只好抛尸,其他战友也不知道怎回事,只知道人没气没带回来。”停顿片刻,倪汉强叹口气,“解释不清楚,大家都不信死于流弹。当时,我真还想不通。那种情况,即使夹死敌人,给处分也未免太过……”

又停顿一下。

他接着说:“以后慢慢想通了。这就是我军的纪律。人性啊!人家无反抗能力,没保护好……该担责的。”

“领导还是信任你嘛!回来直接提干,十九岁当军官,少啊!”我问,“少林寺几位大师真的挽留过你?”

“真还是。”倪汉强腼腆一笑,“他们对我说过同一句话,‘中,转业后到俺寺当俗家弟子,给个师父位置’!”

这句河南话学得惟妙惟肖,引得我嘿嘿笑。

倪汉强被选准出国任教,纯属运气。

每个人都有弱点,不可能十全十美。倪汉强的弱点是文化偏低,不懂外语。语言不通,光会比画,出国当教官概率低得可怜。然而,万物无绝对。

卡雷特将军的邀请,给光会比画的他提供了一个平台。因为大部分能说会道,战技术水平、外语水准高的军官,操枪、操炮,甚至开坦克飞机都没问题,但不一定会拳脚。会拳脚,不一定会少林功夫。

教官代表国家,业务必须过硬。有关方面权衡过去,权衡过来,宁可多配一个翻译,筛选定下了仅会几个英语字母的倪汉强去当教官。

这也是工作需要及他的缘分啊!

倪汉强每天早上五点准时起床,练一个多小时的功后喊我起床。此时六点半左右,教我站桩蹲马步什么的。不到三天,我腰酸背痛,感觉吃不消了。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和他商量:“小倪,咱不要太认真。你不是学ABC的料,我也学不会三角猫功夫。咱互不为难,网开一面?”

“不行!”他不同意,“这是我们的任务,不能半途而废!”

“什么半途而废?”我有些鬼火冒,“请问这几天,你学会几句英语?”

“还行吧!”他自信地回答。

“考考?”我冷笑。

“考考。”倪汉强欣然接受。

第一周,我给他制定的学习计划,以二十为基数,每天递增英语单词,他基本能每天做到。不过,属猴子掰苞谷,掰一个丢一个,头天记住的第二天会忘掉多半。

这是初学外语的人的通病。

我心中有数。

我叫他背写所记百个单词,然后考听力、口语和翻译,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内容。我很认真。必须刹刹他的锐气,使他和我妥协。

半小时过去,他头冒汗,嘴咬笔头,交了默写卷。单词差一半,错不少。几句教会的常用语说得结结巴巴,让人摸不住北。听力更糟糕,连蒙带猜,答对的屈指可数。

我没给他好脸色:“那么容易?得穿开档裤学!”

“没白费功夫。”他脸皮挺厚,居然满足地笑起来,“这次考我,起码让我对一些单词加深了印象!”

原来变着法子在加强记忆。

就这种地步,倪汉强也不容易。背单词学语句每天到深夜,照样早起,六点半叫我。

这也是“灾难”。

于是,我私下找到胖上尉,推说房友打呼噜,我休息不好,给倪汉强讲,自己加班需要静心熬夜翻译一个资料,为了不影响他,搬隔壁房间住两天。

各住一间,第二天命运依然没改变。六点半,倪汉强准时敲门:

“首长,首长!”

我耍赖不理他。敲门一直不停,喊话声音更大。弄得你心烦不得不开门。

不过,我对他的感觉也越来越好。根据经验,我提醒他准备一两个表演项目,以防万一。

“开始得镇住洋人,不然人家不服,天天找你麻烦!”我强调。

“找我麻烦?什么麻烦?”倪汉强不解。

“和你比高低啊!比如过招,交手……”我说。

“好啊——”

倪汉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在部队和战友交手至少三百天,就喜欢这玩意儿。

与外国人较真,毕竟和战友不同,伤着人家不好,闹出国际纠纷和出洋相更不好。

我反复解释。

他听进去了,沉吟片刻,说:“到时候劈砖、破罐、锁钢筋,随便露两手对付对付就可以了!”

我摇头:“这些太简单,对付不过去!”

