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会看着你幸福

“不找了,找不到的。”

在这个世纪过完五分之一的时候,远方的那座城市飘着凌晨一点的雪,马路一侧的高塔里藏着的人,在电台里施舍着温暖的声音。

坐在归途的出租车里,背包放在身侧,电台里传出遥远的歌。司机是个中年人,短短的头发,额头已经生出了斑驳的皱纹。

常在耳边想,时光会长大,我们会成长。

长大了,就开始变得恐慌了,但恐慌并不是害怕,至少学会了如何解决这种恐慌,企图挣扎着摆脱这些荒诞和孤离。

长大了,好像也就没那么执着了。不会盯着几块钱的炒面找肉,不会期望在河里泅水冒到河对岸。可以花大把的钱吃肉,可以坐着船到达对岸。不是不需要了,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拥有。

长大了,我们才发现有些事情那么简单。可有些事情怎么就那么难,像儿时悬在头顶竹篮里的炒米糖,明明离得那么近,却无法靠近,欲望只是炒米糖里散发出来的一丝馨甜。

2010年秋,影子里穿过的那个人离开了会下雪的城市。欲望蔓延而出,变成了想要和你在一起的执着。

“喂,妈,我走了。”泥泞的路还没修好,弯折的小路一直向前延伸,花了好久的力气才赶到火车站。

快要坍塌的白墙是这座小车站里唯一的庇护,里头往来的人太多,我想,她也曾经在这里走过,划过的痕迹我都能用笔描摹出来,在冷冽的冬天,在初夏的蝉里。

重重的行李箱被我从那座城市带了出来,里面带了些梦想和祈愿。

要见的,终究是要见的,即使在梦里,在角落,在第一万个路口也是要遇见的,那个从我的影子里穿过的人。

“这里这里,李小夏,我在这里。”拼命地呼喊着那个喊了二十年的名字。

如果此时此刻你在这里,想必你会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男生张开干涸的嘴唇,挥舞着泥泞的双手,朝着最近的方向,一直呼唤和呐喊。

“知明,快过来,快过来。”扎着马尾的姑娘脸上拖着疲倦,脸颊的酒窝泛得那么深,那么迷人。

车站里有许多人,彼此陌生,只是知明和李小夏那么熟悉,那么热切。

走过每一朵花,看过你写的每一只故事,后来,他才遇见了她。

“知明,你不上学了么?”李小夏问知明。

知明抓了抓松乱的头发,烧饼的油渍沾了些许在冻得通红的耳朵边上。

李小夏将纤细的手伸出去摸到知明软软的耳朵上掸了掸,知明眯着眼笑,那么开心,咧开了嘴,“嗯,小夏姐,我高考没考好,我妈让我去技校,我不想去,感觉浪费时间,我爸的那个水泥厂效益不好,他运气不太好,失业了,我想着反正念书也是浪费钱,不如早点出来打工。”

“哦,这样啊。我先给你找个旅馆,你先住下来。今天是周末,我明天还要上课,等我下次放假我再来看你。走,先去找旅店吧。”李小夏说得干脆,提上知明的一个行李包就往外走去。

冬日的阳光穿过参差的枝桠,从树叶洞里逃出来的阳光落在地面上。

地面上踩着李小夏的两只脚,当然,还有两只属于周知明,连在一起的四只脚以后会常在这里行走。

走过大街小巷,走过江边湖畔,走过高楼大厦,走过一年四季,以及风风雨雨。

找了很久,沿着穿堂而过的小巷,路边滋着油的面香气格外撩人。

“小夏姐,我请你吃碗面吧,我饿了,这都大中午了,”知明摸了摸肚子,咕咕响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好笑。

李小夏回头看知明,浅浅一笑,“好,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有点饿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将提着的包放了下来,知明走到柜台,看着一眼价目表。

“雪菜素面,八元。”

这是知明能看到的最便宜的一碗面,不过这个价格还是吓到了知明,要知道在老家,一碗面也才三元。

来这里之前,母亲给了她五百块,说大城市消费高。他曾想过会很高,可是没想到这么高,使劲捏了捏口袋里的零钱。

“老板,有没有再便宜一点的面了?”知明试探性地问老板。

“这是店里最便宜的面了,荷包蛋一元一个,你要不要?”老板半开玩笑地回答知明。

“怎么了?”小夏等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的知明立在那里,不知在问些什么,就走了过来。

“没事,没事。我马上点好了,你快回座位上坐着吧。”知明想赶紧支开小夏。不过小夏似乎看出了些什么。

“老板,要两碗十五元的肉丝面。给,这是三十。”说着,小夏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二十元和一张十元的纸币递到老板跟前。

“别,小夏姐,说好我请你的。”知明面露囧色,想要拦下付钱的小夏,奈何老板已经接过钱了。

知明看着老板收下钱,扭头看着小夏姐,不知说些什么好。

“没事,知明,以后等你赚钱了,你再请我吃啊。”小夏望着低头的知明。

很快,面被端上了桌子,味道还不错,加上知明确实饿了,吃得很快,没几下就吃完了,幸好老板说面可以免费加,知明端着碗又去要了些面。

吃完面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多了。兜兜转转,终于在一个小巷子里找了一家小旅馆,六十元一晚的费用对于知明来说虽然很多,可这已经是能找到的最便宜的旅店了。

