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戴文子
最近在读什么书？
《单程票》。
这是一本让你读完之后忍不住想爆粗的小说。
你的智商被玩弄戏耍于股掌之间，你仿佛看到恶意满满的作者躲在书本背后暗自窃笑。
简言之，你被忽悠了、被套路了。
被作者忽悠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你自诩读书万卷、身经百战，拿到一本崭新的小说，你可以通过书名、作者、装帧、腰封、体量等一系列外部信息，快速定位这是一部怎样的作品。你明白腰封上的宣传语多是言过其实、不可轻信的，你也明白体量大小不在于内容多少而只和字号与行间距有关，你凭借多年经验轻松规避了最肤浅的套路陷阱，然后开始阅读，亲自检验。
哦，原来是这种类型题材和叙事手法。你很快便能看出故事的主线和脉络，知道它大概要讲的是什么。然后顺理成章，一点点地看着它沿着理所当然的主线进展下去，直到某个爆点处，才愕然发现——原来这个故事要讲的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最后你败下阵来、被迫承认：我以为早就把出版商与作者的伎俩看得一清二楚，怎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实际上，自己从一开始就被死死套牢，深陷套路泥沼而不自知，还在那里自鸣得意、沾沾自喜。
悲愤难平，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哎呀呀呀，我说大忽悠啊，你真是防不胜防！
这本小说在法国出版后，曾一举拿下兼顾文学性和社会性的龚古尔文学奖。但是，它既没有置入法兰西哲思式拗口的生造词汇（比如卢梭），也没有以朴素佶屈的欧化词句排成意义的砖墙（比如歌德），更没有用支离破碎的跳跃笔法营造出悬而未决的想象（比如杜拉斯）。作者只是以平顺的故事发展、流畅的语言叙述，讲了一个只需要再简单不过的理解能力便足以解释的故事。
但是，你还是上当受骗了。
这叫什么？妥妥的「叙述性诡计」。
叙述性诡计，一言蔽之，就是作者利用文章结构或文字技巧，把某些事实刻意地对读者隐瞒或误导，直到最后才揭露出真相，让读者感受难以形容的惊愕感。这是一个在推理小说中广泛使用的专业术语，虽然这本书怎么看都和「推理小说」扯不上关系，但读完之后的第一感觉，确实和读侦探小说颇为相似。
然后你无意间发现，这本书的出版社竟是以「打造中国最专业的侦探小说出版平台」著称的新星，而本书作者迪迪尔•范•考韦拉尔特更是智商爆表，八岁时就能写出完整的侦探小说，脑中不觉灵光一闪——原来这本书暗含深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阅读之前，没有真相」，那就重读一遍。只是这一次，我们不妨换上看待凶杀案的眼光来重新审视这部小说。
真相大白之后，你不得不由衷感叹：原来此案的「诡计」从腰封与封底就已经开始了；而且「凶手」竟然还不止一个！作者与出版社沆瀣一气，完成了一次邪恶凶残、却又缜密完美的精彩合谋！被害人，就是不幸阅读此书的无辜读者！
尊敬的审查官、审判长、陪审团成员，请同我一起回顾「案发现场」：
凶手所使用的「凶器」之一、腰封如下：
凶手所使用的「凶器」之二、封底如下：
种种迹象均在表明，凶手不遗余力地多次暗示，只为把所有被害人都误导向一点：这只是一部平平淡淡的有关乡愁的作品。
该案例手法看似惊奇，实则并不新鲜，历史上也有稽可寻。
早在1987年，日本推理小说作家泡坂妻夫出版了《幸福之书：侦探甘地的读心术》。这部小说号称「史上唯一需要出版商配合完成的诡计」，虽说略显牵强，但这句宣传语绝妙地点出了这本书的亮点。实际上，书中并无复杂的杀人案件和难解的诡计。故事中最令人费解的，是某种神秘的「读心术」。作者在平铺直叙地讲完整个故事后，才将最大的一重谜团，也便是全书的终结揭示而出，而此时此刻读者才发现，原来《幸福之书》这本薄薄的小说本身，便是作者送上的最大骗局。
