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的家,就在山脚下


我童年时的家,就在山脚下,我们背靠的山,叫王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山。
老屋就在这片树林中

我们家有几幢土坯瓦房,这些房子就是以土坯为墙,灰瓦为顶盖起来的,是爷爷奶奶留下来的房子,爸妈结婚后又加盖了一间厨房。听妈妈说,很早以前山顶上有一个大寨,非常气派,寨主家里有许多人,吃的喝的都请的长工从山下送上去。山脚下住的是普通农民,后来陆续都搬到平地。妈妈嫁过来的时候,山脚下还有几户人家呢,渐渐地都搬走了,只剩下我们家。

我们的院子被树木围起来,屋后有石榴树、洋槐树、核桃树、柿子树、杏树,院子里有几棵枣树,院子前面有一大片竹林,一年四季长青。春天粉白的洋槐花,火红的石榴花竞相开放。洋槐花的清香味会萦绕在山间和院子里,空气都是甜滋滋的,呼吸一口,会觉得这是至美的享受,这种香味被我永久保存在记忆中。我成年后在商场里买香水,问柜台的服务员:“有没有像洋槐花一样味道的香水?”她找了一种让我试闻,我像一只小狗,用鼻子嗅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回童年时的那种槐花香了。槐花不仅好闻,更好吃。蒸槐花、槐花炒鸡蛋,都是我童年的美味佳肴。

院子里长的果树,让我的童年有了许多快乐的回忆。每年到了阴历7月份,枣儿熟了,会有一些半青半红的枣子落下来,捡起来吃,脆甜可口。大人们会选定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打枣。爸爸爬上枣树,用力晃动枝桠,枣子纷纷蹦落到地上,我们也不躲避,被枣子砸到了还觉得很开心。每年枣树都会结很多枣,打下来的枣我们也吃不完,一部分送给亲戚邻居,一部分在阳光下晒干,给我们当零食吃,到了冬天还可以煮红枣稀饭。

爸爸曾经利用枣树引诱过一只果子狸。有一段时间枣子莫名其妙大量减少,村里人说可能是有啥东西来偷吃了,让爸爸注意。为了家人的安全,爸爸买了一些小的炸药丸,用枣皮伪装,挂在枣枝上,决心把偷吃的家伙逮住。有一天夜里我们正在熟睡中,突然听到外面一声巨响,大人们赶紧起来看,不一会儿抬着一只像狼一样的东西回来了,说这是果子狸,可把它逮住了。被惊醒的我懵懵懂懂起来看热闹,正好和果子狸的眼睛来了个对视,那只眼睛不凶恶,反而有些哀伤美丽,我觉得它很可怜。但我听到大人们说明天要把这只果子狸吃了,顿时又充满了期待,因为我想吃肉。后来果子狸还是被吃了,村里许多人过来尝鲜,说果子狸的肉很香,那是我们贫穷岁月里少见的美味。那时候,填饱肚子是第一位,至于动物保护啥的,先放一边吧。除此之外,我们还吃过野兔肉、野猪肉,野鸡肉,都挺香的。

核桃树长得高,果子不容易摘取。核桃长得慢,刚开始是青皮核桃,打下来几个,放到厨房的灶火里烧,把青皮烧熟,然后搓掉,就可以看到带壳的核桃。砸开核桃,核桃仁又脆又香。青皮核桃虽然好吃,但那种青颜色会把手也染青,而且用肥皂洗不掉,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慢慢褪去。核桃完全长熟后,会自动褪去表皮,刮风下雨时,它们就会自动掉到地上。我们经常会在屋后的核桃树下捡到核桃,这个时候的核桃就更好吃了,香味更浓郁。

院子前面的竹林,是我们的游乐场。竹林里有新生的竹笋,高大的竹子,我们常常攥两根壮实的竹子,翻跟斗。小时候都练就了一身本领,可以连续翻好多个筋斗,爬树也是一把好手,一长大就不行了。竹子长势旺盛,根系发达,春天的时候,妈妈经常从床底下掰出一根竹笋给我们玩,不过那时候家里种的菜都吃不完,我们也不吃竹笋,就是当玩具。

