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忧伤

夜幕低垂,小区里又传来忧伤的琴声。

我的心,跟着这琴声沉重起来。

这是我患癌症晚期的朋友老王,借着琴声,倾诉着他内心绝望的心境。

如果说,人生就像一列飞驰的高铁,那么,老王的终点站已经很近。癌细胞已窜至他全身,双目完全失明,身体基本上没了免疫力。

他的生命,现在只能靠一周输几瓶进囗人体球蛋白来维持。离开这个药,也许几天,也许几个小时,他的心跳就会停止。而这个进口药,每月都会花去他几万人民币。

活着,还是死去?成了经常折磨他的一道选择题。

无数个日子,他都在这个选择题中徘徊、挣扎、煎熬。

忧伤的琴声,正是这种矛盾情绪的反映。

人,但凡还有一囗气,谁不想活下去?

我想,尽管老王清楚 ,活下去痛苦 ,死了痛快。可他还是对人世有太多的不舍,他还想活一天算一天。不然,这凄切的琴声已然早就消失。

可惜了,曾经那么豪爽乐观,那么风趣幽默,家景那么殷实,那么多才多艺的老王,现在竟落到如此悲凉的地步。

老王生病前是个乐天派,还是我们朋友圈,甚至是我们小区出名的段子手。他的段子常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尤其是在聚会时,他酒喝到位,令人捧腹不已的段子便从他口中一个接一个,随口而出,没有重复。

小区门囗有家盲人按摩店,他只要进去按摩,欢声笑语就没停过。无论是店老板、按摩师、还是男女老少客人,一听他的段子,就高兴地乐不可支。听完,还直见喊 : “王师,再讲一个,再讲一个。”

老王还是个开得起玩笑的人。他本名王正新,因为个子矮,我们给他取了一个名字 ,王英。他一听笑了 :“你们是说我长得矮,像水浒中的矮脚虎王英吧?矮脚虎王英可厉害了,梁山一百零八位好汉中排名第五十八位。老婆是武功了得姿色美艳的一丈青扈三娘。试问各位,谁有王英这样的福气?”

我们不由一阵哈哈大笑。

笑声中,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一一耶!这个其貌不扬的老王,心头倒有不少墨水。《水浒传》中的人物门清,估计说到《红楼梦》中的男欢女爱、《三国演义》中的政治谋略、《西游记》中的神仙鬼怪,他更会讲得鼻子是鼻子眼晴是眼睛。

老王不仅幽默风趣,还有文艺天赋。

他从未学过乐器,二十三岁对大提琴来了兴趣,便拜师学艺。没想到,他这一学,竟学得像模像样,其演奏水平虽不能登大雅之堂,却令我们这些业余音乐爱好者佩服不已。

老王更厉害的是,有智慧,有闯劲,有魄力。

他原在东郊的军工企业上班,后来辞职下海,办了个汽车玻璃厂,由于管理经营有方,赚了不少钱,很早就进入土豪的行列。前几年厂房被政府征用,光拆迁赔付他又得了四百多万 。

这样一位集金钱、诙谐、聪明、多才一身的人,简直就是上帝的宠儿,真让我们羡慕嫉妒”恨“。

我们常对他说 :“你什么都占全了,还让不让我们这些穷人活?”

他胖胖的脸上笑成一堆菊花 :“难说、难说,说不定你们活得比我还久。”

没想到他这话一语成谶。

他的厂房征收后,他决定彻底歇下来,回家后一杯茶、一壶酒、一支烟,一把大提琴,绵绵长长享受快乐人生。没想到,歇下来不到一年,前列腺癌却找上了他。

这对他和家人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虽然噩耗来得太突然,对他打击太大,但是,生性乐观的他,起初还开玩笑安慰家人:“癌都癌了,难过也没办法。治就是了!”

可是,尽管老王心态极好,病情却并不令他及家人乐观。

两年过去了,他和爱人北京上海跑了几趟,用了近两百万,病情未见好转反而极速恶化。生命,只能被进口人体球蛋白延续着。

老王知道,纵然扁鹊重生,华陀在世,他的病也回天无力了。于是,心情渐渐跌至冰窑。

慢慢地,昔日妙语连珠、快乐无限的他,变得沉默不语。连我们这些朋友去看他,他也只是点个头,便算招呼。

现在,唯有大提琴,可以与他对话。他每天在琴声中,泣叹着他的悲哀,诉说着他的无奈,渲泄着他的怨愤。

听着这忧伤的琴声,想到他的不幸,我心中万般感慨 :诶……人啊,一生都在追求幸福,可真正的幸福是啥?是车子房子票子?不是!人真正的幸福,是有个健康的身子!这一点,老王的不幸足以说明。

夜色渐浓,月亮从云朵中穿出来,洒下一地苍白。老王的琴声也在这月色朦胧中显得格外凄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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