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尾生望着破旧的门发呆，邻居来借醋，他答应了，回头却发现最后一点醋被自己昨天用来凉拌了，于是出门摇了摇头，邻居什么也没说走了，临了留了个意味深长不清不楚的眼神，让尾生没由来心生烦躁。

 尾生是春秋时的孤儿。听说他爹娘是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子死掉的——不知道是听谁说的。于是他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说要传承自己父母的优良品德。于是在这种养活不了自己的情况下，他还是坚持要帮助别人。最惨的一次，将村长送给自己的小伞在倾盆大雨中给了别人，回家后浑身湿透却没有换洗衣服于是挂起了衣服晾干而把自己光着裹在睡薄了的棉被里瑟瑟发抖了一夜。

 有人对他说，尾生，就你这条件还帮别人？

他什么也没说，甩甩自己因为节水而有廿天没洗的头走了。

 又有人对他说，尾生，没有人会感谢你每次微不足道的帮忙的。

 他什么也没说，拍拍在自己衣服上留了不知多久的虱子走了。

 直到遇见她。

 除去多余的赘述，尾生只知道第一眼看到这位姑娘时，看到她笑时，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没有给自己一个好条件而让自己无法保证让她过上好生活。他偷偷跟在她身后，见她进了一座辉煌的府邸。他于是马上回家，用水缸里的半瓢水洗了头，另外半瓢水洗了衣服，然后在太阳和风的合奏中光着身子等待衣服晾干。

 为了保证第二天见到姑娘时头发是像刚洗的，尾生在椅子上坐了一夜。

   虽然双方一见钟情两情相悦这种美好的事情容易遭人诟病，但毕竟尾生看着也是青年才俊，风华正茂的年龄，少女也在情窦初开的岁月，反正在尾生在人群里挤到她身边盯着她第五秒的时候，两人就是相爱了。

   爱情是疯狂的，是尾生的温柔与体贴让少女瞎了，看不到打满补丁的未来。于是两人花前月下，月上柳梢，执迷不悟，终于萌生了要私奔的念头。

 那个下午，他们一起坐在村口的榕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落在了尾生的脸上。尾生笑起来，容纳了阳光的瞳孔使得少女更加着迷，于是说什么她都答应了下来。

 私奔约在月末的子时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刻，在大家都在睡觉的时候，他们可以携手走向自己想要的未来。尾生这样想。

 于是尾生开始了繁忙的准备，因为他没有什么

可以收拾，所以他每天走了两遍从约定好的桥上到村口或者到更远的地方，看到他的村民都觉得奇怪，但是什么都没问，毕竟是孤儿，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日子就在尾生日复一日的期待中消逝。

 终于到了月末，尾生很早就醒了，在院子里低矮的土墙旁徘徊，一遍又一遍地思考是否还有遗漏的细节，或者是一些尚未考虑到的因素。

 尾生也不知自己思考了多久，看着太阳行走的轨迹，他心里蠢蠢欲动，于是便去了约定的桥头。

 太阳正大，尾生什么都没吃，但是内心涨涨的幸福感让他无法感觉到任何不适。

太阳西行，不知何时走到了山边，然后向着尾生摆摆手，兀自下山去了。整个世界昏暗下来，尾生站在桥上，好像站在了世界的中心。

  时间在黑暗里无限延长，尾生也不知道是否到了子时，或者只是因为时间停在了亥时，所以姑娘才一直没有来。

 伴随着尾生的恐惧而生的是一场大雨，大得吓人的雨。尾生在雨里，抱着柱子，心心念念，始终望着桥的另一头。直到雨水没过了他的眼睛。

                                （二）

 李靖最近总是会做梦。

 第一天他梦到和一个女子一见钟情了。

 第二天他梦到和女子约定私奔了。

 第三天他梦到自己被淹死了。

 像走马灯一样这些总在他脑子里转。

 他不懂，好像是前世。但也许是上天在警他不要私奔。想开了于是又去欢乐地读书了，继续当他的翩翩浊公子。

 这一日，李靖还未装模作样到一盏茶工夫，突然想起今日还有与杨将军的会面，于是花了约莫两柱香将自己拾掇得可歌可泣的，带上一堆随从浩浩荡荡出门去了。

 杨将军彼时已经在等着他了，还招来了府里养的歌姬候着。看着府门出现的大批队伍，招手让她们唱了起来。

 所以李靖进府的第一眼看到的是红拂如水的秋眸，心里一颤，扯出一个痞痞的微笑，转身找杨将军去了。

所以红拂一抬眼看到的是翩翩公子的笑，心里一颤，扬了水袖，轻旋到中间去了。

谈着谈着，杨将军嫌吵，留下红拂伺候，其他的都遣下去了。红拂坐在旁边添添水，拂拂扇，听着听着，发现这个金玉其外的这个公子也是金玉其中的。尽管她是个歌姬，心中却也有报国热情，而她现在感觉心烧起来了，因为眼前的公子。

