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霜殒芦花泪湿衣,白头无复倚柴扉。
去年五月黄梅雨,曾典袈裟籴米归。

七年了,很少会想起我的母亲。直到看到宋代诗人与恭的这篇《思母》,埋藏在心底的愧疚与后悔如钱塘江的潮水般打在我的每一跟痛觉神经上。

其实在我这个年龄的女孩,更多的是会娇滴滴的回家叫一声“妈妈”,但在我的记忆里好像很少这样叫过我的母亲。或许在我很小的时候,与母亲的关系也曾很亲密。那种没有任何隔阂的日子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它像一颗流星划过我一生中的记忆,无论我是否曾领略它的光辉,但它确确实实曾存在过。

听别人说,我的母亲也曾貌美如花,也曾柔情似水。我始终觉得这些词语有些突兀,生活有时候就是一场笑话,这才是我从母亲身上看到的。如果说七年前父亲的出轨与无情让我很失望,那母亲的变化则是让我惶恐。那段日子我从不愿提起,不是太无奈,是我太荒唐。那段日子我的所作所为至今不知对错。或许对错早已不重要,它后来留给我生活的变化是此生都无法修复的。

我亲眼看着母亲净身出户,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租了一间房子。我在冷风中看着刚从法院回来的母亲木纳绝望的面容,上面还有清晰的不久之前在与父亲的争吵中留下的伤痕,手里握着的离婚判决书也在风中沙沙作响。那一刻一种莫名的恶心感涌向我的心口。

我整个的高中岁月,晚上都是在母亲那里度过的。那间租来的房子里没有电视,没有沙发,两张木板钉的床总在深夜吱呀作响。那里甚至没有热水,不知道多少个冬夜我把所有能穿的衣服套在身上依旧瑟瑟发抖,那些夜晚我不知道在心里怨恨了母亲多少次。现在想来,那些夜晚母亲一定也是无眠的。

让我最为愧疚的是,一直到现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也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我的生活有一条很明显的分水岭,就是那一张离婚证明下发的日子。那也是母亲生活的分水岭。在那之前的一个夜晚,母亲把我叫到老屋前面的河坝上,告诉我“你爸有别的女人了。”那时的我只是以为我即将失去我的父亲,但现在看来我失去的还有我那曾经温柔的母亲和一个拼凑的家。这些年,母亲渐渐的很少再跟我提起那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我知道在繁杂的生活中,日复一日的操劳已让她失去了一个女人的尊严。这不是放下了,看开了,不在乎了,而是无能为力了。

图片来自插画师黄蕾蕾

梁晓声先生曾描写过自己的母亲,原文是这样的:

毡絮如同褐色的重雾,如同漫漫的雪花,在女人们在母亲们之间纷纷扬扬地飘荡。而她们不得不一个个戴着口罩。女人们母亲们的口罩上,都有三个实心的褐色的圆。那是因为她们的鼻孔和嘴的呼吸将口罩懦湿了,毡絮附着在上面。女人们母亲们的头发、臂膀和背心也差不多都变成了褐色的。毛茸茸的褐色。我觉得自己恍如置身在山顶洞人时期的女人们母亲们之间。我呆呆地将那些女人们母亲们扫视一遍,却发现不了我的母亲。七八十台破缝纫机发出的噪声震耳欲聋。

我的母亲十八岁就进了工艺品厂工作,现在依旧。前不久放假回家,去厂子里找母亲,看见棉絮乱飞的车间里母亲正背着一大捆棉布往别处走。那一刻我的泪水彻底决堤,再也无法控制。

虽然生活依旧艰难,但我能深切的感受到母亲的改变。她不是个自私无知的女人,虽然曾经一段日子母亲也曾变得很粗暴,充满怨恨与负能量。我曾无数次的在深夜听见母亲哭泣的声音。后来为了她不把怨恨发泄在我身上,我晚上回家的时间开始变得越来越晚,跟她的交谈越来越少。后来终于都把情绪积累到了极点,凶猛的爆发。

四月的阳光,五月的风,六月的雨,无论我走多远,去到哪里,还是无法摆脱内心的愧疚与牵挂。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有七年没有跟母亲一起过年了。母亲也从未对我有过什么要求,我知道她不想使我为难。一年中大大小小的节日从未陪着母亲,这或许会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为此我愿承受千刀万剐,但我不后悔这种选择,因为无论怎样,都将失去一些东西。

一周前做了一个梦,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梦见我的母亲。我梦见我的母亲站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白色的裙子带起微风,掀起了桌子上的纸片。我大声呼唤母亲,可她始终不愿回头看我一眼。她是生气了,她是对我绝望了……终于,在走廊的尽头,窗外的一棵樱花香气萦绕,母亲告诉我她要离开,胃癌正在夺走她的生命。我不相信,我死死拽着母亲的裙子跪倒在地,我不知道这种粗暴的方式能留她多久。女儿还没有给你买上房子,女儿还没有带你去看大好河山,女儿还没有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女儿还没能让您穿上漂亮的裙子,女儿还没能做到让您不再关注超市的打折活动,女儿还没有陪您过一个生日,女儿还有太多太多没做到的事情……

我不相信这个梦,因为它只是一个梦,就是这样。

时间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它能让痛苦淡化,能让一个人发生变化,能忘记一些事情,忘记一些人,留下珍贵的记忆。昨晚收到母亲的微信,叮嘱我要好好学习,好好吃饭,还有一条语音。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我停下脚步点开了这条语音,几秒钟的沉默,然后传来母亲弱弱的声音,踏浪的曲调开始响起。这是小时候母亲教会我的第一首歌。时隔多年,在异乡的街头再次听到,那种心情,是可以放弃一切立刻跑回家扑到母亲怀里的。

我的母亲很普通,从未教过我什么大道理,她没有足够的交际圈,不能给我安逸的生活。但她给我的心安,是可以勇往直前乘风破浪的勇气,是可以软弱回头的归宿。

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山盟海誓的诺言能留住思念,但我依然愿意一试,对着如您眉弯的月亮,如您气息的微风,如您眼眸的星辰起誓:此生,我求长久陪伴,不再孤单,来世,我愿缘分依旧,相遇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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