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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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卿,等着我,此去归来我就遣人向你父亲提亲。”黎若卿脑海中始终回荡着上官云逸出征前对她说的话,那天正是江南的新年前夕,寒风阵阵,却吹不淡两人浓浓的离愁。而今的黎若卿正头顶凤冠身着霞披,坐在那个天下地位最高的男人的新房里,桌上的红烛已泪流满面,黎若卿有些羡慕红烛可以公然流泪,而她只能躲在看似富丽堂皇,实则锁住她生命的新房里紧咬牙关承受锥心之痛。一卷圣旨册封为后,皇后,多少女人的梦想,可却不是黎若卿想要的,她只想做上官云逸的妻子,和他一起青梅煮酒,仗剑走天涯。


(一)初遇

        爱情对于兵部尚书的女儿是天下最奢侈的东西,黎若卿清楚记得初遇上官云逸时,他一身青衣,剑眉入鬓,眼神深邃而清澈,高挺的鼻梁刻画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他邪媚的对着黎若卿一笑,喧闹的集市里似乎再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女扮男装的黎若卿心漏跳了一拍,当真是陌上颜如玉,公子世无双。她悄悄差遣扮成书童的丫鬟小蝶,一路尾随着他。昭武将军上官云逸,当朝皇帝的亲弟弟,三王爷。

        江南的雨伴随着泥土的潮湿,淅淅沥沥说下就下。上官云逸站在庙门前避雨,忽然一个身影撞了他一下,他回头,白衣公子身上颇湿,想是被雨淋的慌不择路,逃窜到屋檐下避雨撞到了自己,细一看那公子竟是柳叶弯眉樱桃口,淋湿的衣服贴在了身上凸显出玲珑的身姿,忽的一抹笑意勾上唇角。被他这一看,女扮男装的黎若卿红了脸,慌忙作揖道歉,压低着嗓子说:“实在抱歉兄台,在下鲁莽撞到兄台,还望兄台见谅。”上官云逸不多做询问,想女子扮成这副样子恐怕也是另有隐情,不过她现在这情况,任凭哪个男人看了都会认出来吧。上官云逸嘴角依旧挂着笑说:“看你样子应该比我年幼,且称一句贤弟不必多礼,出门在外还请多多小心。”小心二字,上官云逸加重了语气。说罢伸手示意身旁同样着便装扮成书童的侍卫,把他的披风拿了过来,递给黎若卿身边的同样书童打扮的小蝶示意她给黎若卿披上。

        落雪时,竹林内的茶楼雅间多了两道身影,两人吟诗作对,品茶赏雪。江南的雪不似北方,淡淡的一层,落在依旧泛青的竹叶上别有一番韵味。时有顽童从旁嬉笑经过,却也显出新年将至的气息。上官云逸依旧钟爱青衣,啜茶时的目光温柔的看向对面,只顾赏雪的白衣公子。黎若卿自以为换了男装便天衣无缝,哪想上官云逸早已看穿却不说穿,只为贪恋多相处的那些暧昧时光。“淡雪飘然掩,青竹难现颜,人道青竹配白雪,谁知青竹苦难言”黎若卿想到自己这身男装,不禁忧从心来,不知自己梳上云鬓之时,能否还能与上官云逸共同品茶吟诗。上官云逸未接她的下句,只是说道“青竹已然绝色,岂非淡雪能掩?”黎若卿转过身为上官云逸续上一杯茶,开口问道:“听闻大军即将南下,上官兄可是要出征了?”上官云逸没有隐瞒,却也有另一番打算:“卿卿”。“嗯?”黎若卿惊愕的抬起头,上官云逸从没有叫过自己卿卿,卿卿是闺名她也从未告诉过上官云逸。“等我,”上官云逸脱口而出,“此去归来我就遣人向你父亲提亲。”黎若卿羞的红了脸,嘴上却慌乱的说“上官兄,你在说什么?”上官云逸不打算再隐藏了,他起身走到黎若卿的身旁,将她轻揽入怀,下巴抵在黎若卿的头上说,“卿卿,我一直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原谅我现在才说,都是因为贪恋与你在一起的时光,而现在不说我也怕今后再无说的机会……”黎若卿没有挣脱,她转身用细长的手指点住他的嘴,阻止他再说下去,“黎若卿愿一世与公子吟诗作对,且等公子归来,卿卿为你着上红妆。”

(二)册封

        春节,上官云逸出征已近一月,黎若卿是为闺阁女儿自不好多问父亲边关战事,只好日日揣着上官云逸走时赠送的玉佩,多与父亲端茶递水,但求从父亲与他人谈话中听得只言片语。哪知将军尚未归,圣旨已先至。“圣旨到,黎氏若卿接旨。”尚书府上下众人跪地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黎氏若卿,淑慎性成,雍和温良,克娴内则,勤勉淑德。着即册封为皇后,十五元宵节,普天同庆即行册封大典,钦此!”一道晴天霹雳让黎若卿无力起身,宣读圣旨的公公一脸慈祥的笑着说道:“娘娘,您这一跪老身实属担待不起,快快起身接旨吧!”黎若卿愣在原地,宣旨公公端着圣旨的手收也不是递也不是,兵部尚书黎元勋见状连忙起身扶起宣旨公公,说道:“公公快起身。”另一手推了一下黎若卿,说:“还不快接旨。”黎若卿颤抖着举起双手说:“臣女接旨。”宣旨公公这才笑眯眯的回过头对黎尚书说:“尚书大人,皇上意思十五即行册封大典,这剩的日子也不太多,这天大的喜事您老还要速速准备娘娘的嫁妆可好,老奴这就告退了。”黎元勋忙点头答应着,一边示意黎夫人将一个银元宝塞入宣旨公公的手中。宣旨公公收了元宝满意的点点头,率领众人离去。


        尚书府书房内,一片瓦砾落地之声,黎若卿跪在地上,地上全是摔碎的茶杯碎片,一旁是泣不成声的黎夫人,黎元勋气得呼呼的连连说:“大逆不道!大逆不道!!你这是想要抗旨吗?你让我黎府上下百十口人都为你陪葬吗?!你到底将我这个父亲和皇权放没放在眼里?!”黎若卿哭着说:“父亲,求求您了,女儿真的不能嫁给皇上,女儿心已有所属,等他回来自会来向你提亲,绝不会辱没了我们黎家门面,父亲……”说罢不停的向黎元勋磕头,血顺着额头向下流,黎元勋见她这样磕头更是气的血向头上涌,连呼:“家门不幸,出此孽障!”。黎母见黎若卿把自己的额头都磕破了连忙拽住了她,大婚在即,皇后的头破了怎向皇上交代。黎母哭着说,“卿卿,娘求你了,抗旨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你不为别人想想也要为你父亲和你弟弟想想啊,卿卿,你就当为我们黎家保命做出牺牲了好不好?娘求你了!”“娘……”黎若卿痛苦的抱住了黎夫人,她不能不嫁,不得不嫁,自杀等同于抗旨。