手把整砖砍几截,土罐砸额,罐碎头无事,咽喉顶尖头让丈长钢筋弯曲……这些硬气功通属江湖把式,不一定镇得住外国同行。

“外国军人亡命徒多,动不动就赌命。未来你那帮洋弟子高手肯定不少,很多家伙自命不凡。还是准备几个像样的绝活吧!”

“倒是!”倪汉强被我说服。

准备什么绝活能震慑外国军人呢?

我俩抠好一阵脑壳。

他突然问我:“首长会开车吗?”

我先没回答他的问题,告诉他在外国人面前,最好不要喊我首长。外国人很讲究,本末倒置不好施教。世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闹不好洋弟子中有懂中文的人。

他连连点头。

我才回答正题:“国外离不开方向盘,我当然会!”

那些年,中国汽车还不普及。

“那好,咱就表演肚皮过车。”倪汉强说。

“肚皮过车?”我以为他开玩笑,“过自行车?”

“当然不是,越野车。”倪汉强笑道。

我问:“压出屎尿咋办?”

倪汉强笑道:“不会。这是一位少林师父教给我的绝技,部队来大首长,我表演过几次,反响还可以。”

“容量闹出人命?这事莫找我!”开车这样做令我心虚。

“按我说的做,掌握窍门,没问题!”倪汉强给我打气。

不管他怎么做工作,我不接招。

这种冒险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倪汉强没辄,打电话说通领导,带我飞回他所在部队,与过去的表演搭档当面给我示范,看得我目瞪口呆。

他说:“到时国外只你我俩,没其他信得过的人,你不帮我,谁帮我?总不能让外国人真把我屎尿压出来吧?”

“……”

我无言以对。

飞车碾腹关键在过板,也有技巧。开车人和板下人必须配合默契。我不笨,记住他讲得要领照着做,战战兢兢试了一次,居然大功告成。再练几次没出事,胆子便大了,也有了自信。

E国海军军事学院历史悠久,享有盛誉,学员近三千。有一个传统,每月最后一天操课,上午前两小时会操。

也巧,我们抵院第二天恰逢例行会操。我俩被请上阅兵台。会操完毕,卡雷特将军特意把倪汉强介绍给全体官兵,然后邀请他现场表演功夫。

“Attention——Follow,my,command——”(注意,听我指挥)

值日官下达口令,调整队形。

二十多个方队,三千多名官兵喊着倪汉强听不懂、我听得懂的番号,运动到指定位置。横一竖二,转眼与阅兵台形成空心方框,中间空地约小半足球场大。

我给倪汉强翻译完卡雷特将军的话,他反而叮嘱我:“一定要沉着,不要心慌。”

“放心。”我点头,心跳却比平时快。

队形调整好,倪汉强脱掉衣服,上身只剩迷彩短衫。他把衣服递给我,深吸几口气,走到台边纵跳下去。

阅兵台离地面两米多高,落地借力弹起,来了一个空翻。空翻不是有意卖弄,而是借着缓力,落地站得更稳。

操场响起热烈掌声。阅兵台左边第一方队比其他方队特别,其他方队平均二百多号人,这一方队仅五十多人,他们也没出来会操。

这些人是E国军队的精英,来自各军兵种,一个个挺胸收腹,手背腰后,保持跨礼姿势,气质不同旁边军人。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他们无动于衷,没有鼓掌。

倪汉强可能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跑向中间空地,背对阅兵台,上体保持立正姿势,头慢慢转动,向军人们敬礼。

掌声又起。这次是礼节性掌声。

左边第一方队依然没人鼓掌。倪汉强表演几套难度较高的少林拳,赢来一片喝彩。然后,仰躺地上,几名士兵抬来一块约两尺宽、一丈长厚木板,横压他腹上。

我开着一辆敞蓬悍马越野车,从阅兵台一侧缺口飞驰而入,“吱”一声刺耳刹住。在十几米远处稍作调整,奔向木板。

越野车是院方提供的。

昨晚卡雷特将军给我们洗尘,我提出要求,强调尽快落实。

“放下杯子,尊敬的客人,你们到我的学院四处看看。散步归来,我们的悍马车会摆在你们门前。”

