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为什么读书

每次说到为什么读书,我都不知道如何搭话。在我的同学中,我也被算着“读书得行”那一类吧。小学全校三个考起初中,我是其一;初中第一次会考,四个上线,我也是其一,可惜第二次考试没过;第二年复读,以全县女生第三名的成绩考起师范;师范生时,除了数学,科科优秀……大多认为,容儿,读书好好读书也。其实不然!

上一年级是大姐二姐拉了哭泣的我到学校的,强行为我报名,甚至擅自为我改了她们认为中听的名字(一直到初中毕业我才晓得我户口上原来是另外一个名字)。

一到三年级,我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无论如何搞不清怎样把汉字摆在“田”字格里,弄不懂为什么求多多少要用减法。大多数下午,我都会被负责的班主任兼语数老师留下来,要么无休止地把生字抄写进田字格,要么做那些七弯八绕的数学题。记得三年级时,大姐二姐都上中学去了,就我一个人还在小学读。一天又被留下来了,等老师吃完饭,出门看我竟然还在背课文就说,回去吧,回去吧,明天再来。我与另一个同学如获大赦,踩着暮色朝家飞奔。无论我们的脚步如何快也赶不上天边那一线光亮,还没到另一个同学家,天已黑尽。那是九月初的黑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我别过同学的父母,还要一个人穿过一片片树林才是我的家。进树林前是一根根田坎,明晃晃的水指引着我,进入林子的那一刻,我几乎绝望了——当时还不知道“绝望”这个词——身如筛糠,哆哆嗦嗦凭着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家的方向摸索,一会儿又想起,这林子树木茂盛,遮天蔽日,阴气甚重,常有鬼事,我会不会遇上一个?回头一想,我好像也没做什么亏心事,虽然读书不行,但终归听父母言行为中规中矩,也从未做伤天害理之事呀!遂把心一横,飞跑起来,可惜目不能视,一会儿脚杆被山石划破,一会儿一脚踏空踩到坎下杂草丛中。蓦地惊醒,这样可不是什么好办法,虽说已是深秋,还是有尚未进洞冬眠的长虫,一不小心踩它一脚它就会还你一口,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到一棵小树,折断,去掉枝叶,作了探路的手杖。感谢我勤劳的父亲,通往家的路都铺了石板,感谢善良的爷爷,每年为我除去上学路上的杂草,就这样以杖代眼,我穿过一片树林,翻过山脊,终于隐隐看见爷爷为我留下的那盏昏暗的灯。我迎着灯加快了脚步,突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我右脚脚面穿过,或许是野兔,或许是山猫,我吓得顾不得“打草惊蛇”落荒而逃,三步并着两步,连滚带爬窜回了家。

按理,有此一遭的我当发奋努力,学习进步才是。然,不然也。我仍旧拖住全班的后腿,不紧不慢。不是我不努力,我是真的不懂呀!

四年级,原来教我二姐的班主任成了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开学第一天,她什么都没说,就指定我为班长,也许她认为,有那样能干的姐姐,妹妹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吧。我茫然不知所措,好在那时的班长也没啥事干,就收收作业什么的,对于从小自己管自己的我来说,倒不是难事。可是从此,我从角落站在了众人之前,传达班主任的“口谕”,早上领读,自习课管管纪律,虽不是大事却也让我从前一直低垂的头抬了起来,奇怪的是,成绩也逐渐抬了起来,由原来的倒数变成了正数,可我没觉得我更加努力啊?老师再也不留我做作业,只留我在学校检查清洁,批改作业,还有空闲就到新来的小罗老师屋里坐坐。小罗老师是个年轻的男老师,活泼开朗,跳绳、捡籽儿、抽螺陀(陀螺)、滚铁环,甚至我们女同学的橡皮筋,他都无所不能,且样样精通。最吸引我的却是他屋子里挂的那副画,他说那是一副画,在小小的我看来就是两脚丫子。不过也确实是两脚丫子。他告诉我,那是他同学送给他的,是用手蘸了墨汁画的,他一边说,一边半握了右手,小指弯曲与手掌构成一个奇特的弧形,在桌上的作业本上轻轻地一按,然后虚空地点上五个点,这是右脚。我一直记得那副画叫“足迹”,在我以后的岁月里,那清晰的脚印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足迹,每一步只要脚踏实地都会留下清晰的足迹的。除了那副画,他屋子里一个竹制的书架也给我影响颇大,可惜我只记得我在他那里读过很多书,却记不清任何一本的书名。这并不影响我对阅读的兴趣。于是开始到辍学当工人的二哥那里找书看。四年级的我看的第一本小说,名曰《三峡女侠传》,可惜我问度娘,她不知道。写的什么忘得只剩一个细节,说一壮汉,两手举起一块巨石,向山谷中投去,“力拔山兮气盖世”云云,当我学到《大风歌》的时候就觉眼熟,终于想起原来力大无穷的指的竟然不是“他”而是西楚霸王!小学里读的多是民间传说,神话故事什么的,也看过《神探狄仁杰》《包拯断案》,至于《杨家将》《隋唐演义》则是听的收音机里评书。好像这些与我的学习并无直接关系,但我的语文成绩确实开始名列前茅。