知明送小夏上了公交车,就一个人返回了旅店。临走前,小夏姐叮嘱知明要照顾好自己,有事打电话给他。

傍晚的云好像都溜进了黑夜,A城的夜马上就要降临了,这是知明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也是第二次一个人过夜。上一次还是外婆去世,父母将他留在家一个人过夜。

拉开墨色的帘子,这个只有五平方米的房间里摆着一张床和桌子。从四楼看下去,街道两边的梧桐叶子早就跑光了,两侧停着不知名的小轿车,红的,白的都有,知明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小轿车停滞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夜晚很快来临,被子上消毒水的气味很浓,却成了现在这座城市里唯一能温暖自己的东西。

这一夜很安静,没有深夜的犬吠,只有偶尔路过的车辆呼啸,夜色很深,睡眠很浅。

知明起得很早,但是出门的时候,街道上已经很多人了,在城市的黎明掀开了一只角的时候,知明起床去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就开始去找工作了,因为知明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

知明好歹认识几个字,便一路问到了劳动市场。

冬天的天亮得晚,却不妨碍那些要找工作的人。

熙熙攘攘的人站在那边,等着劳动市场开门,总想着要第一个挤进去,好快些找到一份好的工作。

上午九点,门终于是开了。聚集的人群哗得一下全部挤了进去。知明也顺带着被挤了进去。

“你好,请坐,请问你是什么学历?”被挤进去的知明,迷迷糊糊地转了一圈,才在一个展台停下,然后慢慢地走了过去。

“我,我是高中。”知明紧张地将双手握在一起,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最低要求大专学历,本科自然是最好的。”负责人说得很轻淡。

“哦,不好意思啊。”知明怯怯地离开了。

转了好几家,最低要求都是大专学历,知明只好走了出去。

“哎,小伙子,是不是要找工作啊。”刚一走出劳动市场,就被一个中年人喊住。

知明打量了一下这个中年人,穿着黑色的毛领夹克衫,头发向后梳得油亮。

“嗯,是的。”知明边说话边点头。

“小伙子,看你顶多二十吧。第一次来A城吧。”中年人继续说着。

“嗯,是的,我今年刚好二十。”知明回答。

“哦,那就好,年龄满足了。是这样的,我们这边电子厂最近业务忙,急需招人,一个月四千,包吃住。上班很轻松,要不要来啊。”中年人说得眉飞色舞,说完努力地看着知明的表情。

“四千,还包吃住。要知道父亲一个月也就拿三千五。”知明心里暗暗地想着。

“嗯,行。”知明斩钉截铁地道。

“好,你把身份证给我看一下,我登记一下,你明早8点来这边南门的小广场,有辆车在等着,我到时送你上车,你就直接过去,会有人安排你的,注意明早体检,晚上12点以后就不要喝水了,还有明早千万别吃早饭。”中年男人说了一堆话,知明也没记住几句。

已经到了11点多了,知明有些饿了,就去吃饭了。

借着吃饭的功夫,给小夏姐发了条信息。“小夏姐,我找到了一个工作,在电子厂,一个月四千呢,还包吃住。”

不一会儿,小夏姐就回了条信息,“这边招聘很多是诈骗的,你要小心点,一有什么不对劲的情况,你要赶紧逃啊。”

“嗯,放心,小夏姐,我看那个人还好,我会注意的。”知明又回了小夏姐信息。

吃完饭,知明沿着来时的路又折回旅店。水泥路面上的阴影很美,冷彻的墙贯穿了城市的电线杆。知明挨着梧桐叶睡了一下午。

好不容易又熬了一个晚上,知明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劳动市场约好的地方。

“你好,我来了。”知明朝着那个中年人打招呼。

“呀,小伙子,你来了啊。”中年人笑得格外开心。“来,哥带你过去。”

知明跟着中年人到了大巴车前,“小伙子,你马上就上这辆大巴车,再等半个小时就走了,我叫魏大卫,以后你就叫我魏哥或者大卫哥。有事需要帮忙你就直说啊。来来来,快先上车,我去接其他人。”魏大卫说完,就匆忙离开了。

知明上了车,等了半个小时,大巴车上四十几个座位坐了一半,然后大巴车就缓缓发动了。

开了一个多小时,车到了郊区,一座宽宽的大门立在眼前,“长陵电子厂”,知明透过玻璃窗看到了这几个大字。

车上的人一个跟着一个下去了,厂区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将知明和其他人都领了进去。

“额,大家都填个表啊。填完直接去体检。注意,一定要写清楚自己的电话号码,要不然到时联系不上你们啊。”那个女人扯着尖尖的嗓子,朝着众人吆喝。

知明很快填完了表,顺着指引将体检都做了一遍。

一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中年女人手上拿着一堆填好的表单。走到众人面前,“现在大家都体检完了,马上这辆车就送大家回劳动市场。等体检结果出来就通知大家结果,大家先回去等着吧。”说完,中年女人转身就走了。

