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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李刚
①
“哥哥，在哪儿呢？”
晚上回到家，就着火腿肠和半块洋葱喝了一杯正宗的“午栏山”二锅头，端起用罐头瓶子泡的茶水刚要喝，还没等凑嘴边，就听写字台上手机“嗡嗡”作响，拿起一看是陆老五的。
这都八点半了，能有什么事？心里一边嘀咕着，还是快速按下了接听键。
“在家，路总有什么指示？”我嘴里打着哈哈笑出声接通了电话。不管你看到看不到，我的笑容是真诚的。
“指示”是多年接电话习惯的常用语。后来虽然接触不到达官显贵了，却不好改口一直沿袭至今，除了家人以外，这都是固定开场白，如同格式化。
电话那头人声嘈杂，传音也很空旷，听得出来是地摊。里面有两个说话声挺高的，应该是跟他同桌，并且人就在他旁边，离得话筒挺近。
②
陆老五本名陆占山，江湖人称“路不平”路总，常年做化工生意。比我小一岁，老家跟我是邻村，比我早几年进的城。刚到城里那会，小世界乱的很，一个准七线城市却划分出很多派系，所以邻近村的老乡非常团结相互照应，彼此间相处的也很融洽。
前些年经常在一块玩，隔三差五的小聚，感觉人还可以，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意，谁多请少请的也没人去在意。
关系到了转折期，却是与向好态势所背离。自打前年投资原油期货被川普搅局，弄得我亏掉了裤子，原来要好的老乡自然而然的分清了等级，仿佛把我当作阳性新 冠病毒携带者一样隔离。见面的机会渐渐变得稀少，有时甚至几个月也联系不了一回。原来的车水马龙，也冷清的门可罗雀。
唯独路总例外，一直对我不离不弃，也是原来朋友圈里交流最多的。有事没事问个早安，发个“吃饭了没”的祝福。还时不时的来个惊喜，母亲尿毒症正在医院透析，父亲八十三岁生日摆好了宴席。
每当这个时候，我心里都会生出无限感慨和深深地感激。虽说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忍心决绝抛弃你。
患难见真情。人的确是个奇怪的动物，不怕同甘就怕共苦！
此时此刻，我想到一句名言。“即使全世界都背叛了你，我也会坚定的站在你身后，义无反顾的支持你。”
人间自有真情在。秦桧尚有三两知己好友，何况李刚还没有能力遗臭万年呢！于是乎，扔下手头工作急匆匆跑回家去，小心翼翼从桌子上最底层的《水浒传》里，拿出压的板板整整的两张崭新的人民币，再到生活区的小超市，拎一箱精致的特仑苏，屁颠屁颠的赶过去。
“刚子你也真是的，每次住院都落不下你，老是这样破费。”陆家大姐和陆妈妈几乎异口同声的说。人都渴望被认可，我也是。我甚至在想，这亲切感多像我的家人啊。
看看慈祥的像佛一般的陆妈妈，我想起了我的亲娘。记得有一次回老家，邻居家大婶儿拿着一盒奶正往肚子里灌得起劲，娘回屋后讪笑着跟我说，“蒙牛伊利光明我都喝过，就是没有尝尝特仑苏。”娘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压的很低。
望着陆氏一族一边亲切交谈，一边欢快的喝着带有阳光味道的特仑苏，我的心里突然涌出一阵难过，眼睛也变得有点模糊。这种奶不算多贵，我一年也买好几箱，可就是，没有一盒是给自己亲娘的……
“你们懂啥？这才是我的好哥哥，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路总朝他妈和大姐那边瞪了一眼，冲我竖起大拇指，然后拍拍我的肩膀，“哥哥，有事你先去忙，改天请你喝酒啊……”
今年这才过了一半，就已经是第三次了。有时我也在想，将近三百块钱，我得搬多少砖才能赚回来？这每一分钱，都是我一滴滴汗珠子砸出来的，上面都有风吹日晒留下的印记。
想想别人吃方便面从来不喝汤，而且从不要实惠装的五连包，只要桶装里面带卤蛋的；做灌饼都是另加双汇火腿肠和两个鸡蛋。再看看我这瘦骨嶙峋的样子，说出来不怕您笑话，买盒饭竟然没有加过鸡腿！
至于别人喝酸奶舔不舔瓶盖，这个我倒不纠结。因为我压根儿就不知道酸奶究竟什么味。
不过话说回来，这还是朋友看得起。不然这种大家都开心又能露脸的好事，为啥总能想起咱来呢？
钱肯定是要不回来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染坊里岂能退回白布？路总不是说请我喝酒吗，这点我相信，他说话肯定算数。实在不行，等下次他摆场我就可劲儿造使劲儿吃，大不了省下十块钱的出租车费走回来消消食，到家再来两粒快胃片顺顺气。
还能咋滴，我总不能因为这点心理不平衡，就也盼着老妈去医院休养吧？桥归桥路归路，千金散去终有复来之时。对老妈的不敬，可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等上天降罪下来，那是要下地狱的！
③
说起这个陆占山，还真有一段足以吹破牛逼的历史。
