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飞凤只好笑道:怎么今天倒有工夫想起我来?要知道我现在穷得很，恐怕没有好酒招待你。
瞿百雁也不说话，他只拿起桌上的杯子，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
贺飞凤不敢看他，微微低下头，拿起盘子正要去外面摘点水果，瞿百雁却说话了:“我们有许久不见了。”
“算来已有两年了吧？”贺飞凤只好坐下，她感觉今天才是真正的血气方刚，因为血色都跑到脸上来了，她定了定神，说话声音便大了起来，好压住脸上冒出来的红色:“你上次可去了百花集？魏姑娘专门请人从波斯带回来的葡萄酒，还有在波斯的菊生也回来了，她可能知道三十年前所有的事，她大概也是唯一敢说实情的人了。”
“没有。”只有这两个字，他又闭上了嘴。
贺飞凤感觉自己有好多话，却对着他说不出来，她对白若於疯癫，对叶知闻迁就，独对他压抑。她所有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在他面前，仿佛是被绳子系住的鸟，轻轻一扯，便从天空跌落地面。初次见面她便是爽朗模样，从此在他面前装不了温柔，只好说话尽量小心。她有时也会探究这种心思的来源，可是发现所有的答案都敌不过自己的心——一想到他，她就会笑，这就足够了。
现在，他就在她对面，眉目间戾气全无，眼神清澈平静，却又遥远。他还是话不多，却还是能牵住贺飞凤的目光，让她思绪飘飞。
“你……都了结了？”她也确实奇怪他眼神的变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了结？没有，只是有结果了。”他又倒了一杯茶，“杀戮与决斗是无止境的，生命却是有限的，是吗？”
“是的。”贺飞凤知道他肯定会有很多话想说，所以她长话短说。
“痛苦是自找的，快乐也是自找的，是吗？”
“是的。”他终于想明白了。
“有了快乐就能忘记痛苦，是吗？”
“好像是的。”
“情为何物？是悦其容，慕其德，还是同其心，不论悲喜惟此一人？”
“我不知道。”贺飞凤有点窘迫。她一下子想起很多，钟牡丹，叶知闻，白若於，特别是钟牡丹，他还是没有忘记吧？她心里就起了无限惆怅和一丝悲凉。对于品行不端的女子，她觉得远比一个女子蓬头垢面更遭人讨厌，偏偏，自己身边的男子，好像都看不出钟牡丹心里的糟粕，只因为她有着动人的容貌，大家闺秀的气质，以及善解人意的温柔。而这些，都是贺飞凤没有的。她也善解人意，却常常用在追凶探案，并不是对男人。
“你是女子，你会选什么？”
“我也想过，但是最后好像都不是。念念不忘，才是情之所至吧？”贺飞凤只觉得自己的心成了一片海，苦咸苦咸，又深不见底，羽毛都浮不起，海面黑沉黑沉，天空电闪雷鸣，惊涛骇浪在暴风雨中翻涌而起。她知道他一直对钟牡丹念念不忘，也想到自己一说出来他会有什么反应，但是她不会说谎话，这确实也是她自己所想的。
“念念不忘……可惜她……”
“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她才是让你动心的人。既然无可挽回，那就权当给自己留一个不能忘却的回忆吧，在以后的人生里，有一个关于她却与她无关的故事，算是她在另一种世界里做的好事吧。”贺飞凤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三月的柳絮，漫天飞舞却落不了地，被风吹成凌乱的碎片，却没有自己可以停留的地方。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眶是满的，这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想流泪的感觉。
“这样么？”瞿百雁看着她，贺飞凤只能强自镇定。“我来是要告诉你，我要走了。”
“回大漠？”这倒真让贺飞凤吃惊。
“不是，随便找个江南小镇，过着最平凡的生活。”
我跟你去吧。贺飞凤几乎脱口而出。但是她没有。毕竟喜欢只是她一个人的事，瞿百雁未必会参与，尽管那个人就是他。
“那得说恭喜了，到时候喝喜酒记得叫我。”
“不会有那一天的，我是说，我不会娶妻子，那么好的女子，我负不起。”他低下头好像是喃喃自语，然后他站起身，
“后会有期。不，江湖这么大，其实应该是后会无期。”
“那么，后会无期。”
这是他说话最多的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