知明和其他人又坐上车离开了。

住旅店的钱已经快没了,这是在旅店的第四天,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那个公司打来的电话,也许等不到了。久违的黄叶子上洒了些雨珠子,马路上飞扬的尘土也被压了下来,仿佛一切都会静下来,生活很快也会静下来吧。

“先生,你好,今天中午12点之前要退房。现在到时间了,请你速来柜台处退房。”房间的电话被打通,知明听着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内心有些恐慌。

口袋里还剩60元,如果再住一晚,明天吃饭的钱也没有了。

此时的小夏还在上课,知明也不想麻烦她。只得将房间里的行李收拾收拾,落日的余晖没有落下,零星的小雨倒是来了,早上还若有若无地飘在半空中的乌云,被重力牵引着落了下来。

知明许是没想过要下雨,忘了带伞,退完房的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旅店的门口。

“怎么了,小伙子,不要站在门口啊,影响我们做生意了。”旅店的老板娘穿着棉睡衣走了过来,卷卷的头发在头顶炸开,活像一个滑稽的小丑,大声呵斥着知明。

“对不起啊,我忘记带伞了。”知明低着头,不敢抬头,也不敢大声说话。

“外面的雨又不大,你走出去也没事的。”老板娘在门口嚷嚷起来。

“不要嚷了,我走就是了。”知明显然是有些气愤。

拖着行李的知明只好顶着小雨走了出去,天色没有那么好。

眼前的马路熟悉而又陌生,往南和往北是没有区别的,都是要去的方向,也都是要离开的方向。

知明迷茫了,小雨虽然小,落了好一会儿,知明的衣服和头发就都湿润了,裹挟着的寒气覆盖了全身。

“不如去劳动市场再看看。”知明心想。

总归是要找一份工作的。

拖着两大包行李,知明慢慢往前走,雨是温柔的,慢慢拍打着这个瘦弱的身体。

身上早已经没了坐公交的零钱,只得慢慢问了过去,循着前几日的记忆,倒也没那么难。

走了一个多小时,劳动市场几个烫金的大字就赫然出现了。小雨并未驱散停留驻足在此地的人。

知明扫了一眼,一下就看到了拿着报纸放在头顶挡雨的魏大卫。这时,魏大卫也看到了正在看他的知明。

魏大卫像是发现了什么,扔下报纸就跑了过来。

“哎,你怎么电话欠费了啊,找你半天都没找到你。”魏大卫情绪激动。

“额,怎么了,魏大哥。”知明停下来,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昨天你面试成功了,公司的人事打电话给我,说你电话打不通,说是欠费了,我也打了好几次,也说欠费。”魏大卫解释了一番。

知明这才明白,拿出手机,翻找了一下短信,三天前手机已经欠费了,知明居然没有发现。

“不好意思啊,魏大哥,给你添麻烦了。可我现在也没钱交电话费。”知明显得很窘迫。

“没事,等下两点还有一班车到公司,我直接打电话给人事,让他们马上给你安排一下。”魏大哥此时已经平静下来。

零零落落的雨似乎早已经被两人忽视,未曾有过。

“喂,黄姐,那个小伙子我给你找到了,马上就给你送过去。你帮忙安排一下。。。。”魏大哥拨通了电话,估计是和那个人事在说话。

讲了几句话后,手机就被挂断了。魏大卫拉着知明躲进劳动市场,暂时避会儿雨。

“来,小伙子,这里有100元,我看你也是老实人,这算是我借你的,等你发了工资记得还给我就行。”魏大卫说着从已经被磨破皮的黄色皮夹里取出一张百元大钞。“你先把手机费交上,剩下的到公司买点生活用品。我的手机号码你这边也有了,有事就联系我就好。”魏大卫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冬天湖面的冰没有凝结,冷风忽忽地就往皮肤里窜,湿湿的头发却已经开始慢慢吹干,衣服上的水渍也渐渐浅了,直到消失。

这座偌大的城市里,冷情薄雨太多,些许的温暖让人打心底里生出感激,即使是雨天,是冷天,也格外阳光,心底里生出的喜悦是无法被掩盖的。

知明本想拒绝,可是这是能救他命的钱。“谢谢魏大哥,发了工资,我一定还你。”知明感觉自己都快哭了。

“嗯,车来了,快上车吧。”魏大卫拍了拍知明的瘦弱的肩膀。

“嗯,那魏大哥我先走了。”知明跟魏大卫道别之后提着两大包行李上了大巴车。

魏大卫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初来时自己的样子。

大巴车驶离了劳动市场,向着公司前进。

很快,那个之前见过的大门又出现了。知明和几个年龄相仿的男生和女生一起下了车。接他们的是上次那个女人,应该就是魏大哥口里说得黄姐。

保安将拉伸门闸打开,让这群人进去了,包括知明。

兜兜转转地绕了几下,几个人被带到房间,签了一份劳动合同。

紧接着,被一个比知明大不了几岁的姑娘领走,取了两套静电衣,白色的衣服上印着方格的纹路,还有一顶帽子。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悬停的季节里,雨总是来的不经意,走得也漫不经心。

宿舍离厂区不远,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了。知明觉得路很短,宽敞的水泥路比家里的土路要好走许多。