        十里红妆,百里长队,锣鼓喧天。男女老少一片喜悦,京师第一美女,兵部尚书千金黎若卿册后,举国同庆。红盖头下的黎若卿面无表情,想必上官云逸已经知道了吧,皇帝大婚,昭告天下,边关再远也应该传到了。

        凤仪宫,这里就是她后半生的居所了。接受了满朝文武百官的叩拜,如今的她已不再是未出阁的黎若卿,她是当今皇后黎氏。凤仪宫里,黎若卿将宫女全打发了出去,卸下头上沉重的凤冠,脱下身上的霞披,满头乌丝倾斜而下,她不想在这个私人的地方还带着别的男人给的凤冠,对于新婚之夜,她并没有什么恐惧了,普天之下终归皇土,皇帝的意愿就是臣民的命运。她坐在梳妆镜前,拿起木梳一下一下的梳理着长发,一个身影从镜中晃了出来:“皇后好大的胆子,胆敢擅自卸下凤冠霞披,朕该如何治你的罪?”黎若卿起身向皇帝行了屈膝礼说道:“皇上万福。”并未多做解释。上官云天,当朝天子。和上官云逸极其相似的容颜,只是少了上官云逸的邪魅和常年征战沙场历练来的狂狷。上官云天扶起黎若卿,手落在她的秀发上,黎若卿微微一闪,这个细微的动作并没逃过上官云天的眼睛,上官云天眼中一寒收回手,厉声说道:“黎若卿,安心做你的皇后,目前朕还没有碰你的打算,好好替朕掌管好后宫,做好你母仪天下的本分。”说完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新婚之夜即被打入“冷宫”,黎若卿松了口气,她知道上官云天今晚是不会过来了。

三、后宫

        此后几天上官云天都没有再往凤仪宫来,时间一久难免一些不省事的妃嫔会风言风语。原本黎若卿并未打算追究,本就是挂名皇后,又何必介意风言风语。但随着日子一长,那么些不开眼的奴才也拿这个皇后不当回事起来。

        二月初一,入宫半月。凤仪宫里一个女子的哭声传来,黎若卿端坐在正坐位置上,手捧清茶,淡淡的啜着。她下方两侧各坐着一排衣着华贵的女子,正前方则跪着两个服饰华丽的女子,一个肚子略大哭的梨花带雨,一个清瘦头发略显凌乱,脸上红起一片掌痕。待女子哭声转小,黎若卿放下茶杯,抬起眼睛盯着她,缓缓说道:“丽修仪,你可知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听闻你在妃嫔中资格最老,怎也做出这等蠢事?妄图加害皇嗣罪名恐怕你全族老小都担待不起,本宫眼里容不得沙子,但是倒也仁慈,念你陪伴皇上多年有功,来人,传旨:即刻将丽修仪打入大牢,严刑逼供-----秦夫人的事。”说到秦夫人几个字,黎若卿加重了语气。那丽修仪听闻脸色瞬间煞白,连连磕头求皇后开恩。黎若卿看也不看一眼,挥挥手说:“带下去吧,本宫今日头疼,散了吧。”

        黎若卿入宫以来,自知皇命难违,便日日去后殿的佛堂抄经书,一心祈求佛祖保上官云逸平安。那日她和小蝶刚踏出佛堂,看见佛堂院墙边有一树腊梅开得正艳,黎若卿一时兴起,叫小蝶和她一起去摘几枝拿回去插起来。刚走到院墙边就听见墙外有个声音说:“皇帝看都不看她一眼,我看她这个皇后还能坐多久。”另一个声音连忙说道:“修仪入宫年头最长,皇上还得哄着您呢,用不着看她人脸色。”“皇后不足为患,之前秦夫人的下场你我心知肚明,倒是那齐淑仪怀了龙胎还瞒得这么紧着实让人心里不痛快。”“修仪多虑了,那齐淑仪的胎保得住保不住还难说呢,就算保得住,时间长了不能侍寝,恩宠还不都是修仪您的。”小蝶听见刚要喊,黎若卿摆了一下手,示意小蝶闭嘴,随后和小蝶悄无声息的离去。秦夫人是上官云天之前最得宠的一个嫔妃,但是突感伤寒,原本不厉害的病症,几日却要了秦夫人的命。这个黎若卿早有耳闻,佛堂里到现在都供着秦夫人的灵位,上官云天亲自下的旨要为秦夫人超度三年,而眼下丽修仪这番话明显另有隐情。

        凤仪宫里,黎若卿深色沉重,第一次严肃的对小蝶说:“这后宫恐怕再不整治,真难有你我立足之地了,连自己都保不了,谈何能等到他归来。”小蝶说:“娘娘打算怎么办?”黎若卿冷冷的说道:“先下手为强,把宫里信得过的人和我陪嫁的人全都找来。”

        次日,宫人禀报,齐淑仪在服用了丽修仪之前送过来的燕窝后,腹痛难忍,经太医诊治龙胎并无大碍。黎若卿着即宣旨搜宫,在丽修仪的寝宫床下翻出了南疆巫蛊娃娃,上面写着齐淑仪的生辰八字。在宫内行巫蛊之术是大忌,丽修仪白口莫辨只能进了大牢被严刑逼供秦夫人的事。

        是夜,黎若卿打发小蝶去了后殿,独自走进寝宫,关上门,一转头见许久未见的上官云天坐在桌子前正盯着自己看,黎若卿行了个屈膝礼说道:“皇上万福,今儿怎么有空来臣妾这了?”上官云天并未答她的话,只是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拍着手说道:“皇后好手段,几日不见真是令朕刮目相看了。”黎若卿微底双睦轻笑了一下说:“整治后宫是臣妾的本分,手段说不上,但能查出秦夫人身故的真相,难道皇上不满意吗?”上官云天看着黎若卿不卑不亢的神色,举手投足间都透出难以言语的魅力,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厉声说道:“但愿皇后做事有分寸!”说罢起身离去。长廊里,上官云天望着远处的月亮自言自语的说:“好个玲珑剔透的女子,难怪……”

        丽修仪招了,承认了当年秦夫人遇害是她做的手脚,她在秦夫人日日喝的药里多加了一味半夏,大剂量连服几日,秦夫人暴毙。宫中一片哀嚎,与此事有关的人尽数斩首,都道是皇后娘娘开恩才没有株连九族。

