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白头老(五十二)

连宋进太晨宫,帝君坐在废墟里,气得直翻白眼,床让他一掌给打烂了,记起这是凤九特别喜欢的宁式千工床,想着,不马上修复回去,凤九会跟他没完,修吧,又觉得窝囊。

连宋拽他出寝殿,相劝几句,“等一下成玉拉小九回来,你诚恳的道个歉!”帝君不满的说,“她给我灌药,我还向她道歉,我贱呢?”

连宋说:“咱得讲理呀!瞧你怼白止,怼得两眼放光的模样,那是她爷爷呀,她没给你灌耗子药,说明对你是真爱!”

帝君扯着脖子叫,额头筋都爆出来了,“那是朝堂,不是家里,这个天地是有纲常的。至尊者君王,至贵者丈夫,身为妻子,给至尊至贵的丈夫下药吗?我绝对不能容忍,她在我的面前,嚣张跋扈!”

连宋想说,我劝你话不要讲得太满!


帝君的嘴,大约还没过足瘾,乜斜连宋一眼,鼻腔里哼出来的声音,“讲理?本帝君倒不明白,理是谁家狗的名字吗?为什么总有人,要本帝君讲它?”

连宋眼前耗子药在翻滚,嘴里碎碎念,“灌下去!给他灌下去!”

外面小宫娥喊,“帝后回来了!”

帝君端起茶盅,摆出一副“本帝君念你年纪小,不与你一般计较,但你最好还是道个歉”的架式。

凤九叫一声,“东华!”帝君竟然脸红了,应一声,“嗯!”

连宋见成玉把一个点心匣子递给凤九,凤九在帝君身边坐下,嗲着声音说:“东华,这是下界仙山的柔情蜜意糕,我亲自去买的,脚都走酸了……”

帝君感觉,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喊,一个说:“这是美人计,别拦我,老子要中计!”另一个说:“好呀!好呀!”

手自动去揉凤九的小腿,嗫嚅道:“下回别去了,我其实不…太…爱……吃点心!”凤九推开他不安分的手,脸涨得通红,“啊呀!有人在啦!”

在天雷轰下来之前,成玉拉着连宋急闪,出太晨宫的时候,连宋听到,帝君字正腔圆的撒娇,“我不是故意的,那是你爷爷公私不分在先嘛,我知道错了,我下回改!”

连宋真心鄙视帝君,点心盒子上有“兰馨斋”字样,那铺子莲池往东50米,瞧小仙娥手里大包小包的衣裳、首饰,想必是逛完街回家,顺便买的。

连宋摇头,天地共主也就值一盒点心呀!


回到元极宫,成玉也掏出一盒一模一样的点心,咧个白牙,一脸的贼忒兮兮,连宋说:“你先说,你想干什么?”

成玉假装不懂,问:“什么?”

连宋说:“我知道,你们在使美人计,但能不能别这么小气,好歹买一盒贵的点心呀,兰馨斋的点心不好吃!”

成玉把点心往他怀里一塞,说:“千喜节,我和小九要去魔都陪绿袖,想来,你没有意见!还有,你这么聪明,晚饭应该自己能解决,因为,今天元极宫不开火!”

门口侍卫集体摇头,美人计还要贵的点心?看样子,你真的很想吃点心!


晚上,凤九窝在帝君怀里,手指绕着他的银发,说:“东华,明日,我想和成玉下魔都,去陪陪绿袖!”

帝君轻咬着她的肩膀,含糊的说:“明天我还有事呢,再说了,疫情未净,也不好带着儿子出门!”

凤九说:“所以,你在家陪儿子,我和成玉去呀!”

帝君瞬间抬头,他以为,美人计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吃。吃干抹净了才发现,荆柯献图,图穷匕首见,还有这档子事呢,愣愣的问:“你要抛弃我们父子三天?”

凤九手指刮着他的脸,娇嗔道:“夫君,请注意措辞!”帝君强硬的说:“那你不在,我们很可怜的嘛!”

凤九说:“说说看,有多可怜?”


帝君想了很久,说:“三天!我们没有饭吃,衣服也是皱皱的。因为想你,父子坚持坐在太晨宫门口等你,夕阳晚风,凄风苦雨,泪水淌成河流,小风一吹,脸都裂开了……”

凤九翻身,趴在帝君的胸膛上,说:“会不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你上朝回来,因为饭菜不合胃口,大大的发了一通脾气,孟姜战战兢兢的提醒你,洗洗睡吧,帝后不会回来,明天还要处置政务呢!