五年级,转来两个新生,一个是班主任的侄儿,一个是教导主任的侄儿,一个坐在了我前面,一个坐在了我后面。一次,一起去参加镇里组织的数学竞赛,我拿了一个一等奖回来,而教导主任的侄儿只拿了个三等奖,我还没等我高兴,一盆冷水泼得我是透心凉。数学老师当着我的面大声呵斥着教导主任的侄儿:“你在干啥子?做的啥子题,XXX有你聪明吗?她都拿了个一等奖,你看你!哼!”“我原来是不够聪明,难怪我数学一直考不了高分!”如当头一棒,我仿佛明白了什么,却又更糊涂了一些。以后一遇难题做不起,就会想起数学老师的话,我做不起是应该的呀,反正我又不聪明。时间一长又觉得不是这样一回事,同是新中国的接班人干嘛我就不能比他行?再遇难题,就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终于做出来的喜悦无法言表,于是乐在其中。

也仅是乐在其中,自得其乐,并不把考试当着终极目标,在应届生时的中考,我的“乐在其中”的副产品是各科名列前茅,除了数学(几何),与高一级学府失之交臂,老师家长们得出的结论:此女子可雕也!自己也觉得,自己或许不是朽木也。于是加入了复习大军。“复习大军”,济济一堂,空前的人多,都是些目标明确的“前辈”,小女子目标尚未明确,只是年龄尚小,身无一技之长,全无糊口本事,只好到学校虚度一年光阴。只是眼见父母辛勤劳作,心有愧疚,发誓努力学习,已达心安。遂断了初恋(事实上不得不断,考场失利后,他就回了家乡,再也没了联系),断了闺蜜,断了亲友,断了日记,断了琼瑶金庸梁羽生古龙,一年里埋头苦学。短板是几何,就从原来教中学数学的小姑那里淘来三大本中考题,日日苦练,别人几分钟就解决的难题,我往往要做上好几天,每每看到别人不屑的余光,就心生懈怠,何苦来哉?好在骨子里的小强精神挽救了我,你鄙视你的,我继续我的苦差。一年后,我在鲜红的录取通知书后无言地看着学霸的他灰暗的眼,不悲不喜。感谢青春的我没有放弃自己!

没有一跃“农”门的欢喜,中等师范是我不得而为的选择。虽只是中等师范,也是当时县里最高学府。实验楼,音乐楼,舞蹈室,还有古朴的以濮岩寺大殿为主的图书馆。图书馆里,一排排的书架上满满地放着或新或旧的书,天文地理,历史宗教,文学美学,书法茶艺,健康医学……甚至恋爱指南,林林总总,琳琅满目,如同一只嗜血的苍蝇落到了血池(原谅我粗鄙的比喻),发誓要从东吃到北,从A看到Z。于是上课下课走路吃饭上厕所手不释卷,甚至凭着自己年轻,常常通宵达旦,日夜不眠。其实也不过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胡乱读一通罢了。细细想来,除了书名,我甚至连主人翁的名字都忘却了,更不用说故事情节,奇怪的是,某些细节却记忆深刻,某些大咖也丰富了我的人生。图书馆管理老师姓“段”,名“小琴”,一个安静美丽的女子,每次借书,我都看到她静静地坐在一隅,埋头做事,遇到帮忙的学生问她,她也低低回应,几不可闻,我常常偷偷地看着她,暗想,要读多少书,才会像她那样独坐却暗自芬芳?


中等师范的学业并不紧,除了平时的埋头看书(闲书,不是课本哈),就是到期末通通预习一遍大致就能应付考试。一年结束时,毕业的师姐介绍我去图书馆帮忙,我窃喜,这下岂不是我想看什么书就可以借了么?进了图书馆里才知道,我一年里看的书不过是冰山一角。就在进门右边第五排书架,我也只看了一格而已,因为见不到书,只凭着书名,大多选择那些知名度高的文学巨著,进得图书馆,才能因内容喜欢而选择。第二年,看的大多倒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家写的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而我发现,我更喜欢这些琐事。

因为我勤奋的工作,美丽的段老师有了更多的时间看书。我喜欢看她低头静默的样子,长长的睫毛,耳边的碎发,微风拂过,轻轻飞扬。每到图书馆开放时间,我就放下手中一切事务,飞奔而至,借书,还书,上架,补书,熟稔有余,不到万不得已,从不麻烦段老师,甚至有时也把新进的图书快速地翻阅写出推荐卡,帮段老师完成工作。读书写推荐卡,是她工作的大部分。后来,我到重庆市两路口的图书馆,才知道,我们那小小的寺庙的书是何其有限啊,而且,别的图书馆都是可以进入到放书的地方细细查找的,不像我们小小的中等师范的图书馆,都是写了书,管理员帮你找来着。可就是那个小小的图书馆,我又读了多少呢?终究,我还是快乐无比的,因了那读书的日子。

为什么读书?好像扯远了。是的,为什么读书?记得中师时老师也这样问过我们。跳出“农门”是大多数的回答,也有高调的“为农村教育做一份贡献”,而我唯有沉默,如果我说“因为阴差阳错”我才走进那个校园,他们会不会打我?像我这种被他们称为“学霸”的同学,是不是低调得做作?

时至今日,细细想来,我不过是在我应该读书的年龄好好读书,不让自己后悔。是的,一直以来,我秉承了这样的思想,在该干嘛的时候好好干嘛,做过就不要后悔!有人又要多事了:那你初中应届生时没考起高中,错过了大学,你不后悔么?我只能微笑回答,没有读成全日制的大学,是我终身的遗憾,可我并不后悔我飞扬的青春,如果没有文学社,没有探险队,没有我的初恋,青春还有什么好回忆的呢?

为什么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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