        后宫众人至此都知道了皇后的厉害,无人再敢造次。

四、真相

        春分,江南的春天来的特别急,小草迫不及待的突破大地的束缚伸出头来呼吸新鲜的空气。上官云天依旧没有到黎若卿的宫中留宿,但他看黎若卿的眼神却越来越耐人寻味,在外人看来皇上皇后夫妻恩爱,在黎若卿看来,这眼神却让人看不懂。

        这段时间日子倒也好过,无人再敢对皇后娘娘不敬,也让黎若卿放松了心情。一日黎若卿玩兴忽起,遣散宫人侍卫,单单带着小蝶两人往皇宫后花园最深处走去,小蝶嚷着说要捉一只小鸟带回去养,黎若卿笑骂道,捉什么鸟,宫里有的是,想要什么叫送来就是。嘴上说着还是跟着小蝶向花园深处走去。

        这是一个黎若卿从未来过的境界,如同仙境一般,穿过重重花草树木,一间木屋突兀的出现在黎若卿的眼前,宫里竟然有这么偏僻的一处房屋。黎若卿好奇的上前打量着这间木屋,脚下一顿让她低下了头,抬脚一个令牌出现在眼前,她轻轻拾起擦去上面的泥土,鎏金的暗影两个字赫然出现在紫檀木做成的令牌上,翻过令牌背面是上官云天的大印,令牌看起来在土里有些时候了,边缘位置已经腐蚀,只剩鎏金大字和背面的大印尚清晰。暗影是上官云天的私密侍卫,一个受皇上直接差遣,替皇上办事的杀手组织。难道这里是暗影的地界?正想着小蝶拽了一下黎若卿的衣袖,拿眼神示意那边有人来了。黎若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拉着小蝶躲在了屋后草丛里。

        上官云天不曾想会有人向这边走来,直接走进屋,随着屋里一声石门开关声,几个声音一同道:“皇上。”黎若卿心头一颤,刚才是石门挡着里面的暗影侍卫才没听见自己和小蝶的脚步,现在若是走出去恐怕是直接被射杀当场啊。她抓紧了小蝶的手,摇了摇头用口型告诉她别动。

    “事情办妥了吗?”上官云天的声音。“属下无能,被他跑了。”“什么?!”上官云天大怒,“百十号人搞不定一个上官云逸?!养你们何用?!”听到上官云逸的名字,黎若卿心里一凉,皇上派百十号人搞定上官云逸?什么意思?黎若卿咬紧下唇决定听下去。“皇上恕罪!”几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那上官云逸做事神出鬼没,属下原本以为凭他一人轻功再好也难逃我们百十个人的围剿,没想到半路忽然杀出一只队伍,武功和招数都很奇怪,明显针对暗影进行过特殊训练……”“等等”上官云天打断暗影的话,若有所思的说:“针对暗影进行过特殊训练?怎么说?”那侍卫见上官云天不再纠结于他们失职的事,便也如实道来。“暗影侍卫多是从事刺杀训练,那支队伍却很奇怪,以烟雾为屏障,来去速度很快,高于暗影,擅使飞镖和长刀属下觉得,这是东洋忍术。”思考了几秒,上官云天才说:“看来这上官云逸对朕是有防备了。”黎若卿忽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上官云天要至上官云逸于死地。可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突然被他选中成为皇后。上官云天的声音,残忍的传入黎若卿的耳中:“原以为阻止他和兵部尚书联姻,就能防止兵权外落,没想到他竟先行一步训练了一支忍者专门来对付暗影,这样看来,上官云逸也不是他表现的那样忠于朕,甘心为朕守江山。上官云逸现在知不知道黎若卿已成为朕的皇后?”“回皇上,臣遵照您的嘱咐,并没有将册封的消息向边疆那边传达,臣认为上官云逸现在仍不知。”“好,你们火速模仿皇后的笔体,写一封信飞鸽传书到边关营地,约他二月初十相见于竹林茶苑,信中注明只许他独身前来,明白了吗?以他对黎若卿的信任,他定会只身赴约,到那时你们再动手。”“是!”脚步声踏出木屋,渐行渐远。木屋内的石门声开了又关,黎若卿久久的捂着嘴不敢做声,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刚刚上官云天和暗影的对话几乎让她失去了全部力气,天色渐黑,小蝶拉着黎若卿的手慢慢的步出花园。

五、小蝶

        凤仪宫漆黑而又冰冷,是黎若卿让宫人将屋内的灯尽数熄灭。此时的她,除了黑暗似乎找不到一丁点的安全感。黑暗能让她摒除外界侵染,尽情的向黑暗宣泄这个世界对自己的不公。微敞开的窗边,月光带着寒气铺撒进来,黎若卿从怀里摸出上官云逸走时留给她的玉佩,她轻轻抚摸玉佩上经年的痕迹,想象着上官云逸当年是否也这么触碰过它。

        二月初十,还有三天。黎若卿仔细的思考着,上官云天为了防止兵权外落能想到提前一道圣旨将自己召进宫,难保这次真的要下黑手除去上官云逸,眼下自己身处宫中,连只鸟都不能随意乱飞的地方,如何才能可靠把消息带到边关?三天的路程靠人的脚力到边关定是行不通的,只有出宫才可以飞鸽传书,但是上官云天已经让暗影模仿自己的字迹送去书信,一旦两封信同时呈现在他面前,没有信物难保他分辨不清哪个才是自己亲笔书信。从边关到京师,快马加鞭也要一天半的脚程,如果上官云逸收到书信,真打算赴约,最迟明天他就会上路。眼下最可靠的就是提前派人到竹林茶苑……

        二月初九,戌时。“哒、哒、哒……”一辆马车向宫门方向慢悠悠踏去,车上两个大木桶载着宫里的污物。走到宫门口,守城官兵伸手拦住马车:“站住,出宫令。”那车夫身披斗笠也不做声,默默的拿出一个令牌晃了一下,随后旁边两个官兵捏着鼻子象征性的掀起其中一个桶盖往里看了一眼,连忙盖上挥挥手说:“走吧走吧熏死了。”马车“哒、哒、哒……”的徐徐离去。夜色已暗,谁也没有注意到其中的一个木桶靠近桶底的地方多出一个小洞。