他也未曾想到在这里会走上四个秋天的路,会慢慢熟悉这条贯彻他一段生活的印记。

“铃铃铃。”摆在宿舍床头的手机闹钟响了起来,打开一看是六点半了。连续几天的雨终于消停了了一会儿,可是还是不得放晴。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觉得有些清晰。

六人间的宿舍还差两个人,其余几个人上夜班,昨天来宿舍时倒是没有见到。

阴天里的路还留有着昨日的湿润,跟着许多人到达昨天要求到达的集合点。

几百个和知明年纪相仿的男女聚集在广场的一个角落,按照要求齐齐摆好了队伍,穿着蓝色制服的保安在现场指挥着。那个叫黄姐的女人站在一边,只是换了一个男的,看上去三十多岁,穿着白色的静电服,戴着静电帽。

讲了好些话之后,几百个人被一条条地带着进到不同的几个建筑里。

知明跟着的队伍大概有着几十个人,进到建筑里后,通过安检门,就到了鞋柜区。

按照分到的柜子,将领到的静电衣服和帽子穿好,其余东西放到柜子里。因为安全要求,所以手机也被放了进去。

又过了一次安检,一群几十个人又被安排在了可以见到天色的一处空地上。

“曹青青,二线B班。”站在知明面前的人又换了个人,一个瘦瘦高高的女生,戴着淡黄色边的静电帽,瘦削的脸颊上有点黑,但不妨碍她精致的五官。

报完名字的人迅速出列,然后站到了一个戴着蓝边静电帽子的男人边上,男人手上拿着二线B班的标识。

“方中年,五线A班。”“乔桂香,三线B班。”报到名字的人都站到了对应的蓝边帽身边。

“周知明,一线B班。”听到名字的知明愣了一下,迅速站到了一个三十多岁戴着蓝边帽的女人身后。

等所有人的班别被分配完后,

浅黄边的姑娘大声吆喝了一句,“报到A班的人抓紧时间回去休息,报到B班的人跟着自己的组长进车间。”于是,一波人就跟着各自的蓝边帽进了车间。

一群人齐齐地,不时交谈一下,顺着走道来到了对应的生产线。

墨绿色的皮带线运送着各式各样的小零件,这些都是用来组装笔记本电脑的。

只见着没一会儿,流水线的最末端就出现了一台完完整整的笔记本电脑。

知明还是头一次见这种东西,倒是在同学家见过那种大大的台式电脑。

三十多岁的蓝边帽叫珊珊,但是所有人都叫她组长,她手底下还有两个人,叫全才,在往下则还有几个帮线,最尾巴的就是像知明这样的普通员工了,带着白帽子,然后等有了机会,就可以戴上浅蓝边的帽子,做了帮线,涨上点工资,再往上,一直往上。

但是不知道要多久,要经过怎么样的蜕变。

“周知明,你做这个工位。”是B

班的全才,一个胖胖的男生,看着快三十了,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

知明走到了流水线边上,不一会儿来了个戴紫边帽子的人,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有点文化。

年龄看上去要比知明大个三四岁,中等身材。

他开始跟知明讲着要怎么工作,拿出流水线上挂的操作书,开始告诉知明怎么去做。

讲解得很有耐心,还看着知明做了几遍,这才放心地离开。

他看着走远的紫边帽,心里有了一丝丝悸动。

“他们是干什么的?”知明问着邻近工位的一个小伙。

“哦,他们啊,都是快活人,大学毕业的毛头小子,不过人家可比我们快活多了,整天在办公室坐着,下午五点就可以下班了,工资还老高嘞。”小伙说得很快,言语里充着不屑,也有一丝丝嫉妒。

“那个谁,不要说话,好好干活,刚刚教的都会了么。”是那个胖胖的全才,知明后来才知道他叫杜德胜。

他走过来骂了知明一顿,知明这才有了一丝委屈。

可是还是要跟着去学,去做。

厂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比念书可苦着不少。有时候为了赶产量,流水线的速度哗哗地往上升,手忙脚乱,还是要把活干好,要是没干好,就会被全才一顿骂。

只是看着紫边帽偶尔来产线看一下,什么都没干,就又走了,知明的心里开始生出一丝羡慕出来,然后一回归到自己的世界和生活。

日子还得过,吃过的苦不少,还算干净的双手已经被一次次的按压,旋转磨出了老茧,偶尔不小心的举动也添上了好几个疤痕。

这里并不安全,偶尔还是会有人受伤,夹伤了手指,压到了脚。

九十点的夜色以前不常见,现在倒习以为常了,趁着夜色沿着那条水泥马路赶回宿舍。

一晃眼就三个月过去了,临近过年,大家都买好了回去的票,知明由于上班,加上信息错位,没买上车票。

“小夏姐,我没买到车票,你过年回去帮我看看我父母吧,我跟他们打过电话了。”知明拨通电话跟小夏姐说。

“好的,知明,你在这里注意安全,没什么事情就不要乱跑了。等你有时间,再回去看你父母吧。”那头小夏姐的声音很甜。

这个春节大概是知明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没有父母在身边,空荡荡的宿舍后来倒是添了两个人,只是现在又只剩下知明一个人了,其余的人都回家去了。