这部《单程票》的处理手法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不带有任何的思想准备去看这本书，一般来讲，读者是很容易直接将之归类于单纯的搞笑公路小说：一段未知的旅程、三个脑回路都有点不太正常的主要任务、外加一些纯粹为增添气氛而搞笑的情节。但是，当你忍受完前面三分之一的冗长聒噪，再经历中间三分之一的莫名其妙，终于读到最后三分之一的奇峰突转，除了像我开篇提到的「忍不住想爆粗」之余，你一定可以感受到作者的良苦用心，那就是无以言说的极致荒诞感。
表现荒诞感的写作手法很多，除了我之前谈过的「反高潮」（传送门）之外，另一种常见的方法，就是「黑色幽默」。
什么是「黑色幽默」？黑色幽默是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兴起的小说流派。美国作家尼克曾举了一个例子，通俗地解释了这种幽默的性质：某个被判绞弄的人，在临上绞架前，指着绞刑架故作轻松地问刽子手：「你肯定这玩艺结实吗？」于是引起轰笑。在我看来，黑色幽默是现实主义的幽默，是艰苦无奈之下的自我解嘲，是绝望无助之后的苦中作乐。
这本小说中能体现作者恶趣味与黑色幽默的地方简直俯拾皆是。比如，故事开始不久，主角阿孜便向你侃侃而谈一个宛若世外桃源的神奇所在：伊尔吉士。但是天知道这个「伊尔吉士」究竟在哪。因为这只是主角随手一指地图上的某一点即兴编造出的「家园」，而他却要让头顶「人道主义光环」的专员将其「遣送回乡」。再比如，专员在旅途中突发过敏，竟然在情急之下一把扯下了边上女士的胸罩当绷带做救护包扎。类似这种情节书中还有很多，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
那么这本小说究竟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呢？别着急，亲爱的华生，我们就要揭晓谜底了。只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再谈一个人。
你一定听过自称「专业读者」、专注于与阅读相关的自由写作的一号人物——唐诺的大名吧？什么？你没听过！那真是......太棒了。我正好借此机会来无责任调侃一下唐诺先生书评的文风，姑且称之为「唐诺体」。
什么叫「唐诺体」呢？说得文雅一点，那叫信马由缰、恣肆汪洋，由方寸之地纵横捭阖；不客气地讲，就是天南海北、古今中外、天花乱坠、一通神侃。书评开篇，唐先生往往会先围绕要谈论的书随便聊上几句，然后便开始狂掉书袋，展开地毯式轰炸。一定要多写一些历史文艺、社会思潮的背景介绍，外带哲学宗教一类的私货，反正一般读者肯定消受不起，顶礼膜拜就是了。东拉西扯好几页纸之后，唐先生若是心情还好，就再绕回到所谈书目上来；要是看着字数已够，就干脆直接结尾，反正读者已被绕得云里雾里。
我瞟一眼屏幕左下角的字数统计，已经码了两千五百多字，也差不多可以就此停笔了。
作为一篇小说书评，如何在洋洋几千字中，完美地做到不剧透、不泄底，「唐诺体」绝对是最值得参考的写作范例。
我今天就是想尝试模仿一下，然后碰巧看到一本挺值得说道的小说。啊，书目好像就叫《单程票》。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这本书到底写的什么内容吗？拜托，你想得太多了！我文章题目就已经明晃晃地放在那了：这是一篇《「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不完全使用手册》，谁告诉你我写得是书评了？
如果你非要固执己见，我也无法阻止。但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是一篇让你读完之后忍不住想爆粗的「书评」。
骂就骂吧，有本事你来咬我啊！
是为「读书笔记」。
二零一六年十二月六日
来自书后感：孤灯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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