        马车驶出了城门,黑暗中向前又行进了一里多路,四下无人,车夫从车上下来,掀起那个带洞的木桶,上面的污物被他拎出,竟只有一小半的高度,污物下方全部都是空的,一个人从桶底站了起来。小蝶捂着嘴连连反胃,跑到路边干哕了好一会儿。擦干眼泪才转过身对车夫行了一拜,:“小蝶多谢老先生冒险相助。”,说罢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银锭往车夫手里塞,那车夫连连摆手,压低声音说:“蝶姑娘万万不可,今日之事全当报娘娘的大恩,秦夫人的事若非娘娘开恩我一家老小现在恐怕都埋在黄土之下了。老奴不知姑娘出宫,也不知今日之事,还望日后若有闪失,姑娘千万不要道出老奴一个字。”“还老先生放心,皇后娘娘对此也知晓,日后若有闪失,绝无老先生半点干系,小小碎银几锭请老先生留下防身,若有不妥,老先生早早离去才好。”说完,又将银锭向车夫手里推了推。那车夫想了想,接过银锭往怀里一揣,只一拜不再多说话,坐上马车离去。

        黑夜里小蝶跌跌撞撞的一路前行,途经一座破庙,推开摇摇欲坠的庙门,小蝶找了个比较干净的角落,坐下小憩。迷迷糊糊中仿佛回到了六年前……十岁的小蝶哭喊着跑进了黎若卿的闺房,“小姐小姐救我,”小蝶抱住了刚刚年满十一岁的黎若卿,哭的稀里哗啦“老爷说要打死我……”,黎若卿伸手擦去小蝶的眼泪说:“怎么了?”“小蝶抽泣着说:“老爷说,库房,丢,丢了一锭银子,那,那个看库房的,的老头儿,非说看见,看见是我,是我拿的……可是真不是我拿的小姐……”“不怕小蝶,有我在谁也不能冤枉你!”说着黎若卿起身走出房门。场景一换,十四岁的小蝶奄奄一息躺在床上,郎中起身摇了摇头说:“恐怕是不行了,准备准备吧。”说完管家一挥手几个家丁就准备把小蝶往出抬,十五岁的黎若卿流着泪一把抱住小蝶,对着那几个家丁大声喊:“谁敢动小蝶?!你们今天要不把小蝶救活 ,我就一头撞死在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说着手一指郎中:“你!不许走!把脉开药!”

        一阵寒风卷过破庙,小蝶一哆嗦醒了过来,怎么梦到了以前的事呢?脸上有些凉,伸手一擦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流泪了。望了一眼窗外,依旧夜色深沉,不知什么时辰了?幸好天还没亮,不能耽搁大事,小蝶从怀里拿出临走时黎若卿亲手交给她的书信和玉佩仔细的确认都还在,又重新揣起来,踏出庙门没有犹豫一头扎进了夜色中。

六、变数

千机算尽不及变数使然。

        二月初十。上书房。上官云天身着华服斜靠在龙榻上,闭着眼睛手里不停的转着翡翠念珠,胸前代表天子的龙图张牙舞爪的彰显不容亵渎的权威。“啪!”的一声,上官云天睁开双眼,看着手里无故断开的念珠叮叮当当的掉了满地,俊眉紧锁,心里忽然出现了不好的感觉,他紧盯着珠子,眉头却越皱越紧,一个可能涌上心头。见他起身,一旁守候的公公才敢上前扶住他说:“皇上,念珠而已,奴才这就叫人都捡起来,皇上小心,别踩到珠子。”上官云天摆摆手,缓缓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无边的天际,好半晌才开口,语气中无不带着忧伤的说:“怕是要变天了。”那公公哪知上官云天担忧的是什么,伸长脖子使劲儿瞅了瞅窗外,又躬下身子说:“皇上,天气好的很呢,您要是觉得凉奴才这就给您添件衣裳。”上官云天叹了口气,只怕一件衣裳也暖不了心头涌上的阵阵寒意,已近下晌,按说暗影在完成任务后应该回来禀报,事成与否都会传回来消息,到现在都没有任何音信传回来,恐怕派出去的人凶多吉少。只是他参不透其中的玄机。想到这上官云天待不住了,他说了一句:“朕想一个人走走。”快步踏出上书房径直向花园深处走去。

        上官云天拧动机关,石门打开,随即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气让他捂住了鼻子,昏暗的烛灯照不亮漆黑的石廊,走了二三十后,几声“呵……呵……”的呻吟声传来,他略微迷眼一看,一个身着暗影服饰的侍卫,正手扶胸口斜靠着坐在墙角里。上官云天连忙上前查看,却见侍卫胸前的伤口近乎横截前胸,正在汩汩的向下流着血,那呻吟声正是侍卫传出来的。上官云天冷着脸厉声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那侍卫见着上官云天,倒着粗气说:“皇上……上官云逸……跑了,有人接应……,除了我……全死光了……。”不祥的预感轰然变成了现实,他用力的晃着越来越虚弱的侍卫疾声问道:“快说接应的人是谁?”那侍卫拼着最后一口气说:“接应的……人……是……是……蝶姑娘……她换上了……上官……云逸的……衣服……,被……杀死了。”声音越来越小,说完侍卫便咽了气。

        蝶姑娘?!小蝶?黎若卿!!!上官云天听完死去侍卫的话,眼神里几乎喷出火来。朕千机算尽,却独独漏了皇后。他撇开死去的侍卫,大步向凤仪宫方向,好个黎若卿,不声不响的坏了朕的大计,现在的上官云天只想生生拧断黎若卿的脖子。

        凤仪宫门高大而挺拔,深红色的漆色诠释着皇宫的庄严。上官云天浑身散发着不可一世的怒气,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不顾身后一干吓得哆哆嗦嗦跪倒在地的宫人,用尽全力一脚踹开了凤仪宫的大门。黎若卿原本正坐在桌前心不在焉的读着一本法华经,心里却不停的在想不知小蝶事成可否,为什么还不回来?咣的一声大门被踹开,看见上官云天怒火冲天的脸,她瞬间明白了,小蝶事成。但随即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眼泪也一并涌了上来,小蝶啊,是我害了你。黎若卿闭上眼,让眼泪流下了,在上官云天面前她无力逃脱也无力解释,小蝶,很快我们就会再见了。一双大手紧紧的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生生拽起,下颌传来的剧痛和窒息让黎若卿几乎不能呼吸,她咬紧牙关挤出一丝冷笑,忽的睁开眼睛,看着上官云天因暴怒而青筋迸发的的那张俊脸,挑衅似的直视他那双酷似上官云逸的眼睛。上官云天双睦通红,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他:“皇后!朕待你不够好吗?朕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朕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朕给你足够的尊重!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要来算计朕的江山?!为什么!!!”说完他怒吼一声重重的将黎若卿扔在了地上。黎若卿此时强撑着缓过气来,苦涩的说道:“江山?你为了你的江山就断送了我和云逸?为了你的江山你就忍心下密旨谋害亲兄弟?你也未免太阴险毒辣了。”“朕阴险毒辣?”上官云天一把将黎若卿粗暴的从地上扯起向外走去,咬牙切齿的说“朕现在就给你看看朕的江山!”