将军举起杯。

军人讲究雷厉风行。将军没有食言。

操场上大部分军人们屏住呼吸。我调整下自己情绪,把住方向盘,稳住油门,左轮取道板面,右轮擦斜板驶过,然后再调头回碾……掌声、尖叫、口哨响彻操场上空。

飞车轮碾肚皮,动作高难危险,车下人硬气功须具相当火候,开车人担子不轻。

众目睽睽,而且在国外同行面前露此一手,需要有绝对把握。来回碾过木板不到两分钟,我已汗流浃背。

毕竟氛围不同,压力太大。

刹住车,我感到四肢无力,头压方向盘上。周围爆发出欢呼声,说明倪汉强安然无恙,配合表演成功,我如释重负,吐了一口长气。

抬头回看倪汉强,倪汉强站得笔直,举臂车身变换角度,正向欢呼的军人们敬礼。

“这是伟大的中国功夫! O——K!多么神奇了不起啊!”

扩音器里传出卡雷特将军激动地呼喊。

将军赞叹无疑火上浇油,欢呼达到高潮,许多人甚至把军帽掷抛空中。先前无动于衷的左边第一方阵的平静已被打破。有人高举双手欢呼,有人使劲打唿哨,队列基本变形。

但为数不多的军人依然雕塑般立着,沉默如初。其中大部分人牛高马大,肌肉发达,军服紧绷,肤色或白或黑,傲视着倪汉强,说明他们依然没把倪汉强放在眼里。

也说明他们不是一般人,个个身怀绝技,桀骜不驯。

这群人就是倪汉强未来的洋徒弟。站在指挥官位置那位光头,我们昨天见过,叫泰斯。满脸横肉,眼光锋利,咄咄逼人,是特训队队长。

卡雷特将军到机场接机,带着泰斯和他的三个小队长。

几个人都比高倪汉高半头以上,块头大许多,神态比将军还傲气。

在机场,泰斯面带不屑,故意用劲和我们握手,痛得我两眼冒金花。他和倪汉强握手,时间更长。看去轻松,实际上用劲更大。

倪汉强面露微笑,等将军介绍完,稍使技巧,手滑出掌心,转向别人。

泰斯似乎有些意外,摊手耸肩小声嘀咕:“潘多拉盒子已打开,我喜欢挑战!”

我听出他的话意,感觉他没怀好意,将有不妙事情发生。

卡雷特将军设晚宴款待我们,只本人陪同。席间,将军特意把几个接机下属夸奖了一番,描述泰斯尤其绘声绘色,赞不绝口,如数家珍,讲述他打败本国几位拳坛当红擂主的事。

“很抱歉,少校。”讲完,将军意味深长地看着倪汉强,“你的学生不是绵羊,是一群狼。我的国家需要狼。NO!他们比狼厉害十倍,对任何潜在的强敌来说,是打不败的英雄!”

倪汉强满脸严肃,喝干了自己杯中洋酒。

习武高手打败竞技场冠军不难。级别再高的拳击,包括武术,沾上竞技二字,冠军亚军不过是温室里的花朵,全靠拳规、赛纪保护。

真正对敌,只有你死我活,没有任何规矩。致死致伤招数、手段多如牛毛,出手狠毒,绝不留情,往往几招解决问题。

洋酒不是啤酒,后劲大,应小口小口喝。我给倪汉强讲过。此时,我连连给他眨眼,还有意示范呷小口酒,暗示提醒他少喝。

他似乎没留意,接下来敬将军,又喝下一大杯。

将军呷了一小口。

我不得不压低嗓子再次提醒他:“别贪杯,注意后劲。一定小口小口喝。”

“嗯。”他回答。

“请问,你们说啥?”我俩用汉语交谈,卡雷特将军感兴趣地问。

我笑着用流利的西班牙语回答:“倪教官说,有幸教贵国的英雄们,他特别自豪!”

飞车碾过肚皮,表演成功!我脸露笑容,舒心地重启发动机,脚松刹车,准备离开。

“我的军官、士官生们!倪少校精彩表演,让我们见识了伟大的中国功夫……”

扩音器里再次传出卡雷特将军声音。

听着听着,我脸色凝重起来。

“中国教官OK!0——K!谁敢挑战吗?可以勇敢地站出来!不过,我得事先警告你,少校会打碎你的下颚,让你几月难品咖啡!”

卡雷特将军说话带着外国人特有的诙谐。

但幽默往往是一种刺激。我感到情况不妙,再次踩刹车。

“O——K!”