当年他跟石化公司的一个供销科长尹三合伙做生意，赚了一大桶银子。九几年就买了第一批上市的国产本田雅阁，这魄力当时在县城也不多见，车牌号更是夸张的不行，四个八！
那时候的陆老五，狂妄自大的不可一世，仿佛天爷爷老大，我就是老二。你若问区长是谁？他会立马“啪”地啐你一脸香水，我呸！管你鸟区长县长，哥不摆你。
一头是国企，一头是皮包公司，尽管都是白天出洞，干的却是见不到光的营生。投机取巧钱来得容易，赚多了两人开始大肆挥霍，莺歌燕舞花天酒地，据说有一回在“枫叶情”歌厅五天没出过门。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陆老五和尹三这哥俩物以类聚臭气相投，爱好也出奇的一致。去玩的次数多了，两人却渐渐产生了分歧。
事情的起因，是哥俩同时看上了这家歌厅的当家头牌小姐，业界人称“九尾狐波斯猫”，十六岁出道，以一万元天价一“炮”走红的玉面小妖“幺红”。
这个“幺红”，来自毗邻红毛子边界的某北，爷爷辈曾是无国界非婚姻恋爱交流大使，她身上遗传有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有强大的家族基因。不仅生得面容姣好齿白唇红，丰满高挑身材也是万里挑一。
这还不是重点，要人命的是波斯猫一般的金发碧眼。那年头刚刚流行着色焗油，什么绚丽紫玫瑰红，纯黑拉直多了我也不懂，大街小巷处处洋溢着浓浓的欧洲风情。
无论你再怎么伪装，也无法达到以假乱真。即使焗了黄金灿烂的头发，再戴上入木三分的美瞳，又怎能抵得上那一副天生的妖色媚骨。幺红也凭借得天独厚的优势，引无数英雄折腰。据与幺红结过善缘的不具名人士回忆，当时拜倒在其石榴裙下摇尾乞怜的好男人不计其数。
尹三仗着歌厅租用石化公司沿街房的优势，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陆老五依靠从十几岁就离开农村，有半个“社会人”的身份，软磨硬泡形影不离。两人谁都不肯让步，争的不可开交。
或许，这也勉强算爱的排他性。
④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此话一点不假。可幺红，却是祸水，是覆舟之水。
陆老五与尹三关系越闹越僵，由原来连内裤都不分彼此的“连襟”、“表哥”、把兄弟，演变成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后来由地下民间组织同乡会出面，找了几个社会大哥多方调解，两人又各自让了一步。
经过友好协商，决定效仿西方电影里高贵的处理方式——决斗。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决斗这天，陆老五喝下去半瓶二锅头给自己壮行，孤身一人单刀赴会。按照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不管结果如何，气势上首先不能输。
人不能因循守旧，要与时俱进，在学习中不断成长。决斗也不能例外，没必要默守陈规，穿上骑士服人手一柄西洋剑。那样会让外人笑话，成为流传于坊间让人诟病的笑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国人深谙其道。
陆占山力争将准备工作做好。他特意跑到服装一条街，买了一身对襟练功服，脚蹬道士专用的千层底牛头登山鞋，神似香港电影《功夫》里面的男一号周星驰。
背后倒插两把开刃板斧，有点像梁山好汉黑旋风李逵。
陆老五用右手拇指撩了一下被风吹的有些散乱的飘飘长发，对着天空吹了声口哨，然后重重的打了一个响指。他似乎对自己的造型非常满意！
“你个小白脸子，就凭哥今天的阵势，不用动手，光吓也能吓死你！乖乖的把幺红让出来，哥心情好或许还能放你一马。等脾气上来，我让你跪在我脚下唱《征服》！”陆老五信心满满，能量感爆表，不由的伸出刚才撩头发的拇指，默默地给自己点了一个超赞！
还是陆老五高兴的有点太早。他忘记了也许压根儿就没听说过伟人谆谆教诲的一句真理：“战略上要重视敌人，在战术上藐视敌人。”
他这一整套的准备，无论是板斧练功服还是气势，都只能归纳为战术。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在敌我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要事先做好战略转移的准备，这样才不至于占小便宜吃大亏。只可惜，这个土鳖暴发户，跟我一样没文化，参不透太祖遗训，命中注定有此一难，活该在劫难逃。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
⑤
依照陆老五对尹三这么多年的了解，加上平时做事风格，以及在人际交往方面的口碑，他应该有所提防才对。
小心无过火，大意失荆州。