        所到之处宫人无不伏地埋头无人敢看,当朝天子怒目圆瞪的扯着一身凌乱满脸泪水的皇后大步走向皇宫的最高处。

七、剿杀

        策马扬鞭,尘土飞扬。夕阳把上官云逸绝尘而去的背影拖得长长的,长长的。他此时手里紧攥着临走前小蝶交给他的玉佩和信件,另一手将一只哨鸽远远的抛了出去,眼前浮现小蝶最后的一幕,弱小的小蝶用锋利的匕首抵着自己的脖子,逼着他脱下原本的青衫换上小蝶带来的衣服,直到上官云逸离去小蝶脖子上的血痕还没有干。小蝶绝望的对他说:“将军,我们都没有退路了,你一定要活着,要带小姐走,小蝶就此别过。”说完深深的福身,这一拜久久不起。上官云逸走后,小蝶一脸淡然的换上了上官云逸脱下的衣服,试探了几次才在窗边找了个明显的位置坐下,为自己斟上一杯茶淡淡的感受着茶香。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梦,小蝶一笑,难道真的有回光返照吗?那是不是就有来世?如果有来世,小蝶……小蝶变作什么呢?那就真的变作蝶吧,可以在阳光下自由自在的飞舞,偶尔飞到小姐身边,逗她一笑可好。将军,走远了吧……

        千万只乱箭,夹杂着风声射向竹林茶苑。

        箭声过后,几十名暗影侍卫见茶苑内再无生机,小心翼翼的逐渐靠拢。奉上官云天旨意,上官云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确定上官云逸身亡。茶苑内尸体并不多,好在天气尚未还暖,有心出来吟诗作对的文人墨客多躲在宅院中倚窗赏梅。靠窗位置一袭青衣的身影十分显眼,身上被十几个箭刺穿,手中却依旧握着茶杯。暗影侍卫上前转过尸体验明正身,却在看清脸后大呼:“糟了!不是上官云逸,兵分四路,追!”其中一名暗影侍卫将尸体垂下的头发拨了拨,定睛一看,说道:“蝶姑娘?事关重大,马上飞鸽禀报皇上。”话音未落,十几个个手持长刀的身影破窗而入,虽被偷袭,但终归是暗影侍卫,双方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奈何速度上终落后于偷袭者,拼死逃出一人,却也身负重伤命不久矣。

        城郊外的一处偏僻别院,上官云逸愤怒的把信纸团成一团扔进火盆里。上官云天,我已经把皇位给了你,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逼我?我苦心为你守江山,你密谋着一次次的刺杀我,现在竟然怕我和兵部尚书联手,连我心爱的女人你都要夺走。上官云逸的目光渐渐寒冷,皇兄,是你逼我的。兵走险棋,既然皇兄你要贤君的名声,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明着杀臣弟,那臣弟可要好好扮演好贤弟的角色了。

        夜幕下的京师灯火通明,黎若卿从未站在如此高的地方俯瞰这祥和的一幕,这是上官云逸用命守卫的祥和吗?身旁的上官云天依旧愤怒的红着双眼,他掐着黎若卿的脖子怒吼着:“看啊!你不是说朕阴险毒辣吗?这就是朕阴险毒辣统治下的江山!朕的江山一派祥和,朕的子民人人平安!”黎若卿闻言嘴角浮起一抹讥笑:“你统治的江山?若没有为你舍命相守的亲兄弟,你拿什么安心的坐你的皇位?拿什么统治你的江山?”“你……”上官云天被黎若卿几句话气得一时气结。黎若卿说对了,这皇位是怎么来的只有他和上官云逸最清楚,他一直怕上官云逸功高盖主,暗杀上官云逸的最主要原因不只是功高,更重要的是,先皇临终时留下的那道------遗诏。

        上官云天终归是皇上,愤怒过后很快理智下来,虽然他现在真想亲手掐死黎若卿,可眼下情况黎若卿不仅是不能杀还不能动,兵部尚书黎元勋乃先皇元老,一旦动了元老等同于让满朝元老自危,这样非但对自己没有好处,也会促使他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幕发生。试想满朝百官簇拥着拿着先皇遗诏的上官云逸逼迫他退位,这恐怕是他最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娶黎若卿并非上上之举,断了兵部尚书和昭武将军联姻的同时,也为自己戴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至此,上官云天恢复了一贯冷静的形象,一个想法涌上心头。黎若卿脖子上让人窒息的力道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上官云天修长的手指,沿着脸颊摩挲着向下游走,那张酷似上官云逸的英俊容颜神色暧昧,意味深长的对她说:“朕的皇后放心,朕不会杀你的,朕不止不会杀你,甚至还觉得成亲一月朕亏待了你,所以你才这么调皮。”听闻此言,一股寒意涌上心头,黎若卿眼中透出恐惧的神色,她一把打掉上官云天意欲继续向下的手,脱口而出:“上官云天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哈哈哈哈哈!”上官云天仰天狂笑,“皇后真是爱开玩笑,夫妻间摒弃君臣之礼直呼名字,倒也是一番情调,朕只不过是得到应得的罢了。”说罢不顾黎若卿奋力抵抗,一把将黎若卿扛起向凤仪宫方向走去。

        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幕惊的无人敢言。

八、回朝

        黎若卿只觉得眼一花,已被上官云天重重的摔在床榻上,一旁的宫娥受到惊吓,不知如何自处,只得跪在地上大呼:“皇上!”上官云天此时完全没有耐心等着这帮奴婢按照规矩服侍,头都不回的呵斥:“都给朕滚出去!滚!”说罢大手在黎若卿领口处向下一扯。

        那一夜,满宫春雨落梨花。

        那一夜过后,上官云天再没有对上官云逸出手,毕竟这一次上官云天的暗影损失不轻。上官云逸也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有频频从边关传来的捷报能证明上官云逸依旧驰骋在疆场。每次早朝大臣向上官云天奏报边关战事时,上官云天都象征性的说贤弟辛苦为国操劳,心里却搞不懂上官云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放在以前都是他自己派人送信回来绝不张扬,现在却这么大张旗鼓的,难道真是要卖好名声然后起兵造反?几次夜难入昧时,他都想找个借口撤掉上官云逸的兵权,奈何战功显著满朝文武百官赞不绝口,只得作罢。倒是皇后出乎他的意料,自从他强行圆房后,皇后也愈发端庄,似乎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是脸上的表情明显少了许多,不过他不在意,只要皇后依旧是皇后就好,后宫她治理的很好,齐淑仪马上就要生产了,皇后已经免了齐淑仪每日请安,其他的妃嫔自丽修仪事件后,也都安分了许多,上官云天很是满意皇后的作为。门外的公公轻轻的敲了敲房门,压低声音说:“皇上,四更天了,该起身更衣上早朝了。”上官云天应了一声,房门打开,稍见亮的天色下,十几个宫娥端着水盆、布巾、朝服静悄悄的走进来,跪地叩拜后,便一言不发的为皇上梳头洗脸更衣。