年三十那天,知明一个人去外面吃了一碗牛肉面,然后回宿舍睡觉,一觉醒来又是一个新年。

时间过得很快,宿舍窗外落了好久的叶子,慢慢找回了一丝绿意,芽尖从大象灰的树皮里冒出来,倒显得格外明显。

小夏又回到了学校,只是现在知明天天加班,而且公司和小夏姐的学校离得老远,倒是没办法常去。

三月中旬,因为连着干了一个月了,就跟杜德胜请了一天周末的假去找小夏姐。

大大的门里藏着好些个人,都是可以戴上紫边帽的人。

“小夏姐,你们学校好大啊,这个操场好漂亮,这个图书馆也好漂亮,这么多书啊,那得多久才能看完。”小夏带着知明看着自己的学校,这还是知明第一次来小夏姐的学校,那么庄严那么肃穆那么美丽。

沿途遇见的每一个人身上都一种不一样的气味,和珊珊和杜德平都不一样的气味,倒是和那个紫边帽有点像,但也不像。

“走,带你去我们学校食堂吃饭,我请客。”小夏姐扭头看了知明一眼,抬起右手,晃了晃手上绿色的校园卡。

食堂在学校的东边,知明跟着小夏走啊走,感觉好远,又感觉好近,十一点四十多到的食堂。

周日的食堂倒没平时热闹,没有很多人,偶尔看见披着外套,套着拖鞋的男的女的去食堂要上一份打包好的菜就往宿舍赶。

“知明,想吃什么?”小夏今天穿着月白色的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杏色的针织衫,披着的长发柔顺,还有一缕洗发露的香味。

“我不知道,小夏姐,就吃你喜欢吃的吧。”知明挠挠头,剃的干净的发,没有一丝累赘,衣服也换上了一层新色,明净清爽。

“好,那我们吃麻辣香锅吧。”去窗口选了一些东西,有荤菜,有素菜,还要了两碗米饭。

“滴。”校园卡放在刷卡机上的声响,四十五块钱就这样被扣掉了。

“四十五啊,这么贵。”知明瞪了瞪眼睛。“我把钱给你吧,我现在挣钱,有钱了。”

“没事,我也有钱。不要小看你小夏姐姐哦。”刷完卡的小夏一转身,搂着知明的脖子,拖拽着往右边拐的橙子饭桌走去。

面对这突然发生的一切,知明倒也没反抗。

只是到了桌子边上坐下的时候,面红耳赤。

“怎么了?知明,”小夏清冽的大眼睛望着知明,嘴角的酒窝微微咧开。

“没事没事。”知明连忙摆手,“就是刚刚搂着,憋得慌。”

“对不起,对不起,不搂你脖了。”小夏浅浅的眉毛往下弯着。

“没事的没事的,小夏姐,你看,我真没事,一会儿就好了。”知明望着李小夏,圆圆的脸上没有一丝瑕疵,干净透明,白皙,还泛着一丝红光。

倏忽间,“小姑娘,你的麻辣香锅好了。”一个大娘透过玻璃窗口朝着小夏喊。

端上来的麻辣香锅还冒着热气,知明吃上一口,鲜香麻辣,可比公司的饭菜好吃多了。

“小夏姐,这个真好吃,学校真是太好了,饭菜都比我们公司的好吃。”知明笑得像个孩子,两个眼睛都眯在了一起,嘴咧开了笑。

“好吃就常来玩啊,姐带你吃。”李小夏的酒窝更加明显了。

三月里,学校里有些花都开了,吃过饭的两人准备去看看花。

午后的阳光摆了下来,抚在地面和花上。也留在了两个并肩行走的男女身上。

“知明,小夏姐跟你说个事情,你别告诉我爸妈啊。”小夏抬起眼看着知明。

“行,你说吧。”

“你知道吧,最近有个中文系的男生在追我,高高瘦瘦的,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好斯文,他给我写了好几封信,说他很喜欢我。昨天,我答应做他女朋友了。”说完的李小夏好像松了一口气,有些事情不想只放在心里,说给某个人听,也算是告诉全世界了吧。

“哦。”以为会说很多的知明心里莫名起了一丝伤感,脑子里又空白了,想不起关于祝福的只言片语。

搭乘着蓝色的公交车离开了大大的门,在公交站和小夏姐告别。看着渐行渐远的脸庞,愈发显出一丝悲凉,却要强行挤出笑容挥手同小夏姐告别。

闻不到那种气息了,那种向往的气息,或许回到车间,顺着那些个紫边帽还能嗅着些,但是好像又不是那种原始的气息。

回去之后的知明又断了和小夏姐的联系,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单调的工作。

挨着工位的一个大姐看着知明,“知明,咋了,看你整天愁眉苦脸,是不是想找对象了。”

憨厚的大姐是打北方的一个城市来的,跟知明搭伙干了有两三个月了,也算是熟人了。

“没有,没有。”知明苦笑。

“没事,想小姑娘没事的,不用害臊,我邻村有个小妹子长得水灵,人也老实,大姐看你人不错,想给你介绍认识认识。你看行不行,她在五线的包装,你没准见过。”大姐一边忙活着手上的事情,一边和我说。

