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可怜夫妻住草屋,狠心奶奶卖孙女

10.1

严淑芸接连生了两个女儿。生下第二个女儿后,公婆虽然脸逐渐变颜色,仍旧对她的肚子满怀着希望。当三女儿秀云出生以后,公婆的脸彻底地变了颜色。

大女儿秀风出生前,公婆已经把他们两口子分了出去。说是分家,其实是赶出去。李永富有天晚上安慰严淑芸,又给她讲母亲原来做媳妇的故事,被母亲听见了。母亲气势汹汹一脚踢开他们的房门,手里抓起一把从门口外面捞到的扫帚,铺头盖脸朝床上夫妻俩打过来。李永富扑过去,用身子替老婆遮挡,并不停向母亲求饶,求母亲看在淑芸肚子里孩子的份上,饶了淑芸,要打就打他。母亲打累了,扫帚柄也打断了,气冲冲地走了出去,第二天一大早就告诉他们,让他们搬出去。后面花生土边上那一间草屋就归他们。让严淑芸把自己的东西带走,以后不要再回来惹她心烦。

夫妻俩搬了出来,捡了一些石头,临时搭了一个土灶,上面搁一口分家分到的缺嘴耳锅,就这样开始了凄苦人生。

幸好李永富是石匠,不出工的时候,帮修房子的人家打一天石头,也能铮一点油盐钱。尽管淑芸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她还是赊了两头猪,几只鸡来养,李永福就在茅草屋边上搭了一个猪圈棚子,晚上,鸡也回到这棚子里。等秀风出生的时候,他们已经又添了两间土屋。一间做堂屋,一间做卧房。原来烧饭睡觉的屋子,专门做厨房了。

严淑芸一直去讨好婆婆,逢年过节,有什么好吃的,总会让丈夫去把公公婆婆和瞎眼哥哥一起叫过来。虽然,婆婆从来没有改变过对淑芸的态度,但也没多少机会能再随便打骂淑芸了。

10.2

李永福一直心里有个疙瘩,觉得哥哥是个瞎子,自己应该跟父母住一起。他认为自己有点“讨了媳妇忘了娘”,心里一直暗暗地自责和害怕。又不敢把这自责和害怕在淑芸面前表露出来。

当二女儿秀雨出生后,李永福更加觉得自己不孝了。“李家不能没有儿子啊!”他这样给严淑芸说。

淑芸就在心里暗暗地嘀咕,“又不是我故意生女儿的。”但她知道自己没生出儿子,是有些理亏,因此,偶尔碰见婆婆,跟婆婆发生摩擦后,她再也不告诉丈夫了。

当又怀上老三的时候,淑芸天天默默祈祷,求菩萨开恩,让她生一个儿子,结果还是生了一个女儿。

生秀风秀雨后,公婆虽然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可是老三又是一个女儿,他们终于忍不住了。老三秀云生出来第二天开始,奶奶就到处打听,有没有人家要女儿,哪怕儿子多的人家,怕将来儿子讨不到媳妇,把这个丫头拿过去养,将来做媳妇也行。

三个孩子接连到来,尽管严淑芸非常勤俭持家,家里的日子还是非常艰难,经常揭不开锅盖。

无后不孝,成了李永福的一块心病。

10.3

大半年过去了,秀云还没能送出去。眼看着严淑芸的肚子又大了起来。

不久,李永福父亲生病,在嘉禾医院住院。李永福天天在医院陪父亲。赶场天,李永福母亲提着鸡蛋去卖了,来医院看李永福父亲。

李永福父亲对面床上住着一个煤炭厂的工人。四十多岁,圆圆的脸上一个剃得光秃秃的脑袋。从窗户里斜射进来的太阳,把煤炭工人的脑袋照得油光水亮。煤炭工人一个人住院,没有人陪。

原来,煤炭工人是顶替父亲进厂的。老婆在沙湾农村,离这里很远。他是搬运煤炭的时候,砸伤了脚。

听说是煤炭厂的工人,奶奶不由得又朝他油光光的头,多望了一眼。

奶奶因为靠人家太近,太阳也射到她的眼睛里了。奶奶的眼睛被太阳射得眯了起来,她扯起油光光的衣袖揩眼睛。

李永福扶着上了厕所的父亲回来,看见母亲扯起油光光的衣袖揩眼睛,把父亲的盐水瓶挂好,扶父亲上床后,李永福走进母亲身边,低下头,弯着腰抬起头望着母亲眼睛问她怎么了?