果然,哄笑声中,有人嚷叫着走向场地中央,边走边向四周挥拳吼叫:

“看我踢肿这个小块头的屁股!”

“O——K!算我一份!”

接着,又有一人大喊着走出方队。

两人一前一后,均出自左边第一方队。

第一人就是泰斯。后面是一位黑人兄弟,是机场接我们的一位小队长。两人身高均一米八几。倪汉强一米七几,在国人中不算矮,壮实算五大三粗。和这两位外国人比,个头堆头显得小而可怜。

四周口哨声嘘声不绝于耳。全场沸腾了。

一场龙虎斗即将上演,精彩程度绝不逊色世界级拳王争霸!

倪汉强听不懂卡雷特将军说什么,也不知道朝他走来两人吼叫什么。他只听懂了“OK”。这句话意思是“好”、“不错”。

他盯着泰斯和黑人兄弟。

“我们的英雄——泰斯,还有约翰尼!不畏强手,勇敢地站出来挑战,让我们为他俩的勇敢欢呼吧!”

卡雷特将军似乎很乐意看这场免费的龙虎斗。

这是外国人特定的思维。要是在我国,领导多少有些顾虑:不远万里请来的教官,这种场合,打败打赢都不好办?闹出外交纠纷可是节外生枝……

两位外国大汉的意图明确无误。

我不是领导,当然考虑不那么全面,更不希望倪汉强此时甘拜下风。

我赶紧下车,车门也没关,奔倪汉强身边,对他耳语:“这两个家伙找你拼命,要么打垮他们,要么他们打垮你!没选择,只能狠!”

两位挑战者越来越近。我还不放心。

“关系咱中国人的声誉,不要留情!”

“明白!”

倪汉强拍拍我的肩。

那一刻,我觉得他是那么成熟,比我还老练、沉着。我知趣地走到一边。

倪汉强眼光迎向挑战者。

泰斯和黑人兄弟在七八米开外处站住。

泰斯瞪着倪汉强,舌搅口腔,脸开始变形,双手交替揉捏,骨节咔咔发响。黑人兄弟双手交抱,立他后边,满脸坏笑,露出两排白牙。

倪汉强朝他们报以微笑,点几下头。他很欣赏泰斯和黑人兄弟的勇气。面对现实,他不紧张不可能,但保持着冷静。

冷静是侦察兵的基本素质。倪汉强是特种部队营长,参加过实战,素质比一般侦察兵好。

泰斯误认为倪汉强轻视自己,激怒地挥动拳头,骂道:

“蠢货!看我怎样教训你!”

话音落下,几个健步上来,面对倪汉强摆出拳击姿态。头带身体左躲右闪,晃动不止。倪汉强盯着他,一动没动。

“我要教训教训你这蠢货!”

泰斯嚷叫着打出一记直拳,直捣倪汉强面门。倪汉强条件反射退两步,拳头打空。泰斯第二拳随他上前一步打出,力道更大。倪汉强往旁边闪开,泰斯又打空。

泰斯咆哮着一气打出十几个组合拳,又快又狠。

倪汉强不慌不忙,左躲右闪或继续后退,泰斯拳拳落空。操场宛如拳击场,吼叫、尖叫、口哨此起彼伏。

“还手啊!xxx的!”

泰斯因狂怒失去对人的基本尊重,脱口骂出侮辱人的异国脏话,倪汉强根本听不懂。

我在一旁观战,气得忍不住大声提醒倪汉强:“倪教官,他骂你!揍他!”

我的中国话只倪汉强听得懂。倪汉强边躲闪边问:

“骂啥?”

就这瞬间,问话稍溜神,他胸膛连中两拳。泰斯拳重,以至于倪汉强失去重心,踉踉跄跄退七八步,险些没站稳。

军人们看出端倪,欢呼、唿哨声达到高潮。

“揍他!”

“踢肿他的屁股!”

