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丧结束，做完头七，返校上课当天，同事们说我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感觉应该瘦了有3～4斤。家里的电子秤坏了，没办法去确认。但是，憔悴是肯定的，因为睡眠不足，也因为内心是真的伤感。
出殡那天，不少多嘴多舌的人，嗔怪我们这群儿媳妇没有号啕大哭，气氛不够悲伤。他们肯定不知道，有一个词叫“泣不成声”。
那天晚上，跟老四的发小说起你时，我依旧忍不住潸然泪下。就像每次燃起一柱香，跪在你跟前，看着你的遗像，跟你说说心里话时，我总是会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犹记得，那些说我们不会哭的亲戚，那日看见我从厅里出来，用面巾纸擦去满脸的泪花时，顿时闭上了嘴巴。在我眼里，有些哭声是做给外人看的，唯有眼泪是发自内心的。而喜欢做事的我，向来不喜欢作秀。她们越喊我们要哭时，我越是怼她们：“告诉我，该怎么哭？”
痛苦与忧伤别人无法感同身受，更不需要他人来指手画脚。
你离开时，我发了一条朋友圈，说我们20载婆媳情，从未发生过一句口角。很多人都难以置信。毕竟，在诸多人眼里，你的性格和脾气都不太好。
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是靠用心经营出来的。我经常有一种错觉，五个儿媳里，你跟我最亲。
我结婚不久后，有人要跟小五介绍对象，问你有什么要求。你笑着说，还是再找一位教师吧，跟有文化的人，相处挺好的。当时我不在场，你后来讲给我听，内心满是自豪。还说，巧的很，对方手头马上有当教师的姑娘。
婚后一直保持着晚饭后出去散步的习惯。有时候后跟老四一起，有时候咱婆媳一起，有时候三人一起。
我怀孕后，有一次咱俩一起散步时，你问我，将来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我大大咧咧地说，无所谓，只要孩子健康，生男生女都一样。你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怯生生地说：“那就生个女儿吧。我真担心你喜欢男娃，我说想要女娃，你会不开心呢。”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说我努力吧。
我知道，生了五个儿子的你，特别想要个女儿。没想到老大老二依旧给你带来了两个孙子。你内心可是非常稀罕女娃的。
你一本正经地说，要是有个孙女，以后你就可以给她穿漂亮的小裙子，扎可爱的小辫子了。
后来啊，小五真的娶了当教师的媳妇，而我也生了个女儿。其实不止我，老三和小五也都生了女儿。你孙子孙女都有了。
之所以会觉得你跟我亲，是因为你敢大大方方地跟我提要求。比如闰年时，你会跟我说，你没有女儿，问我能不能买双鞋给你。还说，别人家有女儿的老人都收到女儿买的鞋子。还记得，我把鞋子送到你面前时，你那一脸兴奋满足的表情。
之所以觉得你跟我亲，是因为你会手把手地教我做家务。在娘家时，我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幺女。是你教会了我，碗筷刷完后烫一下开水能干得更快，碗筷怎么放会既省空间又整齐。是你教会了我，热水加苏打对付厨房油烟，和茶具茶渍有特殊功效。是你教会了我，拖地板时加点白醋可以让地板更亮洁。
之所以觉得你跟我亲，是因为搬家后，你偶尔过来串门。知道我在楼上忙碌，会悄咪咪地帮我把洗碗盆里面的碗筷刷了，顺便把地板也给拖了。不知道是力气问题还是技巧问题，总觉得你拖的地板比我干净。
之所以觉得你跟我亲，是因为每次你过来串门看到我在楼下忙碌，老四在楼上玩游戏。你总会背地里提醒他，一定要帮忙做点家务。搞得老四总以为我跟你告状呢。我乐呵呵地跟老四解释：“瞧你那样，你妈都看不下去了。好婆婆数落儿子，坏婆婆才数落儿媳。”
之所以觉得你跟我亲，是因为婚后我们共同生活了两年半的时间，相处融洽。我和老四被迫出来自己建房搬迁后，你偶尔在家里住腻了，会提出要到我这边小住几天……
前两天小姐姐也说我憔悴了，不过她心疼的同时，依旧欣慰地跟我说：“还好不用操太多的心。人家都说嫁人就要嫁叔伯多，姑子少的。你这种多叔伯零姑子的家庭，可有福了。”
小姐姐那些关于世俗的理论我不太懂。但这二十年来切身感受到了叔伯多的好处，特别他们兄弟几个这种难得的和睦，加大了我的婚姻幸福指数。
我想你的一生应该是幸福且无憾的。
年轻时候因为孩子众多吃了不少苦，但庆幸的是，五个儿子都身心健康地长大了，而且一个个气宇轩昂。
中年时，趁着孩子们长大的长大，成家的成家，趁着自己的腿脚还利索，趁着口袋里有点闲钱，你开始游山玩水。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你无一缺席。
晚年时，因为血糖太高，又不会忌口，你的身体频频出问题。五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孝顺，想尽办法照顾你，尽可能地减轻你的负担和痛苦。
你的颜值很高，也很注重形象，还很喜欢拍照。那天不知道谁拿出了一袋照片，那算是你的遗物吧。我给悠悠看了你抱着她的照片，悠悠发出了一系列的感慨。
你的美和你的爱美都是刻进骨髓里的。
还记得最后一次搀扶着你去谢氏家庙拜时，你问我说：“我的脸会不会脏啊？”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会不会，你的脸比我干净漂亮多了，脸上一点点杂质都没有。不像我，满脸的斑。”你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把我的手攥得更紧了。
还记得2021年元月你第一次去医院住院时，我过去看你。刚刚从死神那儿走了一圈的你，嫌病房太闷了，小五便搀着你到外面透透气。我看你坐着也挺乏味的，就跟你说：“妈，咱们来拍照吧。”你看到镜头里自己的模样好像挺不开心的，说头发太乱太翘了，太难看了。为了哄你开心，我用美图秀秀玩起了萌拍，终于让那头调皮的头发没有违和感了。
你出殡那天正好是周一，我之前还有点担心，怕很多人都要上班，没时间过来送你最后一程，怕场面太冷清。我知道，你是最喜欢热闹的。
没想到，那天学校里来了很多同事，还有各路的亲朋好友都来了。更让我感动的是，老四那群在厦门工作的同学也纷纷在周日驱车回来，周一送完你后，再匆匆赶回厦门上班。
听说，那天出殡那天人山人海，场面十分盛大。我一方面感恩大家的用心，一方面感叹你的福分。
你这辈子活出了生命的宽度，吃过生活的苦，也尝过生活的甜；体会到养儿的累，也感受到儿子们的孝心。唯一的遗憾就是75岁的生命长度还没达到国家平均值。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真希望你活出宽度的同时，也要活出长度，让幸福更持久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