        六月江南好风光,湖畔两旁的柳树摇摆着窈窕的枝身,在锣鼓喧天中与满城百姓一起迎贺昭武将军-----班师回朝。

        上官云逸一身戎装,举手投足都带着大将风采,他面带笑容快步走过太和殿两侧在立的文武百官,径直来到高坐于龙椅之上的上官云天面前,双手抱拳单膝下跪,声音洪亮而有力的说:“臣,参见皇上!”上官云天一身隆重的龙袍,见上官云逸归来,忙快步走下高台,步伐快的连头上特意带的九旒冕都四处乱晃。只见上官云天上前一把扶起上官云逸,满脸笑容的说:“贤弟快快平身。”说罢上下打量起上官云逸,嘴上一边说:“瘦了,瘦了,贤弟在外操劳,归来马不停蹄的就来见为兄,让为兄于心不安哪……”说着拍了拍上官云逸的手。上官云逸看着上官云天一脸虚伪的假象,也不介意陪他做足这场兄弟情深的戏码,于是上官云逸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又重新抱拳半跪说:“臣在外,皇上多次派人探望,让臣深感惭愧,只能尽自己绵薄之力回报皇上的厚爱。”见此兄弟情深的场景,朝上老臣们,纷纷抚着胡须交口称赞。而这话在上官云天的耳中却格外刺耳,低头正遇上上官云逸那锐利的眼神和嘴角那邪魅的一笑,见状上官云天豪迈的哈哈大笑,又一次扶起上官云逸说:“贤弟真是太多礼了。”长袖一甩转身便转身走上高台重新坐在龙椅上。皇上圣明,将军威武,这在朝中一干老臣眼中,真乃是千古佳话啊。上官云天心中此时暗流涌动,云逸那几句话看似奉承实则话里有话,早朝时才听奏报说昭武将军即将归朝,才半天的功夫就到了眼前,来者不善啊。他眼神暗自闪了几闪,脸上浮起笑意说:“众卿家今日都在,高丽国前段时间进贡了几位舞姬,明晚宫中设宴,大家一起庆祝昭武将军凯旋,再看看这高丽国的舞姬,舞技到底有没有我中原的高超。”话音刚落,堂下传来一声:“皇上。”上官云天看去,正是上官云逸抱拳说:“臣前段时间刚好也得了莫卧儿帝国(古代印度)的一队舞姬,正想献给皇上,不如趁宫宴,一并带来宫中,也让皇上给鉴赏鉴赏。”“好啊……”上官云天笑得更加深沉:“不过朕对这女儿家家的舞技倒是没什么研究,但是你皇嫂可号称京师第一美女,舞技了得,朕得让你皇嫂亲自为大家鉴赏。”“那就有劳皇后娘娘了。”

九、重逢

        佛堂东南角有一大片水杉树,沿着石板路向前十几米,转弯处便出现一个亭子,由于佛堂地处宫中比较偏僻的位置,亭子鲜少有人来,常年潮湿的气候下,亭中石桌凳脚处已蔓延了绿色的青苔。黎若卿在黑暗中沿着石板路前行,晚风吹拂下石板路周围草丛发出沙沙声响。上官云逸独自一人站在黑暗的亭中,有些距离就已经听见黎若卿的脚步声。黎若卿隐约看见亭中有人,距她尚有一段距离,她停住脚步压低声音说:“上官兄,是你吗?”亭中人影没有做声。见人影没有回声,她又问了一遍,那人依旧没有回应。黎若卿思铎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冒险前往,转身欲离去。哪知她刚一转身,那人影竟施展轻功瞬间到了她面前,她心中一惊,不好,怕是有刺客。来不及多想,正要喊人,却被那人影捂住了口鼻,拥入怀中。随之传入耳的是一句熟悉的:“卿卿,是我。”那声音激起黎若卿心底一池波澜,却也带来了伤感。如今的黎若卿已然是当朝皇后,而眼下抱着他的却是昭武将军,当朝皇帝的亲弟弟。想到此,她挣脱开了上官云逸的怀抱,上官云逸有些意外,剑眉微皱疑惑的说:“卿卿?”黎若卿不敢抬头面对只说:“上官兄,我们终归男女有别,还是要注重礼数。”上官云逸闻言,讽刺的笑了:“礼数?按礼数我是不是还该叫你一声皇嫂?也或者……皇后娘娘?”这话从上官云逸嘴里说出,如万箭般刺痛了黎若卿的心,可这就是事实,无法改变。黎若卿深吸了一口气,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咽了回去,然后说:“上官兄若是这样说,只怕眼下也无可厚非。”话刚吐出口,就被上官云逸愤怒的一把扯住了手腕拽到面前,:“黎若卿,你当真是被这荣华富贵迷花了眼?倘若如此为何叫小蝶冒险救我?”“我……”“我不需要你说你也不用说!”说着放在黎若卿腰间的手臂用力的将她勒向自己怀里。上官云逸的霸道行径,黎若卿无言以对,心里矛盾的盼望,但只能奋力挣扎,无奈被上官云逸如枷锁般的臂膀锁在怀里动弹不得便作罢。

        许久,黎若卿开了口:“上官兄此次归来还要再走吗?”上官云逸说:“也许走,也许不走,都看造化如何安排。”“……那,是要听天由命还是要逆天改命?”黎若卿婉转的问道。上官云逸听出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免有些怀疑,面露狐疑,看着黎若卿说:“你现在是以黎若卿的身份问我,还是以皇后的身份替你那皇帝夫君问我?”黎若卿一时间有些哑然,她没想到上官云逸会这么问自己,但随即恍然大悟,自己如今是当朝皇后,这番话从自己嘴里说出,多少有些试探的嫌疑。她连忙解释道:“不是的上官兄……云逸,我承认,那日是我听到上官云天的计划后让小蝶出宫报信,但……但我没想过你真的会去,也没想过小蝶会……”,说到此处黎若卿的声音有些哽噎,目光闪了闪,最终她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所以云逸,上官云天这么做,是因为你真的要篡位吗?” 上官云逸心道,你终归还是问了。他冷笑一声,放开黎若卿,两人陷入许久的沉默,静到呼吸声都略显刺耳。黑暗中,上官云逸坚定决绝的声音传入黎若卿耳中:“黎若卿,你记着,这不叫篡位,我只是拿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既然上官云天要置我于死地,那我就把我失去的悉数拿回,其中,包括你!”这几句话如雷般惊动黎若卿脆弱的神经,黎若卿此时只觉得上官云逸图谋篡位无异于自杀,强烈的无助感让她再顾不得礼数廉耻。她紧紧的抱住云逸,试图说服他:“云逸,不要……不要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好不好?我不要你死。”上官云逸抚着黎若卿的长发,温柔的说:“卿卿,这是承认你还爱我吗?你不再拿礼数对我说话了吗?”黎若卿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啜泣,只要能让上官云逸活着,管他什么礼数,都见鬼去吧。“我不会死,而你,将一直是皇后。” 上官云逸抬起黎若卿的脸,在她唇上印上淡淡的一吻,转身离去。黎若卿站在原地,望着上官云逸的背影,满心悲伤,她知上官云逸心意已决:“云逸……答应我,不要做另一个上官云天,不要让这京师的繁华终成一场空。”