你去瞧儿子,儿子跟小仙娥玩得正开心,根本不记得,他还有一个老子叫东华帝君,然后,你跟连宋去下棋了!”

帝君顿了顿,问:“难道这样,还不够可怜吗?”

凤九撇他一眼,生活在蜜罐里的人,非要往外倒苦水,你倒是有货呀!


下午的时候,连宋瞧着他们夫妻像是吵架了,叫成玉去劝凤九。两人聊起绿袖,发现明日恰是魔族一年一度的千喜节。

魔族的千喜节,类似于凡间春节,花都的曲江畔,要大办三日的庆典。凤九因为孩子还小,倒是没去过。

听司命说,前两年,魔君要祭天祭祖,要招待四方宾客,这么大的活动,安保、服务方面又是一大摊的事,忙成狗了!

今年,想是不搞庆典了,为了避疫,仕林和白蛇又去了凡间,往年十七爷会去陪绿袖,想来今年,要陪西海大王子了。

凤九便提议,陪绿袖过千喜节去,就像胭脂在世时那样,姐妹三个逛街裁衣裳,喝酒聊八卦,顺便骂骂家里的男人。

成玉正有此意,顾虑不是没有,她说:“我还好!你们家一个三岁,一个三岁半,你走得开吗?”凤九不喜欢成玉这样说帝君,但是,这是事实!

于是美人计横空出世!


绿袖亲吻着帝君的脸,说:“你那么疼她,合家团圆的日子,她一个人,在偌大的王庭里,孤零零的吃饭,不是太可怜了吗?”

帝君一时语塞,身为天地共主,家庭幸福,妻儿乖巧,太遗憾了!拼可怜,帝君自认拼不过绿袖呀!

嘟着嘴,看着帐子顶部,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用实力演绎,被抛弃不开森,宝宝有小情绪了,就要你一天十二个时辰,360度全死角的黏着我。

凤九的心,还真是软了一下,暗自思忖,绿袖也不是一定要她陪,明日备一份礼物,叫人送去花都,不过是一份心意,让她知道,他们心里一直惦记她,也是一样的。

帝君伸臂,把小娇妻揽在怀里,撇嘴偷笑,美人计?不好意思,本帝君的美男计,了解一下!


第二天,夜华下魔都,南荒一片繁华,街道高挂红灯,彩绸飞扬,百姓们都喜气洋洋的。宰执大臣们迎出来,请他到忘川殿就坐,白蛇献茶,说:“我大姐去疫区了!”

忘川殿是她的朝堂,一如她的气魄,巍娥、壮丽,高高的丹墀上,挂着王旗,九凤御座雕刻繁复,十二龙书案上整齐的码着奏章,还有一本看了一半的戏本子,用一根玉簪簪着她看过的页码。

夜华拾过戏本子,在客位上坐下来等,大约戏本子不如兵书有趣吧,上面一个注释也没有,夜华看了两页,也是打哈欠。

听到校尉来报,“君上回来了!”

夜华随大家迎出去,金围玉阶上,绿袖正在下马,整个人灰头土脸的,脸上汗水粘着发丝,黄色衮服几处破损。


夜华上前,绿袖忙往后退,笑嘻嘻的说:“莫要走近,我身上都是病原体,别过给你。”辅臣们上前请旨,绿袖兴奋的说:“都盘查清楚了,千喜节按原计划举办,工部、兵部协助户部!”

户部尚书呈上一个批文,绿袖化出笔签了,转身跟礼部讲,“有贵客到,叫上刑部一起,替本君出城去迎一下,礼仪越隆重越好,鼓乐能有多响便多响!”

仕林跌跌撞撞跑出来了,速度极快,圆滚滚的,就像一个小肉球,高举着双手,嚷着:“姨姨抱抱!”

绿袖身上脏,自是不敢抱他,步伐诡计的躲,问夜华,“来调配药草的吧?”叫过云将军,“统计一下,留足我们所需的,剩下全部叫天君打包搬走!顺便替本君送客!”

仕林本以为绿袖跟她玩,笑得“咯咯”的,扑了几次都抓不住绿袖,嘴一咧就哭了,“姨姨是坏人!”重耳将军忙把仙天罡罩脱下来,给仕林裹上,递给绿袖.