四周助威声一边倒,夹杂着一些不友好声音。

“不能让,揍他!”急得我朝倪汉强大叫。

我的声音单一,淹没在嘈杂喊叫中。但离倪汉强近,他能听见。他刚站稳,泰斯扑上去,一个直拳狠击倪汉强面部。

这次倪汉强没退。

拳头触脸瞬间,人向左突闪,双手一前一后钳住伸来大臂小臂,借力一拉,右膝盖同时用力上顶,猛击被迫弯腰的泰斯胸部。

泰斯前蹿几米,一个狗啃屎,重重摔地。

“啊——”

洋军人雷鸣般齐叫,接着,操场沉静如无人一般。

泰斯费力爬起,嘴鼻已出血 。他边擦血边看四周,眼光又锁定在倪汉强身上,仍然咄咄逼人。

倪汉强脚踏虚步,招他进攻。

泰斯没动,一股力道从后袭向倪汉强腰部。倪汉强挪身,转体右腿条件反射横扫出去。只听“哎哟”一声惨叫,黑人兄弟抱腿蜷在地上。

原来,黑人兄弟见同伴吃亏,倪汉强没注意自己,趁机上来偷袭,飞脚猛揣倪汉强后腰。没想到倪汉强反映极快,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挨一脚,黑人兄弟站桩的小腿骨受伤,痛得倒在地上抱腿滚动。

变故突如其来。

泰斯立即捕捉住战机,背后拦腰箍住倪汉强双手,用力把他抱起。泰斯想把倪汉强悬空举起,然后摔地,以解刚才之恨。

没料到囊中之物马上重似千斤。

倪汉强身体悬空,一只脚应变,反勾住泰斯腿肚。

这招叫锁腿,专解双手被箍被制招式。倪汉强随即运气至脚背,像伤湿止痛膏附泰斯身上。

双方僵持。

“Harder——泰斯!”(使劲,泰斯!)有人高叫。

“Harder——泰斯!”

“Harder——泰斯!”

更多人附和。

泰斯脸涨得越来越红,青筋凸露,牙咯咯发响。相对而言,倪汉强轻松一些。

两人侧对阅兵台,倪汉强几次扭头仰看阅兵台。他在向卡雷特将军暗示赶快叫停。

如果这时将军叫停,可谓平局,皆大欢喜。

卡雷特将军不知没懂还是已经入迷,或别得原因。也许以为倪汉强撑不住向他求救。倪汉强最后一次看向阅兵台时,他下意识朝倪汉强耸耸肩,摇几下头。

意思是我无能为力。

将军这样选择,令倪汉强十分失望,同时有些愤怒:这不明摆着想看咱中国人的笑话?!

好个倪汉强,回头立即气贯头顶,脑勺用力后撞泰斯面部,撞得泰斯眼冒金星,松手捂脸,倪汉强沉身从胯间捞起泰斯一条腿,用力外拉,身体猛力后坐。

泰斯仰面倒地。

倪汉强随即纵起。离地近两米,两臂平展,手成钩状,双腿收缩臀部,活像空中一只扑食雄鹰。

下面是泰斯袒露的胸膛……

“啊——”

军人们看出危险,发出惊叫。有人蒙住双眼……

说时迟,那时快!

倪汉强落地,双腿却叉开了,泰斯在他裆下安然无恙。最后一刻,倪汉强足下留情,不然泰斯……

泰斯再无力爬起。

几米处,黑人兄弟大张着嘴看呆了,忘了疼痛。

倪汉强扭头看他,这位老兄战战兢兢赶紧站起,一只手摸着腿痛处,一只手不停摆动:

“NO——NO!”

边叫边转身,一拐一拐逃向自己方阵。

倪汉强再看泰斯。

泰斯喘着粗气,手捂胸口满脸恐惧和痛苦,汗和血混杂脸上。倪汉强有些过意不去,向他伸出一只手。

泰斯紧咬牙关盯着他,片刻,伸出一只手,先竖拇指,然后握住……

“哗——”

操场响起雷鸣般掌声。

“Chinese——kongfu!”(中国——功夫)

“Chinese——kongfu!”(中国——功夫)

在场所有军人节奏分明地狂叫。

第一方队的人情不自禁地涌进场中,把倪汉强高高举起,一次次抛向空中……

“泰斯是条汉子!第一次倒地,肋骨已断两匹,顽强地继续向我进攻……住了三个多月院。他不记仇,我很佩服他。”

一年后,我们完成任务回国,在首长招待专宴上讲起此事,倪汉强竖指夸自己最得意的弟子。

有些外国人就这样:你强,他不欺负你,还敬重你,你弱,他就欺负你。

剑不对朋友,但必须比魔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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