        上官云逸的背影稍顿一下,只说:“我很喜欢你叫我云逸。”便与浓浓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夜,终已深沉。

十、宫宴

        御花园树枝上缠绕的锦缎,伴随着阵阵宫乐,与舞姬一起翩翩起舞,远处看去,如同浑然天成的一副画卷。

        黎若卿坐在上官云天身旁,始终低着头,无滋无味的啜着手中的茶,半天也不喝下去一盏。上官云逸就坐在靠近帝后的位置,饶有兴趣的看着教坊司编排的舞蹈,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如同高高在上的上官云天。一名侍卫从后方匆忙来到上官云天耳旁,耳语了几句,上官云天脸色只微微一惊讶,随即挥手示意侍卫退下,便继续观看歌舞。平静的表面往往遇事着暗地里的波涛汹涌。

        几分钟前,莫卧儿国舞姬所处的教坊司偏园,一群侍卫持刀破门而入,将舞姬驱逐到一处,便开始进行搜宫,随后又出来将舞姬面具逐一扯下,放佛在找什么。见没有任何异常,几人一点头便撤了出去。

        宫宴进行到了高潮部分,莫卧儿国和高丽国舞姬斗舞。那莫卧儿国的舞姬露着窈窕腰肢,如垂杨柳一般眼神暧昧的表演着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有的大臣看得直了眼,有的则羞红了老脸不敢抬头直视。上官云天的兴趣倒始终不见减,反观上官云逸却也一脸平和的欣赏舞蹈,时不时和邻座的官员探讨着,只不过连饮几杯脸上挂了些许的醉意。音乐结束,莫卧儿国的舞姬退场后,紧接着另一个鼓点响起,一队身着长裙腰挂长鼓的舞姬出现,手里的鼓棒用丝绸包裹后末端长长的绸带随着舞姿划出一条条优美的弧线,领舞的那舞姬眼神妖娆,媚中带着娇羞,娇羞中又带着挑逗,时不时对着上官云天莞尔一笑,几个舞步就把上官云天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都说自古帝王多薄情,见上官云天时不时的对那舞姬回应,黎若卿暗自叹了口气,心想约莫要不了几日这高丽舞姬的牌子就得挂到敬事房去了,得提前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在册封时送上,不过这高丽舞姬出身也不高贵,皇帝非要的话,封个正六品贵人也就差不多了,这东西准备的不能太奢华免得盖过其他妃嫔的风头,也不能太简陋寒酸,取个稀罕物吧,暗示此女子罕见。想着通了便也舒展了眉,本想好好看看这高丽舞姬,那舞姬此时正在甩起的绸带中间舞步快速的旋转着,哪知忽然绸缎松开,一只闪着银白色光芒的锐器快速的向上官云天的方向射来,说时迟那时快,上官云天轻轻一闪身便躲开了舞姬的攻击。上官云逸这时忽然酒醒了般大吼一声:“护驾!”抽出腰间的佩刀,快速的冲到上官云天身边,只在上官云天肋骨位置点了一下,便拽着失去反抗能力的上官云天向后院撤离。随着妃嫔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有刺客的声音响起,几十个人影迅速从两旁四处逃逸的大臣和妃嫔的头上一跃而入,手持长刀一起刺向那中间的舞姬,谁想本应无路可逃的舞姬,竟然全然没把御前侍卫放在眼里,也并没去追上官云天,只见她足尖一点,竟然原地跃起,双手只快速一闪,指缝中便出现几把飞镖射向已到眼前的侍卫,当即冲在最前面的侍卫脖颈处被射中倒地捂着脖子抽搐。随后,其余几名舞姬一把扯掉身上的长裙,那长裙下竟然是忍者的装扮。见此打扮,黎若卿恍然大悟,这就是上官云逸的计划,利用忍者换掉上官云天的高丽舞姬来行刺上官云天。十几名侍卫此时已将黎若卿护在包围圈中间,夹带着黎若卿向御花园外撤离,黎若卿在拐角处最后一眼看见的,是那几名身着忍者服的舞姬,向地面大力的抛下什么,一阵浓烟瞬间袭起,随后她听见有人喊:“不见了!快找!”宫中一片大乱,众人皆知皇上被昭武将军救走,不知去向,却不知此时,一支大军在夜色的掩护中,已悄然抵达京师城下。

        风云已然变幻。

十一、变天

        玉树歌终王气收,雁行高送石城秋。江山不管兴亡事,一任斜阳伴客愁------包佶《再过金陵》

        上官云天看着这间熟悉的屋子,一时有些恍惚,依稀中记得小时候他和上官云逸在这里玩耍,上官云逸喊他皇兄,他喊上官云逸皇弟,还记得年幼的上官云逸嘴里咬着上官云天给他的桂花糕,奶声奶气的说:“皇兄真好,弟弟最喜欢皇兄了”。年幼的上官云天笑嘻嘻的伸出小手摸着上官云逸的头说:“为什么喜欢皇兄啊?”上官云逸歪着小小的脑袋想了又想然后认真的说:“因为皇兄心里有弟弟。”二十年过去了,原本年长很多的太子长兄,由于牵扯政变被废为庶人再无皇位继承权。皇位继承人只剩下了上官云天和上官云逸。

