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伤害了我。

“啥都爱！”

知道吗，我原本打算以此开头，展开我被母亲打击伤害以及因此带着累累伤痕辛苦挣扎的故事。或者写一个逆行追梦的励志故事。题目我都想好了，就是文章开头那几个字！可是，我稍微地往下想了想，只是想了那么一点，我的眼泪突然决堤了。我感觉，故事的走向要变了。

“啥都爱！”通常还会跟着下一句：“啥也干不成！”这两句是母亲对我的综合评价。听着是不是很打击人！虽然很多时候母亲这么说只是在埋怨我做事时的三分钟热情，可是听起来她好像还在告诉我，这些东西我爱不起！她知道我梦想成为歌手，我还喜欢跳舞，对画画也感兴趣。画面是这样的，我正在看电视，某类表演类的节目，专注到要钻进电视时，“啥都爱！”母亲会扔给我这么一句。

如今，我已成为平平无奇的中学老师。身体发福，收入低微，事业无成，家务缠身，每天在重复的日常里寻找慰藉自己的那么一点光。人生和梦想毫无关联。

一切似乎都挺好。“平平淡淡才是真。”老人们不都这么说嘛。

只有在半夜听歌助眠的时候，我才会有那么一点不同。对于歌手的羡慕，那个程度，我已经不能用言语表达。

当然，唱歌这件事，我一直很努力地在做。我从幼儿园开始就为唱歌而奋斗了，我活了多久，歌唱了就有多久。小学的时候，回家的路，是唱着歌蹦蹦跳跳走完的。初中的时候，老师们让我在全校大会上唱过歌。高中的时候，爬楼梯唱高音，感叹自己的肺活量。我还争取了一次领唱。大学是宿舍楼层里的水房歌手。还有了自己的mp3，感觉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

工作中希望得到表演的机会，可是发现嗓子坏掉了。已经很少唱歌了。可是，我一个语文老师，竟然又迷恋上了给学生排合唱。指挥学生唱歌时，我会手舞足蹈，处在一个疯癫的状态。

各种k歌告诉我，我的嗓子确实不适合唱歌了。

但是，如果我还能做成一件事，那么肯定是唱歌，因为，我爱它。

显然，现实并不允许我达成所爱。

我是希望唱出全国最好听的歌的。于是听歌手唱现场，我不服，我想取而代之。这个歌手甚至可以是周深、陈奕迅、韩红、宋祖英……

我嫉妒他们到内心浴火焚烧。

当初，喜欢音乐之初，我就是这个样子。

当初，在我这个样子的时候，母亲会来一句“啥都爱！”

母亲哪里知道，这个东西，我爱了半辈子了。它可能也滋养了我半辈子了。

其实，面对所爱，我的追求是很被动的。我那么渺小的，独自听了唱了小半生。到了该有所成的年纪，如此炙热的梦想还只是别人口中的爱好。这爱好，还经常出来折磨一下失败的自己。好笑。

等我学了一点心理学后，我发现，我这个结果，是可以找一个罪魁祸首的。可能就是那句“啥都爱！”

许多年里，我为自己有那么多爱好而羞耻。

再过许多年，我为自己是一个不被母亲疼爱的孩子而痛苦。逃离母亲成为我多年的目标，一个我想实现又不甘心的目标。于是，我再用许多年一次次去验证自己是不是被爱。以受害者的姿态被这个验证过程折磨多年。

母亲，你知道我有多渴望成功吗！这样的急功近利是拜谁所赐？

人生的路，我走过最坎坷的地方，就是你的心。

直到你的突然离开。我还没走出来。

而此刻，再聊梦想，回忆却突如其来地纷至沓来。

小学时，你和爸爸一次次教我唱“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里那个“两”字的转音。你们绞尽脑汁，我还是没学会，全家无奈地大笑。

还有那次，我放学回家，迫不及待地给你唱新学的歌。当时你正在院门外的菜园里为你的西红柿固定藤蔓。你停下手里的活儿，听完了我的整首演唱。如今，我仍能感觉到你看我时满眼的自豪和宠溺。

工作一年，寒假，我说要练毛笔字，在城里准备年货的你，跑了老远为我买到了笔墨纸砚。练字，我确实没坚持几天。后来这也成了你那“啥都爱，啥都做不成”的重要依据。这旧账被你一次次翻出来教育我。

母亲，你知不知道，有个作家叫史铁生。他20岁时残疾，坐上了轮椅。多年求医无果后，她妈妈为鼓励他写作，不管刮风下雨，为他四处借书，推他去看电影。

这篇课文，我每年都讲，也一直被史铁生的妈妈感动着，却一直不知道，我也有一位这样爱我护我的妈妈。

母亲，能不能让我亲口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你是爱我的。

母亲，很抱歉，真的很抱歉，看到你的爱，太迟。

有些成长，任何书本给不了你。像母爱，我得用生命去领悟。

母亲，其实，我挺好。我歌唱得挺好，我字，也写得挺好。

只是，我好想你。

梦想可能伤害了我。可是，我不怕，因为你一直护着我。

母亲，谢谢你，让我原谅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