架不住大姐的劝,加上因为小夏姐的事情,心里老有些空荡荡的,想着就见一面吧。

星期五的时候一般下班都会早一些。

出了车间,大姐走过来跟我说:“我跟那个小姑娘讲了,她也答应了,等一下7点半,你们约在宿舍西边那个小树林子里第一个长椅边上 。”

知明跟大姐表示了感谢,就换好衣服出了车间。

四月的天气晚上还是有些凉,穿上黑色外套就出了宿舍门。看了看手机,快到7点半了,站在长椅边上的知明还没看到人。

又过了几分钟,才看到有个影子往这边移过来。

胖胖的身子,半短的头发,眉眼之间倒也有几分可爱的影子。个子大概只有一米五六。

局促的氛围被小树林映衬得刚好,知明没开口,倒是那个姑娘先说话了。

“你是花大姐介绍来的那个男生吧!”

“是,是的,我叫周知明。”

“嗯嗯,我叫宋芳芳,花大姐是我隔壁村子的。”她说话倒没那么紧张。

反倒是知明紧张了起来,不过还是要应对着接下来的事情。

“我们一起走走吧。”

“行,可以。去东门那边的那个广场吧。”她说道,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一丝生怯。

一路走着,缓和了好多,知明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天色深了些,耳畔也卷起了风的气息。

“我送你回去吧。”知明告诉宋芳芳。

夜色里,两个人往着最里面那栋宿舍走去。

互加了QQ的两个人,聊了两个星期。

只是知明好像提不起兴趣,心里住着一个人,不是她罢了。

晚归的人需要休息,总是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后来,还是断了联系,没有再提那会儿的事情。花大姐也被调到别的岗位了。

第一段若有若无的感情就此湮没在人生的长河里。

七月份,天气越来越热了,倒是车间里,因为电脑属于精密仪器,温差不能过大,所以一直保持着恒温,除去早上走过水泥路面时有些灼热,倒是还好。

有些日子没联系的小夏姐发了一条QQ来,“知明,你们厂要暑假工么。我想来你们那边做暑假工。”

“小夏姐,我问了,给你一个人的号码,你打给他,就可以了。”

在魏大卫的帮助下,七月里迎着骄阳的日子,小夏如愿以偿地来到长陵电子厂做了暑假工。

像是许久未见到雨露的仙人掌,知明一下子就饱满了起来。

虽然工作的时候不能见面,可是一下班的时候,两个人常一起走。

这时间一长,就有些闲话从某个角落里生了出来。

同宿舍的大头碰到知明,“知明,听说你找了个漂亮的女朋友,哪天给我们看看啊。”大头笑得猥琐,知明也懒得搭理他。

就默默地走开了。

“什么人啊,找个妞漂亮就拽啊。”知明离开后,大头就冲着知明离开的地方大声说。

其他人听到之后,没有制止,反倒是附和着笑了起来。

九月终究会来临,流言蜚语也会在离开之后消散,虽然走得晚些,可终归是要走的。

知明送小夏走的,在学校门口,他头一次看到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穿着白色衬衫,下身穿着黑色裤子。留着微长的发,快要遮住眉眼了,肤色白皙,看上去颇有一副文艺青年的韵味。

“你好,你是知明吧,我常听小夏说你。我叫苏易舟。”对面那个高高的男生主动把手伸了过来,纤细瘦长的手指嫩嫩的,是握笔的手,没有一丝疤痕,比之女生的手倒也不为过。

反倒是知明的手,骨节有些粗大,几处疤痕格外明显,厚厚的黄茧即使刮了,也会再长出来吧。

只是简单接触了一下,知明就把手收了回来,羞怯地放在口袋里。

这座城市的冬天又要来了,郊外感受得明显,前几天刚下过的雨没有回来,倒是引来了一场风华雪。绰约间就散在了树叶上,抹上了一层层白黛色。

圣诞节的前夜,没有收到苹果的知明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宿舍,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已经到了10点半了。

“铃铃铃,铃铃铃。”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电话被接通了,浓厚的哭腔塞满了耳蜗和心房。

“知明,知明,你过来找我好不好,我现在好难受。我现在找不到人了,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了。”李小夏的哽咽像一根根毒刺穿过知明的脑袋。

“小夏,小夏,你先别哭,在哪?”知明惊慌失措,他只想着马上去找李小夏。

冲出公司的知明立马打上了车,一路疾驰,去往李小夏发过来的酒店地址。

“师傅多少钱?”知明问。

“一共180。”

知明已经顾不上了,从破旧的钱包里拿出两百块,递了过去。

“不用找了,我有急事。”知明急促地打开了车门,顺着那个地址走过去。

好不容易找到了房间号,推开门。

看着已经哭花了脸的李小夏,坐在了一旁的灰色沙发上。

李小夏看到了知明,好像再也抑制不住了,站起身子来,就抱住了知明。

洗发露的香味顺着鼻腔涌进脑袋里。

李小夏就一直哭,一直哭,哭了一会儿,才缓下来,“苏易舟不要我了,说要和我分手,可他说好要和我结婚的。我开好房间,他却打电话来跟我说分手,他说他喜欢上别的女生了,他再也不喜欢我了。”小夏哭得更大声了,哽咽也像困在胸腔里的一个怪兽,没法停歇。

