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忆落花玉容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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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南绿树春饶絮,雪满游春路。树头花艳杂娇云,树底人家朱户。北楼闲上,疏帘高卷,直见街南树。
  阑干倚尽犹慵去,几度黄昏雨。晚春盘马踏青苔,曾傍绿阴深驻。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
  
                                      ——《御街行》 晏几道
  
  江南的春,带着有些料峭的寒意羞涩的在二月探出了头。如同江南的女子一般,轻柔的走近你的身边,斜风吹起的青丝,若有似无的掠过了你的掌心,却在你回头张望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手心内温润的触感依然还在,似乎在提醒着你,她来过,一如这漫天扬起的杨花,包围着你,落在你的发间,告诉你,春来了。
  
  我行至南街,也想寻一寻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春光。由街头望去,南街蜿蜿蜒蜒的瞧不见尽头。只能见到两旁的粉墙青瓦,鳞次栉比的列在南街两侧。
  
  家家户户的屋前,都植了杨树。想是日久年深,都已长的十分高大,浓绿的树荫漫漫的散开,似华盖,遮蔽着整条街道。地面由大块的青石板铺就,积年累月的行人的踩踏,已经磨平它原有的棱角与痕迹,变得浑润而光洁起来。
  
  在一排杨树的尽头,竟种了桃花,而这娇弱的花朵却毫不羞涩,烂漫的开了一树。从我立处望去,映着杨树浓绿的树荫,更是花叶两相娇,何处不可怜。
  
  树见花之娇,而花却又兀自的映着天边欲燃的云彩,原本娇柔的桃花粉色,被映衬得艳丽浓重,闪耀着天边的日光所遗留下的,微微泛着金色的光芒。
  
  那桃花的下面,是一户人家。粉墙青瓦,飞檐高高的翘起,檐角系着小小的铜铃,遇见偶尔路过的微风,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朱红色的大门似乎刚刚修葺过,闪着油亮的光泽。门缝微微开了一点,却被杨树高大的树荫整个掩盖住了,看不分明门里的所在。
  
  一个少年出现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身着青衫,束着头发。他与游春的人们很不一样,他的脸上有淡淡的愁色,在这一片追逐春色的喜悦中,他的薄愁就如同白色大雪地中的一枝红色的梅花,那样显眼,让人很难不注意到他。
  
  他望了望周围的人群,眼中却是茫然若失。他拿起系在腰间的玉佩,细心的用随身的软锻擦拭着,眼中却露出了不同于方才的神色,温柔而缠绵。
  
  玉佩,雕刻的是双鱼的图案。两条鲤鱼头尾相交,你中有我。玉佩的下头,下面坠着五彩的络子,手工繁复,花样精细。打出这样络子的女子,定然既美丽又灵巧。
  
  难道,这个女子便是少年淡淡愁思的前因么?
  
  我陷入一种奇异的神思,回过神来,少年却不见了。我慌忙找寻,却看见他孤寂的身影登上了北楼。
  
  身边尽是游春的人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春日的喜悦。而我,却被这个孤独的少年吸引了,情不自禁的跟着他走进了北楼。
  
  北楼与南街,仿佛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前者孤寂寥落,后者热闹纷纷。
  
  整个北楼有种淡淡的竹料气味,陈旧却又清新。渐渐西斜的日光,将北楼笼罩在一片昏黄中,安静中显得寂寥
  
  北楼只我们两个,他却似乎没有留意到我。他斜倚着阑干,有些意兴阑珊,伸手将窗口那泛黄而稀疏的竹帘慢慢的卷起,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南街那浓密的树荫。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户朱门之上。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惆怅。
  
  难道,他所心系的女子,正住在这朱门绣户之中?
  