不知道红拂的心境是怎样变换的，反正她在见过李靖的第三个时辰决定和李靖私奔了。

李靖还在睡梦中，今天到了第三个桥段，他正因为感觉水没过了自己的鼻子而在床上扑腾，就被人踹在了地上转醒了，睁开眼睛，是妖冶的红色，红衣的女子用鼻孔看着他，说，诶，我们私奔吧。

于是红拂天天跟在李靖后面，因为她从杨府夜奔出来后，便无法再回去了，尽管看到李靖的装模作样时有些后悔。

于是李靖天天被红拂跟着，要说他也是个有志青年，被人追的日子也不是没过过，但是每天每时每秒被一个穿红衣的好像盛放的女子跟着，连睡觉都不敢再脱干净。

说来也奇怪，自从红拂在李靖房里置了另一张床，和他异床共枕之后，李靖便不再做那些个走马灯似的梦了，于是便不再说要赶红拂。

可从红拂夜奔的速度便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心急的女子。她整日做着和李靖走访边疆，上阵杀敌这样的美梦，可看李靖整日就是沏沏茶，读读书，逗逗鸟，赏赏花，红拂忍不住了。

她说，李靖，明日城郊外三里的茅屋子时，我们私奔，来不来随你。说完留下傻眼的李靖走了。

红拂确实去了，带着在集市里买的吃的盖的。在茅屋的稻草上给自己铺了个床。

                                （三）

 她打开窗户，天边已经有了鱼肚白，于是摇了摇头，转身躺在床上让自己睡过去了。

 彼时李靖在床上翻滚，梦里的梦外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他想走，可又怕像梦里似的因为私奔被水淹死。他叹了一口气，却缓不过来。

 红拂心神不宁，在梦里也是止不住的徘徊。终于梦里身边的浓雾开始散了，散尽了，是一场大雨，雨里有座桥，模糊间只看见桥上有一个影子。她盯着看了看，于是欣喜地奔过去。

 李靖，你来了。

 姑娘，你来了，现在约莫是子时了吧，可你怎么如此着装。

 李靖，装什么，我们走吧。

 姑娘，你可确实想好，从此远离你的亲眷家属与我浪迹天涯？

走吧，现在我只有你了。

好，可雨确实有点大，我们从哪走？

怕什么，我会扎竹筏，我们从水上私奔。

好。

男人望着她，嘴角溢出不言喻的笑，拉着她的手走在她身侧帮她挡着风雨。

红拂看着他，明眸越发如水，握紧他的手想着和他流浪江湖。

雨停了，水涨了。两人乘着竹筏在江上游荡，总算是在远离他们现在的生活。

                                 （四）

姑娘在家里待了一夜，因为害怕离开后自己会想家，会害怕未来的生活，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可昨夜的雨下的这样大，她不禁有些担心。

走了颇久，终于走到了约定的桥头。

她看见了被淹没了一半的树，看见了桥中央浮起的自己赠予尾生的发带。她想提裙去捞，却发觉全身僵硬，连手都颤抖得无法控制。

冰冷的河水逐渐没过她的膝盖，她缓缓向桥中央趟着，顾不得刺骨的感觉，她终于拾到了正在下沉的发带。一瞬间她觉得更加痛苦，或许是懊悔，或许是恐惧。

她想了想，紧握着发带，提起了裙子，从桥上跃了下去。

                                   （五）

 李靖终于推开了所有家丁，牵着自小娇生惯养的千里马奔到了城门外三里，马累的有些喘。他从马上下来，急匆匆冲进茅屋，可里面只剩下用过的被子。李靖突然有些难受，喉咙像吞了块铁那样硬，正想滴几滴眼泪来表达对这段还未开始萌芽的对他来说是爱情的悼念，突然看到门后钉着一块红布。

 李靖，去汾阳，来不来随你。

 寥寥数语，让他想起了红拂的一颦一笑，一个蹙眉，和每一句话。

 李靖突然更难受了，想自己怎么会比一个女子懦弱。于是揭下红布，跨上千里马，一路朝汾阳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