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利只在人信其存在之处

是惑人的把戏

如浮影游墙

一个矮小之人

也能投射出巨大的影子

from

《权利的游戏》

所谓原始，针对的是智慧生物，说明其生存状态与客观的自然之间还未隔开一层由技术元素组成的生产系统。乍一看，人类与未被改造的世界和光同尘，自然也任我们予取予求；可现实却是，那时的人们缺少技术加持的能力，被迫在一个充满杀机的屠场中艰难求生。

两种分别处于极端阶层的智慧生物在心智模式上其实不分轩轾，除了体型的明显差距，互相间的竞争并无实质性的高维虐低维。事实上，戴格斯人并不直接靠压榨奥姆斯人来维持生活水平，所以连残暴的统治阶级与受压迫的劳苦大众这类关系都算不上。二者间貌似存在深入沟通的可能性，却只维持着豢养与逃离、清剿与逆袭，这样几乎没有内涵的互动。

本片的英文名叫做《Fantastic Planet》，忠于词义的话，应该翻译成《奇幻星球》。不过奇幻容易被联想到个体的童年阶段，而原始显然更适于定义那种属于文明的童年阶段。这一原始的意涵配上电子计算机被工具化前的手绘技术确实是相得益彰。漫画创作天然就方便作者使用异化手法。异化的目的，首当其冲的是讽刺，作者往往过足瘾之后才会带领观众探索存在的深层哲学。奇幻与真实有着结构上的同质性，越是让人感叹赤裸的讽刺就越是现实的另一个面相。

最刺眼的讽刺就是奥姆斯人的弱势地位，观众会自动把自己带入为与人类外貌一致的被压迫阶层，内心难免是五分不快、三分警醒，还有两分猎奇和戏谑。更深层的讽刺在于，两种智慧生物虽然地位悬殊，但是明明可以用利益与观念来沟通，戴格斯人却选择用暴力互相隔绝。戴格斯人只把奥姆斯人视作蝼蚁，甚至都不将其作为可供剥削的对象看待。他们享受自己绝对的高高在上，虐杀奥姆斯人不过如同常人不小心踩死爬虫，那样的不屑是一种自封的神格。没有沟通就不会有深层次的博弈，这种隔离在绝对领域的杀戮力量就如同以克苏鲁为代表的旧世界邪神。其自诩为高傲的存在，不时翻翻身子挠挠痒，弄死了再多的凡人也只是无关痛痒不以为意。

可惜，奥姆斯人不是蝼蚁，他们只是暂时的蒙昧却已经具备正常人类的智慧，单个个体确实弱不禁风，一旦形成联盟就是成指数增长的力量。他们利用圆形虫子吐出的丝完成衣着的私人定制，这样巧用自然的力量也能达成许多工业化时代还不能实现的成果。他们不掌握什么真正给人赋能的硬科技，一切都是服务于生产与杀戮的仪式化崇拜，但就是凭着这些互联的荒谬，创造了以原始宗教为内核的组织形式，进而让互相之间的链接扩张到无远弗届。繁殖、格斗、合作狩猎、开决策大会、自觉嵌入权力结构，原始文明开始实践那些社会秩序初现后被固化的套路，逐步从原始崇拜过渡到了准政府结构。于是，庇护世俗社会的怪兽——利维坦横空出世。

终极决战即将到来，一边是目测既文明又强大而且爱惜羽毛的神级物种；另一边似乎就是一窝打不干净的小强。讽刺的是，战争比的不是逼格，局势发展从来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形如小强的奥姆斯人不止打不完，还懂得团结协作，打探敌方的弱点，集中力量办大事。而戴格斯人纵然个体强大，却也受困于统治阶层的卑鄙自私，危险面前都只顾着自我保全。

一切无视凡人欲求的神都是纸老虎。戴格斯人过度沉溺于高逼格的生活，靠吸食先进的气体维生，没事就通过冥想神游到神秘星球交配。他们的身体轻轻一咬就会喷血，密度小到一队奥姆斯人就能轻易拉倒。可以推测，看似强大的戴格斯人其实只是被制造的幻象，他们的真身其实是那些在冥想时跳交谊舞的无头人偶。只要人偶被打碎，强大的幻象瞬间魂飞魄散。

可以类比为克苏鲁的戴格斯人最终沦为弱鸡，弱在不懂居安思危，只顾享受与世隔绝的优越感；弱在虽然掌握了强大的暴力，却不知将其构建为系统化的权力；尤其弱在妄想自身的优势生态位能够世袭罔替，轻视了弱小一方的造神能力。

奥姆斯人尽管在体力和科技上都与敌人不可同日而语，却能通过权力结构创造出强大的利维坦。权利只在人信其存在之处，虽然是浮影游墙的把戏，却可以在无须暴力作担保的状况下，最大程度调动群体的协作能力，靠的是未来许诺的愿景和当下既成的秩序。

从野蛮社会创造的神焕发着世俗烟火气，所以才能战胜那些徒有逼格的绝对文明的神祗。表面上是一场文明的逆淘汰，实则开启了未来的无限可能。既然是人造的神，就具备不断迭代的属性，可以被供于庙堂之上，也能渗透日常的世俗生活。要让数量庞大的物种团结起来，需要想象出一个共同体，并在光鲜的正确背后保留某种必要的恶，让每个凡人都受到庇佑。

附言

据说这部动画是影射前苏联对其他共产国家主权的蛮横压迫，尤其讽刺了那场彻底戳破同盟遮羞布的“布拉格之春”。由此切入，片中两个敌对物种各自代表的阵营不言自明。再往深了想，这确实可以作为一个不错的政治哲学课题。人形成群体后必然会分出等级，所以要依靠有生命的权力体系来维护共同体的运转。体系的形成少不了沟通与妥协，不存在空中楼阁式的统治集团，只有长期的非零和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