绿袖抱着仕林,跟夜华行一个魔族男儿的礼,说:“本君尚有要务,实在不得空相陪,天君请自便!”


云将军带夜华一行到枢密院,武安殿右侧的一座办公楼,因为要统计,夜华便坐在枢密院喝茶。

渐渐的,四海贵客临门了,墨渊上神,连宋带着成玉、司命,天秀,阎君、北海水君一家子……绿袖换了衣裳,冲出来迎接,点翠的凤冠,姻缘石做额饰挂在发间,胭脂擦得很浓,红唇娇艳欲滴。

夜华见她握着墨渊的手,丝毫不想松开,兴奋的直嚷,“本君想着,疫情未净,不敢请你们呢!怎么都来了?就像下过帖子似的。”

连宋说:“还以为疫情未净,你们不办庆典了,想着来陪陪你,竟这般热闹。”

绿袖性子孤傲,手握重兵,杀伐之气凛然,执掌国事,诸神莫敢不从,可玩起来,也是疯姑娘一枚,打趣连宋,“您想陪本君,本君是知道的,成玉元君不在的时候,悄悄讲嘛!”成玉便大方的说:“不用悄悄的,送你了!”

众神大笑,绿袖跟大家介绍,“千喜节是我魔族最隆重的节日,家乡的游子,无论身在何方,只到千喜节一到,无论多难,都要回家。

本君亲自排查了几天几夜,终于查清了,疫情已清,能办的,就尽量把这千喜节办起来,不叫我族百姓失望。”


绿袖要去祭天祭祖,寒喧几句走了,户部准备了晚宴,白蛇陪着大家去用餐。

夜色越发的浓稠,鼓乐之声响彻王庭,戊时时分,听到“duang”的一声锣响,绿袖清朗的声音响彻南荒,“皇天厚土,眷顾降命,天佑我魔族,万民福泽永继……”

也不知过了多久,客人用过晚餐,去庆典了,夜华见女官们捧出两个水晶琉璃盘,一个装着小黄花,一个是五色丝带。

连宋见王庭女孩都簪小黄花,便拣一朵给成玉戴,众女官哈哈大笑起来。白蛇告诉他,“我魔族传统,参加千喜盛宴,人人臂系五色丝带。未出闺阁的姑娘,鬃簪小黄花,意思是,未曾婚配,可以追求!”

连宋忙把小黄花拿下,众宾客又是一阵大笑。

夜华记得,绿袖鬃边便簪着一朵小黄花,是啊,他们和离了。凡尘一别六年,夜华见她好像丰腴了一些,笑容清澈透明,眼眸亮晶晶的。

夜华在想,那件仙天罡罩是帝君十万火急,差人送给绿袖的,如今穿在了重耳身上。夜华想起天宫的日子,想起《纪效新书》,书里有“折柳”二字,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我已归来,你是否已经攀折他人手?


云将军终于回来了,一脸为难,“天君,兵部那边,草药仅够我们自己用的,国库那边还有。问题是,开国库,需要户部尚书或是我们君上的批条,君上去千喜盛会了……”

夜华便随云将军去了庆典。

曲江畔,一个几乎无垠的草坪,空中飘浮着各色花灯,夜明珠,把整个曲江畔照得亮如白昼。

夜华极目,整个庆典应该分八个区域,有商业区,一排排商铺,陈列着各色首饰,绫罗绸缎,珠宝奇玩,避尘珠用脸盆装填,堆得跟大米白面似的,百姓买回家熬汤喝!

夜华有些愕然,药王告诉他,“都是养殖的!就像凡间种植的人参,功效不如萝卜。”

当中是娱乐区域,繁华的舞台上,花魁娘子争奇斗艳,百戏艺人耍花枪,走旱船,引得罗绮华服,满头珠翠的魔族百姓大声叫好,银钱如撒豆一般撒下来。

江堤上几百米长的商铺,汤圆、糍粑,炸焦圈,水饺、馄饨、糯米饭,加香油还是加香菜,您随意!酥酒茶不限量供应,……四时鲜花怒放,看得你色盲。

吃饱了,再旁边是灵兽摊,挑个雪衣娘或是绒绒球带回去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还有书肆坟典,拍卖行在拍天君夜华签过名的袜子,价格好像还很低,不如印着黎山老母头像的裹脚布。

夜华发四,他没干过这等缺·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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