在我们院子附近,有一个打麦场。我们住在山脚下那几年,村里还没有用到打麦机,都是依靠黄牛拖着一个石磙碾麦子。打麦子最好在太阳最热的中午,麦子被暴晒过,更容易脱壳。我们家当时养了一个脾气特别倔的小黄牛,它总是拖着石磙满场乱转圈,爸爸制服不了它,后来把它卖了,用了别人家的牛。每当打麦的时候,家里总会来很多人帮忙,妈妈忙前忙后做饭,我们这些小孩子兴奋地围观,气氛很热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丰收的喜悦。

在麦场周围,有一排高大的白杨树。夏天的晚上,我们会把饭桌挪到麦场里,吃完饭就在麦场铺上竹席,玩游戏,看星星。夏风吹过,白杨树的叶子哗哗的响,那声音美妙动听,天籁之音。夏天下过雨后,弟弟喜欢在白杨树下捉知了,他能捉一大碗,妈妈就把知了油炸了给我们吃,长大后我再也没有吃过。

由于山脚下只有我们一户人家,不免有点孤单,但是家里人口多,我们姐弟三个,每次放学回到家总是大呼小叫在麦场里转圈玩闹,妈妈在厨房做饭,时不时出来看一眼我们。周围也没有什么邻居,喊声再大也不会有人投诉我们。有时候村里人到山上的田里干活,会来我们家喝水,或者坐一坐,如果我们正在吃饭,会邀请他们一起吃。我们这户人家为这个本来孤独的山脚增添了许多生机。

靠近麦场,就是我们家的自留地,爸爸在地里种了菜,一年四季我们都有新鲜蔬菜可以吃。夏天的蔬菜最为丰盛,有苋菜、豆角、茄子、黄瓜、番茄……夏天常吃的饭菜就是捞面条,妈妈轧的面条,煮熟,放上苋菜,捞起来过一下凉水,然后浇上番茄鸡蛋汤、辣椒蒜汁,我们每个人抱着一大碗吃的心满意足。

在我们家不远有一条溪流,小溪并非四季长流水,而是在春夏雨水季节才会溪水潺潺。溪水从大块的石头上冲下,形成一个小瀑布,我们小时候还在瀑布下面洗澡,打水仗,好玩的很。春天我们特别喜欢在小溪边上玩泥巴、摔瓦屋,把泥巴揉成圆形,做成窝窝头的形状,不能封口,端起来,口中喊道:“瓦屋瓦屋响叮当,你吃稠里我喝汤”,然后使劲摔向石皮,如果摔的好,泥屋会出现一个大洞,其他人就得把自己的泥巴揪出一大块给补上。这个简单的游戏,我们却玩的乐此不疲。农村的孩子们没有什么玩具,只好就地取材,这大概也是农民们长期的生存智慧吧。

后山也是我们喜欢去的地方,是我们巨大的游乐场。我们在山上看野花,逮蝴蝶,吃茅草尖,把树叶放在嘴里,吹出各种各样的响声,自得其乐。不过大家最喜欢的还是秋天,那时候山上的野果引诱着我们,山楂、酸枣、柿子都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最好玩的是在山上弄个火堆烤红薯,不过这要悄悄地进行,要不然被大人逮住了就是一顿胖揍。有时还捉蚂蚱,把它们放在火上烤熟吃了,不得不说,那味道还真不错。

我们还会在山里钻山洞,一般是村里好几个小伙伴一起,找一个从未开发的山洞,点燃一根蜡烛,大家接力往里面爬,一旦蜡烛熄灭,就赶快往外撤。那时我们也不懂得缺氧之类,大家以为蜡烛熄灭就是有鬼,都赶紧出来,要不然会被鬼捉住。