“我刚才站在这里给这个师傅说话,太阳太射人了,把眼睛都射瞎了。”

“哎呀,我还以为你怎么哭了呢!”李永福说着,拉过母亲,自己却一屁股坐到煤炭工人床上。

“还是你们工人安逸啊!脚这么砸一下,就躺在这里耍这么久。”

“安逸啥子哦!”煤炭工人假模假样地笑着说。

“哎呀!我听说你们单位上有些人喜欢领养农村的小孩,师傅,麻烦你帮我打听一下。”李永福急忙转过身打住母亲的话:“妈,你又来了。你怎么就这么不喜欢秀云?”

“不是我不喜欢,你看,老四马上就要出来了,你怎么糊得上这么多张嘴巴啊!”

“我能生他们,就能养活他们。猫啊狗的,不一样活命?”李永福不高兴地回答母亲说。

母亲越说越激动,“老子给你爹还活着,轮不到你说话!”

“永福,你少说两句。”父亲呵斥住儿子,又把头转向李永福的母亲:“你也不要说了,让人家师傅听见笑话。”

“我也不怕人家笑话了。”

“哦,没什么,没什么。”煤炭工人打圆场说。

“你们家的小孩想送人还不简单,我们厂里还真有人想领养一个孩子呢。好,等两天单位送钱来,我带个话回去。”

“师傅,你还要住多久?”李永福的母亲好象忽然看见一块金光闪亮的金子似地,笑得嘴巴都合不拢:“太好了,师傅,麻烦你帮忙。”

“我可能还要住十天半个月吧。”

“这就好!我们过两天要出院回家了。出院后,我还会来看你的。你一定要记在心上啊!”

“放心吧,大娘。”

以前东打听,西打听,白送给人家做小媳妇都没人要,现在却要去做单位上的人了。奶奶双手合十,笑呵呵地念起了阿弥陀佛。

就在李永福的父亲出院这天,煤炭工人单位的人果真又给他送钱来了。煤炭工人让他带了一个口信回去。

10.4

以前暴戾的奶奶,竟然变得温和了许多。把秀云领了过去,晚上带着她睡觉。

李永福父亲出院以后,每个赶场天,李永福母亲都抱着秀云,提着鸡蛋,买点糖果来看望煤炭工人。

李永福母亲第三次来的时候,居然碰到了要领小孩的人家。

李永福母亲早就听说过,单位上的人,从农村领养孩子后,怕孩子将来长大了去认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们都喜欢给农村的父母一笔钱,要农村父母保证以后不准去找孩子。往往他们不仅给农村父母一大笔钱,结果回去后,还立即搬家,带着孩子搬到一个新地方。这样,孩子就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了。因此,孩子越小越受欢迎。

这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一脸清瘦,女的脸呈菜色,要不是他们穿的衣服裤子,还有看见李永福母亲抱着孩子进来时,急忙站起来掀开盖着孩子的花布,露出那一双没有干过农活的手,李永福母亲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单位上的人了。

一看见秀云白嫩的小脸,中年夫妇立即就露出了笑脸。女的禁不住张开双臂要把孩子抱过去。李永福母亲假装没有察觉妇女的动作,反而副疼爱舍不得的样子,把秀云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中年妇女尴尬地后退了一步,朝男的递了一个眼色。夫妻俩双双退回到煤炭工人床边,朝煤炭工人点了点头,就在他身边坐下。

李永福母亲的眼睛一直盯着这对中年夫妇。直到煤炭工人给中年夫妇交换眼色时,煤炭工人示意了中年夫妇,又朝李永福母亲望过来,李永福母亲才把眼睛移开。

10.5

“大娘啊!看你这眼睛,就知道你是一个精得很的人。我们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绕圈子了,他们还赶着要回去。你有什么关照的,就说吧。”煤炭工人说。

“关照,我到没什么特别关照。她娘吃红苕把她生出来,没想到她还有吃馒头的命。我高兴啊!”