陆老五百密一疏。没成想尹三那厮不负众望果然不地道，早早地准备好了阴招，花重金动用了外鬼。就在陆老五到达指定地点太公湖边上的淄河滩，刚要进入角色，还没来得及亮相，就从两旁的芦苇荡里杀出两队黑衣襟短打扮手持钢管的蒙面人，活脱脱的一群东洋倭寇“忍者”。
“来的好！”
这边陆老五一声爆喝，双手后探抽出板斧，抡圆了舞动如风，直叫个水泄不通，霎那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其实这些华丽的传武动作，不过都是他偶然翻看“龙虎豹”杂志时，一个人意淫出来的画面罢了！
他还没考虑清楚，到底模仿梁山好汉黑旋风李逵，还是瓦岗寨草包三板斧程咬金。没等板斧抡起来，腿上早已重重地着了一钢管，陆老五仰天长啸惨叫了一个“娘唉”，便应声倒地昏死过去。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瘸子，原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曾经自嗨为“职业伴郎”的大帅哥，也从一米八变成了一米七。为了照顾情绪，缓解尴尬气氛，背后大家亲切的称呼他为“路不平”路总。
断腿之仇，夺美人之恨不共戴天，又怎肯善罢甘休？
⑥
“每当刮风下雨，我就想起这条隐隐作痛的残腿。”为了一雪前耻，陆占山卧薪尝胆痛定思痛，他从菜市场的音像店里买了VCD碟片，回到家反复观看用心演练，经过日复一日的刻苦努力，终于将这段台词模仿的惟妙惟肖。后来，这句话也成为他的经典招牌语言。
找出失败的原因，总结以往教训，陆老五又跑到书店买了《孙子兵法》，对照新华字典学习“谋攻”。通过读书，使他明白了“上兵伐谋，次兵伐交，其次伐兵”的道理，从此韬光养晦以待厚积薄发。
尹三当时正好竞争公司一个第六副总的席位，自然想破财免灾息事宁人。在拿到尹三一笔可观的赔偿金后不久，陆老五通过社会关系辗转找到并结交了尹三工作上的竞争对手，酒后“无意中”透露出一些尹三过去的经济问题……
墙倒众人推。随着鸡尾煎茶鸡冠的介入，尹三的对立面也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了很多线索。没过多久，尹三如愿以偿的被投进了煎鱼。陆老五因为举报有功，及时为国家避免了更大的损失，被相关部门表彰奖励，光荣事迹还上了区电视台，名噪一时成为风云人物。
⑦
“我在体育城东子海鲜烧烤城，公安局石局和建行的马总也在这里，赶紧过来喝点，车费报销。”陆老五又催促道。
平心而论，这两年除了老家的兄弟，这种社会上的场合已经不再参与了。更何况陆老五这人背景太过复杂，心机也太重。
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是真心不愿再跟他走的太近了。
我打了一个饱嗝。“路总，要不改天吧。你要早打电话我肯定过去，今晚我买了一只灵芝烤鸡，还有金岭盛荣斋的牛舌，刚喝完两杯五粮液。就是再过去，也实在喝不动了。”说完，还真的打了个嗝，一股浓浓的分厂二锅头味。
“你要能来，咱还是朋友。来不了，以后谁也不认识谁！”请客不到，恼死主人，路不平显然恼羞成怒了。如果我在场，一定看到他的脸色像拧出水来的阴雨天。
完了！扣电话了！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我一向学不会推辞，对别人提出的事都是有求必应，实在不行还是去吧。今年光在他身上花了快一千了，那可都是我的血汗钱啊！
不光去，还是跑着去，能吃回多少算多少！我使劲拍了下大腿，迅速拿定主意。
⑧
陆老五就是不说，我也从刚才的电话里听出来了，边上的两个人，就是刑警队的内勤石三军，和十三街区建行的保卫干事马便。
都认识好多年了，彼此间没什么好客套的，几个人三下五除二，一箱啤酒翻了个底朝天。
刚要招呼老板上酒，“服务员”三个字还没喊出来，就感觉放在桌子底下的脚被人踢了一下。抬头一看，陆老五正眨巴眼望着我，朝露天卫生间方向努努嘴。
“哥哥，一会你帮个忙把今晚的账结了。我出门走得急忘了带钱，微信上也剩几十块了。”我俩放水的同时，路不平跟我说道。
我听得出来，今晚的“哥哥”比那天在医院看他妈的，时候，叫的还亲还响亮，尽管他喝了不少酒。
“这个钱明天我就给你。”陆老五拉着我的手，一米七一米八，一米八一米七的走着，我的身体也随着他的步伐，大幅度的左右摆动。刚刚喝下去的两瓶啤酒，像要从肚子里倒出来。
“MLGB！”
上次你特么的也是这么说的。我心里恨恨的骂了一句，真想照他那条瘸腿上踢一脚！不过
推辞的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毕竟跟他比起来，我自觉着还算多少有点文化。再说，帮助别人就是快乐自己，咱也是有素质有身份证的人。就感觉头脑一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么一句话：
“那用支付宝吧，我的花呗额度一万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