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记不大清它的模样。
细细算来,也已有一年未曾见过它了。辗转于各类相册中,竟还真让我翻到了那么几张照片。
照片里,它很漂亮。一身柔软的毛,有三种不同的颜色;一双明亮的眼,透着宝石般晶莹的绿。看着照片里明媚的它,突然觉得有些开心,那是我记忆中的它——该有的模样。我是不该忘记它的。我想,或许,我从未忘记过它,只是刻意将关于它的记忆藏了起来。
人们都说狡诈如狐,印象里,它却也不多遑让。它很聪明。它可以将屋里的老鼠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以将屋外的麻雀追赶得仓皇而逃,也可以同冤家阿黄干架,那一身柔软的毛竖起来,张扬得像个刺猬。
那时,家里大小只见着它的,便没有不怕它的。那时,家里老小见着它的,便没有不宠它的。我几乎都忘了,它只是一只猫,一只母猫。
花开春发之际,无论何时,屋子周边总能听到几声猫叫。寻着猫叫声而去,就总是能看见了三五只猫,它们探着头,似乎是在等着谁。待我再走近些,它们便惊恐地看着我,随即便一窝蜂的散了。然而不过多时,又结伴而来。我好奇地站在远处观看着它们,刹那间,只见一抹矫健的身影从我眼前划过,稳稳地落在离它们不远处的地上。它出来了。它们看着它,叫得越发大声。它撇撇头,定定地看了它们几眼,轻轻地回应了几声,便带着周边的猫走远了。
不久之后,它肚子开始变得越来越大,却又更显得它憨厚可爱。家里老小越发宠爱它了!我摸摸着它的头,时不时给它顺顺毛,似是惊扰了它的梦,它轻昵一声,用头回蹭了蹭我的手。我笑笑,手却是摸得越发起劲。
忘记过了多长时间,它在家里老人给它铺的窝里,生下来小小猫。只有两只,一只黄白色,一只黑白色。闲来无事,猜测着周边的猫哪只是它们的父亲,观察了许久,却还是不得而知。我挠了挠它的下巴,看着它惬意的蜷在我的脚边,突然觉得有些心疼,它瘦了好多。
家里老小都有意识地给它准备食物了,想快点把它养回来。它也不多闲着,虽没有之前动作大,但还是时不时地东叼一只鸟,西捉一只鼠回来。三个月后,两小只长大了,它也胖回来了。离此再过不久,两小只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被老人们送了出去,时至今,我都不知道它们是死是活。
回来发现两小只不见后的它,在消沉了几天后,渐渐恢复了本性,继续这样在家里大小中称王称霸,在家里老小面前扮痴装傻,只是在每年生下小猫后,总会同家里的老人们斗智斗勇——将小猫叼出去,我也就这样每年开始了找猫的“旅程”。
我是真的以为它可以这样陪我一辈子,除去有些松弛的皮和有些浑浊的眼,它的容貌从不曾改变过——一如我初见它时的模样。可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不再受尽家里老小的宠爱,也无力于称王称霸。一次无意时,撞见它捉鸟失败,我才开始意识到它老了。我轻轻唤了它一声,它回头看着我,一脸惊恐。我觉得有些难受,难受得我想哭。我低过身,把它抱了起来。它挣扎了几下想从我的怀里跳出来,最后还是放弃了。
我摸了摸它的头,想安慰安慰它,却发现它那一身毛发下面只剩下骨头。它是真瘦啊。我抱着它,来到它的食碗面前。放下它,从橱柜里面端出中午的剩菜,将里面的肉全挑到了它的碗里。它看着碗里的肉,冲我叫了一声,我笑笑,便看着它吃了起来。
那时,它受尽了委屈。家里的大小只,除却与它同龄的阿黄,没有谁再知道年轻时的它是多么骄傲。而唯一知道的阿黄,也在一天下午被卖给了一个巡山的老人,时至今,我也不知道它是死是活。而家里接替阿黄的是过年时在亲戚家捉回来的一只小狗,不消几个月,便长得又壮又肥。有点像年轻时的它,是家里老小眼里的新宠——听话,不挑食。
那时,它受够了责骂。家里的老小不再宠着它。我想:它也是没有想过,从前都这么宠它的人,有一天会这么嫌弃它。它收敛了所有张扬,到处寻找着食物,似乎能多活一天,已是世上最大的幸事。
可它却没想过还是讨人嫌了。他们说:它好懒啊!就知道睡连老鼠都不捉了。他们说:它好懒啊!就知道讨人嫌爬桌上柜。他们说:它好懒啊!也不出去了,就知道看食偷嘴。
听着家里老小的埋怨,我点点头,附和几句,无力于反驳。是啊!它好懒啊,它是一只懒猫,却是一只老懒猫。数天后,它跑出了家门,再也没有回来。
自那以后,我再没有见过它,也不知道它是死是活。不久之后,屋里老小接回了它的孙女,他们说:和它一点都不一样,它好懒啊!我看着同初见它时一样大小的它的孙女,同它长得真像,我摸摸它的头,笑了笑,“是啊!就是一个懒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