“是呀,你这个奶奶也有福气啊!”

“啥子福气哦!规矩我还是懂的 ,怕这一去后,我一辈子都见不着我的云儿了。”说着,李永福母亲竟然扯起油光光的衣袖揩起眼泪来。

秀云已经醒了,奶奶急忙变戏法似地,从腋窝下的衣缝里掏出一个装了半瓶米糊的奶瓶,把奶瓶塞进秀云的小嘴里。秀云刚张开嘴,不知是要打呵欠,还是要哭,奶瓶一塞过来,她张开的嘴巴就没法闭上了。或许是肚子饿了,小嘴巴含着奶瓶就吧嗒吧嗒地吸允起来。

中年妇女看着孩子吸允奶瓶,感觉象有一只小兔子,在她怀里踹来踹去,不由得流出了眼泪。

“这个大妹子,你怎么哭起来了?”

“不瞒你,奶奶。我们夫妻两个身体都不很好,好不容易养了一个孩子,结果孩子先天身体也不好,刚出生一个多月,就离开了我们。”

“哦,可怜的孩子啊!有福不能享。”李永福母亲一脸同情的样子。

“我们这身体,您老人家也一定看出来了。我们不能再生孩子了,我们本来就是表兄妹,亲表兄妹。”

“哦!”

“我本来是农村的,我表哥是省城里的人。表哥从小身体不好,书也读得不多。后来,只好到煤厂顶我舅舅的班,看大门。”

“哦,这样的。”李永福母亲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望,但还是很奉承地说:

“哎呀!看门的好呀!挣耍耍儿钱!那你呢,大妹子,带家属没有。”李永福母亲凑近中年妇女,再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不觉抽了口凉气。

“妈呀!”她顿时在心里叫了一声。“这城里人,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我们农村的黑点,到也红扑扑的啊!即使象眯眼儿那风都吹得倒的老太婆,脸色也比她好一点呢。”

李永福母亲心里发狠地想到,“不管怎样,这孩子,今天还是要脱手,要不然,家里那么多张嘴可糊不住了。”

看见老太太寻思的样子,中年男人几次想说什么,都没能张开口说出来。煤炭工人就说了。

“李奶奶,你看。他们都来了……”

“放心吧,这孩子我今天是不带回家了。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哎呀!你还总给我买什么东西来呢?”说着,煤炭工人从枕头后面拿出前两次李永福母亲带来的糖果,又从床边的柜子上拿出她今天带来的一小包饼干,起身,下床,颠簸着走近李永福母亲身边,把东西还给她。

“哎呀,大兄弟啊,这怎么行?你帮我们这大的忙。”李永福母亲客气地拒绝着,却急忙摊开两只手,朝前伸了过去。

“大娘,你不要客气了。就带回去给大爷,给你家里两个大孙女吧。”

“你家里还有两个孙女啊!你真是好福气哦!”说着,中年妇女又站了起来,伸出手臂想抱抱孩子。

“别急,今天肯定让你们带回去,让我再多抱抱。”说着,李永福母亲又举起油光光的衣袖擦眼泪了。李永福的母亲擦过眼泪,又擤了一把鼻涕。鼻涕落到地上,李永福的母亲提起脚,一脚踏上去,脚底一溜,鼻涕被鞋底抹了。接着,李永福的母亲又腾出手背横着擦了一下鼻子,把擦了鼻涕的手放到屁股后面一抹,再抬起来,继续把秀云抱得紧紧的。

“她娘怀她十个月不容易啊!我给她娘天天顿顿吃白米饭,我这个老太婆却顿顿吃老莲花白叶子,漂儿菜叶子跟玉米粉煮到一起的糊糊。整个冬天,我顿顿吃红苕啊!一年没舍得吃一只鸡蛋,都给她娘儿两个消耗了。”说着,她又举起油光光的袖子擦眼泪。

中年妇女赶紧走过来,打开一个包袱说:“大娘,你看,你这个衣服也太旧了。”

“哎呀!妹子啊!不怕你笑话,我这件衣服点完麦子,到现在都快过年了,还没脱下过。开始的时候,还大得不得了,现在里面乱七八糟塞了一些旧衣服,紧绑绑的了,把我裹得象个粽子。哈哈!”