还有个好玩的就是滚麦田。村人们在山坡上开挖了很多荒地种庄稼,当他们种上小麦,麦苗长成绿地毯时,我们这些小孩子就盯上了。山坡有弧度,我们会选一个安全的弧度,从麦田的这一端滚到那一端,一个个都滚的哇哇大叫,因为太好玩了。那些被我们滚过的麦田,后来都长的特别好,产量也高。

我们家养了几只羊,会和小伙伴们一起山上放羊(我上大学时假期回家还要上山放羊呢)。村里有几个男孩很会玩,会折腾。他们上山放羊的时候,从家里带上油盐、锅铲,把羊赶上山,然后跑到山脚下偷来南瓜,在隐蔽的地方垒砌土灶,炒南瓜吃。这件事情被大人们知道后,几个男孩挨了一顿打,却成了我们小孩子心中英雄一般的人物,我们觉得他们太厉害了,上山放羊的时候都要跟着他们玩。他们会教我们扔飞石,就是把石头从山顶往山下扔,这个需要技巧的。扔的巧妙,石头会发出啾啾声,也飞的很远。于是一群孩子常常站成一排,站在山顶比赛扔飞石,那个场面相当壮观。

我们家在山脚下的生活,总体来说,是幸福安宁的,但也并非纯粹的世外桃源。

有一年,家里为了储备冬季和过年的蔬菜,爸爸特地选了一块肥沃的土地种上大白菜,专门用山泉水灌溉。长出来的白菜白白胖胖,好看还好吃。妈妈催着爸爸早点把白菜收回来,爸爸耽搁了几天,打算到地里收白菜的时候,发现几十几颗大白菜被人连根扒走,不翼而飞。因为此事,爸妈吵了一架。那个冬季我们也吃不到鲜美的白菜了,只能到集市去购买。之后爸爸明察暗访,在村中一个人家里发现他偷了我们的白菜,因为白菜上面妈妈专门扎了绳子,能一眼认出来。那个人是一个老光棍,爸爸虽然生气,终究没有揭穿他,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还有一年,我们家种的辣椒特别好,有一块地长势最好,红艳艳的辣椒一大片一大片。我们还没有来得及采摘呢,发现长得最好的一片辣椒被人用镰刀拦腰砍断。农村人遇到事情也不会想着要报警,爸爸决定亲自去查出真凶。爸爸去了他怀疑的几户人家,试图从辣椒炕上发现蛛丝马迹。在其中一户人家里,爸爸发现了地上扔的绿色辣椒杆。一般我们摘辣椒都是把红辣椒摘下来,不会动辣椒杆的,因为枝干还是要开花结果的。

那家的男主人发现了爸爸的意图,赶紧用脚把辣椒杆踢到角落里。爸爸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个男主人曾经站在我家地头,阴阳怪气地讽刺我们,他可能是出于嫉妒下此毒手。在农村,你混的不好,别人看不起你。如果你混的好一点,别人就要整你。虽然爸爸觉得自己发现了真凶,可没有直接证据,再加上我们家族在村里势单力薄,爸爸最后还是放弃了报复。这件事情也成为爸爸心里的一个痛,此后好几年,一到摘辣椒的时候,爸爸说起往事还不无惋惜。不过我们家的辣椒再也没有被人破坏过,可能是农民们的法治意识也增强了吧,再搞破坏,派出所会来抓人的。

我们在山脚下住了好几年,一家人还算和睦。我10岁那年,爸爸用卖辣椒的钱在山下的平地盖了一栋楼房,和村里人住在了一起。我们从山脚下搬走了。但是爸妈至今还在那片土地上劳作。

我成年后来到大都市,看到很多人对在山中居住的人充满了艳羡,甚至有人邀请我一同进山修行。我说我就是从山里出来的,我怀恋山中时光,可我还是渴望更大更广阔的天地。那些过去的美好,就存在梦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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