“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我把第一次都给了他,他,他却说不喜欢我了。”哽咽在空气里蠕动蔓延。

知明似乎已经麻木了,他听着一件又一件在平时都可以对他心灵造成巨大震颤的事情,却没有一丝波动。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一直抱着,李小夏累了就躺在床上睡着了。知明卧在沙发上,把房间的空调开到正好,适合的温度,适合睡觉。

可是知明却睡不着,两只眼睛因为一些事情没法闭合,想要撑开,他怕闭上了眼睛就更加难受。

“喂,老杜,我想今天请个假。”早上七点多的时候,知明跟杜德胜打了电话请假。

李小夏到早上十点多醒的,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两只清澈的眼睛都红肿了,知明的眼睛也黑红黑红。

“知明,谢谢你,你先回去吧。”李小夏穿好衣服,准备和知明出去把房间退了。

“我送你回学校吧。”知明浅浅柔柔地说。

“没事,学校就在旁边,我自己过去。”李小夏还是执意要自己回去。“放心,我好多了,我自己能搞定的。”

李小夏最后还是一个人自己回去的,校门口没有出现那个高高瘦瘦的人,那已经是过去了,以后才是未来。

搭着公交车回公司的知明一回宿舍就窩进了被子里。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个穿着婚纱的姑娘站在身边,有点像小夏,也有点像宋芳芳,可是影子太模糊,看不清,也就看不清楚了。

这件事好像很快就过去了,没有一丝消息。偶尔小夏还是会找知明聊一些小事。

也好像没有过去,能听到一丝从容和淡定。

大三下学期的课业也更加繁重,知明的工作还是那样,干了快两年了。

厂子里时常来新人,能见到紫边帽过来像教刚来的知明一样,教新人怎么去做,然后就离开了,找不到身子和影子。

“知明啊,老杜说他不想干了。手底下的人里,我就觉得你聪明能干,想让你当全才。我把想法跟主任讲了,她觉得也没问题,就让我来找你问问。”珊珊把我喊到车间的办公区,问知明些话。

知明在半年前升到了帮线,压力也更大了,不过赚的钱也多了一些。

“组长,我想考虑一下。”知明回答珊珊。

“行,你先考虑一下,等你想好了,你再告诉我。”珊珊拍了拍知明的肩膀,就走开了。

晚上回到宿舍的知明,打开手机玩,心里在想着珊珊讲的事情。

手里突然收到一条信息,大意是关于成人自考的。

知明点进去,看到一个网站,里面有关于成人自考的信息。

看得多了,如同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推着知明往那个门里看一看。

透过那扇门,看见了好多东西,闻到了那股出现在小夏身边的气息,想到了紫边帽离开的背影。

然后,沉沉地睡去。

“组长,我想了一晚上,觉得自己能力不够,我还是继续留在我的位置上吧。”知明诚恳地和珊珊说。

“那行吧,我看林涛愿不愿意。你先回产线忙吧。”珊珊无奈地说。

有了盼头,日子就精彩了起来,每日每夜的工作快要搞垮知明了,眼前的那片黑暗终于扒开了口子,有光涌出来,知明奋力地想要冲过去抓住。

或许只有抓住了那道光,才能抱紧李小夏吧。

买书,查资料,除去工作,知明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了学习,他想去接触那种不一样的气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间隙里会有李小夏的消息,她没有再说过她的感情生活。

十月份考试来临时,小夏已经工作半年了,大四的时光倏忽间就走开了,或者说大学的时光也在转瞬间就没有了,只能站在原地细细品味一番,收拾好行囊,去远方,去往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知明自始至终没有告诉小夏考试的时间,他想着考过了再和他分享吧。

十二月的冬天格外寒冷,风里似乎藏着冰碴子,割裂着空气和心灵。

知明没有成功,那道裂开的口子将要被缝上了,光又要退到另一个世界,小夏也要从他的怀抱离去。

那个冬天很冷,可是知明的心里更冷。他来这里之后第一次哭,哭得那么深刻,撕心裂肺。

不同于酒店那次悲伤,这次要彻底与绝望。

“放弃吧,你就是这个命,好好工作,去跟珊珊说自己要当全才,然后找准机会做组长,搞不好,还能升到主任,听说主任一个月可以拿一万块一个月。”心里的声音冲击着知明,他想放弃了,好累,无数个用冷水泡脚的日子,无数个被舍友嫌弃的日子,无数个没办法联系李小夏的日子都苍白了起来,起不到作用。

“知明,今年一起回家吧! ”手机里发来李小夏的消息。

十二月快结束了,火车票也可以买起来了。

“行,我来买票吧。”知明回了消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那趟列车也终于朝着家的方向出发了。李小夏就坐在知明旁边,知明头一次觉得李小夏离得那么近,忽然又那么远。