进来这么久,李永福母亲第一次笑了起来。笑声几乎把屋顶给掀翻了。

“你也不容易,你们都不容易。你看,这是我带来的一些旧衣服,你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穿的。”说着,中年妇女指着一件旧衣服说:“你看这件,是我舅妈以前在我们家穿过的,我做月子后,她回省城了,再也没来过。所以,我也带来了,你穿穿看。”

“哎呀!多好的灯草绒啊!”李母一把抓起来,抖开。接着,把孩子递给中年妇女,拿着衣服比划起来。忽然,她把衣服往床上一扔,立即把孩子抢过来。

“哎呀!我云儿啊!”

“要是奶奶穿了这么漂亮的衣服回去,你爸爸妈妈,姐姐还饿着肚子,他们要骂奶奶的啊!”

“奶奶,你放心,你看!”说着,中年妇女拿出一根裹起来的手绢,摊在膝盖二郎腿上,慢慢地展开来,一层层,一层层,渐渐地露出花花绿绿的票子来,一块,两块,还有那么多五块,两张十块的,李母眼睛都看直了。

“还是你们单位上的人有钱啊!我这个穷老太婆,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里加在一起有六十三块五毛,我们留下三块五毛做路费,再给孩子买点吃的,这六十块钱全部交给你了。”

“你们单位上的人就是有钱,就是大方。”李永福母亲急忙伸手过来抓钱,顺势把孩子朝中年男子怀里一扔。中年妇女急忙把手绢一裹,李永福母亲一愣,立即收回手,赶忙把秀云夺回来,紧紧抱在怀里,脸上堆出笑容说:“大妹子,怎么啦?”

“不过,规矩——我想你老人家懂的吧!”中年妇女世故地说。

“我懂!我懂!”说着,李母急忙伸手去抓钱,“她父母都不知道你们,我一个老婆子也不可能到煤炭厂来找你们。”

“好,这钱你就拿去。”说着,中年妇女把钱朝李永福母亲怀里一丢,就扑过去,把孩子抱到自己怀里。紧接着,中年妇女转过身,抓起那一大包衣服丢给李永福母亲,“还有,这包旧东西,你也拿回去,把你身上这件衣服换下来洗洗吧。孩子,我们就领走了。”

李永福母亲正低头数钱,急忙说:“等等,我还没数清楚呢,是不是真有六十块啊?”

“我们不会骗你的,你慢慢数吧。”说完,中年妇女抱着秀云,走近中年男子,说:“走啊!”

中年夫妇抱着孩子就走,孩子忽然大声地哭了起来。他们急忙拿出一块小饼干塞进孩子的嘴里,回头对煤炭工人说:“大兄弟,谢谢你了。你出院后,我们再来看你。”

10.6

午饭时分,李永福母亲喜滋滋地回到家里。

大姐秀风看见奶奶提着一大包东西,没看见妹妹,问奶奶要妹妹。奶奶骂她:“死丫头,妹妹有什么好!你看,奶奶给大家带了这么多衣服回来。”

“我的云儿!”

严淑芸顿时就晕倒了。

“你这个老太婆,拿云儿就换了这点破衣服回来。”李永福父亲气得发抖。

“总比白送给人家做童养媳好吧,你看白送都送不出,好歹,她就是国家粮的人了。”说着,李永福母亲转身进屋去了。

“你个死老太婆!”李永福父亲把长烟杆一扔,抓了一根木棍就追了进去。

秀风看见爷爷要打奶奶,虽然她恨奶奶终于把妹妹送走了,还是跑去抱住爷爷的大腿,不让他去打奶奶。

“放开他,让他进来。”奶奶虚掩着门缝,厉声呵斥秀风。

奶奶的威严,吓得秀风松开了小手。

李永福父亲一进屋,奶奶就“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秀风把耳朵贴到门上,里面静悄悄的,没有爷爷的骂声,也没有奶奶的哭声,她才放心又疑惑地偷偷朝门缝里看了看,什么也没看见。这时秀风才想起倒在地上的妈妈,她急忙朝妈妈走去。

妈妈已经醒了,脸上的眼泪一行一行地流。二妹秀雨正用小手给妈妈擦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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