  天渐渐的黄昏了,游春的人渐渐的少了,却依旧有贪恋春光的浪荡子,仍旧在南街游荡,不知在寻觅着什么。
  
  不知坐了多久,忽而,窗外传来了雨滴竹梢之声,我向外望去,不知何时,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
  
  一阵稀薄的寒意夹杂着烟雨的水汽,悄然袭来,浸透到每个骨节。我不禁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望向了少年。
  
  他的衣衫这样单薄,几乎可以透过布料的曲折看出他同样单薄的身形。这样微寒的黄昏,他却不寒冷么?只这样静静的坐着,偶尔伸手拂去被凉风覆在面上的散发。
  
  窗外传来了马蹄声,我循声望去,却是个一身红衣的妙龄少女。她骑在一匹通身雪白的大马身上,双手紧紧的握着缰绳,脸上却是满溢的笑容,脸颊泛着鲜艳的红色,鼻尖上透出微微的汗珠。
  
  周围都是夹杂着烟雨的暮气,独她像一抹梦中才见的红,在艳阳高照的暮春里,驾着那马,带着时不时发出的轻笑声,调皮的去踩那青石板路上生长着的青苔。
  
  她的身影,笼罩在那层层叠叠浓密的树荫中。纷纷扬扬的落花泛出忽明忽暗的粉色,粘在她的发间,她的脸颊,她执着马鞭的柔夷上。
  
  她抬手扬起了马鞭,那马儿跑了起来,马蹄卷起了一小阵疾风,扬起了一片落花。那抹红色,那笑声,随着着答答的马蹄,终于也消失在了南街的尽头,再也看不见了。
  
  那些被扬起的花瓣又重新落回了地面,被湿湿的黏在那青石板上。周围复又被那细雨的暮色所笼罩,且更沉黑了。
  
  少年站了起来,我一惊,急忙跟了上去。他信步走着,落下的细雨濡湿了他的衣衫,他却不急,依旧细细的看着街道两边的景致。
  
  我亦跟着他。
  
  南街的游人被细雨淋散了许多,却也有几个撑着油纸伞,遮蔽着面容,三三两两的细赏着烟雨中的江南。
  
  我与许多游人擦肩而过,我的发梢掠过他们的油纸伞的边角,染上了烟水与黄昏的气味。
  
  少年站住了脚。我站在他的身后望去,正是朱红色大门的那户人家。
  
  此刻带雨的斜风,吹动了飞檐上系的铜铃。那样清脆的铃声,在有些沉默的黄昏,格外的清晰。
  
  少年似乎被铃声牵动了思绪,他伸手推开了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里头是个小小的院落,种着一棵挺拔的香樟树并许多月季,玉簪,晚香玉一类的香花。树下摆着一把竹躺椅,旁边置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摆着一只白瓷茶盏。
  
  一枝斜逸而出的粗壮树枝上,系着一架秋千。一旁的花圃内引出许多珊瑚藤、茑萝密密的缠绕在秋千架上。一阵风过,秋千兀自晃动着,系着的五彩丝绦也飞扬了起来。似乎它的主人才刚刚在此处游玩过,堪堪才走。
  
  少年却没有停留,径直走进了屋里。
  
  屋里却是空无一人,一架绣着彩蝶穿花图样的绣屏孤独的立在房内,只一束斜阳照着它,更添了暮色。
  
  少年立在那里,我看着他,仿佛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哀愁。
  
  那个女子不在这里了。
  
  这个屋子,这座院落已经是无主的孤魂了,就如同自己初初而起的情思,已经失去了倚仗。一如失去大树的菟丝,萎然落下。
  
  一阵风过,将粉墙外的桃花吹进了许多。院里也是一地的落红。
  
  少年与我,几乎同时念出了那句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年少的爱情,总往往难以完美,却总让人无法割舍。又或许,正是它的遗憾,让它变成了比完美更好的爱情,一颗永远长在心头的朱砂痣。
  
  我看着少年带着惆怅走出了朱红色的大门,离开了南街。或许他会在下个路口的转角就遇到那个女子,或许他再次看到那个女子,她已为人妇,又或者,他们永远不会再见,只会在某个偶然发起的梦里,再看到那抹红色。
  
  但是,那又如何,在这个春日里,他们年轻而缱绻的情思,已经与那些浓荫与落花,斜阳与细雨,一同留在了烟雨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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