感觉好久没有回家了,院子里的大鹅抬起头,发出“嘎嘎”的声音。

母亲刚从池塘边洗东西回来,小夏回了自己的家。

爸从三叔家回来,手里提着一条鲢鱼。

“爸,妈,这是今年的钱。”知明把一个裹着钱的信封拿给了母亲。

“知明啊,妈给你攒着,给你娶媳妇用。”又长出几根白头发的母亲轻轻地抚着信封,又看着我。

最后,父亲从母亲手里接过信封,“年后,我去银行存起来。”说着就往里屋走去。

年夜饭吃得冷清,姐姐去年嫁了人,就只剩三个人了,不过母亲和父亲笑得开心。

假期过得很快,顿了顿身子,又立在车间里了。

迟疑的知明站在办公区,盯着珊珊看,想着说些什么,又不想说什么。

知明还是离开了,什么也没说。

又要开始一年的辛苦了,那道光隐隐约约。

“考上了,考上了,小夏姐,我考上华北大学了。”这个十二月没有去年冷,因为除了天气,心里的暖和比衬得很好。“我现在在你们公司楼下,晚上我想约你吃个饭。”

站在小夏公司对面的知明笑得像个孩子,他打电话告诉小夏。

冷风穿过大楼前面的广场,一个拿着手机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女生斜挎着酒红色的包从公司里出来,看着身影像是李小夏。

广场前面的停车区有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在等着这个姑娘,一个五十多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打开车门,将姑娘让了进去。

“知明,小夏姐很为你开心,不过我今天有点事情,明晚吧,明晚我去你们公司找你。”小夏声音好像变了,不像以前那么纯真,那么爽快干脆,添上了一层厚厚的谄媚与势利。

知明看得真切,那个姑娘分明是李小夏,那个在车站笑着出来迎接他的姑娘。

知明没有流泪,他的心又空了,十二月的冬天好像没有去年冷,也好像比去年冷多了。

临近入学,知明挥手作别了那条走了四年的水泥路,看着那么多人离开,今天,自己也成为了那个被看着离开的人。

知明把消息告诉了父母,父亲很开心,母亲也很开心,只是脸上也添上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父亲现在的收入少了不少,母亲也没有工作,现在知明没了工作,又要上学。

不过,父母还是同意了知明,尽管毕业后知明都二十八了,对于结婚都是大龄了。

入学的日子明媚,学习的日子是不一样的辛苦,身体上没有那么累,脑袋的负担倒是不轻。

为了减轻负担,知明找了几份兼职。

苦恼的日子里还是会找小夏聊天,好像后来也没了那个五十多岁男人的消息,听说是被他老婆发现了,小夏也就单着了。

三年了,知明整个样貌也变了不少,硬朗了起来,也没以前那么瘦了,工作似乎给了他不少历练,身体也挺拔起来。嗅着的那股气息让知明脸上多了份自信,这也让知明有了一丝桃花。

大二的一个学妹主动要了他的联系方式,也表达了对他的好感。

约知明见面的时候,知明微微笑了笑,“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准备一找到工作就跟她表白了。”

今年,知明二十八了,大四下学期就要找工作了,知明想着等找到工作,就跟小夏表白。

那一年,李小夏二十九。

面试了好几家公司,最后选择了一家A市的外企,主要是做人力资源管理,工资是一个月八千,有租房补贴。消息是在十一月得到的。

二十八年了,好像藏在心里的那句话可以告诉她了,那样好的她,我心里永远爱着的她。

十一月的天气有些冷,学校的小餐馆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李小夏,我有话跟你说,我。”知明开口了。

“等下,我也有话跟你说。先让我说,这个消息我好想快点告诉你。”说着,从背着的鹅黄色包里拿出一张绯红色的请帖。

“知明,我要结婚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也一直把你当弟弟看,你是我很亲很亲的亲人,一定要来啊。”李小夏的酒窝还是那么深,泛着头顶那扇灯映射下来的光。

“好,好,我一定去。”知明的眼角已经泛起了泪光。心里没有空,被扎扎实实的悲伤填满。

“你刚想说什么?”小夏把帖子递过来。

“我,我想告诉你我找到工作了,在老家,我想回老家了。”知明憋着说了这段话,“我去趟洗手间,等我一下。”知明起身离开座位,别过脸的知明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再也控制不住了。

他以为顺着李小夏的光走过去,走啊走啊,就能见到她,可最后发现她不见了。

那是知明最后一次单独和李小夏吃饭,在往后的日子里。

临走时,小夏送了我一包糖,我在火车上吃了那么多糖,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苦。

我喜欢你喜欢得那么热烈,可是你看我却看得那么冷冽。

我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你却说你不喜欢这样子的,不是我不够努力,只是时间会变,变得那么陌生和错过。

八年过去了,再也没见到那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染了色的头发可以褪去,卷了的头发可以拉直,可我们却回不去了。

2020年,A城的烟花那么绚烂,跨年的钟声敲响了,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和行李箱离开了这个以为不会下雪的城市。

家里的雪应该会很大吧,淹没了口袋和脑袋。

我坐在车里,司机师傅把电台的声音调大了些,“别找了,找不到的。”,听得更清楚了,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湿润了。

下车,熏黄的路灯下,父亲已经站在那里等我,裹着的褐色棉袄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买的,破旧的蓝色摩托车还没换,额头的皱纹斑驳,鬓角的发由黑变白,仿佛在告诉我,他老了。坐上父亲带着响声的摩托车,去往那个还能温暖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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