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长辈朋友圈也到了被励志类鸡汤刷屏的年纪，早年在空间、人人网滚动播出的励志大片、人生秘钥改头换面地登上社交平台，诸如——“现在逼孩子努力，长大就不会低声下气”此类励志、正面、耸动的话题，带着几个不透漏姓名的身边人的范例，在标题前后缀以“深度”、“精髓”之类的美文花边，在朋友圈里收割以年龄段分级的票房。
父母辈反刍下一辈喝吐了的励志鸡汤，有人说这是在螺旋形上升的人类认识史上践行历史使命，瞎说君深以为然，相对于互联网原住民的90后，父母辈才像是看到新世界的后来者。
但相对于实际人生道路的履历，信息时代的新生代们真得能吸收到更深的营养，看到了比父母更远的方向吗，瞎说君又不以为然。文风和交流方式会一代代更迭，但一代代人的成长轨迹却不会轻易推翻，新一代嬉皮士式的个性、前瞻和卓见，充其量只是“各有态度”而已。
比如那个“低声下气”的话题，刚走上社会中的年轻人有无数的悲观理由来反驳，且都是让人沮丧的事实——绝大多数努力的人无法避免不再低声下气，因为一个人的奋斗环境不是闭环的奖励机制，奖惩内容也不是简单的“低声下气”的正负相关。
比如在工程设计类行业，多得是努力的人——其中不乏在八十年代考上顶级名校的才智卓越者，这些人也大多在圈内事业有成，身居高位，但受限于行业规则，哪怕是掌握上亿合同额的设计院院长，也得在行情吃紧的时候对甲方单位的代理人倍献殷勤，低声下气。一个资深设计负责人，听到甲方二十出头、经验不足的年轻小伙提出不合道理的技术要求时，也得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给对方慢慢商量。
而这种场景不过是工程行业的正常生态，甲方会是上游的乙方，乙方也会是下游的甲方，“低声下气”是成年社会的丛林法则，业主捕食分包的食物链在社会的各个行业各个维度频繁上演，绞杀着一个个自命不凡的努力。我们看到了，个体是无法抗拒客观环境的，而客观环境并不一定激赏“努力”。
这些沉重的现实，像万有引力一样拉着人们的幻想，尤其是年轻人，见惯了校园里好好学校的上升通道的年轻人，在无从着力的社会网里忍不住回过头呼唤应试教育的程序正义。于是派生了朋友圈有意思的分级：父母辈们喊着奋斗不止的人生马拉松，很多年轻人却开始了佛系养蛙。
励志鸡汤的表达本身，就是对“励志”的否定，当人们挂起“平凡可贵”的buff后，对励志的嘲讽就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每一种鸡汤式的表达都能被正面驳倒——
你说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就会有人告诉你熬夜是对青春的摧残。
你说总会有人成功的，为什么不能是说我。就会有人说失败的人更多，为什么就要是别人。
甚至有人会编排亿万富翁与渔民的段子：富翁跟渔民简述自己一辈子的奋斗史，说自己最终的归宿是买一条船每日泛舟打鱼、寄情山水——正是渔民现在的模样。
这种观点曾甚嚣尘上，现在也大有拥趸，本科的时候，见过一篇文章《我从不相信努力奋斗的意义》，作者引经据典，上至唐庄宗威武一世死于伶人，下至江南七怪为五绝出场垫脚，分析出古往今来的成功者是多么偶然和意外，努力和奋斗毫无意义。
那莫非转发鸡汤文的长辈们对社会就有萌萌哒的幻想吗？励志文就是这样被日常否定，就像前文对“低声下气”的否定一样，所以就该被弃若敝履吗？答案依然是否定，否定之否定，列举起来更加666，就像唐庄宗的忧劳可以兴国，逸豫方才亡身；就像江南七怪不学武功，不会死于欧阳锋，却可能死在金国南侵的小兵之手；就像一个人努力了也可能在上游面前低声下气，不努力却在下游面前也低声下气。
一个拒绝努力、拒绝奋斗、拒绝更好的生活的人，该何以为继呢，一个人有多少条观点拒绝“成功学”，就有多少条理由拒绝颓废和空虚。励志的精髓便在于否定之否定，否定功利，再否定清高，先否定固执，再否定偏狭，先否定贪婪，再否定软弱，先否定一遍自己，再否定一遍自己。
回到那篇文章，努力的意义，不该相关于“不再低声下气”，甚至不该相关于“成功”，纯粹的励志，不该是成功论者，不该是结果论者，毕竟失败的结果，更接近每个人的现实，也不需要有“遇见更好的自己”这样的冠冕堂皇，它不知所起、缺乏根系也毫无逻辑，它的解释是高度自觉的慎独，类似于康德的神谕——理性无法论证神的存在，而我选择相信，道德便是这神谕，是“无上命令”，是天然之善，是你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王小波形容“自我”时表述：双目失明的弥尔顿为什么要在黑暗里写十四行诗呢，这就叫自我。一个人认清了社会和自己、比较了机会和收益、审视了执着和洒脱、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差可以称之为励志了。
但，如上观点清汤寡水一样写在文章里，是没有市场也无法实现教谕意义的，于是才有了这许多的励志与反励志，鸡汤与毒鸡汤，我们会看到佛系青年们隔几天会分享“上名校的意义”，父母们时不时给子女转发“我为什么离开北上广”。朋友圈的各方大佬们，“各有态度”地拉扯着方向，人们也在不停地“想明白了”过一阵“又想不明白”的怪圈里不停自我否定，即是是阅历多出几十年的父母辈，也总是在轻松一下和继续努力的小幅摇摆中前进。螺旋形地否定一圈后，励志的人成为励志者，没想清楚的人继续否定。
当然，凭着朋友圈观点的反复洗练，指望大家就成为将奋斗当做人生信仰的励志者也是不现实的，而阅过无数鸡汤反鸡汤后，上路时至少要能做到：立下“男儿立志出乡关”豪言的人，就得有“埋骨何须桑梓地”的觉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