        那年是个寒冬,先帝临终前的一纸遗诏指定了上官云天终身不得再成为皇帝。同样是那个寒冬的深夜,上官云逸悄悄收起无人看过的遗诏,假传遗旨,拥立上官云天为皇帝。是的,上官云逸从来都无心皇位,上官云逸是潇洒的是多情的,他更喜欢策马疆场,更喜欢吟诗作对。即位后的上官云天尽心的做着一个明君,上官云逸尽忠的守护边疆。随着上官云逸越来越多的战功和赞颂,不知什么时候起,上官云天的心里隐隐的觉得自己的皇位仿佛岌岌可危,看着京师日渐繁华,那一纸被上官云逸收起的遗诏如同针一般,常常在午夜梦回时扎着他的心,让他时时刻刻谨记上官云逸才是原本的皇帝。他想找到那纸遗诏、他想让上官云逸消失,他探听上官云逸的消息和动向,当他得知上官云逸即将向兵部尚书的女儿黎若卿提亲时,连忙下旨将上官云逸召回疆场,随后又下旨册封黎若卿为后,因为只有让黎若卿为后才能稳住兵部尚书这条线,才能让朝中黎元勋一派的老臣诚服。奈何……

        上官云逸斜靠在龙榻上,那张和上官云天酷似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温度和情绪。身旁再侧的两名身着忍者服装的人笔直的站立着,眼睛紧紧的盯着上官云天,手里的长刀似乎随时准备出鞘夺抹向上官云天的脖子。上官云天冷笑一声:“皇弟该不会随时想杀朕夺位吧?”上官年云逸邪魅的一笑:“皇兄多虑了,做弟弟的没想要杀皇兄。”上官云天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哦?皇弟倒真是忠诚呢,把朕护到这里了,朕多谢皇弟护驾有功了。”上官云逸闻言忽的就乐了:“皇兄说对了,弟弟还真是在护驾,奈何皇兄招惹了仇家,为了防止皇兄被谋害,这个危险的皇位,弟弟就收回了。”上官云天听言眼神一沉厉声说:“就凭你这几个人,恐怕没有这个本事吧?”上官云逸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一般笑了起来说:“弟弟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你的皇城外边,如今恐怕已经被我大军包围,不过皇兄放心,我已经答应皇嫂,哦不卿卿,不做第二个你。”这句话让上官云天忽然感觉无比震惊,黎若卿这个贱人!竟然联合上官云逸篡位。此时的上官云天心里一百个后悔当初没杀了黎若卿。观察到上官云天脸上忽晴忽暗的表情,上官云逸冷峻的目光充满挑衅意味的说:“皇兄放心,皇后依旧会是皇后,而你……”上官云逸说着摇头笑了,随后对身旁的忍者侍卫说:“带下去吧。”就在上官云天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他听见上官云逸在身后说:“皇兄,如果你不这么苦苦相逼,弟弟只想做你的昭武将军,不过皇兄放心,先皇遗诏在此,大军在侧,皇兄安心的退位吧。”

        鼓乐齐鸣,百官朝拜。今天是上官云逸登基的日子,黎若卿独坐窗边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万念俱灰。就在早晨,上官云逸派人送来两份诏书,一份废先后黎氏,另一份册封黎氏为皇后。只等登基大典结束后即宣读。身后一名宫娥走了进来,看见黎若卿一身素装,忙说:“娘娘怎还不梳洗打扮,一会儿的册封怕是来不及了。”黎若卿头也没回说:“没事,你下去吧,本宫只想一个人坐会儿,就一会儿,过会儿你来帮我梳妆。”宫娥听后,虽然有些觉得不妥,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退下。

        今非昔比。黎若卿望着铜镜中一身月白色的长裙,眼神中空洞无光,半年前她还是未出阁的待嫁女子,等着心上人来向父亲提亲,而如今心上人回来了,自己却无法面对他,再和他共渡余生了。上官云逸没有食言,没让京师繁华殆尽,没弑兄长,已然仁至义尽。黎若卿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又仔细的看了看镜中精致的妆容,悄悄的打开通向后花园的门走了出去。

        京师依旧繁华,今天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京师的百姓似乎比往日更快乐了呢。黎若卿站在皇城最高的城墙上,看着眼前的一幕微微一笑,回头最后望了一眼上官云逸的方位,低声的说了句:“云逸,对不起……”决然而然的纵身一跃,泪水伴随着月白色的身影划出了一道美丽异常的弧线。

        身后皇城中响起百官的声音响彻云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二、佛说

佛说,这一世所有的相遇,都是上一世的重逢。

“师父,为什么这几个人这一世会是这样的重逢呢?”小沙弥盘坐在蒲团上歪着小脑袋问坐在对面的老和尚。

老和尚慈爱的笑着说:“这一切都是前世的因果造成的。”

小沙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师父,那是什么样的因果才造就了他们这一世的结局呢?”老和尚捋了捋胡须,慢慢的说:“那上官云逸和上官云天原本是佛祖坐前一颗双生树,双生树本一体连根,听佛祖讲经听了千年,就在即将修成正果时,哪知一只鸟儿飞来啄虫,不小心啄坏了双生树其中一棵,使两棵同根树千年修为皆化为空。”

小沙弥想了想又问:“可是他们几个人和这双生树有什么关系啊?”

老和尚说:“百年之后,双生树化作云天云逸两兄弟,啄坏的那颗树就是云逸,连带着不能成仙的的那颗树就是云天。云天嫉恨云逸,正映照着前世他对被啄坏那棵树的怨恨,但是他忘了双生树一体连根的道理。云逸的让位,潜意识里正是为了弥补前生自己被啄坏致使云天不能升仙的过错,而当一棵树对另一棵树企图伤害时,注定了两败俱伤的结果,云天自从对云逸起杀心之日,他的帝王气数便已尽了,如果云天真的伤害了云逸,那么他本身也就会命不久矣。”

小沙弥点了点头说:“师父我好像懂了一点,可是小蝶和黎若卿为什么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呢?”

老和尚接着说:“小蝶就是那只小虫子啊,一切始作俑者,如果她没有爬上大树,鸟儿不会落下来,不会啄坏树干,两棵树不会互生怨恨,今生小蝶用生命救了云逸,等于改正了前生误爬上大树的错误,让两棵树最终没有自相残杀。黎若卿的前生正是那只小鸟,由于她的过错使本应成仙的双生树遭劫,因故今生使其失去自由,囚禁在宫墙院内不得离去,但大树终究对鸟儿只是依托,不能使其赖以为生,最终树枯虫尽鸟亡。”

小沙弥说:“师父,我懂了,云逸没有杀云天也是他能登基成功的一个因缘对吗?那他们还有来生吗?”

老和尚笑着点点头说:“万物皆有因缘,一念即一世界,他们正在经历着各自的来生,也许是你,也许是我,也许是他,快去诵经吧。”

小沙弥起身双掌合十:“是,师父。”


笔者:每一个人都在承受着各自的因果,经历着各自的劫,这其中有你,有我,也有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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