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清风拂面，陌上花开。
一池春水吹皱，一夜花开数朵。
又是一年生机勃发的季节。
又是一个寄托哀思的日子。
4月4日，今日清明。
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季节，我在大学宿舍接到姐姐的电话:”奶奶走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我对奶奶的感情是复杂的。然而这是我成年后第一次面临亲人的离去。那种恐惧，那种坍塌，那种无望，那种虚无，突然间把一颗年轻稚嫩的心吞噬了。
02
在我近20年的人生记忆中，奶奶始终是我不愿意亲近的亲人。
我父亲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爷爷奶奶辛苦半辈子攒下两套宽敞的大瓦房，分别给了大伯和二伯。到我父母分家的时候，只能住在和爷爷奶奶的房子连在一块儿的土墙瓦房。我想也是因为这份不公平给初嫁的母亲带来了不满。也是这座风雨飘摇的破旧房子，给我们一家带来了困难，也给我的童年蒙上了灰色的记忆。
奶奶有着很严重的重男轻女情结。这在苏北农村似乎很普遍。我的大伯二伯家接连生了两个男孩。而我母亲接二连三生女孩，他们尝试了各种各样的土方法，却总是不如愿。于是，我奶奶一有空就去大伯二伯家带孙子，有什么好吃的也都是送给大伯二伯家。母亲非常生气，却没有办法。
母亲说，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她要下地干活。临走的时候，她把我安顿在父亲用柳条编的围栏里，放在场院上，看我对着场院上的鸡咯咯笑，她才放心离去。
结果等她干完活回来发现我已经嗓子哭哑，全身湿透，快背过气了。母亲心疼坏了。后来她几次跟我讲起这件事，她说我当时看起来快要死了。时空互换，我无比理解母亲当时的心痛。
可另一边爷爷奶奶在家里悠闲地做着吃的。双重打击下，母亲疯了一样和奶奶大吵一架。婆媳的隔阂就此埋下。
多年后，母亲和奶奶之间的隔阂也没有消除。
而我天生是要保护母亲的。尤其是懂事后亲眼目睹奶奶对待母亲如何不公，如何当面羞辱我母亲生不出男孩。只要奶奶对母亲不好，我就像一头小狮子一样顶回去。以至于后来奶奶想欺负母亲，都得忌我三分。我不知道我哪里来的那股野蛮原始的力量。
就像我初中那年，我们家和二伯家打架。二伯家两个儿子生得人高马大，我们一家明显处于弱势。可就在我二伯举着菜刀要砍我妈的时候，一场院的邻居不敢上去，而我想都没想，直接把刀夺下来了。后来二伯跟别人说，他是被我的勇气镇住了。确实，不然我怎么会是大人的对手。
03
其实，如果没有奶奶和母亲的这些恩恩怨怨，我想我会试着爱她的。因为在我关于童年的朦胧记忆里，似乎一直渴求那样的隔代亲情。
可惜外公外婆和爷爷都早早过世，奶奶成了我唯一的寄托。然而这份寄托直到奶奶去世也没能如愿。
保护母亲不受欺负，和想要一份不一样的隔代亲情却找不到着力点。这两种感情隐秘又微妙地相互缠绕。回头看，也许这份复杂的感情纠缠了我整个童年和少年，然而年幼的我却浑然不知。
因此，我的记忆里，那么努力地留下了下面这些关于奶奶的片段。算是对自己的弥补和对奶奶的慰藉吧。
奶奶说起战争年代跑返的经历。一群人，慌乱中带上值钱的或有用的东西，跑向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好不容易跑到安全的地方，打算坐下来歇口气。突然一阵枪响，赶紧掉头再跑。
虽然奶奶讲的时候已是云淡风轻，可我能感受到，兵荒马乱的年月，活着已是不易。这让生于和平年代的我，对奶奶生出同情，感叹时运之不济。
奶奶还说她年轻的时候也风光过。那时候他和爷爷在家里搞起纺纱来，挣了不少钱。
可是后来一场大火烧光了一切。他们的努力化为灰烬。叹命途之多舛。
奶奶还说她一辈子养了三个儿子，却没有女儿，很遗憾！说来也是奇怪，那么重男轻女的奶奶竟是那么希望有个女儿。我想也许很多重男轻女的女人背后都被一座时代的大山压着吧。她们无法对抗外在的力量，只能适应，所以她们要生男孩；她们又天然地会和女儿有更多的联结，所以她们又想要女儿。
其实奶奶是生过女儿的，可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午后，尚在襁褓中的女婴被吓死了。哀人生之不幸。
04
晚年的奶奶显然没有了那种年轻气盛。
加上爷爷去世得早，奶奶越发孤独。
人老了，不只是身体，心气也慢慢弱了。
奶奶对死亡越来越恐惧。
73岁那年，她逢人就说：“73，鬼门关，不知道能不能过完今年呢！”
大家听得出来，她是多么希望自己安然度过这一年。
好在她的年轮并没有停留在73岁。
奶奶的晚景是凄凉的。
我的母亲一直对她心怀芥蒂，大伯二伯家虽然得了不少好处，却并没有对奶奶表现出特别的孝顺。
后来我到另外的城市上大学了，没能陪伴奶奶最后一程。
想起奶奶的最后时光，我是心痛的。
充满了对生命的无力感。
真是翻手为苍凉，覆手为繁华
一个人的一生就这么谢幕了。
从此，不管是爱也好，怨也罢，都没有了去处。
从此，更多了对生命的敬畏和包容。
从此，斯人已去，泯然天地间。
从此，山高水远。
今天，寄托一份哀思给远在天国的奶奶。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